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旋地转。
虽然蓝河自认在骑士团内他的体能已经属于上等偏下，然而传送魔法所带来的强烈眩晕感还是让他忍不住地想吐。蓝河尝试着站起来，但他刚撑起上半身，晕眩所带来的混乱感与使不上气力的无力感，就径直压着他倒向了另一边。
……晚安。
在数次的尝试未果后，因为陷入混沌而有些睁不开眼睛的蓝河决定破罐破摔：他放弃了挣扎，平躺在地上向自己道了一声晚安，准备就这样直接睡过去。
只可惜，那头瓦尔拉文并不打算让蓝河拥有一个美好的午睡时间。
巨大的魔兽在挣脱束缚魔法的同时，高昂着它漆黑的鸦头，发出了一声足以穿透一切的尖啸。除了四周林中的鸟儿，就连已经自我放弃的蓝河都这声凄厉尖叫吓得坐了起来——虽然他立马又因为眩晕而倒了下去。
“……”要命的魔兽咆哮中似乎还混进了另一个让蓝河头疼的熟悉声音，只是那声音听上去有几分朦胧，虽然感觉就在身边，却又遥远得像是在几十米开外。因为持续眩晕和刺耳咆哮而有些烦躁的蓝河按住了太阳穴，他摇了摇头，仔细地去听，终于认出那是谁的声音了。
——是叶修。
此时的叶修显然正忙着与瓦尔拉文缠斗，尽管有些吃力，他却仍旧不得不抽空转头冲着蓝河大吼，急促的话语里透着明显的焦急，以至于都有些破音：“喂！喂！蓝河！别待在那儿！快起来！喂！想死吗你！朝着你过去了！”
“蓝河——！”
魔兽的吼叫与叶修的声音同时响起，蓝河艰难地睁开眼，只瞧见那瓦尔拉文那只巨大的狼爪悍然地朝自己袭来，瞬间把蓝河吓得什么后遗症都好了。只是此刻他的大脑里一片空白，什么对策想法全都没了，眼瞧着就要躲不开这一击，好在身体优先于蓝河的思维动了起来。
——他狼狈地接连在地上打了几个滚，堪堪地躲开了瓦尔拉文以雷霆之势拍下的兽爪。
蓝河连滚带爬地从魔爪下逃脱了出来，手忙脚乱地去摸腰间的佩剑，却是摸了个空，这下他彻底慌了神——没有剑的骑士，在魔兽面前就和案板上的肉没什么两样。
“喂！小蓝！别傻站着！”叶修又在叫他，蓝河抬头看去，发现叶修正一手抓着他的那柄机械伞，一手抓着瓦尔拉文的一只翅翼，艰难地在这头狂躁的魔兽背上维持平衡。
“我的剑呢！”蓝河又一次狼狈地躲开瓦尔拉文的胡乱抓击，几步绕到相对安全的侧边，仰头朝叶修吼道。
“在这玩意脑门上！”叶修一边说着，一边手上不停地机械伞伞尖的矛头捅刺着瓦尔拉文的背部，“你那破剑太难用了！扎了一半就扎不进去了！”
蓝河闻言，抬头一看，果真发现瓦尔拉文的鸦头正中眉心处插着一柄银剑。
他妈的。蓝河在心底暗骂了一声，又朝叶修吼道：“计划呢！”
“找颗差不多的树，我把它引过去！你看准时机给它开瓢！”叶修咬着牙，下手又重了几分。好在这头瓦尔拉文在被传送前就已经伤痕累累，以至于现在就算只有他们两人，只要耍些花样，多费一番力气，要将它杀死也不是什么难事。
尽管叶修的计划有些语焉不详，但蓝河还是飞快地领悟了其中的含义，他迅速地锁定了距离他们最近的一棵高大树木，手脚并用地爬了上去。为了一击致命，蓝河根本顾不上那些枝桠发出的嘎吱声，一口气攀上了树梢。脚下摇晃不止的不安定感让蓝河有些心慌，但是为了杀死瓦尔拉文，他也顾不得许多，颤颤巍巍地挥舞着手臂朝叶修打出了信号。
接到信号的叶修手下发力，将机械伞恶狠狠地捅进了瓦尔拉文背部的伤口，甚至将大半的伞面都刺了进去，半狼半鸦的魔兽发出一声厉啸，疯狂地拍打着翅膀，并甩动着身体，试图将背上的叶修甩落下去。然而它这般的挣扎，换来的却是叶修更狠的进攻，被疼痛刺激得已然有些失控的瓦尔拉文在原地胡乱地扑腾了两下，然后径直朝着蓝河所在的树木冲了过去。
