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签下合同的那一微秒开始计时，他就已经无异于同意自我毁灭，写给过去收件人名为我的世界的情书纸张背后失去了一颗泛着桃色的小星星。

  然而，在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他提前结束了工作。

  导演说他很有天赋，连续几条感情爆发戏都是一条过，节约了不少内存条。连跟他搭戏的男主演都说王耀是他合作阶段进展最顺利的演员。

  按下他台词功底深厚先不表，单从对神态和动作细节的处理也能看得出他的艺术经验很精湛。如果这个系列还要出续作，再找一个好编剧加点劲爆的辅料，王耀绝对会变成业界当红金牌小生。

  从小到大他的皮肤保养得雪白嫩滑。像一块豆腐。脾气又好，和棉花糖一样温柔，长得又干净，人也随和。当初在海选片场时已经有好几个帅气的1在偷偷打量他了。

  王耀麻木地微笑，从财务那里领了今日份的片酬直接走人。

  他吹着来自地铁口的风融入人海缓缓走到街道上，突然撞见搬家公司的货车刚好停在自家楼下。

  一名衣冠楚楚的仿生人从车厢内走了出来，长得比王耀还像电影明星，自说自话地开启了运行模式，从西裤口袋里掏出一把备用钥匙打开了王家大门。

  王耀：“……”  

  那名仿生人用两根手指撩起大门前古朴的绣帘，没等主人发声允许就娴熟地走了进来。

  他逐一脱下西装外套，把白色的衬衫袖子卷到手肘上，面带笑容地回头看向王耀，棱角分明的脸上露出一对可爱的梨涡和虎牙。

  他从善如流地说：“需要先喝一杯热茶定定神吗？洗不洗澡？你建议我们应该先从哪一个房间开始？”

  王耀盯着他：“现在仿生技术都这么智能了吗？”

  他自信的抬起下巴：“当然。”

  王耀怀疑：“你确定——连初始化都不用着我操作吗？”

  他挑高一边眉毛，饶有兴致地看着他说：“要是你愿意的话，什么都不需要你亲自来做。”

  话音刚落，王耀把衣架上的外套甩回给了他。

  他大声呵斥：“你知道这么做的后果是什么吗？滚，赶紧滚。趁八卦记者还没发现，拿上东西赶紧给我滚。我不能让别人看见有一个男人或者男性仿生人出现在我身边。”

  然而，仿生人的态度却坚定不移。

  “不可能。我办、不、到。”他说，“我生来即为设定的程序而存在，这个该死的程序就是为了来见你。”

  王耀打断他：“我们从大学毕业后就已经分手了！七年了，为什么我一定要见你？”

  他也很疑虑：“或许是因为我的主人研究生物的同时也是一个信仰人本主义的社会学专家？他把人类的情感研究得很透彻。”

  王耀阴沉着脸：“这个世界那么大，放着那么多人不研究，偏要抓着我一个人不放呢？”

  仿生人语气无辜：“喂，我可不是你的老相好，我只是一个仿生人。从公立的角度来说，我可以永远、无条件、毫无保留的支持你。什么条件都能满足你，发泄？嫉妒？躲避？消沉？Done.亚瑟柯克兰设计了一个能解决你任何问题的仿生人，那就是我。”

  王耀扁了扁嘴，在短暂的沉默后他的态度隐没在沉默中悄悄地转变。偌大的三室二厅的lofter轻居内安静得连根针落地都能被听见。

  仿生人走过来，仗着身高优势，鼻骨交错的吻了他一下。

  王耀几乎要被工业糖精堵住了喉咙，皱着眉说：“不要这样，太假了。”

  仿生人眨了眨眼，说道：“或许我只是该多练练。”

  不得不说，仿生人的嘴唇很软，带着一点点优化后的湿润体验感。

  仿生人继续求教地趴在王耀身上。在学习的过程中，机械臂和软件的结合能轻松展现出了惊人的学习能力。当他摸到那两片弹性极佳的部位时顿时加深了那个吻的力度，仿生人听见唇齿之间溢出了一声小小的惊喘，他知道自己可能做对了。

  

  倏地，他忽然碰到某个地方。

  

