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日的一大清早，延续了昨天的好天气。王杰希穿了件立领衬衫，将扣子系至最上方的一颗，挂着蹭亮的深蓝色胸牌，从茶水间出来时手上攥了一杯红柚浓茶，一边走一边对着电话里说道，“车牌号看不清，但我知道只要是联网的车辆都可以查到三个月以内所有的定位信息。有辆出租车，案发那天在Decline小区外面。”
隔壁一栋楼里，方士谦用肩膀夹着电话，双手还在打字，“唔。可是那严格来说，是违法的，就算查到什么也不能拿来当证据。”
“我知道。”
被文件淹没半边办公桌的方士谦好像此时才反应过来被问了什么。他拿起电话犹豫了几秒，说，“请他们帮忙查这种事要给报酬，你懂的。”
听完了这笔“非法”“意思意思”的费用数额以后，王杰希默然。这么贵。接着他开始寻思可以把家里的什么东西卖了来抵扣。
早上起床时，喻文州正在用遥控器设置窗台上的一排自动浇水和施肥的简易机械阵列。房间里一块带着条纹的三角形光斑印在地板上，绿植，花影与人影交叠，与记忆里已经模糊不清的某个年代场景重合。
那时王杰希还只有一米高。初春午后，温暖的阳光洒在洁白的茶花花苞上，空气里的尘埃也被照得五光十色。阳台洗手池的水龙头没有关紧，水滴“咚咚”地打在底面印着红色鲤鱼的瓷盆里，黄色小雏菊的洗脸巾洁净而平整。他站在门框边，厨房里飘出一股草莓榛子蛋糕的味道。
那些切切实实出生和生活过的年代，已经成为他永恒的禁区。那些平静中的跌宕起伏，构成了他永远也不可能回去的家。
这是他为了信仰，一意孤行，所付出的代价。
现在，他又有了一个家。
“床头柜上有杯温水。”
或许是感觉到他从床上坐起来了，喻文州背对着他说道。
这声线，像隔着波澜不惊的水面传来，与室内无声的旋律混合在一起，和谐地没有惊醒清晨的任何一个美梦。
王杰希轻描淡写地压下胸中忽而窜起的火焰。他打算说一句“你背后长眼睛了”，但一张嘴发现喉咙有些干疼。
喻文州昨晚的报复也太狠了。
灌了杯温水以后，他清了清嗓子，感觉好些，却不再说什么，只远远看着浇花的喷嘴缓缓滴出的清澈水滴。喻文州放下遥控器，回身迈着步子走到床边坐下。
被子从光裸的肩头滑下，王杰希后知后觉地感到乳尖挺立在微凉空气中，残留着一丝不曾褪去的灼热的红。体液从洞口划过大腿，在床单上晕了一块干涸的圆斑。主要是水，昨晚做完以后洗得很干净。
王杰希把他拉过来，仰靠在床上亲嘴。床垫陷下去，揉得皱巴巴的被子睡前草草整理了一遍，看不出之前被嫌碍事裹成一团踢下床。喻文州手掌顺着他侧腰的肌肉纹理一路下滑。
“还来。”王杰希腹部缩了缩。
“感谢肯定。”喻文州说。
怎么抠出的赞美。王杰希缓缓眨了下眼，用眼神质疑他。喻文州视而不见地接着说，“不过我早上是饿醒的。”毕竟劳动了太久。
“吃了什么？”王杰希问。
“茶几下面的饼干。抽奖抽的，都快过期了。”
“所以我默认我今天早上也只有饼干可以吃。”
因为起床早所以负责早饭的喻文州，今日玩忽职守地说，“懒得做。七月六日魔法结束了，而且你再不快点，连饼干都没时间吃。”
“唔。那我们在路上再买点别的吃好了。”
因为昨天被点名嫌弃了车技，王杰希得以舒适地坐在副驾驶上吃饼干。有点儿不是很美好，他随手拿的这一包不知道被什么东西给碾过，其中一个角碎成了渣。他吸了口冰凉的罐装豆浆，隔着半扇喷涂氧化镍的变色玻璃窗，观望路边的早餐店。
天边几缕霞光，在湛蓝的晨曦中搂抱，街道笼罩在一片柔和之中。他们停在一家中式面点店铺前，买了蒸鸡蛋、饺子和两杯豆花。
“我一直不明白你为什么会对豆花挑嘴。”上了车，王杰希纳闷道。
“没有家乡就不可以拥有口味吗。”喻文州说。
“我强烈怀疑这是先入为主。你第一次肯定吃的甜的。”
“是的，你特别甜。”
“……”
王杰希想堵一句“我觉得我应该有点咸”，但感到这句混合着色情和幼稚的话十分奇怪，于是他闭上了嘴。十五分钟以后，他站在办公桌前，在包里找钥匙时，掏出了喻文州塞进去的两包干柚子花茶，和一小罐打包的微型蜂蜜。
最后，坐在椅子上喝柚子茶的王杰希决定他什么都不打算卖掉了。包括每天早上都嗡嗡作响、扰人清梦、但是喻文州坚持说没有噪音的扫地机器人。
不到十公里以外，喻文州刚下车。他沿着停车场外一排小石子路走过绿化带的小型植物花园，在巨大的锯齿树叶遮挡的光的间隙里穿行。有一丝炎热，但也优雅。他跨进大门，微笑着跟前台小姐打了个招呼，一边刷卡上电梯，一边在不知名网站上发布消息：“不在场证明，想办法处理一下。”
方士谦效率惊人，马上就替王杰希找到了可以追查所有车辆行车轨迹的门路。到了下午，王杰希开始后悔没有自己开车出门。即使他横冲直撞随心所欲，也不能否认他从来没有出过任何事故的事实。考虑到他飙车的速度，这已经很不容易。现在他不得不站在大太阳底下等车。树影在朦胧的蓝天下摇曳，适合来一点修辞，但还是很热。