树梢上的蓝河咽了咽口水，他紧盯着向这边冲来的瓦尔拉文，丝毫不敢大意，他只有一次机会可以握住剑柄，如果错失了，轻则摔伤，重则可能会被失控的瓦尔拉文践踏过去，直面死亡。
结果很不幸，蓝河错失了这个一跃而下握住剑柄的机会。
——他跳得晚了些，落在了瓦尔拉文的背上，并差点剧烈晃动而摔落下去。
——好在叶修及时拽了他一把。
“现在怎么办？”错失良机的蓝河有些沮丧，他紧抓着瓦尔拉文背上的鬃毛，大声地询问着身旁的叶修。
“我托你一把，你从它头上翻过去！”叶修大声答道：“这次可别搞砸了！拿出你骑士长的气魄来！”
蓝河咬咬牙——不管怎么样，他堂堂第一骑士团骑士长，不能被叶修这个冒险者给看扁了——他伸手抓住高处的鬃毛，径直往上攀去。
“踩着我的肩！”叶修吼道，“快一点！”
“知道了！”
由于借了叶修的力，蓝河还算轻松地就翻过了瓦尔拉文的鸦头，他看准了银剑所在的位置，暗自提了一口气，颇为大胆地松开了手，并在下落时精准地抓住了剑柄。
眉心传来的疼痛让瓦尔拉文停下了胡乱奔跑的脚步，它人立而起，尖啸着试图用前爪将站在它脸上的蓝河击打下来。叶修可不能给它这样的机会，他迅速地将机械伞从旁一甩，机关启动，伞尖内存储的火油与火药在瓦尔拉文爪前挥洒出了一道互相，并瞬间爆燃开来，为蓝河带来了几秒钟的火焰屏障。
蓝河趁此机会，握住剑柄的双手猛然用力，银剑与他手甲上的辉光符文产生了共鸣，霎时间，一道神圣之光于剑中暴涨，瓦尔拉文的尖啸也愈发凄厉。蓝河却是不管，手上下了死力气，竟是硬生生地将银剑的剑身整个儿地刺进了瓦尔拉文坚硬的鸦头之中。
受到致命攻击的瓦尔拉文猛烈地挣扎着，两人各自咬牙攥紧了手中的着力点，竭力地让自己不被这头濒死的魔兽甩飞出去。
在片刻的疯狂挣扎后，巨大的瓦尔拉文最终还是倒下了。魔兽倒下的瞬间，叶修与蓝河也纷纷脱了力，从它身上跌落下来，各自仰躺在地上直喘气。
“他妈的，”率先缓过神来的叶修竟是先开口骂了一句脏话，“你们国家的王女是不是脑子有病啊？”
“……”兀自喘着粗气的蓝河犹豫了一下，决定暂时背弃骑士团的信念，加入叶修的阵营痛骂王女：“没错，她老圣母病了，看见什么都同情，骑士团被她坑好几次了。”
蓝河说得没错，如果不是因为王女同情心泛滥，这头在出行途中袭击王室仪仗的瓦尔拉文早就被骑士团乱剑砍杀，而不是在重伤后束缚起来，以传送魔法放归森林。而蓝河也不会在众人因为等待传送魔法生效的魔兽即将挣脱束缚魔法而乱成一团的时候，跌入传送魔法中，和这头瓦尔拉文一起被传送到这种莫名其妙的地方来。
——至于叶修，则是自己主动扑进传送魔法里的，和他没关系……大概。
“要我说，你刚刚就不该管她。”叶修撑起脑袋，偏头看向蓝河，“只要被挠上一爪子，什么圣母病就都治好了。”
“唉……”蓝河闻言，竟是叹了口，“如果我说，我是被人推出去的，你信吗？”
叶修盯着他看了几秒，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信。是谁？二团那个麻子脸？”
“可能吧，”蓝河嘀咕了一声，“最近我们在竞争总骑士团团长的位置。”
“嘁。”叶修对此嗤之以鼻，“骑士团最没劲了，还是做冒险者自由自在。”
蓝河敷衍了几声，他坐起身，看看身旁魔兽倒下的尸体，又看看头顶已然暗沉下来的暮色，问道：“现在怎么办？”
叶修则维持着单手撑头的姿势侧躺在地上，懒洋洋地提议：“既然如此，小蓝河你不如就直接跟着我走吧。去他妈的骑士团，做自由冒险者多好。”
蓝河愣了一下，反驳道：“谁问你今后怎么办了？我问的是今天！我骑士长当得好好的，干嘛要跟你走？”
