“启征——”

传令兵雄厚的声音和鼓槌声一同响起，如同一支利箭划破初秋尚显些深寒的天空。费家军已整装待发，他们的气势像烈焰，吞噬着在黑暗中蛰伏的危险，甚至仿佛能眺见冲天的火光。清冷月光照在他们的铠甲上，闪着冰凉的银光。所有人沉默不语，长矛上绑着鲜红的缨子，矛尖直指苍穹。

一片死寂。无人说话，也无人动弹。正如所见，这不是一场能定胜负的战争，还很有可能再也无法归乡。大魏已定国了两百多年，如今正是这个曾经辉煌的王朝走下坡路的时候。皇帝昏庸无能，宠幸宦官和方士，后宫奢靡无度，夜夜笙歌。朱门有丝竹乱耳，路上亦可见冻死骨。两年前，半生戎马的费老将军终于看不下去皇帝的无道，在朝廷上公然斥责皇帝，引来天子震怒，全家被抄斩流放，只余已嫁入皇家的长女费雯。

费雯年方二十，从小读兵书，爱舞枪弄棒，出嫁前一直在军营里做个校尉，本就打算这样一直到老，却被皇帝指了婚。她性子烈，也曾大闹过几场，老将军心疼她又无可奈何，他晚来得女，又何尝舍得将独女嫁予薄情的皇家？只是皇命难违，要成全这忠义，只能拿女儿的命运来抵。那个夜晚，六十岁的老将军朝自己的女儿跪下，他的老脸上满布沟壑，眼泪沿着沟壑慢慢地往下滚落。一生从未低头的汉子，在女儿面前哭得像个孩子。她也就不闹了，晚上大哭了一场，就当无事发生过。嫁的是皇帝的第三子，容王魏严。夫妻关系不平不淡，也算得上过得去，两人生了个孩子，取名魏读。在子嗣凋零的魏朝，因着这个孩子，费雯才在皇帝的屠杀中逃过一劫。可偏不巧，魏严在一次皇家围猎中摔下马死了。孤儿寡母，在这偌大的宫中实为不易。被人白眼嘲讽，还时有性命之危，费雯果断地做了决定，带着孩子和家里残余的势力逃到了距蛮夷最近的北边城。

也许本就是将门虎女的缘故，她做起事来得心应手，该赏的赏，该罚的罚，铁血手腕将这一片治得井井有条。恰逢皇帝昏庸引起人民不满，起义军攻打皇城，却因钱财失控，伤了不少百姓，一时间京城人人自危。这大魏算是真正的乱了起来。费雯想着几年前的仇，也为了老父尚未完成的遗愿，决定率领当初的旧部夺下这江山。然而前途漫漫，或有荆棘，或有猛兽，她也曾犹豫过，怀疑自己做的是否是对的。有几次想要放弃，又被手下的人给劝了回来。

“费小将军，我几个不怕死，怕的是继承不了老将军的遗愿，怕的是这山河变了啊！这日子过得太苦了，兄弟们不忍心让全天下的老百姓都吃不起饱饭啊！”说话的是她的一个百夫长，叫韩岁，今年刚满十八，还没娶媳妇儿，一张黝黑锃亮的脸上浮出因激动而泛起的红光。他是一直跟着费雯的，早年间是她爹府上的伙头兵，之前救费雯出皇宫的就有他。这么多年来，他一直感念着她爹的救命之恩，心心念念着要为老将军报仇。

费雯最终同意了。事到如今，这是唯一的选择了。她也想过要不要看山河倾覆自己巍然不动，可她内心一直有一团火，那团火燃烧着，燃烧着，永不熄灭，誓要吞尽这世间所有的肮脏，丑陋，不公和卑鄙。这团火支撑着她踏上了这条路，并且永不回头。

已过三更，露水深重。她感到自己身上的铠甲有些被打湿了，是时候出发了。她跨上马，命令传令官开拨大军。将士们沉默着，但并不颓丧，他们的眼里闪着希望的光芒。

“娘！”

一道小小的身影从城门的缝隙中钻出来。

那是她的儿子，魏读。

他现在已经六岁了，前几天还读了《史记》。费雯爱这个孩子，他是自己身体的一部分，是自己血脉的延续。同时她又对这个孩子抱着一种难以言说的心情，是他父亲所在的家族毁灭了她的家族。所以她对这个孩子一直不那么热切。这孩子平时一副很怕她的样子，没想到临了还来跟她告别。

“你怎么来了？这么冷，怎么不多穿点衣服？我不是告诉你不要来吗？”她的语气有点严厉，看上去似乎吓到他了。这让她不禁有点愧疚，语气放缓了一点。

魏读低下头去，他能感觉到母亲对他的冷淡，但是这冷淡下面是藏着爱的，他怕母亲，却又爱她，他知道过来会挨骂，他害怕母亲骂他，但他不舍。

“母亲还会回来吗？”费雯一愣，看向他。

他穿着单薄的寝衣，显然是刚从被窝里爬起来。一张脸蛋红扑扑的，可见是跑急了所致。他的头发上还沾着冰凉的露水。这个孩子像鹌鹑一样，微微地缩着脖子，胆怯而期盼地望着她。

她的心突然软了。

“不如我们打个赌？”她微微笑着，摸了摸他的头。孩子的眼睛亮了起来，又有些疑 惑：“什么赌？”

“就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