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作:Kilometer Zero
作者:internetpistoI
原址:https://archiveofourown.org/works/28732224
*下一章有R情节,根据wland规定需要订阅嗷
*下章已发!Wid.8436806
岩泉一遇到及川彻是在七岁,他终于懂了妈妈和爸爸吵架的时候说的话是什么意思。那时妈妈想在客厅看一部很火的剧,爸爸想看篮球赛,抢了她的遥控器,她喊着:“我就不能有点我自己的空间!?”
她喊得很大声,阿一差点就把手里的软糖罐子给摔了。他真的不懂有什么大不了的,心想:只是一部电视剧哎,他昨天错过了昨天的《欢笑时刻》都没闹。
直到七岁他才懂,因为及川彻比他遇到的任何一个人都更占空间。
那天,阿一在附近公园的一棵树下安静地喂着他的电子宠物,这是他的秘密基地。然而七岁的及川彻像一颗大铁球一样抡碎了他的和平。
“哇哦!可以借我你的电子鸡吗!”
阿一当然拒绝了,他都不知道这个男孩的名字,而且爸爸妈妈也不让他和陌生人说话。
他坚定地拒绝后,男孩突然开始嚎啕大哭。阿一震惊又恐惧地盯着他,可能盯了大概十秒,这个男孩突然一屁股坐在草地上,不知怎么开始哭得更厉害了。那天下午公园人不多,但还是有零星几个。他们都盯着阿一,好像他才是那个做错事的人。他完全不知道要怎么解释这件事——我都不认识他,他就要借我的玩具,我说不行,他就开始哭得像我杀了他家的小狗一样?阿一莫名觉得有点委屈。
他气呼呼地弯腰一把抓住男孩的手腕,把电子鸡拍在他手上,撅着嘴,双手抱胸:“拿去!别哭了!”
面前的男孩立刻依言止住哭声,对着手里的玩具喜笑颜开:“耶!谢啦!”
阿一瞪眼看他:“你刚刚……是装的?”
男孩冲他浅笑了一下:“我不知道你什么意思。我叫及川彻!你可以叫我阿彻!”
“及川……”阿一已经开始讨厌他了,“岩泉一。”
“阿一!”他振臂欢呼。
“别那样叫我。”阿一愤愤地说。他指着电子鸡:“你别给我弄坏了!那可是新的!”
“那就小岩!”
“及川,不行。”
“及川行!”
及川开始时不时出现在他的树下基地,强行分享他的……一切。阿一很恼火。明显这是最好的朋友才做的事。阿一不知事情怎么就变成这样了,但一旦涉及到及川,他觉得他总是没什么发言权。如果及川说他们是最好的朋友,那可能就是吧。
他和及川在一起待得越久,他越能理解妈妈那天下午为电视剧大叫的痛苦。阿一看着身边的男孩读着他本来给自己带的漫画,嘟囔道:“我就不能有我自己的空间。”
“嗯?”及川抬头看他,嘴角带着浅浅的笑容。
很奇怪,看了那个笑容,他却一点也生不起气了。
七岁那年的那个下午,岩泉一和平的人生被及川彻这颗大铁球撞得稀碎。自此之后,他再也不知和平为何物。
阿一十岁的时候,爸爸妈妈分开了。不过他还以为他们分开得会更戏剧化一点。他们离婚的时候看上去都已经不堪重负,但不是好夫妻并不意味着他们不是好父母。阿一很少听过或看过他们吵架,仅有的几次他们都会马上冷静下来,把他送回房间,可能之后会继续小声吵吧。阿一之所以知道,是因为每次他和及川吵得太大声被骂之后就会这么干。
啊,把自己和最好的朋友比作一对夫妻会不会有点奇怪?
妈妈和他一起坐在床上,告诉他爸爸不会搬得太远,周末还可以见到爸爸,没关系的。阿一虽然很难过,但没有因此消沉,而且他猜到,也许他比其他有类似经历的小孩要幸运很多。
“妈妈,你知道及川只和他爸爸一起生活吗?”
妈妈用手梳理着他的头发,温柔地低声道:“当然知道了,宝贝。阿彻的爸爸和我们是最好的朋友,就像你和阿彻是最好的朋友一样。”
(阿一妈妈会叫及川阿彻,而阿一只叫他及川,及川常会为这个吼他:“我爸爸也叫及川,你不能总那样叫我!”“那混蛋川怎么样?”及川震惊地倒抽一口冷气:“小岩!你说脏话!我要告诉你妈妈!”)
(及川的确告诉了他妈妈,不过他告状的时候也说了那个词,所以他俩都被罚了。)
“我觉得他不怎么在意这件事,”阿一老实说,“及川说这件事对他没什么困扰。他说他妈妈可能不爱他,但没关系,至少他爸爸是爱他的。他爸爸真的超级爱他。”
“当然了,阿彻是他的全世界,但我确信阿彻的妈妈也是一样。”她把头贴在阿一的头顶,“就像你也是我和爸爸的全世界一样。”
阿一知道,所以他没说话。他在妈妈臂弯里转了个身:“妈妈,你觉得及川的妈妈为什么走了?和爸爸走的原因一样吗?不过,我还是可以经常见到爸爸。及川可是从来都没见过他妈妈哎。”
妈妈重重叹了口气,手来回摩擦着他的手臂:“宝贝,这种事情可能有很多原因,每个人情况都不一样。阿彻的爸爸妈妈怀上他的时候很年轻,比一般的父母要年轻得多。我和爸爸生你的时候,已经准备好要照顾你了,但他们那时候还太年轻,那么年轻的时候……很多事情会出差错。”
阿一眨眨眼:“就像……小孩要照顾小孩?”
她笑了:“对,可以这么说。及川妈妈想把他养大,但没能做到。所以他爸爸接过了这个任务,因为他——”
“知道他做得到?”
“噢……完全不是哦,”她接着说,“但他准备好了要试一试。”
阿一不理解当及川的妈妈有什么大不了的。说不定,他就能当。而且,那样离开自己的孩子难道不是错事吗?阿一不太了解当爸爸妈妈具体该是什么样,但他感觉是件错事。但他也才十岁,就像每当他想让及川相信他妈妈很可能是爱他的时候,及川总会说“小岩,你知道什么呀”。
阿一哼了哼鼻子:“我不懂。照顾及川有什么难的?他是很烦,但努力久点儿照顾他还是很简单的。”
妈妈听到这番话眼睛睁大了一点,用一种阿一看不懂的表情看着他,然后露出了温柔的笑意。
“你知道吗,他爸爸总是说起你,说他很感谢你。”
“真的吗?为什么呀?是不是因为我们上周给他烤了布朗尼?那只是及川逼我烤的。那些布朗尼绝对难吃得跟屁眼一样。”
“阿一。素质。”
“屁又不是什么不好的词!”
妈妈没再说他:“他感激你是因为你是阿彻的第一个朋友,你对他很重要,因为你,他不再孤独了。”
阿一一直都知道,可脑袋还是有点转不过弯来。及川其实是自己猛闯进他的生活的,都容不得他拒绝。及川除了哭、笑、讲话什么都没做,阿一只是给了他一个电子鸡,他就认定他们的友谊会地久天长,不作他想。就像这样,及川闯入了他的生活,压根没给他选择的余地,阿一都不知道除了和他做朋友之外还有什么其他选项。及川彻这个人总是特别倔,又很吵,每天都神采奕奕的,存在感特别强,是他遇到过的最惹人烦的人。他想象不出来和另一个人做最好的朋友是什么样。
阿一觉得自己像一只扑火的飞蛾,就那样被吸向了及川。但他好奇他是不是唯一一只这样的飞蛾,还是有其他飞蛾和他一样蠢。及川彻,他是这个世界上最不该感到孤独的人。
“他对我也很重要。”他小声嘟囔。
妈妈神情柔软:“阿一,你们长大之后,很多事情都会变,但我真的希望,你们的生命中一直都有彼此。他是个好孩子,他和他爸爸也经历了很多。你对他很珍贵,他对你来说也很好。”
他想起几年前爸爸妈妈在客厅因为电视节目的争吵,还有那句“我就不能有点我自己的空间”,心想,他和及川在一起待久了,会不会也像爸爸妈妈一样分开?
“他很占空间。”他不确定妈妈能不能听懂,也不确定这话能不能说通。
意外的是,妈妈很快就做出了回答:“他是你最好的朋友,不是吗?”
阿一不情不愿地唔了一声。
妈妈揉了揉他的头发:“那,你只要给他腾出一点点空间就好了。”
他们六年级那年,班主任一大早开始给他们讲家庭的重要性。显然她参加了什么周末礼拜,受到了Blessed Virgin Mary的感化。阿一已经大到知道“virgin”是什么意思了,他不懂圣母玛利亚的妈妈怎么给她起了这么个名字。
班主任让他们拿出一张纸,写下“家”对他们意味着什么,待会儿要轮流和全班分享。阿一疲惫地叹了口气,伸着脖子去看只有几个座位之远的及川。正如他所料,及川正一脸苦相。阿一在心里倒数——
三,二,一。
及川果然转头看他,对他做着口型:“有纸吗?”
阿一哼了一声,把手伸进书包里。及川给了他个感激的飞吻,他假装接住扔到了窗外。
及川撅起嘴,然后打开自己的包瞄了一眼,顿了顿,温顺地再次转向岩泉:“……和笔?”
“混蛋川,你那包里到底装了些什么啊!不会就装了个排球吧!”
“既然小岩想知道的话,还有护膝和备用短袖哦。小岩,我又不是原始人——”
“岩泉、及川,”他们的班主任在前排严肃地叫他们,“你们已经想好了?”
全班都转头看了过来,阿一尴尬地和班主任对视着,缓缓把纸笔递给及川。
及川接过,甜甜地对她笑:“唔……家意味着把东西和有需要的人分享?”
“那是慈善,傻子。”阿一嘀咕道。
全班安静了下来,专注于写自己的答案。阿一茫然地盯着眼前的白纸,白纸仿佛也在回盯他。他用笔轻敲着木制书桌,眉头紧皱。家现在对他到底意味着什么呢?他是不是该直接答“爸爸妈妈”?但老师不会想要这么衰的答案吧?
老师开始叫起前排的同学回答。有人写的是一些小事:“对我来说,家就是我放学回家,妈妈给我做最爱吃的菜”;有人的答案很搞笑:“家就是我们兄弟姐妹互相放屁,现在都没人觉得恶心了”。阿一哼了哼,心想:我也是,但是是和及川一起。
他瞥了眼及川,发现他那列的人都在埋头想要怎么回答,只有及川靠在椅子上听别人说。阿一看向及川课桌上的纸和上面的笔,他看到纸上已经写了一些字,但太远了,他看不清。
一只手突然出现挡住了他的视线,他吓了一跳。阿一抬头一看,及川在向他吐舌头。他翻了个白眼,继续听别人的发言。他好奇及川写的什么,还有,他到底怎么这么快想出来的?不过据他对及川的了解,他估计写的是“家就是我认识的最好看、最体贴、最强大、最善良的人,那就是……我。噢,还有我爸吧”之类的东西。
阿一心想:家可能就是爸爸妈妈还能笑着在同一张饭桌上吃饭,因为他知道,他们这样一部分是为了他;或者是,及川爸爸会在空闲时间陪他们在后院打排球,即使他和及川都知道他工作已经很累了。
也许家是他和及川在公园打了一天排球小跑进屋,妈妈看到他们会意微笑、默默添一副碗筷的样子。
灵感来得突然。他匆忙写下,未作深思。
结果还没轮到他们俩发言,下课铃就响了。及川伸了个懒腰,把纸揉成一团塞进了书包里。阿一再也没办法知道及川写的什么了。
他看着自己写的,心想倒不如写“家对我来说意味着及川”。他不知道这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
他抛到一边。指的是纸。
--
及川彻第一次暗恋一个人是在五岁。那个男孩叫义勇。他喜欢他是因为爸爸忘记给他准备午饭那天,义勇给了他半个三明治。他给他三明治的时候甚至都没有笑,但他说着“我没那么饿”却不和他对视的样子,让阿彻觉得很心动,不会有错的。
爸爸那天来接他,很愧疚地对他道歉,好像他犯了什么大罪一样,但阿彻几乎没听进去。他只能抬头傻傻地对爸爸笑:“爸爸……今天有个男生分给了我半个三明治。”
红灯到了,爸爸减速停车,转过来好好打量了他一番,似乎从他开心的表情中看出了什么。他只短暂地震惊了一会儿,就对阿彻回以温柔的微笑:“阿彻,他叫什么名字?”
“义勇!”他高兴地说,“他真的不爱说话!是我们班最不爱说话的那几个!但他超级聪明,玩抓人游戏很厉害,速度超快!他眼睛也很好看,头发也很软!因为他刚刚让我摸了一下!”
及川彻在五岁的时候就明白了自己是什么样的人,即使他还不清楚这叫什么。他爸爸也在他五岁的时候明白了他是什么样的人,但依然给予他这个世界上所有的爱。正因如此,阿彻之后没懂为什么世界上不是所有人都会一样对待他。但总有一天他会懂的。
那天晚上,裕斗帮他掖好被子,把他的刘海拨到后面,问道:“阿彻,你喜欢义勇吗?”
阿彻睡眼惺忪地对他眨着眼,点了点头:“我觉得他很好看。”
及川裕斗只有十八岁的时候,交往两年的女友绫木绫怀孕了。绫木绫是个好学生,班上的财务委员、校女排的队长。她家教很严,父母对她期望很高。她不想现在就当妈妈,但她怎么也无法抛弃这个孩子。她说“我爸妈会把我杀了,我知道你爸妈可能也要了你的命,但裕斗,我没办法抛弃这个宝宝,我已经开始爱他了。我想尽力把这个孩子养大,你要和我一起吗?”