“那你也回不去啊，”叶修理直气壮，“你知道这里是哪儿吗？知道要怎么才能回去吗？”
蓝河被他问住了，随行术士们使用的是固定范围内的随机传送，就连施法者都不知道魔兽会被传送到树海大森林的什么地方，更别说他们。
此刻蓝河放眼望去，前后左右除了树还是树，根本看不到一点人烟。树海大森林辽阔至极，若是他们被传送到了森林中心，没有两三个月的时间怕是走不出森林。
“天哪……”意识到现实究竟有多糟糕的蓝河痛苦地捂住了脸——其实对于蓝河来说，当中最糟糕的并不是被困于树海大森林，而是和叶修一起被困于树海大森林。
——这位扬名在外的自由冒险者应国王的邀请，在他们的国家做了小半年的骑士团指教，而这小半年，是蓝河加入骑士团以来最痛苦的小半年。
蓝河真的不知道自己究竟有何德何能，能让这位尊贵的指教大人成天逮着他可劲儿地欺压，可怜的蓝河小骑士长不仅被无情地掏空了心力，还被残忍地掏空了钱包，甚至一度被叶修那惨无人道的魔鬼训练搞出心理阴影。
而就在前几天，蓝河才算是搞明白为啥叶修总是喜欢逮着自己欺负了——叶修突如其来地向他告了白——然后下一秒，他就咆哮着拒绝了叶修。
被蓝河如此激烈地拒绝了的叶修看上去倒没怎么失落，他不咸不淡地“哦”了一声，紧接着就和没事人一样地上前和蓝河勾肩搭背，嚷嚷着要他请自己好好地去喝一杯失恋酒。
当然，这杯失恋酒叶修没喝到。
因为刚刚才把人甩了的蓝河骑士长站在原地愣了半饷，随后挣脱了叶修的手臂，头也不回地跑了。甚至还缩头乌龟似地躲了他几天，如果不是因为要负责这次王室出行的护卫工作，说不定蓝河能躲得更久。
由于先前直面着瓦尔拉文的致命威胁，蓝河暂时也没空去想别的，这会儿危机解除了，两人一独处，想起这件事的蓝河简直是从天灵盖尴尬到了脚后跟，浑身上下写满了不自在。
叶修倒是没什么不适应，他这会儿已经站起了身，并绕着倒下的瓦尔拉文的尸体走了两圈，时不时还用机械伞的伞尖在尸体上戳几下，看上去像是在打量什么。
“……你在干嘛？”蓝河觉得叶修有些奇怪，于是开口问道。
“哦、哦没什么。”彼时的叶修站在瓦尔拉文尸体的另一侧，蓝河看不见他，只是觉得叶修的声音听上去有些闷。感觉有些不对劲的蓝河站起身，准备去看看叶修到底在干什么幺蛾子。
这一看不要紧，差点把蓝河吓出心脏病。
——叶修站在瓦尔拉文的尸体前，嘴里咬着一截很明显是从尸体上撕下来的红肉。
“你你你干嘛呢！”最初的惊吓过后，蓝河赶紧扑了上去，蛮横地将那截红肉从叶修嘴里拽了出来，“再饿也不能吃魔物啊！”
显然，叶修也被突然冲出来的蓝河吓着了，直到嘴里的肉被抢走，才猛地反应了过来，吊儿郎当地打起了哈哈：“没有，我就看这玩意长着翅膀，寻思着，应该吃起来和鸡肉差不多。”
“你是傻子吗？！”蓝河将那截红肉丢在地上，“魔兽和家禽怎么可能一样啊？！”
叶修顿了一下，附和道：“你说得对。”随即他摊开手，嬉皮笑脸地找蓝河要起了吃的，“所以有吃的吗？善良的骑士长大人？”
“有、有是有啦。”话虽如此，但当他真的摸出那块干面包时，叶修脸上那过于明显的嫌弃表情让蓝河想忽视都难。
“我也不知道会发生这种事，就没随身带什么干粮……”蓝河无力地辩解着。
“嗯嗯，”叶修敷衍地点点头，将那块干面包又放回蓝河的手心里，“所以你自己留着吃吧。”
干嘛啊，用得着这么嫌弃吗？蓝河腹诽一句，接着问道：“你不是饿了吗？为什么不吃？”
“没事，看看你就不饿了。”叶修说着，突然就凑到了蓝河面前，贱兮兮地说：“毕竟秀色可餐嘛。”