得知他要去古董一般的图书馆，司机漠视他的冷淡，跟他侃了一路圣索菲亚的人文历史。南部图书馆的琉璃瓦蓝色大屋顶熠熠闪光，他沿着花岗岩的石阶拾级向上。一楼空旷的大厅里，黑色旧皮沙发上，穿着不起眼深灰色连帽衫的男人对他嘟哝道，“全世界人哪还有什么隐私可言。”他拿出一个文件袋，“千万不要声张。”
王杰希很干脆地和他交换了文件袋，大致交待了自己的目的。男人点点头，“图书馆是个好地方，两三百年前的变态杀人狂都在这里借书寻找灵感。”
王杰希打开文件袋。里面只有一张纸，正面是车牌号，背面是地图上案发当日的行驶路线。
接着他回到办公室研究材料。等到从文件的海洋里抽身出来，天已经黑透。他坐在软垫椅子上，思考得头痛欲裂，于是关上了刺眼的吊灯。房间里只亮着盏长落地灯，满月已过，墙上落下一方淡淡的月光。
喻文州说晚上过来接他，此时还未至。
月光裹着一层雾，显得有些残缺。他放下玻璃杯，拿着细长的小银勺挑出每一片柚子叶，用一种缓慢的心平气和。云层遮蔽，星河未明，幽暗的街道在黑夜之下毫无动静。
他下楼走到大门口，远远地看到喻文州站在街对面，被月光勾勒出身影。其实是够亮的。
王杰希的心被痛苦淹没了一瞬。
月色如水，他走过一截斑马线，然后把软弱都咽了回去。喻文州站在马路一角，规规矩矩地替他拉开了车门，无名指上的戒指闪着幽暗的流光。他走近了，看到他脸上挂着笑，像夜晚潮湿的露水。王杰希坐上车，带着些鬼迷心窍。待他坐稳以后喻文州“砰”地甩上车门，大步流星地绕过车头，上车关门发动一气呵成。“怎么样，我的男友力。”他说着，已经踩下油门在道路上飞驰。
“手速爆发，一百分。”王杰希不吝惜赞美。
喻文州目视前方，愉快地说，“你第一次来接我去约会就是这样。我记得你甩车门的动作很凶，印象真是难以磨灭。”
“唔。感觉像被我带走录口供？”
“气势差不多。”
“多年前，有没有想过接受远航的命运呢。”王杰希忽然说。
如同水滴落入镜面般的湖泊，涟漪一圈一圈扩了出去，直到平静如初。喻文州脑中放电影般闪过几个情节，说不上后悔，他的回答听起来答非所问，“我之前一直在想人还有没有来生，我可能会有父母和童年玩伴，中学同学，暗恋的人和死对头。也可能命途坎坷。但反正，可能就是…”他顿了顿，最后笑了，“没有什么奉献精神。”
他说话从来没有这么磕磕绊绊过。
王杰希看着他，脸上连连闪过路灯和阴影。关于奉献的故事他一个也不想说。
“我也在想，不知道会和你在一起多久…”喻文州半晌叹道。是这句未竟之语的作用，直到下车，热腾腾的南风中还弥漫着淡淡的不舍。王杰希被红尘的分量压在胸口，那重量拉着他下坠，他勉力才站住。
别墅外的草坪早已休整完毕，雨夜翻开的土壤都被填平。踏进门，抖落一身星光。“还饿吗？”王杰希问。
喻文州一怔，随即才想起今天早上自己说过是饿醒的。这个弥补来得也太晚了。没想到隔了一整个白天，他们又来重复这段对话，他实际上犹豫了一下，想问王杰希是不是还想做。
如果真要做的话，他可以吃一点。
趁他发愣，王杰希按着他坐在沙发上。高大的男人在他面前蹲下来，显得比他矮一截，问他说，“想什么呢，这个问题很难回答？”
那可不是。要回答得尽善尽美，附带情趣。不能表现出我做个爱还要提前进食的“虚弱”。
喻文州脑中闪过这句，他没说，自顾自坐在沙发上笑。王杰希不知道他在笑什么，就像喻文州时常也想把他的脑子拆开来，看看里面流动着怎样的电流。
“随便吃点吧。”没有回答，王杰希擅自做主。
“好啊。”喻文州站起来，准备去看看有什么“随便”可吃，被他拦住。
“你就坐这里，别动。”他说。
被安排坐在沙发上当人形摆设，喻文州靠上靠背，脸贴在柔软的盖毯上，眯起眼养神。过了会儿，他眼睛渐渐闭上了，耳边还有关冰箱门的钝响。他甚至做了一个短梦。梦里的他说出了那句关于做爱、进食和虚弱的话。王杰希对他笑，说他偶像包袱太重，并表示要是干到一半饿软了可以用嘴帮他。
所以被推醒的时候，他第一眼就盯上了他的嘴唇。心里琢磨：为什么在想你的最后，我总是色情而且幼稚。
“我也是。”王杰希说。
“……我说出来了吗？”
“说了，语气和梦游一样。”
因为这句色情和幼稚，最终还是滚上了床。
草草润滑过后缓慢地进入，径直顶在深藏的沸点上。他的身体因为快感而蜷曲，赤裸的后背泛着幽暗的白光，如同七月拂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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