她一直都很勇敢,是他认识的最最勇敢的女人。
他们告诉了双方父母,裕斗的父母几乎和他断绝了关系,绫的父母也一样。但裕斗父母本质是心软的人,他们爱他和绫,也爱小孩。没过太久,他们还是接受了。绫的父母花了更久,但他们逐渐学会了容忍他,也尽量资助他们,还有他们的儿子。
在预产期前一个月,他们给孩子取名为“彻”。他想不起原因了,但他确定他们翻了整整一本婴儿名字书,才挑出了这个感觉最对的名字。他也确定他们当时几乎立刻就达成了一致。
他记得绫总是看着他说:“哇,希望他可以继承你的长相。”裕斗就会对她说:“你想让他继承我的长相,那我希望他继承你的其他一切。尤其是你的心。”
记得在彻出生前的几个星期,绫会低头揉着肚子说:“阿彻,希望你从妈妈肚子这个家出来以后,这个世界会对你很好。因为不好的话,我会一把火把它烧了。”裕斗大笑,把头贴在她的肚子上,试着听儿子的心跳:“听到了吗?妈妈会把整个世界都变成你最好的家。我就当那种酷爸爸好了,教你怎么带套之类的,毕竟我自己把那事儿搞砸了。”(然后他的后脑勺成功获得了一巴掌。)
绫木绫是生彻的时候去世的。不过在去世前,她至少还抱了抱彻。裕斗对她说的最后几句话全是绝望:“绫,别这样。我们说好的要给他最好的家,我一个人要怎么给他,嗯?”她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不需要最好的家……只要温暖就好。”
她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彻……及川彻。”
就这样,阿彻随了父姓。
裕斗几乎一蹶不振,但他不能,也没有时间,而且如果他真的振作不起来,绫会把他骂死的。绫的父母再也没有原谅过他,他不怪他们,因为他自己也无法原谅自己。他气自己、怪自己,因为他需要有个人来责怪,但他怎么也不可能责怪他儿子。他父母会帮他带带彻,有时候也会过来探望,尽可能多看看他们的孙子。绫的父母几乎没来过,但每个月都寄来很大一笔钱。
他连做父亲都没有准备好,更别提做单身父亲了。之前有信心,是因为有绫在,准备得差不多了,是因为他知道彻会有全天下最好的妈妈。而十八岁的他突然意识到他要一个人来完成这一切了。
他很多次想过逃跑,很他妈多次,但只要他看一眼儿子,就知道自己不会跑了。永远也不会。
奇怪的是,小阿彻从来没问过妈妈的事,似乎和爸爸和爷爷奶奶待在一起就很知足。裕斗一方面很痛苦,因为这样阿彻永远都不会知道他有个多好、多爱他的妈妈;但一方面他又觉得如释重负——他还不知道怎么在不伤害到一个小孩的情况下告诉他,他妈妈是在生他的时候去世的。他想再等等,就等一小会儿,就久那么一点点,给阿彻多一点时间,让他当一个不用历经那种悲伤和失落的小孩。
裕斗低头看着五岁的阿彻,觉得恍若隔世。他心想,如果绫还在的话,也许她就知道这时候该怎么做、该说什么,知道怎么把他更好地抚养长大。也许她会知道要怎么让这个除了爱别无渴求的孩子准备好应对这个世界,应对那些可能还没有准备好爱他的人。
他低头,心想要怎么把残忍二字教给一个五岁的孩子。这是他该做的事吗?
“爸爸,”阿彻伸出小小的手,小声说,“你怎么哭了呀?是我让你难过了吗?对不起。”他帮他擦着眼泪,很担心地说。
裕斗摇摇头,把阿彻的手包在手心:“没有,爸爸只是太爱你了,所以哭啦。”
“我也爱你。”阿彻说,显然还不懂他为什么突然流泪,“你还好吗?”
“阿彻,”他很恐惧,但他确保出口的声音没有太过颤抖,“不管发生什么事,爸爸都会一直在你身边,你知道的吧?”
阿彻微笑着轻轻点头,闭上眼睛:“我也会一直在爸爸身边。”
“我爱你胜过生命,”裕斗俯身亲了一下他的额头,低声说,“晚安。”
或许是因为爸爸坚定的话、真挚的爱——连五岁的阿彻都能感受到那股强大的力量,又或许是他的确继承了爸爸的长相,和妈妈其他的一切,尤其是她的心——阿彻真诚、勇敢,很多人一生都做不到像他那样做自己。
阿彻六岁的时候,裕斗第一次被叫到学校。两个大孩子合起伙来整阿彻,管叫他同性恋,于是阿彻做了自卫该做的事。裕斗气喘吁吁满头大汗赶到现场时,阿彻正吸着鼻子,侧脸一片淤青,一边鼻孔插着一卷纸,而那两个男生却各断了一根骨头。从那天起,裕斗就知道,他儿子长大以后会是厉害的斗士。
回家路上的车里,阿彻说:“我没有朋友。”
裕斗感觉心好像猛地碎了:“阿彻……”
“我没关系,”阿彻看着他,不知为什么,他看起来很真诚,“我没事。我就是想知道……喜欢男生有错吗?”
“阿彻,喜欢男生一点错都没有。一、点都没有。”裕斗把手伸下去,紧紧握住阿彻的手,“我希望你永远都不要觉得自己需要改变。”
阿彻沉默了一小会儿,说:“你不介意我很高兴……但爸爸,不是所有人都和你一样,是吗?”
六岁的儿子都比自己要成熟,裕斗觉得有点可悲:“对不起,阿彻。”
他摇了摇头。“不用说对不起,不是你的错,”他反握紧他的手,“而且,我有你呢,对不对?所以我不会有事的!”
裕斗尽了这辈子最大的努力才没在这刻哭出来。他稳住方向盘,努力笑着:“阿彻是个宝藏男孩,阿彻知道吗?”
对此,阿彻只是嘿嘿一笑,朝前方下巴一扬:“我当然是了!”
阿彻在七岁的时候交到了他第一个真正的朋友。那时,他们刚刚从旧小区搬到了新家,通勤更省时间也更划算。
“他叫小岩!我在公园见到他的!爸爸,他很好!他有个电子鸡!”
后来他才知道,阿彻口里的“小岩”实际上是岩泉海斗和岩泉美咲的独子岩泉一。三个大人知道两个孩子变成了最好的朋友之后,开始每周例行约晚饭。裕斗发现岩泉夫妇虽然不是一对完美的夫妻,但他们热心、善良,也很爱他们的儿子,岩泉家似乎最自然不过地为及川家腾出了空间,他们五个人在一起比很多其他家庭都更像一个家。
阿彻是在六年级的时候第一次问起的。
“爸爸,”他把排球往裕斗的方向拍,开口道,“你到底还要不要跟我讲妈妈的事啊?”
裕斗吓得忘了垫球,直接把球接住了:“你没怎么问过我。”
“我觉得我‘太小’的话你应该不会好好回答,”阿彻双手比了个引号,很累似的叹了口气,双手叉腰,“所以我现在在问你。”
裕斗五体投地,心想为什么自己总是低估儿子有多成熟。于是他尽量直接又温和地说:“你妈妈是个非常非常好的人,她非常爱你。她生你的时候去世了。”
他给了阿彻一点时间来消化这个事实,但阿彻没花太久。他只是微微笑着看着他,示意让他传球。
他把球传过去,阿彻只是说:“我大概猜到了。可以给我看看她的照片吗?”
裕斗点点头,尽量克制住情绪:“当然了,当然可以。”
“喂,垃圾川!”阿一的头突然出现在栅栏顶上,把父子俩吓了一跳,“你说公园见,已经过了15分钟了,你个傻子!”
“阿一,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在和我说话。”裕斗笑着说。
阿一的脸微微红了:“对不起,叔叔。”
阿彻偷偷笑他,阿一立马瞪了过去。
“要不要过来和我们吃点下午茶点心?”裕斗邀请他,“我们早上剩了些松饼。”
阿一眨了眨眼。“马上就到。”话音一落他就消失在了栅栏后。
父子俩都笑了,阿彻有意地顿了一下,叫道:“爸爸?”
“嗯?”
“你知道我喜欢小岩,对吧?”
“儿子,你七岁的时候我就知道了。”
阿彻轻轻笑了起来,手里颠着排球:“对哦,你肯定早就知道了。”
裕斗表情变得严肃起来,问他:“你要告诉他吗?”
阿彻依然笑着,只是相对起这份喜欢,这个笑似乎太苦涩了些。“现在不会,”他说,“就是……还不会。”
“阿彻……”裕斗叹了口气,但不知如何接话。他该说什么呢?“你不会失去他”吗?他想相信这一点,但他也确定不了。他们才12岁,阿彻都才刚刚开始真正了解自己,而他又怎么能肯定阿一会理解他呢?
他回想起阿彻六岁的时候,他看着他的眼睛对他说“我没有朋友”,表情毫不在意,看似无情,却自信、坦然,他觉得那时的阿彻比起为了和别人在一起,更宁愿做自己。他不知道现在是什么变了,让他突然有些害怕。
但看到阿一从后门冲进来的时候,他心想,也许他知道。
阿彻给他递了个了然的眼神,好像完全看透了他在想什么,因为他只是耸耸肩说:“爸爸,那是小岩。”
“你们还能加人吗?”阿一问道,“等等……三个人要怎么打排球啊?”
“小~岩~”阿彻拖声说,“你是傻子吗?”
“我杀了你。”
裕斗明白了。
“那是小岩。”
——以前没有那些朋友无所谓,但没有小岩不行。
“爸爸?”阿彻笑容灿烂,“我和小岩去参加排球部的选拔你觉得行吗?”
阿一也满怀期待地抬头看他。
裕斗大笑:“实话说吗?你们不去我才觉得不行呢。”
--
“国见!那个球本来能接到的!”及川微微叱责道。触球一次后球只出界了一点。
“抱歉。”国见低声说。
“啊,好了,”及川吐出一口气,浮夸地擦了擦额头上的汗,“今天的练习赛到这里就结束啦!我可爱的喽啰们,干得不错!明天早上见——啊!!”
一个球砸中了他的后脑勺,打断了他的话。“垃圾川,再叫我一次喽啰,我就把这球塞你屁眼里。”
岩泉很郁闷,及川彻已经比他高了差不多五厘米。他们加入北川第一排球部的第一年,及川就展现出远胜当时三年级的分析力和领导力,被视为北川有史以来最优秀的二传手之一,声名大噪。他还因此越过了二年级,提前被定为下一任队长。
有天下午,他们刚刚赢了一场对条善寺的练习赛,教练问他:“你和及川认识多久了?”
“我们是童年好友。”岩泉答道。他不知道教练为什么要问这个好像和排球没多大关系的问题。
“原来如此。”教练双手抱胸沉吟道,“难怪你们总能看出对方在想什么。”
就这样,他们俩都在一年级坐稳了正选的位置。
他们现在已经三年级了,一个队长,一个副队长,肩负重担,要把各个品种的排球混蛋敲敲打打塑造成型。
“都打得不错,”岩泉把毛巾拍到几个一年级的背上,说,“国见,你要是又不吃晚饭,明天就死定了。你吃没吃我绝对知道,别不信。金田一,算我求你把那发型搞好。影山……回家注意安全。”
影山嘴里塞着一口饭团含糊不清地说着“谢谢岩泉学长”,金田一难为情地摸了摸他的韭菜头,国见咕哝道:“这是赤裸裸的偏袒。”
“附议!”及川叫道,一边挤到岩泉身边,紧紧贴着他的胳膊,“小岩!别以为我没听到你刚刚跟教练好一番吹嘘飞雄的传球!你这个叛徒!”
“你说什——”
“骗子!叛徒!奸夫!”
“你真知道那词是什么意思吗?”
“是种十~~~恶不赦的大罪。”及川夸张地说道。
“你把我说成了个搞外遇的已婚男人。”
及川倒吸了一口气,手捂住嘴:“你是吗?”
岩泉目瞪口呆。
及川又吸了一口气,“你是!!孩子们,听到了吗?”
国见面无表情:“十恶不赦。”
金田一像机器人似的,表情严肃地点点头:“不可饶恕。”
影山微微低头,看起来非常真诚:“学长,节哀顺变。”——这孩子各种意义上都很令人担心。
“你们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他们刚一起走出体育馆,就有一群来自不同年级的女孩朝他们尖叫起来,手中拿着各式各样的零食,还有一些岩泉看着像是情书的东西。这几年来,他们这帮人或多或少都收到过几封情书,但只有一个人几乎每天都会收到。
及川彻早已长成了校园男神。岩泉不太懂她们看上他哪儿了。不过话又说回来,除了他之外,也没人看过及川吃坏了肚子整个周末不是吐就是拉的样子,所以她们也不会懂他。
“啊,姑娘们,”及川一手插兜,一手浮夸地撩了把头发,叹了口气,“你们在寒风中站这么久就是为了等我?你们对我也太好了!”
小时候的及川彻吵闹、任性、每天都神采飞扬的,存在感特别强。而现在的及川彻,只能用一个词来形容——无耻。(岩泉有时候会想是不是该阻止及川走职业,免得他那张大脸变得更大。)
及川一封情书也没收,但他确实还是收了一盒巧克力。
为了阻止及川再花上个15分钟把那些女孩挨个撩一遍,岩泉抓住他的运动服后领,转过头对那些女孩说:“抱歉,我们还有作业要,是不是啊彻?”
及川清了清嗓子,但一边走还一边向那些女生甜美地挥手道别,然后转向了他最好的朋友:“小岩只在我的粉丝面前叫过我彻,是不是因为对我……有种占有欲?”
岩泉粗声粗气:“我杀了你。”
“别介意宝贝!我的心永远在你那儿!”
“我不要。”
“但你已经有了。”
“拿回去。”
“他们这样像已婚夫妻似的到底是在开玩笑还是真的在谈恋爱啊?”金田一悄悄俯身对国见说,免得被他们俩听到。
“你觉得我知道?”国见回道,“他们自己都不知道吧。”
“及川学长,可以给我一块饼干吗?”
及川貌似很头头是道地说:“飞雄——我最亲爱的学弟,我很爱你,但什么也不能给你,因为你是我的对手。”
岩泉嗤笑一声:“这和他想要块饼干有什么关系吗。”
及川转身对他撅嘴道:“如果你说我是你最喜欢的二传手,说不定我就考虑考虑给他一块。”
“我把排球塞你屁眼里你考不考虑?”
及川迅速换上一副受到侵犯的表情:“小岩……我都不知道你有这种癖好!”
“我可以走了吗?”国见绝望道,“求求你们让我回家吧。”
“及川学长,”影山说,“你是我最喜欢的二传手。”
及川顿了一会儿,才转过身对影山开始发表他的长篇大论,试图掩饰脸红:“那还用说!我当然应该是你最喜欢的二传手了!作为你的队长、你的师父,我要不是你最喜欢的二传手我都不敢相信!我……”
“可以请学长给我一块饼干吗?”