叶修这一下靠得太近，喷在脸上的温热呼吸让蓝河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蓝河下意识地反手想推开他，结果这人说完就闪去了一旁，蓝河这一下推了个空，甚至险些失去平衡摔倒。戏弄完蓝河的叶修心情颇好，他将机械伞扛在肩上，留下一句“去附近看看”就脚底抹油地开溜了。只留下蓝河呆站在原地，脸上又红又白，最终只能无能狂怒地在原地跺了跺脚。
不过经过叶修这么一闹，蓝河倒是意识到了另一个他们必须面对的严峻问题：食物。
好在他们现在身处森林之中，应该不会缺少食物……吧？

缺。
很缺。
森林里太缺食物了！
今天已经是叶修和蓝河被随机传送魔法传送到树海大森林里的第六天了，虽然仰仗着叶修的水系魔法，他们并不缺水源，但食物的匮乏始终是一个大问题。
两人凭借日出确定了方位，一路往王国所在的南方走，这一路走来，始终没有见到过什么果树，蓝河也不敢吃那些没见过的菇类。所幸他们偶尔能遇到一些结着浆果的灌木丛，还不至于彻底断粮，但就算吃再多的坚果，也实在是不足以充饥。
“……真奇怪，为什么没见到什么动物呢？”篝火边的蓝河已经饿得头晕眼花，几近昏厥，倒是叶修看上去状态良好。
“因为有魔兽在游荡，动物都会躲起来的。”叶修捏着根树枝，将篝火拨弄得更旺盛了些。篝火边的树枝上架着两只处理好的鸟类尸体，这是今天傍晚时，他眼疾手快用机械伞打下来的猎物。这两只鸟看着肥硕，但处理完羽毛和内脏，能吃的部分还没有蓝河的拳头大。
“天哪……”食物的匮乏，加上不知何时会突然出现袭击的魔兽，蓝河觉得自己已经被逼到了绝境，他疲惫地揉着太阳穴，看向头顶郁郁葱葱的树冠，仿佛失了智地喃喃道：“你说，这树叶可以吃吗？”
“别吃，会变傻的。”叶修严肃地说。
“真的？”蓝河看了过去。
“嗯，”叶修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你看，现在没吃你都已经傻了，要是吃了还得了。”
蓝河在原地愣了一会儿，才发应过来叶修是在拿他开涮，他动手想揍人，但实在是没力气，只能狠瞪他一眼。
“好了好了，应该烤好了。”叶修将其中稍大一份的烤鸟肉递给了蓝河，后者有气无力地接了过来，小口地咬着本就没多少的鸟肉——毕竟对于现在的蓝河来说，咀嚼完全是一种入不敷出的消耗行为。
叶修倒是很麻利，他两、三口解决了鸟肉，舔舔唇上的油脂，拿过放在一旁的机械伞，站起身来对蓝河道：“今天我守上半夜吧，小蓝你早点休息。”
蓝河机械性地点了点头，只是他看着精神颇好的叶修，心中的疑惑逐渐愈演愈烈。虽然平日里时不时就犯贱跑来招惹他的叶修的确挺讨人厌，但蓝河心里也明白，叶修不是那种在生死关头只顾自己的小人，要不然他也不会和自己一起跳进有瓦尔拉文的传送法阵里。
只是蓝河仍旧想不通，为什么在连续几天的饥饿过后叶修还会如此活力十足，毕竟他每日摄入食物量甚至比蓝河还要少。蓝河坐在篝火旁思考了一会儿——或者说是纯粹地放空了自己——却始终没有丝毫的头绪。
此刻的叶修已经拎着他的宝贝机械伞走到了几米开外的地方，看上去似乎是在观察四周的情况。蓝河盯着他的背影看了一会儿，莫名地就开始眼皮打架，不多时就蜷在篝火旁睡了过去。
大概两个小时后，蓝河在月过中天的时候被饿醒了。彼时篝火已经熄灭，他的眼前一片漆黑，蓝河睡眼惺忪地眨了眨眼，花了一点时间去适应昏暗的环境。
——叶修不在附近，显而易见。
蓝河本不想多管什么，但是在重新闭上眼睛的前一秒，他看见了不远处倒伏的树木和乱成一团的灌木丛，以及地上延伸出的一道长长拖痕。
……是魔兽袭击的痕迹！
蓝河盯着那道明显是大型动物的爪子留下的痕迹，呆愣了几秒，才终于意识到了这一点。
不好！叶修那家伙不会是被魔兽袭击了吧！蓝河猛地站起身，却又因为脚下发软，而跌坐了回去。
