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主小心。”木为霜抬手挡起帷裳，握住从车厢里伸出的柔荑，紧接着是少女弯腰垂下的如云青丝。
　　你搭上她的手掌，借力从马车上下来，打趣道：“我又不是小孩子。”
　　临近除夜，宣京城内颇有些热闹，落入眸中是一览无余的喜庆的红色，红色的灯笼、撒着金粉的对联，还有小贩手中那束插着的根根糖葫芦。
　　你收回视线，侧头对木为霜道，“你先找个地儿歇脚吧，我把事情处理完就去寻你。”末了，似乎想到了什么，“提前除夕快乐，今年似乎不能和你守岁了，抱歉。”
　　木为霜伸手戳你额头，没好气地微笑“原来你还晓得除夕呀？”末了露出一个女大不中留的表情，从袖间递给你一支簪子，“喏，是新年礼物。”
　　簪子通体玄黑，很是朴素，末尾篏着一颗小巧玲珑的珍珠，端的是清雅出尘。
　　于是你乖巧一笑，“谢谢木姐姐。”
　　
　　与木为霜告别后，你便往宸王府的方向走去。
　　明日便是除夕了，希望还来得及。
　　出神之际，你抬眼便望见了那块刻着宸王府的牌匾，与宣京街上家家户户张灯结彩不同，宸王府依旧跟平常一样。
　　你向候在门外的管事道：“云中郡主，我是来找你家王爷的。”
　　不出一刻钟，管事便出来迎你进去。
　　宸王府装横奢华，却十分冷清，空落落瞧不到几人。
　　管事在前方引路，见你一副张望的模样，好心向你解释：“王爷将人打发回去过年了。”
　　你跟着管事七柺八拐后，隐隐瞧见一座亭子立于桂花丛间，宣望钧正在此处。少年一身玄青华服，以金线为引绣着细细的纹样，墨发玉冠，他枕着腮，骨节修长的手握着白玉酒杯，食指轻点着酒杯，不知在想什么。
　　管事把你带到那座亭子，喊了声“王爷”便退了出去。
　　“宣师兄。”你轻声唤道。
　　宣望钧堪堪抬眸瞧了你一瞬，金眸流光溢彩，复又低头望着酒杯。
　　你往他身旁一坐，“宣师兄是有什么心事么？”边说边给自己倒酒。
　　“你怎么来了？”声音有一些哑，还有一丝若有似无的浓郁酒气。
　　“我找师兄有事商量。”似觉得有些不妥，复又加上一句，“只有师兄才能帮我。”
　　宣望钧挑眉，这才认真去看旁边的少女。一身似火罗裙，外头是同色的袄子，一把上好绸缎绾成了少女发髻，杏眸明亮如星。
　　本想开口说什么事，话到嘴边又被他舌尖一转，变成了“那，你要怎么报答我？”
　　你眨了下眼，“那，师兄想要什么？”
　　我想要的，你会给么？
　　宣望钧望着她，眼底似有浩渺融金，目光清明，偶有风带起发梢拂过宣望钧的侧脸，你看见他似勾了下唇，倾身向你拂来，指尖点在你的发钗上，你感到发髻一松，倾泻而下，你抬眼望着宣望钧的下颌，清冷的声音在耳边化开。
　　“那就这个吧。”
　　你愣愣地看着把玩着发钗的少年，腾地一下，你感觉到脸皮温度陡地升高。
　　想说的话卡在了喉头。
　　“什么事？”宣望钧将发钗收好。
　　“宣师兄，我想见了了一面。”
　　话音刚落，似有一阵劲风掠过，将枝上枯叶与羸弱花瓣震落。
　　你拧着眉惊呼，“师兄，你手受伤了！”
　　白玉酒杯被宣望钧攥紧在右手，碎成了几瓣，血混着酒从指缝蜿蜒滑落，滴在案牍上。