接下来回家路上,影山都被迫走在金田一和国见后面,而岩泉一直抓着及川的手以防他对影山发动攻击。
现在及川彻比岩泉高了五公分,他依旧吵闹、每天神采奕奕的、存在感极强,而且几乎从各个方面来说都很无耻。他五官长开,棱角愈发分明,身高和体格也是他们这一届的男生中最优越的。看他的样子,很难想象他以前会没有朋友,因为他现在就是每个人想要成为的样子(中的一种)。
在这期间,很多事变了,但也有很多事没变。
“小岩,”及川抱怨道,“我另一只手也好冷。”
“你他妈没救了,你有戴过一次手套吗,”岩泉骂骂咧咧地把他的两只手都包在手里对着哈气,他们脚步不停,“我不在你怎么办,啊?长冻疮啊?”
“可是你怎么可能不在啊?”及川嬉皮笑脸的,但像是在说着世界上最理所应当的事。
很多事变了,但也有很多事没变。
及川彻不变地占据着岩泉一人生中所有的空间。
岩泉开玩笑道:“你意思是等你娶了你哪个执迷不悟的女粉丝,我还得在那给你们当保姆?”
这话说完,及川顿了一下。很短,其他人几乎注意不到,但岩泉注意到了。他每次都能注意到这种细节。及川顿了那一下才哼笑一声——
“说什么呢小岩,”他反驳道,“你当然要当我们的性感小三。”
岩泉不太懂及川现在的表情,这种情况很少见。及川彻这个人有很多种面孔,而岩泉全都被迫了解。至少对岩泉来说,及川一般是很好懂的。
但不管是在及川不知第多少次拒绝女粉的告白,还是在队里他们有人开一些愚蠢的玩笑,还有很多很多次——很奇怪——是和他本人在一起的时候,每次岩泉都能注意到一件事——
他能看出,尽管及川已经尽力隐藏,但每次在他那愚蠢浮夸的表象之下,他看起来都那么难过,难过得难以忍受。
--
岩泉觉得那件事发生与否只是时间问题。他看着及川在练习赛中途下场,和影山交换位置的时候只轻轻和他击了一下掌。影山加入比赛的时候几乎高兴得不得了,岩泉也尽力在场上支持他,试着不去在意坐在板凳上的及川——他双手紧攥膝盖,像是整个世界都在崩塌。
他知道及川的这种感受已经持续了很久,甚至在影山飞雄这个人出现之前就有了,但影山是那个导火索。他的存在每天都在提醒及川,总有人比他更厉害,比他更有天赋,生来就有了及川拼命这么多年才打磨出来的一切。
“小岩,这不公平,”有一天晚上,及川把头埋在双膝间发脾气似的抱怨,“我想要的不比他们少。这一点都不‘公平’。”
这件事关乎于:北川第一是支很强的队伍,但不是最强的队伍;及川是名很优秀的二传手,但不是最优秀的二传手;北川能击败所有对手,只是除了白鸟泽;及川过去三年作为北川队长和二传手所有积累起来的能力,现在在一个天赋异禀的新生前几乎要相形见绌。
这三年里,岩泉是唯一一直看着及川的人,可当影山飞雄在比赛中家常便饭般地传出了个可以媲美高中生难度的球,他不得不承认那天晚上及川埋头从膝盖间发出的抱怨是有些道理的。
确实不公平。但现实如此。
“喂垃圾川,”看到及川伸手去够框里的下一个球,岩及警告道,“今天可以了。”
及川摆好姿势又朝空中抛了个球,似乎没有听见他的话。明明过去一个半小时他一直在重复这个动作。明明在他自己练习之前他们刚结束两个小时的训练。
在及川拍到球之前,岩泉朝他背上踹了一脚,刚好足以让他趔趄一下。
“够了!”他大吼,抓住及川的T恤后领把他往更衣室拖,“你这是在把自己累垮。你受伤了就对我们没用了知道吗。现在去休息。”
他等及川回嘴、控诉、浮夸地抱怨,随便怎么样都行。但及川不看他,只是无力地拖着步子跟着。他把及川推到淋浴间,明显感觉到他的整个身体因为透支而无声颤抖。
是真的很不公平。但是,这还是太过了。
这并不陌生,他这种奇怪的自卑感早在影山飞雄出现之前就有了,但爆发的导火索是那件事。
“及川学长,可以教我跳发球吗?”影山微笑着问及川,眼神带着期待。
岩泉在几米开外,甚至没怎么听清影山问的问题,但他看到及川姿势僵硬,眼神怔然而陌生,像是灵魂出窍,他就知道,他还是崩溃了。
“给我滚!”他扬起手臂,一看就他妈知道要干什么。岩泉不可能真的等到他做出来。
他狂奔过来,没让及川的手碰到影山的脸。影山看起来很震惊,但并不害怕,只是迷惑不解,好像他完全不知道现在是什么状况或者是不是他做错了什么。
“影山,”岩泉叹了口气,转头抱歉地看向影山,“抱歉,你回家吧。”
“哦……好。”影山点头,鞠了一躬,最后关切地看了他们一眼,然后小跑出去了。
岩泉转过身来看向及川——他眼睛大睁,目光颤抖,空洞地盯着某个点,好像被自己吓到了一样。岩泉还握着他的手腕,能感觉到他在发抖。
“你在搞什么?!”岩泉更紧地握住他,“你怎么乱来到这种程度?”
及川没能发出一点声音,只是转向岩泉,好像在从他身上找寻慰藉,以确定自己没有完全失去理智。
岩泉长久地和及川对视,想透过眼神告诉他这件事已经太过了,接着他疲惫地叹了口气,说:“及川,回家,你现在需要休息,教练都说你练习太过了。”
“我怎么休息!”及川一把抽出手腕,大喊:“我休息不了!我要变强!我要比所有人都努力!不然怎么赢,怎么去国家队!我必须要赢!如果赢不了,我……”
岩泉眉毛恼火地抽动了一下。
是,是不公平。但是……这已经太过了。
“‘我’这‘我’那的,烦死了!”岩泉吼道。他深深吸气,却突然意识到虽说自己老威胁及川要揍扁他,但他不会真的忍下心给他的脸一拳。
所以,他做了这个情况下他能做的最好的事,给了他一计“你他妈给我清醒点”牌头槌。
及川痛呼一声,紧紧捂住流血的鼻子。他还瘫坐在体育馆地板上,一脸不可置信地抬头瞪向岩泉,显得有点可怜:“小岩,你干什么?!”
“你觉得就你一个人在比赛是吧?”岩泉无视他的控诉,骂道,“打排球没人靠自己就能赢!就算没一个人知道,你,作为我们的队长,也应该知道这一点!”
岩泉不知道及川是听进去了一点儿,还是继续顽固地守着他那过人的野心。及川彻这个人从来就不听别人的建议,岩泉非常清楚,如果他对他开始说教,他绝对会左耳进右耳出。
及川彻就是那种占满了所有人的空间、在自己的地盘又不给别人留一点空间的人。
因此,岩泉只是说:“六个人强,才是真的强。”
幸好,这话好像有点用了。及川听后眼睛微睁,然后喘着气笑了一声。他低头盯着地面,好像在消化这句话。
“挺有道理的。”
岩泉怒气冲冲地说:“废话。”
及川这时又自动切回了平时的戏精人格,皱着眉头嗔怪地瞪了一眼岩泉。
他撅着嘴说:“小岩,你竟然敢让你的合法妻子流血流成这样。”
岩泉翻了个白眼,伸手把他拉起来:“自己傻逼还怪我。”及川呻吟着站起来,眼睛还是瞪着他。“快点,回家了。”
正当岩泉要转身走在前面,及川一把把他拉了回来。岩泉撞到及川身上,有点狼狈地痛呼了一声,非常有损威严。他感到及川结实的手臂紧紧环住了他的肩膀。
“狗屎川,搞什——”
及川没理,把头埋进了他的颈窝。
“小岩,就这样待会儿吧。”及川疲惫地喃喃,把这几个月来的情绪都化作呼吸,吐在他的颈窝。
在他们近八年的友谊中,岩泉对及川有过很多种情绪:大多数时候都是恼火、烦躁、替他尴尬,或者气到什么都听不进只想要他的命。但有时候,只是“有时候”,只是非常少见的情况下,他会产生现在这种感觉。
他不知道这叫什么,也不知道该如何形容。是喜欢,但不止是喜欢。也许是爱,但又和他对妈妈和其他朋友的爱不一样,岩泉不知道该怎么作比。
他只知道,这种感觉能让他不费气力就感到温暖;很强大,却让他觉得很软弱;可怕而陌生,却又舒适而熟悉;不是每时每刻都发生,只是有时候、在一些这样的时刻会有,但每当它出现的时候,都惊心动魄、激荡人心。
“说真的,你啊……”岩泉妥协,双臂环住及川的腰,却不知道自己声音为什么这么抖,“没有我要怎么办?”
及川轻轻地笑起来:“小岩,两个人强才是真的强。”
这是喜欢?友情?还是爱?他不知道。岩泉没让自己想太久。及川更紧地环住了他,让他的心脏有种收紧的感觉,他心想,这可能是另一种形式的腾空间吧。
他决定了,这就是“腾空间”。
及川彻占据了他所有的空间,所以他本能地腾出更多空间。就是这样。
第二天,及川恢复了正常。全队,包括教练,都来拍岩泉的背跟他悄悄说些“干得漂亮”“谢了”之类的话,就好像他们都知道及川心境变化跟他有些关系似的。岩泉再次不知该作何感想,大多数涉及到和及川的友谊的时候他都是这样。
随着及川在心境和策略上的转变,他变得更强了,反观他带领的北川第一,也走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高更远,强盛之势前所未有,除了白鸟泽,没有一支球队不是他们的手下败将。虽然最终没赢过白鸟泽,全队包括及川也都很沮丧,但及川还是拿到了最佳二传奖。
岩泉看着他的好友苦乐参半的笑容,看着他把所有人拉过来来了个群抱,眼泪却不停滚落脸颊,岩泉不知怎地觉得,这个二传奖让他们全队还是有种赢了点什么的感觉。
“小岩,”及川叫他,出口却像是一声筋疲力尽的叹息,“来我家陪我看电影吧。”
翻译过来就是:小岩,我们输了其实我真的很难过,但拿到了最佳二传我也好开心。好纠结啊,所以干脆什么都不想去想了。
岩泉没有看他,脚步未停:“我以为你现在会想要一些空间。”
“是啊,”及川说,“但那又不包括你。”
岩泉喉咙滚动。胸腔里又涌起了那种情绪,他只想知道他到底还能腾多少空间。
最后他们窝在及川家的客厅沙发上,裹着及川的爷爷奶奶两年前圣诞送给他们的大毛毯,看《魔女嘉莉》。(“什么鬼,为什么看《魔女嘉莉》?你今天不看外星人电影吗?”“什么意思,嘉莉不是外星人吗?她不是有
‘心合作用’吗!”“那叫心灵致动。”“那‘心合作用’是什么?”“植物会干的事。”“那不是光合作用吗?”“我怎么知道,你看我像植物吗?”)
及川把头靠在岩泉胸前,一只手搭在他的肚子上。岩泉手放在及川的头发上,用他喜欢的方式轻轻捋着。及川刚刚度过地狱般的一年,岩泉觉得可以对他稍微温柔那么一丁点。
“小岩,你说,”及川仰脸看他,岩泉知道他马上要说些蠢话了,“
要是我突然来了大姨妈,吓坏了,所有人都向我扔卫生棉条,你会怎么做?你会为我而战吗?”
岩泉哼了一声。“你付我钱吗?”
及川瞪他:“你最好的朋友被、霸、凌、了。”
“滚。”
他们大部分时间没说话,只是安静地看电影,偶尔会评论一两嘴,或者叫对方再开一袋薯片,直到电影放到毕业舞会的情节。
“特别想去毕业舞会,所以把你妈锁在小房间,去了舞会结果被猪血淋了一身,于是把你这届人都杀光,”及川啧了一声,“恕我不想经历。”
屏幕上的嘉莉正开始大规模杀戮,岩泉笑了声:“要是所有毕业舞会都这么精彩,可能我就想去了。”
“喔?”及川扬眉,“小岩是觉得毕业舞会太逊了吗?不会是因为找不到舞伴才干脆不去了吧?”
他的头成功被岩泉推开了。及川哼唧着,想重新贴上去:“小岩!我只是开玩笑!摸我头发!不要停嘛!”
“狗屎川,你还是担心担心自己吧,”岩泉回击,“你那些迷妹要是和你待上个一小时,都会转身就跑。”
及川哼笑了一声:“说什么呢,没人不喜欢我好吗。”
“谁说的?”
“我奶奶,那个在街边卖手工包的老太太,还有我爸的瑜伽教练。”
“具体得很诡异啊。不过我说,”岩泉抬起一只手,“还是当我没问吧。有人要是都喜欢你了,肯定病得不轻,约你跳舞也没什么奇怪的。还有,真的没必要让我知道你爸在练瑜伽。这都什么时候的事啊?”
“上个月开始的。我觉得他暗恋那个教练。”及川愤愤地撅着嘴,“还有,我才不想去什么傻逼舞会。要是想穿身西装光鲜亮丽、跳跳舞、随便找辆车玩车震,我自己一个人不行吗。”
“一个人玩车震?”
及川拍了下大腿。“你知道我什么意思嘛!反正!”他哼了一声,双臂交叉,“我不想去毕业舞会,太蠢了。看了这电影就更不想去了。”
这完全在岩泉的意料之外。他还以为毕业舞会这种东西正中及川下怀。但话说回来,毕业舞会无非就是找个舞伴约会罢了,虽然及川一直都享受着他的校园男神光环,但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他一次告白也没接受过。他自己对此的说法是,他的精力全都放在了排球上。岩泉知道肯定不止这一点原因,但他从来没有追问过。不知怎么,他对这个答案还挺满意的,他更满意的是,及川没有和任何人谈恋爱。
他不愿意去深思这种想法到底意味着什么。
“要不毕业舞会的时候我们去打排球?可以穿西装打,来点仪式感。”岩泉半开玩笑似的说着,但及川眼神一下亮了。
“那就说好了!”及川举起小指,“毕业舞会的时候一起穿西装去打排球!晚上还可以一起第一次喝啤酒什么的!”
