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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克】不恐怖宠物店(二)
少年 二、承
周明瑞拨开速食和蔬果,清点两个大购物袋的内容。
那种指甲叩着瓷具的笃笃声自他回到二楼后就没停下过,在走廊,在房间,透过墙,穿过门,满屋回荡。
时促时缓的节奏,似乎在敲下什么密码暗号,向这房子现今的主人私语倾诉。
周明瑞拧着眉头撇了撇嘴。
他拣着饱熟通红的圣女果当零嘴,先把苹果一颗颗过水洗净,然后给卷纸找了个收纳的地方,再将两条浴巾、两件XXL号长T恤放进衣柜,最后才把面包牙刷和煮熟的罐头放到新买的托盘上。
想了想,他多捡了苹果和剩下的几粒圣女果。
周明瑞端起托盘,腋下夹着未拆封的浴帘走向盥洗室。他在紧闭的门上敲两声,算是尽礼数,而对方准确来说并非客人,回应也是时有时无,不如直接开门入内。
岁月的浸蚀花了镜子,令老砖刷不净的泛黄。再深处,贴马赛克的浴缸里水位近溢,却不见人影,唯有一只手搭在边沿,用修长食指一下又一下地叩着磕着。
周明瑞已经想转身就走了。
这时,那人自水中坐起,像湖下浮岛流瀑,升上来打破一室静谧。
水中人把黑发往后梳,含笑招呼:“你回来了。”
周明瑞嗯一声,示意对方接过托盘。那人喋喋不休的:“真想早点见到你,太无聊了。”
那你可真端得住,还要秀一个开场。周明瑞腹诽着,警惕地斜了那人一眼,踮起脚去摘上面挂帘子的不锈钢长杆。
那人伸手抓住他的大腿,问他:“学长,你什么时候和我交配?”
周明瑞跺跺脚。“放手,阿蒙!”他呵斥道,“再提这件事我省下钱也要租车把你倒海里!”
一星期来他不知后悔了几次,心软真真是使不得。阿蒙不仅搞坏了他的灯,吃光了他的金鱼——“还要什么鱼?我足够观赏啦。”这是对方当时洋洋得意的说法,气得周明瑞狠狠磨牙,说那你就只配吃鱼饲料了!——阿蒙还抢他暗恋的妹子,然后向他告白,在被拒绝后失踪。
……失踪。
再出现时就变成了这副模样。
周明瑞回忆那一夜。因为状况太诡异,以致于他有点被牵着鼻子走了。
那晚,祸害他鱼缸的阿蒙委委屈屈地描述这段时日的经历,本来一米八几的个头,鼻高目深的男相,装乖扮弱实在可怕得很。
周明瑞好像是在聆听,实则心神恍惚,满脑子都在佩服鱼缸的质量,就像是看到了那只一半悬空的酒杯*。
“所以你…你怎么着?”周明瑞以为自己听错了,双眼发直地紧盯那半透明的尾鳍灵活扇动,世界观遭受重创。
阿蒙叹气:“你看,春天来了。所以啊,哪怕被你拒绝,我仍然会发情,没有完成交配,我变不回去。”
周明瑞一脸你是不是当我傻的表情:“所以,你就用这种形态在这座人口高密度的城市活动,并且一直没有被发现,然后等我搬出来第一天你就恰好找到了我?”
怎么会。阿蒙笑得毫不心虚:“当然是查好了你的住址算准了变不回去的时机再倒在你门前呀。”
周明瑞掏出手机:“报警了!真的要报警了!”
这条偷渡人鱼没有给他赚50万的机会,试图道德绑架:“你可以这么做,学长。眼睁睁地看我被抓走,送去研究。唉,我一直认为你是一个很好的人,信任你,在我最易被人摆布伤害的时候,我选择来投靠你……”
阿蒙看他抿着唇,没有继续动作,却没有露出得逞的笑容,反而蹙眉垂眸,收起自己的爪子:“而且,外面确实不太安全……已经死了两个人了。”
城内的凶案在今夜被二度提及。周明瑞额角突突,又想紧急拨号了。
阿蒙露出思索的神情:“你不觉得奇怪吗,尸体剩下的部分到哪去了?”
“你吃了?”周明瑞干巴巴地随口一说。
讨厌啦。阿蒙嗔道,又长又尖的指甲在自己的右眼下轻轻摩挲。
周明瑞忽然注意到,对方脸上没有佩戴那标志性的饰品。
阿蒙说:“我认为,那是类似我的生物在捕食。”
“人鱼吗?”
“不,人鱼摄取普通食物也能获得营养,不会在这种城市里铤而走险。”阿蒙冷静地与他对视,“我大概是被盯上了。”
怎么说,你烤起来很好吃吗?周明瑞默默嘀咕,听对方解释。
“这是繁殖季啊,学长。”阿蒙又勾起嘴角,他展露笑意的时机总是不顺从人的逻辑判断,“无论人或动物,都饥肠辘辘地为繁衍后代作准备呢。”
而尤为不幸,我的营养价值确实要比普通人类更高。阿蒙复叹气。
此时,周明瑞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问题。他甚至拔高了音调:“你所说的那玩意,它看到你了?它发现你了?”
