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布】醉汉
人说过的最后一句话将会在他的脑海中久久回响,
直到下一句话将它覆盖。
阿帕基已经很久没说过话了,
久到他几乎已经忘记了如何发声。
但他还没有忘记自己的声音,
他同布加拉提说的最后一句话还在他的脑海里久久回响。
布加拉提,不,应该说是迪亚波罗身体内的布加拉提同他说,“待会见”,
阿帕基记得他笑了,轻声说好。
那声“好”包含着战胜强敌后无尽的欢愉与轻松,带着他当时对往后人生所有的希翼,在他脑海中蛮横地横冲直撞,把他的理智、热情撞得支离破碎。
他有时候甚至忍不住想拽着布加拉提的领子冲他大吼,
为什么是待会见,为什么要说谎,为什么最后一句话是留给金发混蛋小鬼的而不是给他的?
难道仅仅是因为他一直以来都表现的太好了,好到他认为自己这么容易受到安抚,好到他认为自己会同像待着他身边一样乖乖地待着金发混蛋小鬼身边?他到底有没有意识到他对他的心意哪怕一丝一毫?
阿帕基从来没有对布加拉提大声说过话,哪怕一次也没有。
他几乎能想见那双像海一样漂亮的蓝宝石一样的眼睛里会因为他的话染上慌乱神色的样子。
阿帕基的心在一抽一抽地痛。
他本应见到更多的。
布加拉提会喝醉吗,不是出于应酬,仅仅是出于放松。
阿帕基想象着总是一本正经的布加拉提,穿着一身常服,坐在一家爵士酒吧里,伴着昏暗的暖黄色灯光配着音乐小口小口啜饮着威士忌的样子;想象着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起生活中的小事的样子;想象着他起初因烈性酒精皱起的眉头缓缓舒缓开的样子,那双漂亮的大海一般的眼睛蒙上薄雾最后染上情欲的样子。
阿帕基的想象突然中断了。
布加拉提的死,带走了所有的可能性。
而所有对他人生可能性的想象,都好似一种亵渎。
布加拉提过去活的太不像一个人了,他在责任感的束缚中,几乎活成了一种身份。
而他的死让他彻底变成了一道可望而不可即,永远无法被超越,永远不会堕落的光。
死亡像一块琥珀,被封存在那里的英雄们始终带着他们身上的闪光熠熠生辉。
阿帕基过去很是瞧不起那些因失去了伴侣就在酒馆中喝得东倒西歪的醉汉,
在他看来他们属实软弱地可笑,而现在,他也是他们中的一员了。阿帕基瘫倒在酒馆后的小巷里,化作一摊烂泥,如同他如今的忧郁蓝调一样,始终卡壳在那一天的回放中,不断地出错,不断地向内坍塌。
忧郁蓝调可以回放出布加拉提的所有过去,但无法对他的未来做哪怕一丝一毫的猜想。
阿帕基将变成三十岁的阿帕基,
那张永远永远中断在二十岁的磁带将阿帕基牢牢地绑在了罗马圆形斗技场中央的祭祀台上,而那声“好”,宛如一只凶猛的兽,一刻不停地撕咬着他破烂的躯壳。
阿帕基失去了一切的热情,却不能选择自决。
布加拉提不会高兴他那样做的,但布加拉提也不会高兴他这样不人不鬼地活着。
恍恍惚惚间,阿帕基突然看见一个模糊的黑影站在自己面前。他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同阿帕基一起浸泡在黑夜里,一如他们初见时一同淋过的大雨。
黑影蹲下来,撩起阿帕基浅色的发丝,借着昏暗的光线,细细地看了阿帕基很久才开口,你变老了。
阿帕基呆在原地,他不敢动。他心里很惶恐,他害怕他的声音或者是草率的动作会把这个身影吓跑。直到那个轻柔的吻落在他的额上,阿帕基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他先是轻声的呼唤着爱人的名字,似乎对这个发音都感到无比怀念。他的声音从轻微到强烈,从平静到沾染上哭腔,他颤抖地质问,“布鲁诺 布加拉提,这么久,这么久以来你去哪儿了?”他喊道,“我有好多话要向你讲!你都不会相信,布鲁诺!这整整的、漫长的时光啊!”
那个影子没有回答。只能听到风的声音,只能听到它带走今年最后一些落叶的声音。影子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以一种过去布加拉提从来不会使用的成年人的呼吸方式,它转身快步离开。
阿帕基起身急急地追,而当他冲出巷子的时候,太阳已经从远处山脉的后面悄然升起,光芒倾泻在那不勒斯城上空,那么柔软、美丽。清晨的街道上,挤满了售卖商品的小贩,匆匆赶路的市民,欢闹声嬉笑声,一切的一切,都充盈着人间的烟火味。
这是布加拉提用生命保护的,对某些人来说平淡无奇的日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