又来了。胸腔中的那种情绪,那种叫做“腾空间”的情绪。他故意翻了个白眼,但还是勾住了及川的小指。
“行吧,”岩泉妥协,重新看向屏幕,“快点把这傻逼电影看了。谁知道你那么反感毕业舞会啊……”
及川耸耸肩,更近地依偎在他身上:“无所谓喽,反正毕业舞会对我又没什么好处。”
岩泉皱起眉,低头看向及川,却只看到他的头顶:“这话……是什么意思?”
及川只是指指屏幕说:“电影,小岩~”他心想:意思是反正我又不能和你跳慢舞。
初中毕业典礼那天,及川哭得很厉害。岩泉不太清楚是为什么。是因为要和排球队道别?还是要和他那些迷妹道别?毕竟她们一直关注他,还给他带价格不菲的食物。岩泉知道及川是来真的,因为他甚至给了影山一个拥抱(让影山很困惑)。
岩泉的父亲当然也来了,他们和及川还有他爸爸裕斗一起吃晚饭。这些大人们的嗓门比以前大多了,整个饭店都回荡着笑声,还有岩泉及川早就听腻了的童年故事。岩泉不知道怎么形容现在的感受。毕业很开心,能毕业都甚至有点出乎意料,毕竟他一度非常确定,由于他和及川在课上打闹次数太多,惹了不少麻烦,差点就毕不了业。但不知为什么,他现在像是心底有个大无底洞,感觉空落落的。他有点怕,但不知道自己在怕什么。
及川夹菜的时候心不在焉的,他应该也有同样的感受吧。
回家路上很安静。岩泉和父亲拥抱道别,父亲说下周会来看他,给他买他一直想要的新游戏作为毕业礼物,但他甚至都没那么兴奋了。
“阿一,”晚上妈妈在卧室外探头,“你还好吗?你今天有点怪哦,不像个刚毕业的人。”
他撑起头对她笑笑,让他放心:“我没事,就是感觉……有点怪。”
岩泉美咲抿了抿嘴,推门进了房间。“什么有点怪?”她关上门,走到岩泉床边坐下。
“不知道,”岩泉耸肩,“之前及川哭成那样,可能我有点被影响到了,虽然我不怎么懂他为什么要哭。”
“这个嘛,儿子,你要是也要和三年来免费给你送吃送喝的人说再见,你也会哭的。”
岩泉摇头笑了,妈妈伸手把他的头发梳到后面。即使长大了,这个动作还是能起到安抚他的作用。
“长大总归是有点可怕吧?”妈妈轻声问。
岩泉思考着是不是这个原因。他怕的或许是长大?是在另一所学校从头开始?还是变化本身?
“可怕……”岩泉喃喃,“是的吧。”
妈妈稍稍用劲按了按他的头顶:“那……你接下来什么打算?”
岩泉扬起眉:“接下来?”
“高中想去哪?”妈妈问,“还想继续打排球吗?我觉得你的水平可以考虑走职业。”
啊。是了,他这么害怕的东西原来是这个。每次他想要寻找那些问题的答案时,一切都归结成了一件事——
那么,及川会去哪?
岩泉和及川从小到大有点像是不自觉待在一起的,因为除了加入排球队之外,他们没有自己做过什么决定。他们没有选择住在同一个街区,也没有选择去哪所中小学。他们只是像行星一样环绕着彼此,且一直如此。而现在,他们突然要自己做选择了。“你想做什么”“你想去哪里”,面对这样的问题,岩泉的回答一直以来都是一样的——及川去哪我就去哪。
他终于明白自己为什么这么害怕了。
现在该怎么办?他刚刚才意识到,及川彻从来没有强行占据他生命中的所有空间,而是自己默许他这么做的。完了,他仔细想想,及川自己恐怕都不知道。那简直更可怕了。
刚刚过午夜零点,而岩泉已经盯着天花板看了有一个半小时了。他突然听到有什么东西撞了撞窗户。他跳过“天哪,是不是有人要谋杀我”的假设,直接跳到了“啊,是及川”的想法,呻吟着坐起身,推开窗帘。果然是及川。
及川看见他,挥了挥手,做了些奇怪的手势。岩泉奇怪地能理解成:“我去工具棚拿梯子,然后我们一起上你家屋顶。钥匙还藏在老地方吗?”岩泉竖了竖大拇指表示肯定。
及川拖着步子走出了视线。岩泉没有忍住,唇边溢出了一个小小的柔和的笑。他心想,确实很多事情可能会变,但他和及川永远不会。
过了几分钟,岩泉紧紧抓着及川的手,把他拉上了屋顶。
在岩泉的呻吟声中,及川终于把腿迈了上来。“操,”岩泉瘫倒在他身边,累成了一摊,“什么鬼啊垃圾川,你什么时候这么重的?”
“OK,首先,你很过分。其次,小岩,我这都是肌肉。我的性感之路才刚刚开始,这是一份耕耘,一份收获。”
“绝了。”岩泉已经无话可说。
及川直接就这么躺着了,他伸开双臂,闭了上眼。岩泉放任自己看了他一会儿,因为他很少这么平和。他们俩在一起的时候有80%的时间都在拌嘴,能在彼此身边这样安静舒适地待着的时刻并不多,岩泉暗自很珍惜这样的时光。
他长叹一口气,摆成和及川对称的姿势,双手枕在脑后。他凝视着夜空,看够了,也闭上了眼。
似乎过了很久很久,他们谁也没说话。每当这种时候,岩泉都会有种奇怪的满足感。毕竟,及川一直很吵又很厚脸皮——一半是因为他就是这样的人,但另一半是因为他在伪装自己,他其实又不是这样的人。
岩泉觉得他不是虚伪。他觉得及川在害怕,而这只是他自我保护的方式。虽然岩泉还不知道他怕的是什么。
“彻,”他轻声说,“你没事吧?”
及川的嘴唇弯成了一个很小但发自真心的微笑。很罕见的那种,大多数时候都只给他留着。“我喜欢你这样叫我。”
“我认真的。”岩泉加重语气,转过头好好看着他,“你没事吧?”
沉默持续了几秒,及川终于睁开眼睛,说:“我打算去青叶城西,进他们的排球队。”
岩泉唔了一声。“还是那句话,要在高中给白鸟泽点颜色看看,是吧?”
他最好的朋友很轻地笑了一声:“小岩,我从来说到做到。”
“我知道。”岩泉简单地回应道。他再次闭上了眼:“顺便告诉你,我也是。”
及川疑惑地嗯了一声。
“我也打算去青叶城西。进他们的排球队。”
及川先顿了好几秒,才重重吐出一口气,如释重负似的。他轻声笑起来,说:“学人精。”
“想多了,”岩泉嗤道,“这里就他们的排球部最好,仅此而已。”
“别装了小岩,你要真是为了打排球,怎么不去白鸟泽,”及川开玩笑似的反驳他,“直接说你爱我爱到离不开不就好了。”
“那我只能说你这个观点非常主观。”岩泉辩驳道。他转头看向及川,却发现他已经泪光闪烁。
要说的话就这样卡在了喉咙里。
“骗子。”及川小声说。
岩泉哽住:“喂,你才是要哭的那个啊。是你怕要和我分开吧?真逊。”
“我没有。”
“骗子。”岩泉反击。
及川慢慢地呼出一口气,闭上眼睛,露出了一个淡淡的笑,却并不显得开心:“嗯,是的吧。”
岩泉不明白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也不懂为什么他听上去那么无奈。
--
岩泉不确定这件事是什么时候发生的。并不是某天醒来一切就突然变了,但大概在他们高三的第一个学期,他第一次意识到了一件可怕的事情——
及川彻变得很性感。岩泉对此很惊恐。
及川不再只是校园男神级别的人物,他现在的人气已经可以和小型网红媲美。他被评为宫城县综合最佳球员,出现在各大体育杂志上。他们还写一些有关他的轶闻,包括他最喜欢的食物(牛奶面包)和他的座右铭(“斩草要除根”)。
更可怕的是,真的有人关心这些东西。
他初中的15人粉丝团和现在的200人粉丝团相比根本不值一提,而且这还不包括那些关注了“及川彻推特站”的人。及川现在长到一米八了,而且还在长——实在是不公平。当然,岩泉也长了不少,而且他也有点受欢迎,收到过几次他不得不拒绝的告白。
但是,天啊。及川现在是真的很性感。这认知太猝不及防了,他要怎么办?谁来告诉他一下,觉得兄弟穿修身牛仔裤很好看是gay吗?
等等,说真的。是吗?
“小岩,没必要这么嫉妒我的人气!上周B班那个可爱的女孩子不是向你表白了吗?”及川这样说着,把他刚收到的草莓味棒棒糖塞进嘴里。
岩泉刻意没盯着看。
“这不是嫉不嫉妒的问题,是这事已经疯了。”他反驳道,“而且,过去六个月,我一共被表白三次,你的最高纪录,三天之内九次。我们已经不是一个次元了。”
及川耸耸肩,把棒棒糖从嘴里拔出来,发出“啵”的一声,还他妈的带了一丝唾液。这属于淫秽色情了吧。岩泉怀疑他是不是故意的。谁能告诉他,同性恋会不会觉得——
“那有什么关系吗?”及川轻描淡写地反问,“我没有接受过一次表白,所以理论上我们没什么不一样吧。”
“混蛋川,你现在包里全是别人亲手烤的吃的,有盒饼干上面每块都有糖衣画着你的脸。”
“我说我没接受过表白,不代表我会傻到拒绝好吃的甜品。把我的脸画在六块饼干上,小岩你想,这是种什么样的爱。”
“不好意思,没兴趣想。”
其实在青叶城西排球部一直有一个排名,叫做《被表白之TOP5》,还是个官方排名,他们把这个排名贴在了活动室还有各种地方。岩泉目前坐在4号宝座上(不错的表白次数,小岩大胆飞!),而及川显然占据了1号宝座(你是什么表白室里的牧师吗?)
到他们二年级的时候,岩泉确信几乎所有的女孩(还有一些男孩)都向及川表白过,或者至少在某些时候对及川有过好感。等到三年级的时候,由于及川的队长头衔和岩泉的副队长头衔,他们俩不知怎么获得了一个绰号——“青城老夫老妻”。
“因为你们两个跟连体婴儿似的,而且谁的表白都他妈没答应过,不就是这样吗。”松川一静打着哈欠困倦地说。他们一行人正走进更衣室,准备换衣服晨训。松川接着说:“听说那个可爱的外国交换生最近向及川表白被拒了。”
花卷贵大吃着餐包卷被噎住了:“噢,你是说那个长得有点像科洛·莫瑞兹的女生?我说很可爱,你说并没有的那个?"
“小卷、阿松,”及川啪地关上储物柜门,转身睁大眼睛一脸好奇似的,“你们喜欢白人女孩子呀?”
岩泉嗤了一声。“一手消息啊各位,及川彻只喜欢日本女生。”
及川发出的笑声听起来几乎有点讽刺。
“啊,对了一半呢。”他低声道,好像没有在和别人讲话,仅仅是在自言自语。
“对了一半?”岩泉眉头皱起,“那是什么个意——”
“话说,”坐在地上的金田一突然插话,“他们拒绝别人的表白,你们为什么要那么惊讶?他们不是在谈恋爱吗?”
语毕,整个更衣室充斥着沉默。国见狠狠拍了一下金田一的后脑勺,才打破了这种沉默。
“你他妈干嘛要说?”他倒吸一口气,“说了不要在他们面前说这个。”
“完咯。”松川低声说。
“你觉得我们在谈恋爱?”岩泉眨了眨眼,“你是在跟我说,初中到现在,你都觉得我在和那玩意儿谈恋爱?”
及川脸上隐约闪过受伤的神情,然后似乎又恢复了他一贯的浮夸作风。他愤愤不平地撅起嘴:“小岩你说什么呢!总有一天我要让你知道,以你那张暴躁的脸,能和我这么美丽的人在一起是你的运气!”
“恶心。”岩泉仓促地拿上运动包,气势汹汹向门口走去,无视可能要跳出胸腔的心脏,“而且这到底怎么传出来的?我们俩甚至都不是gay。”
这是他摔门出去前的最后一句话。队伍的其他人都陷入了困惑的沉默。
矢巾附向国见的耳朵:“他刚才是说他们俩都不是gay吗?”
国见严肃地点点头。
“他有见过gay吗?”矢巾真心发问道。
松川把注意力转向及川:“喂,这咋回事啊?”
“好,”及川双手交叉,勉强笑了一下,倒更像是苦笑,“一切都非常顺利。在这个愉快的早上,我们学到了很多。小卷和阿松喜欢高加索人,金田一觉得我和小岩这几年都在谈恋爱,而小岩是异性恋!真是有用的知识呢!”
他说得越多,就好像越难掩盖他的情绪失常。终于,他们所有人好像意识到了什么。
“及川,”松川小心翼翼地问道,“你喜欢他,是吗?”
及川运动包拉到一半停了下来,他握着带子的手紧了紧。他抬头看着他们,露出一个淡淡的笑,眼睛里却全是绝望。
“谁也不能告诉他,好吗?”他轻声说,“他是……他不可以知道。”
“及川学长,”金田一开口道,“我可能冒昧了,但我觉得,就算你告诉岩泉学长你喜欢同性,他对你也不会有什么不同的看法。那时候矢巾学长出柜,他不是都没什么反应吗,而且从那时候到现在,他对矢巾学长也没有一点不同。”
“那不一样。”及川摇着头,“我喜欢同性是一回事,他是我喜欢的人是另一回事。他不可以知道。他一旦知道第一件事,就会意识到第二件事。”他加重语气:“你们懂吗?他‘不可以’知道。”
矢巾抿了抿嘴:“好吧,明白了。但是各位……只有我一个人觉得他们俩一直都像在谈恋爱吗?呃,要说起这个不好意思,但是你们每天都一起回家,总牵手,甚至在我们面前都经常抱在一起,顺便一提我们有些人还是单身,而且你们俩拒绝了所有人的表白,还有……等等,我很确定我看过你们接吻。”
“那些都是……友情性质的!”及川气急败坏道。他把包甩在肩上,甩了甩头发,作势准备浮夸地退场。“你们没人会懂我和小岩深切的友情是怎么运作的。”
“是深切的否认……吧。”国见小声说,“你会亲你每个朋友吗?”
