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恒进了门直奔浴室，急忙把人鱼放在浴缸里，脱水太久的人鱼已经显露出明显的不适，胸腔起伏剧烈，丹恒放了大半浴缸的水，也没见人鱼的症状出现缓和。他一拍额角，跑出门去。

晚上九点多，在夜生活并不丰富的小镇，大多数店家都关门了，零零散散亮着灯的几乎全是24h自助店。

丹恒跑到一家出售观赏鱼的店前，拨通了商家留在店面上的手机号。

没多久，一个中年男人顶着疲惫的神情骑着电瓶车来给丹恒开了门，在丹恒的抱歉声中拿出海盐，摆了摆手，在确认收到付款后忍不住发问：“你在海边捡的鱼？”

丹恒：“呃，是的。”

老板用一种看奇葩的眼神扫了他一眼，说：“我提醒你一下，现在海里污染严重，在海边捡的鱼就算有一口气，也难活了。”

老板点了一支烟，红艳艳的火星在夜色中渐行渐远，声音也消散在夜风中，丹恒在原地愣了一小会儿，转身小跑回了家。

他按着比例调配好海水，守在浴缸边，人鱼的状态的明显好转起来，眼皮扑闪几下，一双金红色的眼里疲态尽显。丹恒尽量用他最温柔的语气说：“我没有恶意，你可以放心在这里养伤。”

人鱼定定地看着丹恒，无端有些让他发毛，他压下想起鸡皮疙瘩的感觉，尽可能自然地回看过去。

似乎是看够了，人鱼努力把自己的身体蜷缩得小一点、更小一点，埋在浴缸的水面下，细小的气泡偶尔从他唇边溢出，大浴缸——也许现在可以叫鱼缸了——对成年的雄性人鱼来说还是有些太小了，小半条伤痕累累的鱼尾耷拉在浴缸边缘，偶尔轻晃一下。

丹恒也有些累了，翻出前两天买的碘伏，在客厅的餐桌旁坐下，给手臂上的伤口消毒。

齿痕很深，沁出的血珠干了，有些流出的血干涸了，血迹蜿蜒在小臂上，倒有些像皮肤的裂痕。

纱布一圈圈缠上伤口，丹恒叹了口气，开始思考接下来怎么办。

手头还有勤工俭学和实习时的积蓄，暂时不用担心温饱问题，但工作还是得找的，无所谓收入多少，稳定就好。他盘算着，过两天去人才市场看看吧。

浴缸被霸占，回来第一天检查电器，水发现热器工作多年又闲置多年已经彻底退休，丹恒这段时间都在用从柜子里翻出的热水壶勉强应付。这次水还没开丹恒就闻到一股焦味儿，他仔细一看，水还没热多少，水壶已经宣告罢工。

他叹了口气，拎着那壶半冷不热的水走进浴室。浴缸里的人鱼还在睡着，看起来安静祥和，他轻轻地拉上浴缸边的帘子。伤口不能碰水，于是丹恒蹑手蹑脚地脱了衣服，开始擦洗。

小臂上的伤口隐隐作痛，用力扭毛巾的时候痛感翻倍，丹恒轻轻抽了口气，没有雾气的镜面清晰地映出他的模样：头发太久没修剪，已经盖住半只眼睛，现在沾了点水，一簇一簇地搭在额前，眉眼俊俏，薄薄的嘴唇抿成一条线，脸颊边还有没完全消褪的婴儿肥，怎么看都是一副成熟不足青涩有余的模样，就算他混进大一新生入校估计都不会有什么人怀疑。

他揉了揉发酸的后颈，正准备套上睡衣，眼角余光看到帘子不知何时被拉开一条小缝，人鱼小半张脸露出水面，正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动作。

丹恒只感觉身上的血气都往面上涌，不看都知道肯定闹了个大红脸。

他在学校里从来没去过大澡堂，冬天再冷也坚持在宿舍小小的独卫里洗澡，因此被北方舍友嘲笑为“娇贵的南方人”，丹恒当即表示课业作业都别想再“参考”他的了，那人垮着脸又喊哥又耍宝，把丹恒逗得破了功。