　　“来人，将药箱拿来！”你急切地从裙摆撕了几块布条，小心翼翼地将碎片挑出，握住师兄的手将酒淋了上去，来个简单的消毒。
　　“怎么那么不小心？”你有些恼火地处理着，边淋边对手呵气，“疼吗？”
　　宣望钧任由你处理，什么话也没说，只稍稍抬眸看着你，过了会才冷淡地开口，“我可以自己来。”说罢收回了手。
　　你手疾眼快地握住他的手腕，“别闹。”
　　这时，婢女将药箱拿来。
　　“你退下吧。”确定碎片清理干净，你便用布条净干宣望钧的手将金疮药洒在伤口上，扯过绷带开始包扎。
　　宣望钧睨了眼包扎好的右手，视线下移停在你缺了一角露出的小腿上。收回手，没有说话。
　　你叮嘱道：“伤口不深，但切忌不要碰水，记得换药。”你起身，向他告别，“如果师兄不愿意帮的话，那便算了。我先回去啦。”
　　你回身，一缕暖阳恰好打在你的脸上，“师兄，除夕快乐。”
　　“等等。”宣望钧无奈地揉着太阳穴，面对你，他就算再不愿也只能答应你的请求，谁让他喜欢你呢。
　　“明日我便让人护送他去见你。”
　　
　　待日薄西山，天光逐渐沉了下来，从承天门上到宣京城尾挂着的灯笼被一一点亮。因为新岁的缘故，宣京城内火树银花，茶楼酒肆人潮纷涌，街头巷尾灯火如昼。
　　了了被带到松听湖，正好戌时正。
　　松听湖畔栽了几棵腊梅，红梅将枝桠压下，挂着的红绸缠绕着枝干，相得益彰。了了就站在树下。
　　除夕家宴，万家灯火。
　　“了了。”落入耳中是那道熟悉的声音。
　　他蓦然一惊，不敢置信般偏过头，瞳孔中映着那张魂牵梦萦的脸。
　　你缓缓朝他走来，“好久不见。”
　　了了回神，“没想到我等的人是你。”他将欣喜压下，低语道：“我没想会见到你。”
　　他被宿命与世界隔开，孑然一身，与周遭的欢声笑语格格不入。
　　你伸手去牵了了那略带薄茧的手，了了瞧着娇小，手掌却很宽厚。少年被你突如其来的动作惊得脸红，不自在地看着你。
　　到底是个温润如玉的公子，稍微一碰便面红耳赤。
　　你牵着他走至岸边的画舫上，见人上来，船夫将画舫往湖中心驶去。
　　“郡主……”少年莆一开口，便被鱼贯而出的丫鬟打断，才一刻钟，桌上便摆上了可口的菜肴，还冒着热气。
　　你递给了了一双筷子，解了惑，“是我让人带你出来的。”你抬起头，声音如泠泠碎玉，“我想与你一起过守岁宴。”尔后咬唇，低低道：“可是，打扰到你了？”
　　眼波流转间薄雾笼罩。
　　“没有。”了了入座，声音温润好听，“相反，我很高兴。”
　　“那快尝尝，这是我准备了好久的。”你扬起一抹笑，往了了的碗里夹了块肉。
　　“好。”了了勾起唇角，执筷将你夹给他的肉放入口中，过了会，才道：“味道不错。”
　　“那便好。”你一直悬着的心总算落下，将吹乱了的发丝拨至耳后，“要喝酒吗？南塘的菡萏醉。”你伸手将放在桌上的酒朝了了推去。
　　“好。”他一直含着笑看着你。
　　“怎么一直回好。”你撅嘴，但还是给了了斟酒，菡萏醉落入觞中，一股清冽的美酒醇香扑面而来。
　　了了啜了口酒，才道：“因为和你一起，做什么都是极好的。”
　　你怔了下，压下心中的悸动，埋碗吃饭，胡乱说了句，“油嘴滑舌。”