“那些都是亲在脸上! 只有一次亲在嘴上!那次是个意外,他突然转过来的!我们都没说起过!”及川叫道,他推开门,“而且我们那是‘友谊之吻’!”他说完,哐地一声摔门离去。
“友谊之吻……”松川想到,“是了,我记得很清楚上周及川和岩泉告别的时候亲他额头,岩泉也说了个差不多的玩意儿。”
“友谊之吻,信了你的邪。”矢巾嘲道。
“呃……也有可能?也不是没有这种东西啊。”金田一辩道。
所有人都面无表情地盯着他。
“怎么了?”他转向国见寻求帮助,“真的!你不是有时候就给我友谊之吻吗?”
国见的表情变得很震惊:“你他妈是在逗我吗?你觉得那是友谊之吻?”
“天啊,”矢巾揉了揉太阳穴,“信息量太大。建议把我们队的口号改成‘制霸崆峒山’。”
--
腾空间。
过去他妈这么多年,岩泉都把胸腔里那股奇怪的情绪叫做“腾空间”。他从来都没好好去深思过这意味着什么。他不傻,他知道自己会得出一个本就不想知道的答案。
为什么他给及川腾出了这么多空间?
在内心深处,他大概知道那个答案。他只是假装不知道,假装了太久,一直希望它能自己消失。
然而,那个答案并没有消失,而是变得更严重了。他非常确定再这样下去他就要爆体而亡了。
“小岩~~~~,”及川躺在岩泉腿上,伸手去捉他的手,睡眼惺忪地抱怨,“怎么不给我呼噜毛了?”他要求道,用那双狗狗眼仰视着他。
岩泉当场阵亡。透透的。
“你是狗吗?”岩泉嘀咕道,但还是继续抚摸他的头发,成功让及川满意地哼哼了出来。
及川闭上眼睛没回答他,只“汪”了一声。
岩泉一边忍住没损他,一边又忍住没有露出笑意——像是他和及川在一起的状态的完美总结。
他又一次想起对阵乌野失利后被拉到及川家过夜的那个晚上。没打进全国赛,他还以为这家伙会更沮丧一点。不过,虽然他们两个都很难过,但和其他三年级最后打了一次排球之后,还是把积压的情绪都释放了出来。他们还狠狠哭了一场。而那之后,就只有深深的疲惫了。
他们已经尽力了。一直以来都尽力了,今后也会一直如此——岩泉觉得这才是对未来最重要的。
自从初中的那次“六个人强才更强”之后,及川就再也没有变回之前那种状态。虽然他的野心依旧狂妄,自恋程度依旧令人咂舌,在排球方面偶尔会有近乎为零的自我保护,但他再也没有因为排球而迷失过自我。
“彻?”
枕在他腿上的男孩笑了一下,睁了一只眼看过来:“嗯?”
“我以你为豪,”岩泉有点匆忙地低声说了出来,差点就临阵退缩,“你知道的吧?”
不知怎的,及川无需任何解释就明白了这句话的意思——这次和“你是我引以为豪的搭档”和“你是最好的二传手”都不一样,这次有些不同。
七岁,他因为得不到想要的东西就大发脾气;九岁,阿一连赢了他两把游戏,于是他五天没和他说话;十三岁,第一次正式比赛,输了,心态崩塌;十四岁,挑衅牛岛,就因为他们一场都赢不过白鸟泽;十五岁,差点对着学弟的脸来了一拳……怎么?阿一觉得他比他更好?
在所有那些时刻,一直在他身边的也只有一个人。那样坚定可靠,从未改变。
我以你为豪,你知道的吧?
“一,别这么夸张,”及川的声音像是轻扫在耳际,“我都是因为有你,不是吗?”
一。岩泉默念道。久到他们还是小屁孩的时候,及川就没那么叫过他了。那时听到的感觉像是现在这样吗?
“腾空间”已经听起来像是个狗屁不通的借口了。
离毕业还有三个月,岩泉在去天台吃午饭的路上被拦下了。
他知道这个女生,是A班的遥。他对她了解不多,只知道她是田径部一位很优秀的选手。
“阿一同学,”她对抗着自己的羞涩,叫着岩泉的名字,“可以跟我来一下吗?”
岩泉对这种场面再熟悉不过了。他不是太常经历,但也足够知道她要做什么了。他们往更僻静的地方走去,岩泉观察着她,几乎没有听她说话,只注意到了她褐色卷发上的小蝴蝶夹、分明的锁骨(他莫名觉得很好看),还有身上的香水味。像肥皂的味道。
他喜欢这种味道。及川身上也经常有肥皂的味道。
及川有头很好看的短发。也是褐色卷发。发质看上去总是很好,在早上也一直是柔软蓬松的那种完美状态。他也喜欢及川的锁骨,但他的锁骨没她的这么明显。及川更突出的是肩膀,而且很宽。他的胳膊和腿都很结实,是他努力训练的成果。他的皮肤很光滑,只有用来传球的手和膝盖上的伤痕会有些粗糙。他身上也总是有肥皂的味道。有时候则是洗衣粉。
他盯着遥的嘴唇,发现她涂了唇彩。及川从来没有涂过唇彩,但他的校服口袋里一直都装着润唇膏。“小岩!我嘴唇太容易干了!都怪这鬼天气!太冷了!上啊!帮我把它赶走!”他有时会想,要是哪天他直接向前倾然后……
等等。停。……什么。
“……所以岩泉同学愿意和我试试吗?”
岩泉有点呆滞,还没从刚刚的震惊状态缓过来,嘴里说着:“当然。”
女孩睁大眼睛,露出了大大的明媚的笑容,岩泉这才意识到自己刚刚到底干了什么。她问:“真的吗?”
他差一点就收回了话,只差一点。但心中有个声音告诉他,试试吧。她有头好看的褐色卷发、有个蝴蝶夹、有漂亮的锁骨,还有看起来很柔软的嘴唇,而且,她身上有肥皂的味道。
(他刚刚竟然在幻想吻他最好的朋友。他绝对是糊涂了。和她在一起应该就不会这样了吧。)
他勉强笑了笑:“真的。”
“小岩!”及川盘着腿,岩泉刚在他旁边坐下,他就马上开始谴责他,“你怎么才来?我给你买了冰棒!现在都化了!”
“抱歉。”他挠了挠后脑勺,发现自己出了点汗,“有点事。”
松川扬起眉毛:“岩井一居然额外抽时间学习?太阳他妈今天从北边升起了吧。”
“不是学习,混蛋,”岩泉向松川扔了根筷子,被他躲开了,“你他妈什么个意思?”
“你被表白了吧?”花卷把岩泉扔过去的筷子拾起来,挠起了背,“我今天早上听到遥跟她朋友聊天了。”
他余光看到及川瞥了他一眼,但他什么也没说,只继续嚼着他的牛奶面包。
“嗯。”岩泉靠在墙上,打开那根已经融化得差不多的冰棒。
“啊,唉呀,”松川摇着头,假装绝望地叹了口气,“又一个人铩羽而归咯。”
长达五秒钟的沉默。
“我答应了。”
松川咬到一半定住了,花卷手里的筷子掉到了校服上,及川喝水呛到了。
“你……你什么?”花卷磕巴着,“你答应了!?为什么?!”
岩泉皱着眉。“你傻啊,还他妈能是为什么?把你嘴合上,显得很蠢。”他没好气地说着,把冰棒塞进嘴里。
一般这时候,及川该拿他开涮了。“小岩,我真是替你骄傲!没想到真的会有人喜欢你这种类型哎!”“噢天哪,这个可怜人是谁?我要去提醒她,你内心可是有颗愤怒之魂!”这样的调侃去哪了?
他转头去看及川,看到的是一双大睁的眼睛。
而且不知道为什么——他妈的不知道为什么——他的样子像是整个世界刚刚在他面前崩塌了。
只有一瞬间,连一秒都不到,但岩泉确实看到了。可只是瞬息之间,及川就换上了一副微笑,然后大笑出声,无比真心,让他差点就相信了。
“小岩,恭喜!”他对他举起水瓶,叫道,“这样的话,我们是不是要离婚了?不过亲爱的,这段时间我过得很幸福。我会想你的。”
岩泉眨眨眼,甩了甩头,感官又回到身体。他笑着用胳膊怼了一下及川。
“给我闭嘴。”他呻吟道,但还是伸手拿过自己的饮料,和及川的水瓶碰了碰,以示庆祝。
“你们在干什么!”及川对着旁边两人的头一人来了一巴掌,“小卷!阿松!别在那傻坐着了!看看气氛!还不快来一起庆祝!总会有倒霉的可怜虫去喜欢你们两个傻蛋的!现在还不仗义点!”
但岩泉心里的石头没有落下。他看着花卷和松川的表情,又想到及川刚才的眼神,那么破碎,只有一瞬,但好像跨越了一生。他忍不住想——
为什么自己好像做错了什么?
--
“彻,拜托,”及川对着镜子拍打着自己的脸,“状态。”
他坚定地做了次深呼吸,然后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尽量露出了个真诚的笑。他满意地点点头:“很好。”
“你骗不了他,你知道的吧?”矢巾靠着隔间门,说出了让及川跳脚的话,“说实话,我们谁你也骗不了。”
及川瞪着他:“‘说实话’,我谁也没打算骗。就算我要骗,你也一点都看不出来。演技就是那么好,我想骗谁就骗谁。”
矢巾不为所动地看着他。
“而且你刚刚在里面是待了多久?”及川问道,“是在拉屎吗?一点动静没有。”
“没,我在撸。京谷今天挺帅的。”
“你喜欢小狂犬?什么癖好。”及川又转回来,“……噢,哇哦,你刚刚真的一丁点动静都没有呢。”
“别老转移话题好吗,”矢巾怒道,“听着,可能你骗得过其他人,但你绝对骗不了我们。更别提我们已经知道了你的事。”
“我都说了,”及川固执地说,“我没有要骗——”
“我最敬爱的学长,我谨以世上所有的敬意和爱,请您不要再说屁话了。真的。”矢巾打断他向他走去,这样及川就只能和他对视。“你知道你爸很担心你吧?他肯定已经问过岩泉学长你最近怎么了,岩泉学长回答不了,他就问我们其他人,我就要回答他,‘叔叔,他都不知道,我们其他人怎么会知道呢?’感觉他妈的烂透了。”
愧疚的感觉像一拳打在身体上。及川叹了口气,低头撑在水池边缘,指头蜷起。“他到底什么时候有这个时间的?”
“他有我们所有人的号码,你知道的吧?”
“这感觉太怪了。”
“是因为遥学姐的事吧?”矢巾不兜圈子了。
“到此为止可以了。”及川下巴绷紧了,“这事与你无关。”
这是矢巾见过的及川最严肃的一次。平日里青城队员也看过及川恼怒、生气或是不高兴的样子,但他总是会用某种形式的浮夸、嬉笑或者讽刺掩盖。而这次,及川表现得很直接,矢巾明白了,他没有开玩笑。
“这一年还没有结束,队长还是你,不是我。你不该给我树立个好榜样吗?”
“谢谢您的提醒,”及川疲惫地呼出一口气,“在下会努力的。”
“学长!”
“小矢巾,口才不错哦今天。”及川意有所指地。说他握了握矢巾的肩膀,就没再看他一眼,径直走出了卫生间,“回体育馆去吧,你们不是还有半小时时间吗?还有,把手洗了,你这个奇葩。”
及川心想,距离女朋友那件事已经过去三个星期了,他的状态一天比一天差。他谷歌过要怎么不再暗恋最好的朋友,查到的第一条建议是,要保证一段时间内不再和那个人联系,去做能让自己开心的事。
行,但他们住得那么近,每天走同一条路去学校,到了学校待在同一个教室,甚至还在同一个社团,这要怎么办?做让自己开心的事?排球能让他开心。但连排球他们都是一起打的。
“垃圾川,”岩泉看着手机没有抬头,“遥今天去我那里,她和我们一起走。”
操他的。
及川记得高一有一次他们俩实在没什么有意思的事可做了,于是来了场吃冷面比赛,没有规定赢的人有什么奖励,输的人甚至也没有惩罚。一场完全没有任何缘由的比赛,及川赢是赢了,但凭的完全是一腔胜负欲,因为他的胃真的没他好。吞下最后一口的时候,他喉管里的冷面居然反上来了一点,而他压上所有倔强和自尊,把那口面……重新咽了下去,然后说“我赢了,小岩!”
(整个周末他都在卫生间过的。这段他省略没说。)
此刻的感觉和那时候很像。
内心不知多少种情绪正叫嚣着要翻涌出表面,是愤怒?受伤?还是嫉妒?天啊,他自己已经不知道了。像是对同性好友十年之久的暗恋之情就要满溢。
可像对高一的那盘冷面那样,他怀着所有的固执、自尊,还有……恐惧,再次把一切咽了下去。
他戳了戳岩泉的胳膊。他看了过来,及川冲他眨了眨眼:“小岩要是想和她二人世界什么的……只要直说就好哦。我及川彻,绝不做小岩的电灯泡!”
岩泉无语地看着他。
“飞吧,小岩!像小鸟一样自由地飞吧!”及川大喊,上下挥动着胳膊制造效果,“我没事!我就去和小卷阿松他们待着,他们肯定会对我的陪伴心怀感激。”
“虽然我觉得他们肯定不会,但姑且信你一回吧,”岩泉怼他,但脸上写的却不是相信,“彻——”
及川脑袋里冒出两个大字:天、啊。一旦他祭出叫名字这招,他就知道他是来真的。
“你没事吧?”岩泉问道。他看上去那么担心,及川几乎要把一切都跟他坦白。不,我有事。能不能也爱我啊,混蛋。
但是,他还是笑了起来,把包甩在肩上,转过身,朝背后挥着手大声道:“玩得开心哦小岩!别忘了用保护措施!”
他等着身后的那群朋友笑,但没有一个人笑。就知道。
“他真的没事吗?”他听到岩泉又问了一遍,可能是问的花卷。及川几乎要笑出来了。
他心想,嗯,没事。他只是不明白,为什么一直那么近的人会让他感觉那么遥远。
--
“这是在做什么?”及川靠在柜台上问道,“能吃吗?”
“你对我厨艺的信任度真是一如既往让我震惊,”裕斗说,“炒饭而已。快做完了,你饿吗?”
“有点。”及川嘀咕。他无力地走过去,从背后抱住他:“爸~~~~~~~”
裕斗笑了:“终于要说了啊,等很久了啊。”
及川抬头撅着嘴:“你好烦啊。”
裕斗关掉灶炉,转过身来和他面对面:“终于打算告诉我了吗?”