丹恒伸手“唰”地把帘子拉上，想说些什么，又意识到语言不共通，只能憋着一口气，活像被轻薄了无处说苦的黄花大闺女。

被帘子挡回去的人鱼有些不解地钻回水下，人类真是奇怪的生物。

简单擦洗过，丹恒套上睡衣，拉开帘子，人鱼从水里仰头看他一眼，又低下眉眼，丹恒见他精神好了不少，舒了口气，后知后觉有些饿了，三明治吃了一半，剩下的进了鱼嘴里，进了肚子的那半份三明治早就消化得差不多了，他现在肚里空空，肠胃不停地给大脑发出督促他进食的信号。

估计人鱼也没吃饱，丹恒想，毕竟这家伙看上去食量比他大的样子。

也不知道人鱼吃什么，他寻思着也不可能按照传说里海妖的食谱，给人鱼找被迷惑的水手来填饱肚子，不然估计工作还没找到，他就要去另外一个不愁吃住的地方了。

不过既然他主动吃了三明治，看起来也没什么不适，那是否可以证明人鱼消化系统应该和人类近似？至少能吃小麦制品？

要不现在去买点儿面条？丹恒漫不经心地想着，刚刚看到有家24小时营业的便利店。
盘算了一下时间和距离，他抓起桌上的钥匙出了门。

虽然六月初能算上入夏，但凌晨的气温还是有些低了，丹恒缩了缩脖子，庆幸自己的睡衣是长裤。

路灯把他单薄的身影拉得格外长，他看着自己的影子像什么链接，把两片阴影连在了一起。
买辆电瓶车吧，他想，等找到工作之后。


丹恒端着热气腾腾的面条进入浴室的时候，人鱼正在无聊地用尾巴拍水，头埋在水里，只有两个胳膊搭在浴缸边缘，听到开门的声音，拍水的尾巴顿了一下，然后一颗脑袋顶着湿漉漉的头发从水里缓慢钻了出来。

丹恒一瞬间以为自己在什么恐怖片的拍摄现场，转念一想没有水鬼会顶着一头紫菜。

被自己想法逗笑了的丹恒在人鱼不解的眼神中放下碗，指了指碗，做了个用手把饭扒拉进嘴里的动作，又想起一个很关键的问题：人鱼会用筷子吗？

大眼瞪小眼片刻，丹恒认命般重新端起碗，夹起几根面条，递到人鱼嘴边，人鱼仰起脸，以一种很狼狈的姿势自下而上含住面条，细舌卷起面条往嘴里勾。

丹恒看得很是新奇。人鱼进食方式看上去与普通人类差异不大，不知道会不会有味觉，消化系统又是否与人类一致。

在实验室养成的习惯让他下意识思索起更复杂的东西，他甩了甩脑袋，把那些奇怪的想法赶出大脑，继续给人鱼喂食。

喂食结束，丹恒的那份面凉到了一个可以直接入口的合适温度，可惜的是面条已经吸满了水，饱胀成一坨。

他吃完漱了口，给人鱼换了缸水——鱼尾上伤口渗出的血已经把第一缸水染得鲜红。

而后他拿出碘伏，开始给那些伤口消毒。他的视线若有若无地扫过人鱼的身体。与人类毫无差异的上肢，健美流畅的肌肉线条，腹肌覆盖在平坦的小腹上，再往下看......再往下看就不礼貌了，丹恒默不作声地移开视线，人鱼静静地低着头，像一个浴缸里的巨型玩具，任由丹恒轻轻地擦拭他的尾巴。

忙活完，丹恒擦了擦额头上细密的汗珠，心想自己还是洗早了。

人鱼乖顺得出奇，完全看不出初见的凶狠，丹恒也不知他究竟是听不懂还是听懂了说不出，想了想还是嘱咐道：“你放心养伤，我没有恶意，也不会把你送去其他地方。”

丹恒说完关了灯，带上房门，人鱼看向那扇门，金红的眼眸中有流光微闪，在黑暗中格外明显。



——tbc——

老叔发色真的好像紫菜哦（目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