“别担心,别害怕。”阿蒙安抚他,“它应该只是察觉到我存在,毕竟我不得不变回——”阿蒙低头瞥了眼仿佛看看就能闻到扑鼻海腥的鱼体,“——这样子。如果我依旧在外游荡,难免会被嗅觉灵敏的家伙追踪到,对吧?”
所以我需要协助者。阿蒙恳求他。
“学长,学长。这一切会随春天结束而落幕,我只需要三个月。等我重新变回去,我会加倍还你这段时间的所有费用。”阿蒙话锋一转,又促狭地笑看他,“或者,你不想留我那么久,不妨与我交配试试?”
周明瑞扶额,亮起保持距离的手势:“免谈!”
……他的铁石心肠一路延续回当下的现实。
阿蒙见没讨着好,干脆放过他,在托盘上挑挑拣拣,无视面包啃起了红苹果,一口又一口的,定定观察他。
周明瑞把长杆拆下来,爬满霉斑且过分透薄、不利于同居双方隐私的旧帘便滑落到积水里。他对付着新帘的包装,用余光偷瞄浴缸内的人鱼。
虽然阿蒙一副不觉冷热的模样,但周明瑞还是借了他衣服。一方面周明瑞自己看着冷,另一方面是他觉得对方的情况和赤身露体没有区别,有碍观瞻。
起初周明瑞借的是白T恤,他就只有这么件不合身的大号衣服。可白衣是沾水就透,比不穿还要惹人游移目光。
阿蒙无所谓,大大咧咧地敞开胳膊坐着,水没上胸膛,肉色就在布料上晕开来,还凸出两颗粉嫩的小点,像周明瑞硬盘珍藏片子里的女演员。青年心里直呼辣眼睛,别开视线匆匆外出,又破费买多件深色的上衣。
这次就好多了,就算贴身也只能看出些流畅的肌肉线条。阿蒙在校衣冠整齐时总像拉长一般纤细,没成想脱衣是有肉的,有未完全成型的腹肌。周明瑞感到一丢丢嫉妒。
他串上新的浴帘,抬手将杆子装回去。阿蒙甩着尾巴像任性的鲸鱼,不停在墙壁上打拍子,逗周明瑞心烦去低头看它。
然后周明瑞的视线又一次,顺着漂亮的鳞片往上,直到湿透后发黑的T恤最下摆,接近阿蒙人身和鱼身相连处的地方,一片泛白的部位,那里有一道看上去很柔软的缝,半隐半现藏在衣服底下。
周明瑞从前和家人去海洋世界,围观白鲸把肚腹袒露给玻璃之外的人群。洁白梭形的身躯自在旋转,裂开一道含苞待放的软缝。它们也和阿蒙一样,超脱人类社会的规则和约定俗成的禁忌,纯真近乎邪恶地展示它,仿佛猫翘高尾巴,人伸直懒腰。
“你可以摸。”阿蒙眯起眼睛,它们如此深邃,仿佛赝品,“我看你很好奇的样子。”
周明瑞移开目光,嫌恶地皱了皱鼻子:“男人不在我取向范围内,你赶紧死心吧。”
哎呀,学长。阿蒙笑嘻嘻的:“你怎么断定自己不会偷腥呢,你分明是只会半夜摸黑行走的猫啊。”
什么乱七八糟的比喻。周明瑞头又开始疼了:“我收留你是出于良心,但你如果想留下来,就多少给我放尊重点好吗?”
他难得说重话,两人间一时尴尬无言。
很快,阿蒙坐起身,收敛了薄唇的弧度,声音磁性低柔:“是我不好,你不要生气。”
战斗民族的血统、身高,脾气却古怪得很。他能把人气得半死,然后又乖顺得堪比古代闺阁女子。
与其说阿蒙有分寸,不如说阿蒙会拿捏周明瑞的分寸。每次轻飘飘的一句话,恰当时机、恰到好处地示弱,总让人失去发怒的意义,总让人憋着一口不上不下的气。
周明瑞其实挺怵对方这一套,因此无论在学校还是如今同处一屋檐下,他能避开后者就绝不正面迎上。
“现在要做例行的那个吗?”阿蒙推开水面漂浮的托盘,问他。
周明瑞厌烦这么暧昧的说法,且不想久留,便冷淡拒绝:“不。夜里洗澡前再说。”他突然察觉自己的说法也很暧昧。
实际上他们要做的事确实有那么一点儿暧昧。但始作俑者是谁那是显而易见的。周明瑞愤愤地把塑料包装纸捏成一团。
前面提到,阿蒙是一条状态特殊的人鱼。他不仅占了别人家的盥洗室,还会天天制造一股腥甜的气息,暗器似的,平时要留意才能嗅到。
周明瑞每晚扯上浴帘隔出一片私人空间——避免某人鱼恬不知耻,偷窥某周姓男主人穿着四角裤淋浴——想放松一天的疲惫洗个痛快澡,这甜味就渗入氤氲的热气散发开来,让他焦躁,让他夜里睡不着觉。
忍无可忍,周明瑞摊牌,直言你滚或者加钱。阿蒙亮出手掌说加五倍,又作一脸白莲样,反倒向他诉起苦来,说什么就是因为太克制自己,迟迟没有完成繁殖行为,身体才会被动发出这种引诱对象的气味。
那不就是姨妈月事……周明瑞本想吐槽,阿蒙又兴致盎然地趴在浴缸边问他,怎么了?你是不是做了什么梦呀?