及川只是呻吟着低下头,调整高度把脸埋在了他脖子里:“爸,只有我觉得你在缩水吗?”
“彻,你是不是忘了,上星期你来幼儿园探我班,进门都要弯腰了。”
“你都说了是幼儿园,”及川强词夺理,“能说明什么?”
裕斗叹了口气,搂住自己的儿子,拍着他的背:“是阿一的事吧?”
“哪次不是他的事。”及川埋在他颈窝里嘟囔道。
“我还不知道吗?”裕斗调侃道。他把及川拉开,看着他的眼睛:“阿彻,你揣着这件事已经很久了。十年了。”
“靠,”及川无力地笑了笑,“你这样说出来显得我很惨哎。”
“至少你们队大多数人都知道,我觉得挺好的,但就这样了吗?”裕斗握紧他的胳膊,“你不是一直都以自己为傲吗?你还远不懂自己的时候就已经很自豪了。”
及川呻吟了一声。“我又不是因为喜欢同性觉得羞耻,你也知道我不会。不是这回事。”
“阿一看你不会有任何不同。”裕斗继续说道。
“阿一是我最好的朋友,也是个现在有女朋友的异性恋,”及川反驳,“最好的朋友从小到大一直都在暗恋自己,你觉得他不会吓坏吗。”
裕斗表情变了。“操。”
在这个年纪他可以和他爸一起说粗话,还有种挺释放的感觉。
“操就对了,”及川语气凄惶,再次把头埋进父亲的脖子里,“所以现在可以不和我争了吗?不要再告诉我怎么做了。这段时间每个人都是这样,可我从来就没有要求过啊。我想要的只是一个拥抱而已。”
裕斗的心脏收紧了,他伸手拍了拍及川的头。“你其实是个一米八的大宝宝吧?”他说着,把儿子抱得更紧一些,“对不起,阿彻。我不知道。”
及川唔了一声。
“虽然我还是觉得你该告诉他。”裕斗轻轻地捋着及川的头发。
及川重重吐出一口气。“告诉他能有什么好处?”
“只是为了不要有所隐瞒。不说其他,他也是你最好的朋友,”裕斗说,“而且即使可能不是那种爱……但阿一是爱你的。”
及川埋在他的怀里待了很久久到炒饭可能要冷了。
在及川彻的人生中,只有一个人能排在岩泉一前面,那就是及川裕斗。
“我知道他爱我,”及川很久才开口,“这就是为什么这件事糟透了……我只想他能开心。”
“我知道,”裕斗拍着他的背,安慰道,“我知道。”
“爸,”他喉咙嘶哑,“我是不是个很糟糕的人?已经从一个人那拥有了这么多……却还想要更多。”
裕斗想了一会儿才回答。
“这件事的确很难。你觉得他已经给了你很多,你还想要更多,所以你觉得很糟,但就因为你想让他幸福,你也正在默默忍受着看着他和别人在一起。”
及川抽了下鼻子:“你到底想说什么啊?”
“我想说,你不糟糕。恰恰相反,你很好。因为爱就是这样的,”裕斗抱着他轻轻晃着,“既自私,又无私。”
不知道为什么,他甚至都没完全懂他爸到底在说什么,就已经哭得更厉害了。
“烦死了。”及川说。
“嗯,”裕斗轻声笑了起来,“也烦。”
他们又继续拥抱了几秒,及川终于拉开距离,用手背抹着脸:“爸,爱你。”
“我也爱你,儿子。”裕斗说,又握了握他的胳膊,“炒饭?”
“还有冰激凌。”他说。
“还有冰淇淋。”裕斗点点头。
及川决定一吃完炒饭和冰淇淋,就把自己锁在房间里,听碧昂斯的《Broken-Hearted Girl》哭一场。哭完他就会振作起来,去做他一直以来最擅长的事。
做岩泉一最好的朋友。
--
事后看来,岩泉觉得自己早该想到会有这么一天。
很客观地说,遥是个漂亮的女孩子。她友善、风趣,甚至在他们刚开始交往的时候就能让岩泉感觉挺自在,这点还挺难的。他们第一次接吻时,岩泉没有任何心动的感觉,实话说他什么感觉也没有,但也并不讨厌。她的嘴唇常常带有西瓜味,西瓜总是很好的。
岩泉甚至可以和她聊排球,这点是真的不错。他们共同点不多,但岩泉怀疑是不是只是因为他和及川在一起待太久了,毕竟他们虽然有很多不同,但共同点还是太多了。这可能就是问题所在吧。
不论从什么方面来看,他们那时候的关系都可谓是进展顺利,可还是……
的确,她很漂亮,但他从来不需要强迫自己移开目光;他还算喜欢和她接吻,但他一点也没想要更多;和她待在一起很开心,但他内心仍旧渴望着另一个人的陪伴。
这应该就是问题所在了。
他喜欢她,甚至关心她,但她就是不够让他……腾空间。
因为太多的空间已经腾给了另一个人。
岩泉仍然不明白这对他们的关系意味着什么,对他本人又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他是同性恋?他一直在想这个问题,但从来没真正深思过。意味着他得向及川表白?然后呢?他被拒绝,或者,他们变成“男朋友”。两种选项听上去都不怎么样。再说了,及川对他又是什么感觉?
“阿一,怎么了?”遥在他面前晃了晃手,“你发了整整一分钟呆哎。”
“噢,妈的。抱歉,”岩泉回神,“你刚刚有说什么吗?”
遥歪头看他的样子似乎在解一道难题。她说:“你还在担心及川吧?”
岩泉吞了吞唾沫。他有那么好懂吗?
她大声地叹了口气,瘫进了沙发里:“可以说我不怎么意外吗,毕竟我怎么比得上赫赫有名的十年基情呐。”
岩泉表情抽搐了一下:“抱歉,不是……是他这段时间真的很怪,对我很冷淡,这样很不像他你知道吗?一般每次他这样的时候,我都是那个例外。我就是很担心他。”
遥挑起一边眉毛对他坏笑。他知道她马上要开些愚蠢的玩笑,就像所有人开他和及川的玩笑那样,但她真的说出“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在和他谈恋爱”的时候,他脑海里还是有根弦崩开了。
他不知道那根弦崩开是否是因为那句话。或许是他本来就愧疚,想弥补她,不想让她觉得自己只是个替代品(尽管她确实是);也可能他是觉得有必要向自己、向她、向所有人证明点什么;又或许是因为那个一直在脑海里叫嚣的声音:这段关系长不了的,你明明知道,再过多久都一样,长不了就是长不了,你清楚得很。
他没听。相反,他大笑,倾身在她的唇上落下一个吻:“我和及川不会‘这样’吧?”
遥发出满足的唔声,贴着他的唇笑起来:“那应该不会。”
(但他们会。只有一次。是个意外,他们再也没有提起过。岩泉已经想不起亲个脸是怎么亲成那样的,但他记得那时候的他还想要更多。想要更多、更多——这就是对于那个吻的全部记忆了。)
他不知道为什么脑子里那根弦崩开了,但他做了个决定。
--
“垃圾川,”岩泉径自走进及川的卧室,“帮我个忙。”
“你要是晚几分钟进来,我就在撸了。”及川合上笔记本自然地说,“我刚刚在搜索框里打了‘pornh’,要看吗?”
哇。他是想要他命吧。他就是在要他命。岩泉稳住了自己。
“你他妈的不锁门?”
“我爸进来过一次,那次开始他就知道最好不要随便闯进来,”及川耸耸肩,“哈,那次是真的刺激。”
“有时候我会祈求老天爷赐给裕斗叔叔力量。”岩泉发自真心地说道,“总之,我来是想请你帮个忙。”
“哇哦,你从来没请我帮过忙呢,”及川从床上坐起来,“唯一请我帮过的忙就是请我他妈的闭嘴。这次看来不是了?”
岩泉深吸一口气,无视及川的短裤从他那该死的大腿上滑下来:“是毕业舞会的事,只有一个月了。”
及川勾起了嘴角。他抱起腿,下巴搁在膝盖上:“哦是吗?舞会怎么了?”
“可以帮我策划场
promposal吗?”
及川的眼睛只微微睁大。一瞬的沉默后,他轻轻笑了。
及川是笑着的,但是是他的那种假笑。他拍了拍旁边的位置,对他说:“坐。你脑子里一点浪漫细胞都没有,所以要我来把一切给你搞定是吧?"
岩泉不知道现在自己是什么个感觉,但他确定不是什么好感觉。“谢了。”
及川倒在床上,长长吐出一口气,好像积压已久似的,然后用手臂遮住了眼睛。
他们俩沉默了一会儿,直到及川的轻笑声打破沉默。
“小岩,说真的,”他叹了口气,“你就是仗着我爱你。”
岩泉拍了下及川的手腕。“你到底想说什么?”
“没事。”及川摇了摇头,好像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他呻吟着坐了起来:“不过,我帮了你这次,你就欠我一次。”
岩泉不算特别意外。
“那你觉得,玫瑰加闪光的横幅怎么样?你邀请她的时候要不要我在后面给她唱歌?我现在会弹泰勒的《Love Story》了。”
“请你别。”岩泉说。
“我就要,”及川自顾自点点头,“你拦不了我。”
“我求你。”
“我就要。”他伸手去拿吉他。
“你弹我就把这个扔了,”岩泉一把拿过及川的笔记本电脑,“有胆试试。”
“扔啊!反正它已经喘不动了!”
岩泉把笔记本举过了头顶,结果盖子不小心晃开了。他还有点怕屏幕上是什么奇怪的A片,但看到的却是——
“及川。为什么你在看碧昂丝《Broken-Hearted Girl》的MV?”
“为什么你不看?”及川把吉他架在腿上回道,“给我竖起耳朵,小岩。遥她准备好变成‘被偷心’女孩了吗?”
及川深吸一口气,上手拨弦。岩泉警觉道:“及、川。”
“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我们都很年轻……”
即使并非本意,岩泉最后还是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他看着及川边弹吉他边嘶吼着唱歌(唱得超烂),发现自己没有办法移开目光。他无法把目光从及川弯起的唇角上剥离,他希望时间能永远为他们停驻此刻,他满脑子都是:我想要更多。真操了,“想要更多”。于是他意识到,他的确喜欢遥,甚至关心她,但他爱着及川。
等等,他什么?
操。
--
从小到大,及川从来都不相信天堂地狱的存在。所有老师都说,如果你是好人,就会上天堂,天使都要夹道欢迎你,你还可以见到上帝他老人家跟他打招呼,但如果你是坏人,你就会下到所谓布满火焰岩浆的地狱?听起来很假。
及川一直觉得,地狱如果是真实存在的,那对他来说应该就是个电影院,他要在里面被迫重看他输掉的所有比赛,然后继续看牛若影山那样的人进国家队之类的,任他一个人在坟墓里腐烂。
他现在不这么想了。
地狱,是花卷松川举着“你愿意和我参加毕业舞会吗”的闪耀横幅,他捧着一束玫瑰站在学校走廊里,看着他最好的朋友、他糟透的人生里的挚爱握住遥的手问:“你愿意吗?”
他看着遥泪光闪烁,觉得自己其实能和她感同身受,真的,因为现在只要有人来问一句“你没事吧”他就能哭出来。他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走上前去,单膝跪地,把那束玫瑰递给她。
“亲爱的小遥,”他努力用夸张的语气说,“你一定要知道,这个promposal其实大部分是我的想法,但既然阿一先喜欢上了你,我就把带你去舞会的机会让给他好了,虽然我知道你私心觉得我更性感。”
“我太替他遗憾了。”他听到岩泉说。
遥破涕为笑,笑容灿烂又温暖。及川想着:啊,她真的很可爱。所以才糟透了。她伸手接过他手里的花:“谢谢及川学长。不过如果小岩排第一,你绝对是紧随其后的那个。”
小岩,是吧。哇哦,真他妈糟到家了。
“所以是答应我了吗?”岩泉问道。
她笑着扑过去抱住他:“当然了。”
他看到岩泉似乎愣了好一会儿,才慢慢试着反抱她。要是他现在感觉没那么惨的话,他都要笑出来了。及川听到周围的人在欢呼,但所有的声音似乎听起来都很遥远。
他发现,心碎的感觉很像溺水。
我们约好的。我们要一起过毕业舞会的。是他忘了还是这件事根本已经不重要了?
他感觉到两只手在他肩上收紧了力道,不用看就知道是花卷和松川。
他们把他扶起来,他模糊地听到花卷打趣地说着什么“先让你们这对鸳鸯过会儿二人世界”。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出来的,等回神的时候,他已经坐在长椅上了,手里还拿着一瓶水。
“喔,回来了,”松川拍了下膝盖,“妈的,你刚刚真有点……不在那儿了。”
“噢。”及川觉得自己现在其实也没有在这里。
“你还好吗?”小卷满眼担忧地看着他,让他有种想流泪的冲动,“要去医务室睡一觉吗?那边我们会帮你说的。”
他脑子空白地点了下头:“我……提前回家吧,应该。”
“我们就跟他们说你感冒了之类的,”阿松强调道,“要帮你叫出租车吗?自己坐地铁能行吗?”
“你们太夸张了,”及川轻轻笑了,“我本来也没生病。我没事的……谢了。”
“还说我们夸张,听谁说也不想听你说。”小卷嗤笑了一声,又马上顿住。他抿了抿嘴:“抱歉了。没能帮到你更多。”
及川摇了摇头。“你们已经做得够多了,”他站起身,“明天见。”
坐上回家的地铁,及川意识到,他还在溺水。他不知道自己已经在水下多久了。感觉好像有十年了。
及川现在确定了,地狱一定是真实存在的。
他推开家门,以为会听到一些电视声响,或者至少是父亲改试卷时用蓝牙音箱放的零几年的流行乐。
然而,家里一片寂静。
他抬手看了看表,嘟囔着:“不过今天是周五……”
他踢掉了鞋子。“爸?”他叫道,“我今天过得糟透了!你知道吗,我要帮小岩约他女朋友去舞会!真的!我要捧花,我还跪在地上,什么都做了!所以我把今天的课翘了,不准生我气!我回来可是来找亲爱的老爸靠在他肩膀上哭的!”