该死，该死，我怎么就睡死了？蓝河支着剑，再度站起了身：他虽然不如叶修那样强大，帮不上太多的忙，却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叶修死在魔兽手上。
此时的蓝河因为饥饿已经完全丧失了深入思考能力，只是凭借着最单纯的骑士美德而行动着。他踉踉跄跄地走到了拖痕处，凭借动态痕迹艰难地判断出了魔兽留下痕迹后的动向，拖着步子追了上去。蓝河走出了十几米，隐隐约约听到了一些悉索声，像是野兽进食的声音。
不好，不好，不好不好不好不好不好——蓝河的脑海中突然闪过了一些让他手脚发凉的恐怖画面，他控制不住地加快了脚步循声而去。然而，等他找到了地方，眼前所见之景，却比蓝河脑中所想还要骇人几倍。
——身形比棕熊还要庞大一倍的不明魔兽倒伏在地上，血流了满地，而被开膛破肚的魔兽尸体前蹲着一个人，他用刀从魔兽的尸体上割下了一块肉，放进嘴里大嚼特嚼。
——是叶修。
也许是因为察觉到了身后有人，正在嚼肉的叶修转过了头，他嘴里咬着一块红肉，半张脸上都满是血迹，再加上昏暗的环境渲染，此刻的叶修浑然就是神话中吃人恶鬼的模样。
叶修显然也没想到蓝河会出现在这里，感到惊讶的他下意识地做了个吞咽的动作，真是这个微不足道的动作，让被吓傻的蓝河彻底失去了理智：他转身逃跑了。
惊恐万分的蓝河用尽仅剩的几丝力气全力奔跑着，甚至顾不上周围的灌木与树枝，也顾不上叶修是不是在身后追赶他。这样盲目奔逃的结果，就是蓝河绊到在了某棵大树裸露的树根上，额头着地，摔晕了过去。
等他再次醒来的时候，天色仍旧一片漆黑，只是这次他的身边燃着篝火，叶修坐在他对面，神色坦然地用枝条拨弄着火焰。恍惚间，蓝河觉得自己方才也许是在做梦，但是额头的剧痛、篝火上莫名出现的大块厚肉以及叶修衣襟上的大片血迹都在告诉他，刚刚他看见的就是现实：叶修真的在吃魔兽的尸体。
“呦，醒了？”叶修朝他打了个招呼，“放心，我不吃人。”说完，他又像平时那样咧嘴笑了笑，却完全没能打消蓝河的戒备——他甚至还条件反射地往后缩瑟了一下。
“既然都被你看见了，那我也不打算隐瞒。”叶修的表情看上去有些无奈，但他语气中透露出的，是某种心酸：“我确实在吃魔兽。”
蓝河沉默着，看样子是打算等叶修讲完再发话。
“唉……”叶修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将篝火上正在烤制的厚肉转了一圈，“我的家族在很早之前，有过一对双胞胎兄弟，他们联手杀死了魔王。魔王在临死前对我的家族降下了永世的诅咒‘于这个家族降生的双子将被恶魔同化，而且永远不被恶魔与人类所承认’，而我有一个双胞胎弟弟……你懂我的意思吗？”
蓝河脸上的表情松动了一些，却依旧保持着沉默。
“我们是被恶魔同化的人类，虽然外表确实是人类的模样，但身体却保持着一些恶魔的……的习性。我必须依靠魔兽的肉来维持生命，而我的弟弟只能饮用魔物的血液，也永远不能接触神圣魔法。”叶修盯着火焰，心不在焉地仿佛是在讲述其他人的故事，“不过除此之外，我们和人类也没什么区别。”
“所以……”蓝河开了口，“之前经常晚上找不到你，都是因为你出去觅食了？这几天你也在捕猎魔兽吗？”
“是啊，没办法，身体不争气啊。”叶修满不在乎地拨弄着后脑勺的碎发，“人类的食物对我来说没有意义，就算吃再多也没有饱腹的感觉，反而会越来越饿。”
“……原来如此，所以之前你才会吃瓦尔拉文吗？”蓝河自顾自地点了点头，随后他话锋一转，竟是指责起叶修来：“你为什么不早点跟我说，这几天为了顾及我，你也饿得很难受吧？”