　　因了了被困在皇陵作画多年，人间的节日早已在记忆中远去，所以今晚的守岁宴他吃得格外的香。
　　几壶酒下肚，少年少女脸上皆染上红霞。
　　“啪”的一声，你侧头望去，便是朵绚烂的烟花在泼墨似的天空炸开，紧接着便是朵朵的烟花一同绽放。
　　于是起身忙往舫外走去。
　　一踏出舫里带着寒意的风迎面拂来，你眯起眸子望着眼前的烟花秀，嫣然一笑，“真好看。”正感叹道，那姗姗来迟的雪终于飘飘然落下。
　　雪，烟花，还有眼前人。
　　皑皑白雪落在少女的发上，了了想到，这算不算一起到白头。
　　少女似是想到了什么，回头朝了了柔和一笑，唰地一下，抽出腰间那柄长剑，“良辰美景，我便让了了你瞧瞧，”她提气往前踏了几步，在一处宽敞落下，她鸦羽翕动，回眸一笑，“什么是星星。”
　　说着，手中剑便在手中挥舞，你随着剑的动作，使出踏雪寻梅，远处是绚烂的烟花，岸边是璀璨的灯火，你眉目多情，剑自手腕转一个弯，瞬息之间，流云鬓倾泻而下。
　　你着无心苑制的描金红裙，一招一式间衣袂翩飞，青丝飞扬，脚腕处系着铃铛，随着你的舞动发出泠泠声响。
　　那是，剑舞。
　　雪落得更大了。
　　你聚气用剑挑起湖水，溅起的水花粼粼，在灯火的映衬下，竟真的像星星一般。
　　一曲舞毕，漫天扬起了那似火的红梅花瓣，你运起轻功来至了了面前，脸上因剑舞而气息不稳浮现酡红，笑道：“这便是星星。”
　　了了沉吟不语，他自给皇陵作画以来，便鲜少能光明正大站在光下，他一直藏在黑暗中，就着灯光作画，日复一日，久而久之，身高便停在了刚进皇陵的那会，更不必说，与人过除夕，吃守岁宴，还有泼墨上的疏朗零星，这些，他想都不敢想。
　　了了深吸一口气，“谢谢你。”他朝你走了几步，蔚蓝眼眸倒映着你的模样，他向你靠近，在你额头落下轻如鸿毛的一吻，“我很喜欢。”轻得消散在风里。
　　他退后一步，才道：“当时想着，你不该遇见我的，现在想来应是我不该遇见你的。”他自嘲一笑。
　　“思念的滋味可不好受，如蚂蚁啃咬一般。”
　　你注视着了了，他的眼底是落寞的神色。
　　“我会等你。”你抓住他的手，“我们约好的。”
　　
　　醒来时，是第二天的早上，于你意料之中，了了已经离开了。
　　发觉这一点，你眼底浮现失落的神情，倏然，在离榻上不远依稀可见卷轴的一角。
　　你伸手去握住那一角，盖在卷轴上的信笺掉在地上。
　　是了了留的信。
　　“郡主，
　　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我何德何能让你如此喜欢我？但好在你喜欢我。昨日，是我困在黑暗中多年，最开心的日子了。见到了魂牵梦萦的你，见到了璀璨夺目的星河，见到了惊鸿一舞。还有……我吻你时你羞赧的模样。”
　　你摸了把因为害羞而升腾的脸，低低骂了句，“油嘴滑舌。”却几不可见地勾起了嘴角。
　　将信笺放好，手一甩，卷轴顺着塌徐徐展开，是一幅画。
　　脸上红晕更甚，画中赫然画的是你和了了。
　　胭脂红的曳地长裙衬得你肤如凝脂，此刻你阖眼靠在了了的肩膀上，墨与白相互交缠着。而了了则望着你。
　　两人并排坐在舫外，星空与烟花相辉映。
　　用的正是他们初相见的岩彩颜料。

　　回到客栈已是巳初三刻。