依然一片寂静。
“爸——”及川边叫着边打开父亲卧室的门,即使已经知道了他不在家,“你——在——哪——儿————”开始是呻吟,然后突然中断变成了哭声。
及川脸朝下砸在床上,至少上面老爸的气息给了他些许安慰。他迟缓地翻了个身,盯着天花板,突然意识到,这样的寂静只会让他囿于自己的想法。
“妈的,我就该去体育馆和一二年级训练什么的。”
及川呻吟着坐起来,条件反射似的撅起嘴巴,即使现在没人看他。他冷不丁瞟见梳妆台上有个信封。这信封……说是账单太大了,说是学校的试卷又太薄了。他皱起了眉。
他出于好奇拿了起来,打开发现里面只有一张纸。
看到纸上最上方的一行字的时候,他屏住了呼吸。然后他看到了父亲的名字,还有上面的日期,已经是几周前了。
“阿彻?”门外传来爸爸慌乱的声音,“你在这里干什么?”
这一天,及川彻第一次亲身经历了墨菲定律。
(墨菲定律:n.如果坏事情有可能发生,那么不管可能性多小,它一定会发生。)
及川一生中只经历过两次墨菲定律。这次是第一次。也是最糟糕的一次。
“爸,”他手指攥着纸边,慢慢抬起头来,对上父亲的目光,“你跟我说,这他妈的是什么?”
__
“你才邀完你女朋友去舞会,现在不在她房间跟她亲热,倒是跟我们出来?”花卷嗤笑,又吃了一口拉面,“你他妈是种什么男朋友啊?”
“嗯……”
“一……你刚刚圆满完成了史上最可爱的公开舞会邀请,你这是在沉思什么?”松川发问。
“嗯……”
“一。”
“嗯……”
“听说你喜欢操屁股。”
“嗯……”
“朋友,我和阿松有没有跟你说过我们在谈恋爱?没错,已经一个月了。”
“嗯……”
“一,你喜欢动物play吗?”
“嗯……”
“说了吧?”花卷指了指,“就知道。”
“一!”
“噢,”岩泉眨了下眼,从思绪中抽身,“妈的,不好意思,你说什么?”
“兄弟,”松川担心地说,“说真的,你这是怎么了?你是在担心及川?都说了他只是不舒服提前走了。”
“是,我知道,但就是……”岩泉皱了下眉,挫败地挠挠头,“他这段时间真的很他妈奇怪。不知道是不是我想多了,但我觉得我好像做错了什么,也可能……可能他发现了什么,所以不想和我待一块了,或者……我他妈也不知道。可能我早就搞不清楚状况了。”
“好,现在我们来捋一下,”餐桌对面的松川身体前倾,“你觉得你做错的事是什么,你觉得他发现的事又是什么?”
岩泉咬了下嘴唇。“你们有没有……我知道这个问题可能很突然,因为我现在和遥在一起什么的,但,你们有没有质疑过自己的性向?”
他们同步“噗”地一声喷了出来,惹来了拉面店里周围人的侧目。岩泉不得不向服务员多要些纸巾,但他们这样的反应无论如何都和他预想的大相径庭。
“你……”花卷快速眨巴着眼睛,说出口的每个字都磕磕巴巴,“所以、你……等一下,所以你是说……我没理解错的话,你……你有在‘质疑’?”
岩泉深吸了一口气。“其实,没有。我应该……已经知道答案了。”
“我的妈。我操。答案是什么?”松川一把捞起手机发问道,“我的天啊,最关键的时候及川他妈的在哪儿?!不好意思,我在听。答案是什么。”
“搞什么啊,你是在拍视频吗?我没在这跟你开玩笑。”岩泉怒道,想把他的手机拍掉,“我在跟你讲一件很严肃的事。”
“我们绝、对不是在找你的乐子,”花卷强调道,“是为了及——呃就是……等等。你跟我说……是因为及川吗?”
岩泉如坐针毡。“我不是觉得遥不好,她很好,”他说,“这个我要说清楚,ok?她很好,我喜欢她。但,就是没有……‘空间’给她。”
他们目光炯炯地盯着他。
“什么意思,哪里的空间,日程表的那种空间?”花卷问,“听起来不像个LGBT问题倒像是个时间管理问题。”
“不是,你没懂。就像是……她很好,但我脑子里一直会想和另一个人在一起是什么感觉,但我‘不能’有这种感觉,不然,什么都会被我毁了,而且……”岩泉摆了摆手,正准备开始就腾空间、及川、爱的话题好好解释一番,虽然他自己都不是太明白。这时,他的手机突然响了。
“我操我真是操了,”花卷骂道,“谁?跟他说你正在觉醒人生没空理他。”
“啊,是他。”岩泉看着屏幕上的名字说。他按下了接通键:“喂,垃圾川。”
那端传来的只有大声的粗喘。
不知怎么,岩泉已经知道出了很大的问题。
“彻?”
“小岩,”及川像是只能靠他的名字来保持呼吸,“我站不起来了。”
岩泉的心沉了下去:“你在哪?”
回答他的是一声抽泣,然后是另一声,接着是一声像喘息的声音。“小岩,我摔了一跤,”及川的声音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我膝盖伤到了。”
他妈的。
“我膝盖伤到了。”他声音凄惶,断断续续地重复了一遍。
岩泉以前从来没有听过他像这样。及川彻一直是个很浮夸的人,每件事都要号叫抱怨一番,人生的每一刻都被他演得像肥皂剧。
这次不是。
岩泉猛地站起来,一手去拿包和外套。松川和花卷一直密切关注着他的一举一动,他一站起他们似乎就已经意识到出事了。
“你现在在哪?”岩泉又问了一遍,“身上痛吗?”
那边的及川停顿了一下才开口:“我在体育馆。”他的声音细微,满是恐惧,让岩泉也害怕起来。他听到及川又深吸了一口气,说:“小岩……我膝盖好像碎了。”
这是他在失声痛哭前说的最后一句话。岩泉反应过来了。他不是在梦里,现在此刻这件事正在发生。及川情绪崩溃了。
岩泉匆忙对花卷和松川做了“体育馆”的口型,他们点头,三人立刻冲了出去。
“我在路上了,好吗?我马上就到。”
“我动不了了,”及川啜泣着说,“我他妈的动不了了……我完了……我彻底完了。”
“彻,我马上就到,你没事的,我马上就到了,你没有完。”
“我什么都没了。”为什么要这么说?“我只是想……小岩、我只是想打排球。”为什么他的声音是这样的?“我太累了。求你了。我不想活了。”不要再说这样的话了。“我连你也没了……天啊,我连你也没了。”
他们找到及川的时候,他浑身颤抖地倒在体育馆的地板上,脸色苍白,从头到脚都是汗。不知道是因为膝盖太疼还是情绪崩溃的原因,他几乎给不出任何反应。等救护车的中途,他们一直在问他问题,但他一个字也没有回应。
“你没事的,彻,我在呢,我哪儿也不去,就在这。”
及川一直紧闭着眼,唯一的反应就是紧紧抓住岩泉的手,就好像这是他唯一能做的事,好像他一松手就会死掉一样。
十年了,岩泉从来没有见过及川这样在地板上颤抖哭泣的样子。他真的怕一松手他就会消失不见。
他们最后不得不打电话给及川的父亲裕斗。裕斗早已心急如焚,他们到了医院,及川依然拒绝放开岩泉,所以他就和裕斗一起待在那,听医生说了一个叫“髌骨肌腱炎”的名词,又对他们做了好一番解释。后面的解释,岩泉很确定及川已经没有在听了,他确定他听到“他暂时不能打排球了”那句话的时候就把其他话都屏蔽了。
他们回到及川家的时候,花卷和松川已经坐在了门口,看到车子靠向路边就站了起来。
“他有事吗?”花卷帮岩泉把及川扶出后座,一边问他,“他没事,对吧?”
及川抽了抽鼻子:“别说得跟我不在这一样。”
“终于,”松川听到他开口如释重负似的呼出一口气,“还以为你掉线了。”
及川听了,努力微微笑了笑:“快他妈的带我回房间,要冻死了。”
裕斗匆匆打开前门,把他们迎进屋里,花卷和岩泉扶着及川艰难地上了前门台阶,松川帮他拿着书包和运动包。
他们终于把及川安置在床上时,每个人都松了一口气。
“有什么需要的吗?”松川问道,“你吃饭了吗?”
“而且你有点臭了,我们是不是该帮你洗个澡。”花卷补充道。
“阿彻。”裕斗开口了。岩泉不知道为什么他这么久才跟及川说话。“如果你想谈谈——”
“各位,”躺在床上的及川闭上眼,打断了所有人的话,“抱歉,你们能出去吗?”
他们陷入了沉默。
“谢谢你们,让大家担心我也很抱歉,真的,”因为刚哭过,他声音嘶哑,“但我现在真的想一个人待着。”
他们互相交换着眼色,纠结于该尊重及川的意愿,还是该在他情绪不好的时候不让他一个人待着。
及川颤抖地呼出一口气,翻身面朝墙壁:“拜托了。”
岩泉知道及川确实需要一个人待着,于是他向其他人点头示意,说:“走吧,我随后。”
裕斗把门打开,领着花卷和松川出去。从那天晚上之后,他看上去像老了十岁。他最后痛苦地看了一眼被子里鼓起来的一块,然后走出房间,带上了门。
出门前他看了岩泉一眼,岩泉明白他的意思:试着和他聊聊。他只能点点头。门啪嗒一声关上了。
不知道及川有没有注意到岩泉还没走,他都没有表现出来。
“嘿,”岩泉坐在床边,小心没有妨碍到他,“真的不想先洗澡吗?我帮你。”
及川几秒钟没回应,依然固执地面朝墙壁,才轻声回答“你能帮我换衣服吗”,岩泉几乎没听到。
岩泉克制住没让自己听上去松了一口气似的:“好。”
及川需要空间,但这个空间从来都不排除他。
岩泉给他拿了些干净衣服回来,及川已经坐了起来,正努力脱着上衣。他无声地伸出一只手,岩泉把他的睡衣抛过去,是他最喜欢的那件,上面有总是能让他开心的卡通外星人。
及川注意到了,岩泉看到他嘴角露出了很淡的笑意。
上衣部分很容易。事实证明,换裤子才是折磨。及川整个过程都紧咬着牙,岩泉则时不时摩挲他的皮肤、出声安抚他,让他脱得更容易。但等裤子终于脱下来了的时候,他们都累得不行了。
岩泉把睡裤放下了。“我看你还是就穿着短裤吧。”
“不然呢。”
及川侧卧着蜷起身子,终于找到了一个舒服的姿势,岩泉展开被子,把被子掖进及川下巴下。
今晚发生的一切里,有种柔软、脆弱、事关他们的东西,让人心痛而怜惜。天,他真的不想现在离开他。
“休息吧,垃圾川。”他俯下身,用手轻轻捋了捋他的头发,然后起身,“明天打给我,好吗?”
他弯下腰去收拾及川的脏衣服,感觉到一只手抓住了他的手腕。
他僵住了,转过身来:“及川?”
“我现在要收回你欠的那个忙。”及川不看他。
岩泉反应了一下,直起身:“嗯?”
手腕上的手掌收紧了,但及川没有回答。他的手那么冰。
“及——”
“可以抱着我吗?”
岩泉愣住了,他的整个身体都僵住了。
“抱到我睡着就好,”及川的声音小到听不见,“……就这一次。抱着我行吗?”
那一刻,岩泉什么都没想。他没有想胸腔中那种可怕的感觉,没有想遥,没有想“腾空间”,没有想那些他通通还没明白的事。
他只要知道,这个糟糕的世界上他最爱的人在叫他抱他。而他无需多想。
岩泉拉开被子,慢慢躺进去,注意不去影响及川找了很久才找到的舒服姿势。
“来,”他拉过及川,及川蜷进他胸前,他伸出胳膊放到他后颈下,“我待到你睡着。”
及川没说话,只是一只胳膊环住他的腰,手紧紧抓住他的衣服。
岩泉只能回抱他,用手捋他的头发,在他的头顶落下一个吻。及川发出的声音像是一声呜咽。“你现在好好休息,但明天要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好吗?”
及川只是埋在他的胸口,吸了一口气,然后颤抖着呼出来:“好。”
岩泉感到有泪水浸湿了他的衣服,没有说话。及川哭着睡着了,岩泉一直紧紧地抱着他。
岩泉意识到了两件事。
第一件事,是他得马上和遥分手了。他是在捋着及川的头发的时候意识到的。他不知道要什么时候分、怎么和她分,也不知道下一步该做什么。他不知道该怎么去处理自己的这种感觉。但他很清楚的是,这种感觉不会消失,而不分手对她不公平。
第二件事是他盯着及川的睡颜时意识到的:从医院到车里再到家……这整个晚上,现在他想来觉得很奇怪的一件事——
及川一次也没有看他的父亲,也没有和他说话。
岩泉回到家中已经快凌晨一点了。妈妈从裕斗那里听说了这件事,一直在客厅里等他回来,担心得不得了,好像及川是她自己的儿子一样。岩泉觉得及川可能确实算她半个儿子。
“阿一,你没事吧?”她把他从头到脚检查了一遍,握着他的手问道,“阿彻怎么样?”
“我没事,”他这样说着,但说的时候觉得心里很空,“他也没事。”
遥给他发了六条消息,打了两个未接电话。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还能跟她说什么。他把手机朝下盖在桌子上,决定明天醒来再和她道歉。
他整夜无眠。
--
混蛋川
上午9:40
小岩~~~~~~你来的话我要牛奶面包(☆ω☆*)
小岩!
上午9:52
收到。
距离“那晚”已经过去一整天了。岩泉本来计划第二天早上一起来就去看及川,但裕斗打给他说及川还没准备好见人,只想继续睡觉,岩泉给他发了条消息,告诉他有什么需要就打电话。没有任何回复。
岩泉从来没想过自己有生之年会因为一个愚蠢的颜表情这么如释重负。
裕斗开门的时候,岩泉下巴差点掉下来。
“叔叔,这么早打扰你不好意思,”岩泉缓步走进门,“但你看上去像是刚打完仗回来。”
“你这么说也没错,”尤托揉着后脑勺,温厚地笑着,“直接上楼吧,阿彻一早上都很兴奋。”
岩泉笑出来:“因为要见我了?”
“因为要见牛奶面包了。”裕斗指指岩泉手中的塑料袋,“但也是,要见你了。”
岩泉点着头应了一声,叫他:“叔叔?”
“嗯?”