“怎么说呢。”叶修拿起充当烤签的树枝看了看兽肉，觉得好像没熟透，就又放了回去：“毕竟人类吃魔兽肉维生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吧，我也是因此才做了自由冒险者……再说，小蓝河你都拒绝过我一次了，如果再让你知道我这样‘与众不同’，岂不是会厌上加厌，搞不好最后连朋友都没得做，那我可是会很难受的。”
蓝河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叶修是在说他拒绝告白的事情——其实关于这件事，蓝河也一直想向叶修解释，只是他实在是开不了口，毕竟涉及到感情问题，他总觉得很尴尬。
“喂喂，小蓝河，你可别因此对我产生什么同情心啊。”叶修突然岔开了话题，搞得蓝河一时间没能反应过来，“更别把同情心和爱意搞混了，这种混杂的感情我可不接受啊。”
“……哇，你好自恋。”蓝河有些无语。
“哎呀，毕竟你满脸都写着‘好可怜’，我很怕你被那个脑子有病的王女传染了圣母病啊。”叶修一本正经地道，这让蓝河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道：“谢谢你关心哦，我才不会同情你。不就是吃的东西不一样吗？只要你不吃人，我都不会排斥的。”
“……不过我倒有些意外。”蓝河紧接着又说道，“我还以为你一定会借此好好地向我卖惨，然后拼了命地博取我的同情呢。”
“我像是那种不择手段的人吗？”叶修瞪大了眼睛，仿佛蓝河刚刚的话语给他造成了极大的伤害一样。
“没错。”蓝河斩钉截铁地点了点头。
“嗯……好吧，我承认我是那种为了得到想得到的东西，而不择手段去争取的人。”叶修咧嘴笑了一下，“但感情这种事情，是不能这样去争取的吧，更何况小蓝河你也不是什么东西。”
“你才不是什么东西！”面对暴怒的蓝河，叶修立马举起了双手，做出了投降的姿态：“错了错了错了，我错了，口误口误，你是东西，是东西。”
“你、你，我——”蓝河被他噎得说不出话，毕竟在这种话题上，他再怎么辩驳，横竖听上去都不太对劲。
所幸，叶修也没在这个问题上过多纠结——树枝上的魔兽肉此刻已经完全熟透，是时候大快朵颐一番了——他切下一块熟肉，放进嘴里快活地大嚼起来：“哎呀，小蓝河你不知道，这几天我都不敢弄熟了吃，嚼生肉给我恶心的啊。”
“你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如果早点和我说，不就没有这种事了么？”蓝河撇撇嘴，然后他的肚子十分不争气地发出了一阵低吟：没有办法，熟透的魔兽肉实在是太香了，而且闻起来特别像牛肉的味道。
这对于几天没有摄入油脂的蓝河来说简直是致命的诱惑，而叶修显然也听见了蓝河肚子发出的悲吟，他偏过头低声地笑了起来。蓝河被他惹得有些羞愤，梗着脖子道：“干嘛啦，我几天没吃饱了，肚子会叫很正常的好不好。”
“嗯嗯嗯。”叶修点点头敷衍着，他脸上带着些笑意，割下一小块熟肉朝着蓝河递了过去，“要不要试试？”
蓝河盯着刀尖上香气四溢的肉块，跃跃欲试，却又有些犹豫：“我能吃这个么？吃了不会死吧？”
“嗯，很难说。”叶修诚实地回答了，“我是因为体质问题，所以吃了没事。但作为纯粹人类的你，吃了会不会死，还真不好说……所以，要不要试试成为‘第一个吃魔兽的人’？”
蓝河低头看了看肉块，又看了看叶修，最后他的目光定格在了尚且冒着热气的肉块上。
……如果不吃的话，说不定之后真的会饿死，还不如豁出去赌一把算了！打定主意的蓝河从刀尖上取走了肉块，壮士断腕般地一股脑塞进了嘴里。