呵呵,做梦。周明瑞把袋装鱼饲料倒进阿蒙的碗里,说没觉可困我做什么梦。
最后阿蒙为了重新吃上面包,给出了一套看似可行的解决方案。它建议周明瑞每日给予一定时间的拥抱以安抚人鱼,打什么小心思是昭然若揭。
但周明瑞有什么办法呢,周明瑞难道可以揪住阿蒙的领子质问后者:你是不是诓我?
不行的。因为阿蒙会让自己的黑眼睛变得柔软湿润,可怜兮兮地对他说:“我也不想把自己宝贵的性命托付给别人,我本来以为自己很安全,人鱼在认定终生伴侣之前,是不会发情的。”
阿蒙说,与学长打交道前的两个春天,我都没有一丝冲动的。
“这是我的错吗?”周明瑞实打实的冤,“这是我的错??”
不是。阿蒙拍拍他的手,谁都不想的。
所以周明瑞有什么办法呢,周明瑞接下来三个月的指望唯有做一做那雄赳赳地把臭咸鱼扫地出门的梦,外加五倍的赔偿金了。
……阿蒙看他陷入自己的思绪,离开的步伐也没有迈出去,便随手抓起托盘里的圣女果把玩。寥寥几粒果子,怎么看都是剩下的。
阿蒙若无其事道:“四舍五入,算是和学长一起用过餐吗?”诡计多端的外国人哎一声,“我们明明住在同一处地方,却各吃各的,太寂寞了。”
阿蒙倾身靠近他,浴缸的水位随即荡出,要越过那条被季节模糊的干湿分界线。阿蒙在仰望周明瑞时,如削的喉结和锁骨皆清晰可见:“以后我们每天能至少一起吃一顿饭么?”
说得轻巧,也不考虑这条笨重的鱼尾巴怎么上桌。周明瑞回想那晚半扛半扶把阿蒙带上二楼的经过,简直比噩梦还噩梦。
“你不是要到伊甸实习吗?其实我有亲戚在伊甸工作。我对这家公司的一些内部情况还算了解……以后咱们可以边吃饭边聊嘛。”
不可否认,周明瑞确实有心动,但同时他更在意的是某个盲点:“亲戚?你还有亲戚?你怎么不赶紧打电话给他们,让他们把你带走。”
“哦,他知道这件事。”阿蒙蛮不在乎地捏了捏右眼眶,“并且他从不干涉我做事。”
燃起的一丝希望又熄灭了。周明瑞转念一想,倒也不是完全绝望。他可以打探阿蒙亲戚的信息,找到人再拜托对方把阿蒙带走啊。
这一来——周明瑞和人鱼对上视线,后者卷唇向他笑起来——这一来,阿蒙又得逞了。
打听消息的最佳地点,不正是饭桌上么。
可以吗?好不好?被接连催促的周明瑞心烦意乱地点点头。阿蒙得他应允,眯起眼很开心的样子,朝他招手,像是要说什么悄悄话。
肚里弯弯绕绕的周明瑞犹豫一下便弯腰俯身,正待说话,却被什么东西给怼到了唇上。
“奖你一颗小番茄。”
周明瑞抚平内心那个已经炸毛的自己,皱眉定睛一看,是阿蒙把手里作耍的圣女果贴还给他。
周明瑞本应避开,再三强调他有多烦阿蒙这种恶作剧,但或许是因为果实的清香还残留在齿颊间,腥甜腥甜的惹他心痒痒,他张口叼住送到嘴边的水果,又极快地退开去,嚼着汁水和果肉,眉头不解地起身,然后堪称落荒而逃。
人鱼笑看盥洗室的门被带上,被重重地关严实了,接触不良的电灯忽闪两下,这个狭窄阴冷的地方又安静下来。
此时才听得清,积水冲进地漏,在管道内制造出腹鸣般的呜咽。
那张笑容逐渐平直,像面具一样变淡。人鱼回头,身体悄无声息地滑入水中,几道涟漪扩散,水面又归复长久的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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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半悬空的酒杯:据传是某演员的逸闻。该演员回应质疑她演技的另一位同行,声称即使她不出现在舞台上也能抢走同行的戏。某次双方同台表演,演员跑一个没有台词的龙套,下台前把手里的酒杯随意放在桌沿上,结果观众的注意都放在那只一半悬空要坠不坠的酒杯上,频频走神。等戏剧结束后有人上去查看杯子到底是什么情况,发现原来是演员把杯底粘在了桌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