　　“宣师兄？”出乎意料，宣望钧正端坐在你的房间里，桌上摆满了酒坛。
　　此时此刻他正优雅地给自己斟酒，并一饮而尽。见你进来，未曾抬眸瞧你一眼。
　　你使劲嗅了嗅，道：“宣师兄，这酒你喝了多少？”酒味也忒浓了点。
　　他冷不丁地问道：“玩得可开心？”
　　你将门阖上，眸弯了起来，“还不错。”
　　宣望钧终于抬眼看你，抿唇，有些不高兴，“过来。”
　　“怎么了？”你走到他面前，才发现桌上摆着的酒坛已经空了，“喝那么多啊？”你有些惊讶地折回身，打算让店小二煮一壶醒酒茶过来。
　　手腕倏地被握住，力道之大让你忍不住细蹙，刚想开口询问，便被拽回来，一只大手托着你的腰，把你捞到怀里抱住。
　　鼻间萦绕着酒气，宣望钧把头埋在你的脖颈，喷洒的鼻息惹得你发痒。
　　脸颊爬上抹红晕，你有些不自在，因为此刻你正跨坐在宣望钧的大腿上。
　　“宣师兄？”
　　“嗯？”抱着你的手紧了紧。
　　奇怪，宣师兄今天有些不对劲。
　　你胡思乱想地猜测，却未发觉宣望钧因你心不在焉而蹙眉，他将你的脸掰向他，近在咫尺的脸在你眼中放大，你唰地一下，脸更红了。
　　你一直都知道，宣望钧长的很好看。
　　你掩饰般低下头，手指绞着袖摆，胭脂红与玄青相贴，那么的暧昧。
　　宣望钧眯眼，抬起了你的下颌。
　　指尖触感温软。
　　少女的妆有些蹭花了，雪腮上因宣望钧的靠近而添上一抹红，眼睫颤动如羽翼。
　　宣望钧的目光落在你的额头，伸手去擦，动作力道有些大。
　　“宣师兄？”你狐疑地抬眼望他，宣望钧唇线紧绷，睨着你，“什么事？”
　　你咬着唇，将心中想法道出，“师兄是不高兴吗？因为什么不高兴？”
　　因为什么不高兴？
　　宣望钧扯了下唇角，这不是明摆着？因为你去见他而不高兴。
　　还有……
　　“郡主。”宣望钧没有叫你的名字，“你有喜欢的人吗？”
　　宣望钧感到，那具抱在怀里的身子明显僵了下。你目光闪躲，“没……没有。”
　　“是吗？”宣望钧长指一挑，将你下颌抬向他，“那要不要尝试喜欢我？”
　　你瞳孔微缩，还未从震惊的神色回过神来，嫣红的唇便被吻住。
　　你睁大双眼，宣望钧的睫毛扫过你，带起一阵酥麻。
　　好一会，他才松开你。
　　你眼神飘忽，结结巴巴道：“宣师兄，你喝醉了。”
　　你将今日宣望钧的种种归结为，喝醉了。
　　只见他勾唇，喝了口酒，“那便坐实好了。”他托住你的腰压向他，手叩住你的下巴，低头压向你。
　　微苦的药酒渡至你口中，喘息间细弱的声音溢出，“是……屠苏酒。”
　　“对，屠苏酒。”宣望钧抱住你，喷洒的鼻息混着酒气，“新年饮屠苏，能健康长岁。”
　　你小心地一挪，想要离开宣望钧的怀里，这样实在太过难耐。
　　你一动，宣望钧便将你摁在怀里，这样看着太像耳鬓厮磨了。
　　“……我喜欢你。”清冷的音调落在你的耳中，你一愣，还未反应过来，他埋在你颈间，“你愿做我的宸王妃吗？”
　　他似乎彻底醉了。


===全文完===
终字4671字
写于辛丑年腊月廿九   下午16：37分
本来是除夕19：45发的。奈何老福特太会限流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