“你们两个还好吗?”岩泉问道。他既好奇又担心,但尽量表现得不像在多管闲事。
裕斗只是微笑,好像并不意外:“我们会好的。”
岩泉打开他及川的卧室门时,首先迎接他的是——
“牛奶面包!”及川欢呼着,伸出手要拿他手里的袋子。
“其实,我叫小岩。”岩泉把塑料袋放在床头柜上,把牛奶面包递给他。
“我这辈子都没想过你会这么说,”及川惊奇地眨着眼,“有牛奶面包,而且小岩还承认了他是小岩的一天?棒呆。”
“我还给你带了香蕉牛奶。”
“你最——好了。”
“但不是你特别喜欢的那个牌子。店家说最近这段时间都没货了。”
“要是哪天我堕落了就是因为这个。”
岩泉转过身来,终于算是好好地看着他。他目光专注地瞧着及川嚼面包,还开心地哼歌。
他挪到他边上坐着,背对着他:“感觉好点了吗?”
咀嚼声停了下来,他感觉到及川挪了挪身子。
“小岩,”他用那种很蠢的欢快语气说,“你是我妈妈吗?”
“我没跟你开玩笑,”岩泉怒道,转过身看着他,让他知道他是认真的,“你那天真他妈把我吓到了知道吗?”
及川的表情柔和了下来,至少看上去还挺抱歉:“对不起。”
岩泉咬了咬腮帮:“你要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吗。”
他等着及川的回答,但及川保持着沉默。
“你真的不说?你要我看了你那个样子还不让我知道吗?”
“我不告诉你是因为跟你没有关系,”及川说着,岩泉知道他用这种语气说话的时候最好不要反驳,“而且因为已经解决了,我没事,看到了吗?我很好。”
岩泉感觉自己开始生气了,但他尽量忍住了。他深吸了一口气又吐出来。
“行,你不想说就不说,但别说跟我没关系,”他意识到自己的语气不像是愤怒,更像是受伤,“你电话打给的是我,你握的是我的手,你那晚抱着睡着的人是我,别说跟我没关系。我是你最好的朋友,妈的。你没有哪件事跟我没关系。”
奇怪的是,及川这一刻看上去像是要哭了。他张了张嘴,却欲言又止。岩泉能认出那种感觉,因为他自己最近就经常这样。他等待着。
及川看着他的眼睛,对他微笑了起来。
他说的是,“我爱你”。他的声音是如此安静,四散在空气中,岩泉能看出,他这句话太过深重,以至于他几乎说不出口。而说出口的瞬间似乎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
岩泉不明白。
“我也爱你啊,”他试着回了一句,犹豫地把手覆在及川的手上,“我当然爱你了。”
及川看着他,欲言又止,像是岩泉没懂他的话一样。但他没再多说,只是抽了抽鼻子,又继续吃他的牛奶面包。岩泉感觉被吊了一口气似的。
“你好蠢。”及川突然打破了这份短暂的沉默。
岩泉蹙眉:“什么鬼?怎么突然生我气?”
“因为你蠢,”及川重复道,示意了下桌子,“把我的香蕉牛奶拿过来。”
他照做了。“你膝盖要多久恢复?”
“听他说好像是一个月吧。”及川愤怒地吸着牛奶。画面有点滑稽。
岩泉肩膀垮了下来:“那你就去不了毕业舞会了吧?”
及川对他扬着眉,勾起嘴角,好像觉得很好笑似的:“我本来就没打算去啊。”
“哈?他妈为什么啊?”
“这个嘛,因为我不像某些人,”及川意有所指地说,“我拉勾了就不会食言。”
岩泉皱眉。“什么拉勾——”他话说到一半停了下来,有个模糊的画面像电影场景一样在他脑子里闪回——《魔女嘉莉》、初中……啊……天啊。“噢……”
“哦,‘噢’,”及川哼了一声,“我被抛弃了,被背叛了,但没关系小岩!我们约定的时候还是青春期的小毛孩,年少无知,没有考虑到你可能会kiss kiss fall in love的事实。”
岩泉表情抽搐。
“求你别现在引用《樱兰高校男公关部》的歌词,”他呻吟道,“操,及川,对不起,我忘了。”
“随便了,反正只是一些愚蠢的初中之约,”及川耸耸肩,又咬了口他的牛奶面包,“这辈子我都要拿这事说你,但是没关系!”
“那既然只是一些愚蠢的初中之约,那你就去吧。我都去。”岩泉胳膊怼了怼他,“会很有意思的。花卷和松川不带女伴,他们也会陪你。”
他嗤笑了一声。“谢了小岩,但即使我想去,我现在又跳不了舞。而且,看那些人成双成对地跳慢舞我只会觉得孤单,我又不能和我喜欢的re——操。”
和什么?和谁?和操?
“你有喜欢的人了?”岩泉并非有意,但出口的声音变得很空洞,“你……什么时候的事?因为什么?谁。”
“那不重要,”及川仓促道,但他的眼神一直在乱窜,岩泉看得出他很慌乱,“不重要,某个女生罢了,而且反正我也只想待在家吃麻糬增肥。”
某个女生。岩泉在心里重复着。某个女生罢了。
这句话一直在他脑子里循环,像张坏掉的CD,直到断断续续再也听不清。
他发现,心碎的感觉很像溺水。
某个女生罢了。岩泉意识到自己甚至不想知道是谁。
“我可以不去,”他面带期待地看着及川,没有想遥,什么也没想,只是向上帝祈求及川可以叫他别去,“就能遵守我们的约定之类的。”
及川看上去几乎要答应了。但他还是闭上眼摇了摇头:“你在‘我’的帮忙之下搞定了那么大牌面的舞会邀约,然后跟我说这个?不好意思,那也是我的劳动成果。”
“及川……”岩泉开口的时候甚至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
“小岩你玩得开心就行,连我的份一起哦!”岩泉不知道及川是不是真觉得他信了,他微笑的样子几乎让岩泉觉得被冒犯了,“而且……我最近可能需要一点空间。”
这句话刺痛了他。及川以前说需要空间的时候,从来都没包括过他。
他移开了目光。“好。”
他不明白,一直那么近的人,为什么会突然让他感觉那么遥远?
--
岩泉不想说得太狗血,但他从来没对一个决定这么后悔过。他甚至都记不清当时向女友发出公开舞会邀请的时候是他妈被什么魔鬼附身了,而现在他正盘算着和她分手。他觉得自己就像那个表情包里的狗,坐在起火的房子里喝着咖啡,说着“this is fine”。
“小岩,”及川往他背上来了一巴掌,又继续帮他做头发,“你要是不想待会儿他妈的看起来像个白痴,就别动。别丢我的脸。”
“你又不是我舞伴。”岩泉争辩道。
及川皱眉,好像真被冒犯到了似的:“我可是你‘妻子’。”
“你到底为什么会在这啊,”岩泉呻吟道,“你不是应该在床上吗?”
“我是在床上啊,”及川指了指他们坐的地方,“你的床上。”
岩泉又更大声地呻吟了一声。
“别像个小屁孩似的发牢骚了,”及川啧了一声,“你要穿晚礼服,我怎么可能错过。而且,我们一定要像电影里那些美国人那样,穿晚礼服在楼梯上拍毕业舞会照。”
“原来你穿成这样是为了这个,”岩泉咕哝道,“但既然你都打扮好了,就不能一起来吗?”
“好了!”及川只是叫道,递给他一面镜子,“怎么样?”
岩泉完全不care。“及川,”他再次尝试,“跟我们去吧。”
“小岩,”及川叹了口气,双臂环抱住他,下巴靠在他的肩膀上,“我的精神与你们同在。”
“别说得你跟死了一样。”
两人最后还是在花卷和松川来接岩泉之前在楼梯上拍了毕业舞会照。
“你们三个,玩得开心!”他们出门的时候,及川像个送丈夫上战场的军嫂一样挥着手喊道,“别把我忘了!”
松川最先打破了车内的沉默。
“你还没和她分手?”他瞄着岩泉。
“我之前邀她去舞会那么大阵仗,”他叹了口气,把头靠在车窗上,“怎么可能在舞会前跟她分手?也太残忍了吧。”
“舞会之后跟她分手就不残忍了?”花卷反问道。
“喂,我不知道要怎么办,好吗?我不知道要怎么才能好好和她分手,你们知道?”
两人沉默了,不知如何回答。不论如何,和人分手都没什么好法子,特别是为了像……
“我突然想到,你还没告诉过我们答案。”松川说。
岩泉握紧了膝盖:“什么答案?”
“你的质疑,”他说,“是因为你喜欢及川吗?”
操。他差点吐出来了。要是吐在礼服上及川会把他杀了。他深吸了一口气。
“我不知道其他的事,”岩泉咬着腮帮,“……但他是我唯一不介意腾空间的人。”
花卷和松川懂了又好像没懂似的看着他。
“基佬和基佬傻逼的比喻,”花卷叹了口气,“求你解释下那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说得你不是‘基佬’似的。”松川说。
“我不能既是‘基佬’又讨厌‘基佬’吗,”花卷反驳道,“而且……操,我欠国见和矢巾的午饭钱还没还。”
“等等,你是同性恋?”岩泉有点懵。
“说了我们在一起了,记得吗?就在你承认你喜欢动物play的那天。”松川随意地说道,手指比划了一下自己和花卷。
“什么?!”岩泉喷了出来,“你们他妈什么时候……及川知道吗?”
“及川的gay达是神级的好吗,”花卷挥了下手,“……除了某些他自己诚心要瞎的特殊情况。不过,在我们自己还不知道的时候他就知道我们在一起了。我意思是,松川自己恐同还给金田一很烂的建议的那时候,比那个还要早哈。”
“那个建议不能算烂。”松川辩驳道。
“宝贝,你跟他说的原话是,‘只有你觉得基的时候,才算基。’”
“其实……也没什么毛病?”岩泉带着疑问的语气说。
“你一边和男的亲亲摸摸,一边说‘我不搞基’??你们这些人是有什么毛病吗!?”
“等等,金田一和谁亲啊??”岩泉看上去是真的搞不清楚状况了。
“国见。”两人异口同声道。
“国见是同性恋??所以只有我一个人什么都不知道吗??”他快奔溃了,“操了,等下你别告诉我京谷也是。”
“Hooo,朋友。”花卷吹起了口哨。
“我操!”他吼了出来,“这他妈什么概率啊,你意思是我们整个队里只有及川一个是直的?!”
松川看向花卷。岩泉形容不出、也从来没见过他们两个此刻的表情。是困惑?好笑?深深的疲惫?他想起了及川七岁的时候问裕斗“爸爸……我小时候不会说话……那你是怎么知道我名字的”,那时裕斗的表情和他们现在如出一辙。
“师傅,打扰一下,”花卷扭着脖子对司机说,“我们还有多久?我必须知道我还要忍多久才能他妈的不从这车里跳出去。”
“十分钟,”司机说,“请您不要从车里跳出去。”
岩泉心想,谁跳出去还说不定。
--
从小到大,岩泉从来都不相信天堂地狱的存在。所有老师都说,如果你是好人,就会上天堂,天使都要夹道欢迎你,你还可以见到上帝他老人家跟他打招呼,但如果你是坏人,你就会下到所谓布满火焰岩浆的地狱?听起来很逊。
岩泉一直觉得,地狱如果是真实存在的,那对他来说应该就是个锁死的房间,他要在里面被迫重温他身上发生的每一件尴尬的事,一遍又一遍,直到永远。
他现在不这么想了。
地狱,是几周前及川还痛苦地倒在体育馆的地上,他现在要在同一个场馆里,在人群中和这个真的很好但他无法爱上的女孩跳慢舞。他扫视全场,看到了一对对如胶似漆的情侣,而他只能注意到花卷和松川在他们桌边低声交谈,偶尔会担心地看过来。
还有,他们真的要放Christina Perri的《A Thousand Years》吗?这歌都多老了?他正想嘲笑一下,遥就转过了头,对他耳语道:“啊,我喜欢这首歌。”
哇哦。
岩泉从没他妈那么希望及川在这儿。
“阿一?”遥把下巴搁在他的肩膀上。
“嗯?”
“你要和我分手了,是吗?”
他“唔”了一声。他顿住了。他反应过来:“等等,你说什么?”
“我知道当时你没考虑就答应我了。”遥解释着。她看上去很平静,没有一丝愤怒或沮丧:“我当时可能只是想着,如果我再多给一些时间,你就会喜欢上我。”
歌切到了Ed Sheeran的《Photograph》。天啊,这真的是地狱。
“操。对不起。”岩泉握了握她的手,两人随着音乐轻轻摇摆,“我是喜欢你的,你知道的吧?”
他感觉到遥摇了摇头。“没关系的,我知道你试过了。阿一,你很好,”她轻轻抚着他的背,“我只是觉得,你还有一些没弄清楚的事……是吗?”
岩泉突然真的很想哭。“……我是真的很幸运是和你在一起。”
“现在就别说这种蠢话了,”遥声音颤抖,“要被你弄哭了啊。我今天妆可好看了。”
岩泉笑了出来,更紧地抱住她。他们把下巴靠在对方的肩膀上,身体左右摇摆着,安静地待了一小会儿。歌很烂,但这一刻很温暖。
她说:“是及川吗?”
岩泉揽着她的手紧了紧。“嗯,”他说,“对不起。”
他感觉到她的身体颤抖起来,有一瞬间他还以为她哭了,结果发现她在笑。“啊,天啊,我真早就该想到了吧?”
有时候岩泉会想,为什么好像世界上每个人都比他先知道这件事。
“我是哪里暴露了?”岩泉忍不住问。
“阿一,我不知道。”她叹了口气。即使岩泉看不到她的脸,他也知道她微笑的样子像往常一样温柔。她的手滑进两人之间,停在他的胸前:“我就是觉得,这里……好像没有空间给我了,你知道吗?”
这句话真的让岩泉的眼泪冒了出来。
“嗯,”他尽量让声音不那么哽咽,“我知道。”
“而且我也很抱歉。”她说,“替我向及川……说声对不起。”
岩泉屏住呼吸:“你为什么要抱歉?”
“那天……你邀请我参加舞会,”遥解释道,“我之所以叫你小岩,是因为我看到了他看你的眼神。”
他心脏开始发紧。“什么意思?”
她停顿了一下。“他看着你的眼神,是我一直希望你能看我的眼神。”
岩泉慢慢拉开她,看着她的眼睛,有点觉得她在开玩笑:“不,不可能。”
遥紧握他的肩膀,笑容悲伤:“是真的……那是‘他’暴露的原因。”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