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去青岩打听一圈，无论是学识医术还是长相脾性，没哪个说许南柯不好的。

　　照理这般妙人儿是不忧名利不愁嫁娶的，怎奈何许南柯是个不开窍的，既不想挣个功名亦不思寻个妻室，只一心埋进草药堆里，琢磨这琢磨那。也不是没有人向他示过爱提过亲，可个个都被他那榆木脑袋气跑了，是以许郎君年已二十三，还是孤身一人，叫人瞧来，好不凄惨。

　　然而许南柯不以为意。横竖人生五六十载，万事图个开心快活才是首要，成家立业乃是次要，在许南柯眼里更是俗流。但他也并非断情绝爱之人，只信一句，世间万物之情衷多半有前世因缘。然缘不可测，有人终其一生求而不得，他也全随天意，又从一句，得之我幸，不得我命。

　　头一次见到魏闲故时，不知是月老偶然搭错了线还是他被惊慌的心跳乱了神魂，有那么一瞬，许南柯觉着面前这个呆呆傻傻的小凌雪或许就是那个因缘。

　　冷静下来后，他自己也不由觉着好笑。枕梦生得好看不错，但许南柯并不喜欢，尝试去医他的痴症也不过是犯了学究的老毛病。可若说自己心里没对他有半点情爱的念头，倒也不尽然。

　　枕梦身上有一种熟悉感。许南柯说不出，只是每每与人站在一处就莫名安心许多，仿佛他二人是两块相互吸引的磁石，一贴到一起便能各自安定。

　　许南柯来太白山一趟只待半个月。这一次次的半月里，魏闲故总是从东到西地黏着他，倒也不烦你，只乖乖地跟在后头，许南柯问什么他答什么，偶尔说到兴头上，还会提起些什么“前世”“仙人”一类的话。许南柯便只笑笑，全当他犯了病在说疯话。

　　闲下来时许南柯偶尔会冒出一种念头，就像那些疯话里说的，他今生是个仙人转世，不然怎么打小爷娘就总说他是山神的孩子。那枕梦也曾胡言乱语过的什么“我是来寻你”“我不是枕梦”这种话，兴许也是真的？

　　想到这，许南柯总会摇摇头把这些不切实际的幻想从脑袋里甩出去。枕梦怎么能不是枕梦呢，就算是易容，他给他医治时也都一一摸过，皮肉骨头都是天生的，哪会是旁人伪装呢。

　　但他仍不可否认，每当枕梦黏在他身上撒娇时，他总有一种错觉。就像是隔过数千年，在光阴的尽头也有一个与自己模样无二的人正笑盈盈给一头黑豹顺着毛，究竟太远，辨不真切，只是一来二去他倒还真对枕梦上了心。

　　至于之后枕梦的一个偷吻，是意料之外。但他想，倘若这就是天意的姻缘，到不如就此投身，也莫管结局是好是坏，痛快潇洒一场毕竟不算憾事。

　　林沥倒是万万没想到这万花谷来的小大夫竟会对痴痴傻傻的枕梦动心。论容貌，凌雪阁里模样标致的也不缺枕梦一个，偏生那些个心智健全的许南柯就不选。莫非这世上真有人好这一口？

　　林沥想不通，但横竖不是他选，自然也没资格多对此置评。好在许南柯医术精湛，医了几月，枕梦的痴症倒还真有起色。如今他不再说那些疯话了，除了平常话少，也瞧不出有什么异处。

　　这是好事亦是坏事。

　　好就好在枕梦渐渐康复，坏就坏在他得从后勤调去前头出任务了。要是放在平日，不过是个职位调动，也没什么稀奇。只是许南柯前脚才和林沥提过要带枕梦离开，他还没想好怎么和台首汇报，后脚枕梦眼看就要调任，而他夹在中间两旁都难做人。

　　林沥愁眉苦脸了许久，才想了个折中的法子，便是调枕梦去长安城做暗桩。

　　凌雪阁在大唐各地都安插有暗桩组织，他们平日里负责监视与收集情报。而想要达到这样的目的，这些组织明面上就多伪装成茶楼酒肆秦楼楚馆一类消息四通八达之所。

　　暗桩有暗桩的险处，自然也有暗桩的好处。险在九死一生，好在能多与外界接触。如今枕梦还在恢复，遣他去做暗桩也顺理成章，这样既离了太白能与许南柯好好相处，又不至于叫他叛出凌雪阁。

　　林沥觉着自己真是为兄弟操碎了心。他看着还乖乖坐在一旁的枕梦，心中不由徒生感慨。凌雪阁弟子最忌情字，可人本多情，空叫其绝情绝爱去和寂寂深山相伴，那才叫折磨。

　　“你见着烟燃没有？”林沥往他身边坐下，“那丫头前些天红着眼睛回来，你是不是和她说了什么。”

　　魏闲故并不想理会无聊的凡人，就只摇摇头。他刚从李泌那领了任务，关于去长安做暗桩这件事，他也忧喜参半。

　　自从找到仙人转世，他忽一下对以后如何生了迷茫。他想陪着许南柯，却又不知许南柯的心意，更不知如果许南柯接受了他，他是要继续以枕梦到身份和他往来还是告诉他真相，万一他欢喜的其实是枕梦呢。

　　魏闲故突然发现自己不该做混入凌雪阁的决定。他实在没有料想到竟然这么快便找着了仙人转世，如此一来他想要从此处立马脱身就有些难了。他依稀记得枕梦说过，进凌雪阁不易，出凌雪阁更是难于上青天。

　　凌雪阁的人会相信他这个枕梦其实是只豹妖吗。听着就离谱，他自己腹诽着自己，可烟燃信了。于是他带着她去看了枕梦的坟，那连块碑都没有。

　　“出了太白，可要和许南柯好好过活，别再把自己弄得满身是血了，我特地给你求了个最轻松的活儿。”林沥拍着魏闲故的肩，语重心长道。

　　“什么……许南柯？”魏闲故转过头来看他，疑惑写了满脸。

　　“他没同你说吗？”林沥也有些惊讶，“他说要带你走，喏，人在拔仙台呢……”

　　林沥话还未完，就见魏闲故拔腿便往台上飞去。

　　“你来啦。”许南柯笑眯眯地看向魏闲故。

　　很多很多很多年前，在开满紫花的树下仙人也曾这样对小豹子说过一模一样的话。那是芳菲未尽的四月天，阳光就像一片轻纱柔柔盖在他们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