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字，打字，打字......

      Mark按错了某个键，接着屏幕便转到一个排满文档的界面。

      未完成的文件比比皆是，它们被放在她专门用来存文档的文件夹里。Mark这才意识到那儿堆满了文件。

      她逐个点开这些个文档，发现它们都是她在大学那几年里攒下的备忘录。这么多年过去了，她没想过自己还存着它们。     

      好吧，她也不是真的记不起这档子事了。它们只是被她刻意忽略了，他们被她刻意忽略了。                              

      在经历了一系列的骗局败露、质证室对峙和庭外和解之后，她忘了自己曾习惯于将情绪付诸写作，却牢记着，这些年里她经历过的烂事已经足够、足够多了。

      在咖啡馆里的老位子坐定以后，她开始浏览那些早早被遗忘在角落的笔记。笔记是围绕着她的日常生活展开的，从内容上来看更像是日记而不是备忘录，但Mark拒绝称呼它们为日记。“日记”这个词，听起来就像是她为自己寻求慰藉的行为所做的拙劣掩饰。

      而单单对于Eduardo，她不需要这样做。

      她找到一个标题为“Wardo”的文档。尽管之前Mark对关于他的事物都避之不及，但这一次，一股莫名的力量驱使她点开了这份文档。曾有一次，她秘书无意间把《暖暖内含光》²的DVD落在了办公室，她在看的过程中还真情实感地为那电影落了泪，也在那之后困惑着，为什么在质证时她从未哭过，哪怕是一次。明明质证过程比那电影里的大部分剧情都更加戏剧化，电影带给她的触动却出乎意料地更深。呵，真是讽刺。也许当时她的的确确想要哭一场，只不过缺少一些美学隐喻来触发这份情绪罢了。

      她想，如果只允许她保留某一段记忆，她会毫不犹豫地选它。说真的，任何东西都可能被封存其中。也许是潦草地记录着他们快活的酒吧时光的笔记，也许是某些Wardo曾教给她的、已经失去意义的算法。一切皆有可能。

      她还没准备好主动回溯那些记忆，只是怅然若失地盯着那文档名，任由屏幕散发的亮光刺激着她一点点眯起来的眼睛。

      操，她心里暗骂。我根本不应该这么做。那些过往都算什么呀？她赢得了许多却失去了更多。直到现在她还清晰地记得，那个百万会员的刺眼字样是如何在Wardo拂袖而去后狠狠嘲笑她的。

      但那一切都不再重要了，她强迫自己这样想。但她依然没有理由地觉得紧张。她认为打开这文档不会再让她经受任何意义上的损失，却仍担心，担心此举将叩开通往陈年旧痛的门扉，担心这样会让她在人前摆出的坚不可摧的面具开裂。

      好吧，无所谓了。她这么想着，然后点开了文档。

August 17, 2003
   我猜我们并不需要展开这样一场对话，而你得有一阵子看不见这个，因为很显然的，我做了些手脚。
   你肯定已经明白了。好吧，我希望你懂得。你还真是需要别人来提醒你各种事情，不是吗？
   我现在在你房间里，你很可能出去添置啤酒了。
   我会把“尽量多地和你共度啤酒之夜”变成我人生目标之一的。
   我爱你。我才不会像一个昏了头的傻瓜一样,加上什么“爱得太深以致于让我受伤”，因为你让我感到自己还活着，因为你让我感到完满。
-Wardo

      她是颤抖着咽下她的华夫饼的。一滴泪从她一只眼睛里淌下，紧随着的是来自另一只眼的一滴泪。她草草地用毛衣袖子给抹去了，然后试图在笔电里找到他的其他来信，却再没找到。

      她看向玻璃窗，一会儿后又将视线移回她的笔电屏幕，与此同时说服自己，这样更好，这不算什么。至少再也不是了。

      她继续打起了代码，一行连着一行，直到她除了手下的键盘以外，再也感受不到任何东西。

      直到她让自己忘记，他的声音从来都是那样的真诚恳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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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原句：“I’m hungover.”查过后才知道除了“因余醉未醒而感到难受”的意思，hungover这个词还有“心里难受”的意思。作者这样讲像撒娇一样,好可爱啊。

2.《Eternal Sunshine of the Spotless Mind》（2004）影片名又译“美丽心灵的永恒阳光”。影片讲述了一对相爱却冲突不断的情侣，在一次争吵后，先后消除自己有关于对方的记忆，以及后续发生的一系列痛苦又甜蜜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