  王耀的脸颊上飞红一片，就像关在笼子里活蹦乱跳的鸟儿突然停下来小声地啾啾的鸣叫。他低头伸手悄悄一模自己的脸，暗惊一声好热呀。

  仿真人不太确定，以审视的目光观察着王耀的反应来确认下一步的指令到底是进还是退。

  但是，王耀是个演员。他天生就适合干演员这行。以香港导演挑剔的眼光来看都给他能够适应任何剧本的描述这样的评价。哪怕站在一切修养和默认的规则面前，他自认绝非难事。

  王耀自认在这段喧嚣的从艺生涯中，唯独只有一件事，他办不到。他不能将真实的内心写在自己的脸上，平静的表情绝对不能和内心一样迷茫和焦灼。

  仿生人乘胜追击，迅速决定再扩大一遍自己的优势。

  他小心地试探道：“难道你不想我以这种形式留在你身边吗？”

  王耀暗中把拳头捏紧，努力逼迫自己接受对方的存在。

  就当是一次偶尔、难得、宝贵的机会可以放松下。

  他皱着眉说：“先停一下，我们不能在门口就这样。你在原地等着。我先去把每个房间的窗帘拉上。”

  仿生人说：“好嘞。”

  然而，当王耀发现他时，他正在卧室里铺床，将洁白的被子叠得松松软软，以便于等一会被翻红浪的过程中没有任何卷住脑袋的风险。

  王耀见他忙得认真，只差没给枕头熏祖马龙英国梨与小苍兰的香氛了：“你在做什么？” 

  “铺床。”

  王耀想用诙谐的语气讽刺他：“与其做这种无用功，倒不如再确认一下仿生人也能做这件事吗？会不会过五分钟就没电了？”  

  仿生人说：“我很信任我的电池功能，在未得到太阳能充电的情况下，我储备的电量能够支持我们整整一周、不吃不喝光做这个。因为我的主人告诉我……你可能不知道。在一个平行的世界观里有一种疯狂的行为模式，呃……还会出现叫筑……”

  王耀赶紧捂住他的嘴。

  他从事文艺事业已久，对各项挑战权威的行为非常敏感。

  但是他深知柯克兰是他见过的所有人中最不畏强权，敢于挑战规则的翘楚。

  他又羞又急：“刚才在大门口我就应该把你直接打死。”

  仿生人撇了撇嘴。

  他说：“死亡是件好事，但是仿生人死不了。如果你要死，那我会去麻烦柯克兰先生跟上帝求个情。在最后的时光中，我会一直陪着你。我的记忆程序会上传到你的手机，你的电脑，你的平板。王先生，以后你身边的智能设备——都是我。”

  王耀觉得不应该对仿生人的脑回路抱有任何希望，但他还是决定试一下：“闭嘴，我要是死了，我立刻去找片场的猛1男主当场再续10部合作电影再死。”

  仿生人乖乖闭上了嘴。

  王耀鼓励地拍了拍他的脸颊说：“听话。”

  仿生人报复性咬住那根贴在脸颊边的手指。力度不大，但比普通调情的后劲大多了。

  王耀将一缕金色的碎发拨到仿生人的耳朵后面，夸赞道：“真乖。能干。”

  王耀看着那张熟悉的，棱角分明的脸。一双翠绿色的眼睛深邃而迷人。

  顷刻，他发现自己被一头危险的野兽俘获了，咕咚一声，细巧的玉骨就被吞进了肚子里。 

  王耀心里微酸了一下，很快被更多满足的暖意包围。

  他看着仿生人，无可避免地叹息：“你我分开七年以后再见一定是个错误。”

  而且错得离谱。错得让人永生难忘。

  仿生人躺在床上，捏了捏一缕揣到眼睛上方的黑色头发说：“你想怎么证明这一点？”

  

  第一次。

  王耀还算平稳的说：“知道错了吗？”

  亚瑟看着那双鎏过金似的，带着餮足和意犹未尽，光彩照人的眼睛，认真答道：“不知道。”

  王耀几乎要把一口牙咬碎，在心中直呼倒霉，但是他怎么能够服输，一个翻身骑在那截细韧的、爆发力极强的腰上。

  

  第二次，他有点喘气地说：“你该认错了吧。”

  亚瑟眨了眨眼。说道：“认错用吗？若认错有用，你我怎么会直到现在才能和平共处呢？”

  王耀被怼得无话可说。

  准确的说，他想说的所有句子都碎了粉末状。

  但他还是倔强地保持着原来的坐姿。无非是想确认自己内心深处正在拼了命大声发出声嘶力竭的呐喊。

  

  第三次，王耀平复了好久问：“现在呢。”