难吃，很难吃，虽然闻上去是牛肉的味道，但咬起来是那种异常干柴的鸡胸肉，而且一点味道也没有。蓝河本想囫囵咽下作罢，但他多嚼了两下，这块难吃的魔兽肉却又奇妙地因为他的咀嚼分泌出了油水，肉质也随之变成了柔软的猪肉质感，他越嚼，肉块分泌的油脂就愈发丰盈，而油脂带来的幸福感甚至让蓝河有些飘飘然。
“好、好奇怪的肉，这就是魔兽的肉吗？”蓝河刚咽下嘴里的肉，旁边的叶修就已经递上了新的一块，彻底被勾起食欲的他忙不迭地拿起来丢进嘴里大嚼：“好吃！”
“嘿嘿，怎么样，还不错吧？”叶修给自己也切上了一块，“只可惜没有盐，如果加上一点盐，会更好吃的。”
大肆嚼肉的蓝河突然想起了几天前他们杀死的那头瓦尔拉文，顿时就好奇了起来：“所以，瓦尔拉文吃起来真的是鸡肉的味道吗？”
“嗯？”叶修愣了一下，道：“没煮熟，所以我也不知道，反正生肉吃起来恶心得要命。”
“哦。”蓝河应了一声，舔舔下唇朝叶修讨起了肉：“再来一块！”
这块肥厚的魔兽肉被两人迅速地拆吃干净了，这么多天以来，蓝河也第一次有了饱腹的感觉，他倚靠在树干上，发出了由衷的感叹：“啊，就算现在马上让我死，我也没有什么遗憾了。”
“放心，死不了的。”叶修用魔法召出一个水球，在里面清洗着自己沾满油脂的双手，坏心眼地道：“顶多过两天拉肚子。”
“……拉肚子就拉肚子，总比饿死好。”事已至此，蓝河也只能破罐破摔。
叶修笑了几声，召出了新的水球，并趁着蓝河清洗双手的时候道：“离天亮应该还有一段时间，小蓝你再睡一会儿。”
“你不睡？”蓝河看了叶修一眼。
“我也睡，”叶修伸了个懒腰，“这里有魔兽被杀的血腥气，小型魔兽应该不敢靠近。”
“那大型魔兽呢？”
“大型魔兽的动静都弄不醒，那这人就不是睡着，而是昏迷了。”叶修躺到蓝河身边，左右磨蹭着找了个舒服的位置，“放心，‘小的不用怕，大的跑不了’，安心睡就是了。”
“哦。”蓝河点点头，歪头转向了一旁，看样子是准备睡了。叶修扯过自己那残破的披风，当作薄被盖在了身上，顺带着给蓝河也盖了点。
就在万籁俱寂，一切都将重新沉入睡梦中的时候，蓝河却突然小声地说：“……那其实是个误会。”
叶修模模糊糊地哼了一声作为回应，不知道他是醒着，还是半梦半醒之间的梦呓。
“骑士团的那些人用速答游戏耍了我太多次，搞得我都练出来了，接连的四次回答之后一定得接反驳，而且反驳得越激烈越好。所以当时我没过脑子就拒绝了，毕竟鬼才知道你会用速答游戏来向我告白……真幼稚，怎么会有人这么告白。”
“那要不要再玩一次。”叶修突然出了口，他没睡。
“……”蓝河没吱声。
“西瓜还是苹果？”
“葡萄。”
“牛奶还是蜂蜜？”
“牛奶。”
“月亮还是星星？”
“星星。”
“蛋糕还是面包？”
“蛋糕。”
“我喜欢你。”
“嗯。”
“……”
“……”
“这算是回答吗？”
“那滚和嗯，你选什么？”
“……嗯。”
“这就对了！”蓝河翻了个身，拽走了叶修身上大半的披风，“嗯就是嗯！”
“不行，这不算回答。”叶修撑起脑袋，侧身盯着蓝河，“我还要继续玩。”
“牛肉还是鸡肉？”
“我睡着了。”
“蓝色还是红色？”
“我睡着了。”
“树叶还是花朵？”
“我睡着了！”
“猫猫还是狗狗？”
“我！睡！着！了！”
“喜欢我还是讨厌我？”
“喜欢！行了吧，我睡着了！”
“好好好，你睡着了，而我在梦游。”
有什么东西趁着夜色落了下来，蓝河紧闭着眼睛，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晚安，我爱你。”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