        然而，他早已溃不成军。

  他还是无法相信他们真的会密不可分的在一起。

  亚瑟摸了摸他的脸颊：“哭什么。不哭，不怕。我怎么会舍得你认错。” 

  王耀感觉自己被拉进一个温暖的怀里，正给那些苍白的皮肤源源不断的提供热量。

  

  顷刻之间，那些挤压在他心中由来已久、无处安放的真实感终于在这一刻找到了栖身之所。

  王耀的眼泪迷着视线，心里酸酸的，好像有什么东西空了一块：“你的主人为什么不亲自来？”

  仿生人委屈巴巴地说：“有我这个仿生人在。还有哪里不好吗？”

  王耀说：“真人与仿生人到底是不一样的。你怎么能取代他的存在呢？”

  仿生人的运行灯光红了一下，说：“我不会生病，不会老去。贫穷和富有都无法改变我的本心。只要当你需要情感陪伴的时候，把我充上电就可以了。”

  王耀满怀愁绪的说：“我坦白我是个悲观的人，很难保这个世界上某一天到处都在停电……我还是会失去你。”

  他难过的抱住仿生人，渐渐的沦陷在对方的怀里。

  仿生人摸着他黑色柔滑的后脑勺。笑得极有魅力：“普通人也会生老病死。我不一样，除了不可抗力的洪水与地震，我能永远陪着你。”

  王耀起身。推了他一把：“喂，放我下来，我得去找一找七年前我和亚瑟去苏黎世和雷克雅未克旅行的合影。”他说，“我忽然想起照片也能一直陪着我。它们带给我的回忆应该不比你能带给我的少。”

  仿生人立刻醋劲爆发。

  哦，要怎么形容这种即将迸发而出，黏黏稠稠，流得一塌糊涂的情感呢？

  仿生人仗着身高优势，手长腿长，盘住王耀紧紧地将他固定在床上，准确地说，是自己的怀里。

  他大声叫喊道：“不，你不许去！照片上的人怎么可能一直想待在照片上不下来啊！他们又不是神。几百年如一日不说话，不亲亲、不抱抱、不爱&爱，他们忍得住吗？照片哪儿有我好！”

  王耀俯头咬了一口他的锁骨略施薄惩。口感与当年如出一辙。

  王耀边回味边评价道：“做工好极了，世界一流。口才也好。市场上流通的任何仿生人都不及你好。”

  仿生人这才被安抚住了。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但心里却明明很骄傲。

  然而，对于他来说，想要制服这位委婉含蓄的东方男朋友只靠继续出感情牌这招是不够的。

  他诚恳地说：“请让我一直陪着你吧。要是你赶我走的话，柯克兰组委会一定会以他们那刻薄、苛刻的性格评定我是个失败品。我会被拉去实验室进行拆解，重复上万次情绪智力量表和认知训练。我的日子会过得很苦的！你不要丢下我不管！”

  王耀不知不觉被偷偷拉回仿生人的怀里。然而，他刚才专注的听着仿生人的故事之后只顾着心疼，对他自己的处境毫无察觉。

  开口时，他还下意识地站在仿生人那一边替他们说话：“资本家向来可恶。柯克兰组委会是那群豺狼队伍里最会铁血无情，吃人不吐骨头的那一个。”

  仿生人用力往他怀里钻：“我不要返厂！我不要再见到我的主人！”

  王耀哄他的语气熟悉到自然：“好好好，不见就不见。”

  他不禁暗中腹诽一句，仿生人的情感仿真比起前几年的水平真是有质一般的飞跃了。

  话音刚落，仿生人握住王耀的双手推举到他的头顶上方，每一处空隙都被手指深深地填满。

  “王先生，你把这个工作辞了吧。我们去遥远的南方丘陵种一片玫瑰园，然后一起开个花店，好不好？”

  王耀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他提议道：“为了纪念——称呼它为Kirkland Garden.”

  仿生人喜忧参半。

  他说：“我的程序是最完美的，承载了设计师主任所有的想法、主张、回忆。如果你想要纪念他的话，那请你偷偷写进自己的日记本里，并且不要让我知道。我对「我绿我自己」这件事不感兴趣。”

  凡人的世界，就会有烦人的生老病死。但是如果你也死了，至少有花陪我。不要总是沉浸在悲伤中，尽力屏住呼吸，只要等到花开的时候，让我知道你又回来了。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