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ext：

　　“——在黎明前的慵懒里，
　　灵魂飞向高空，
　　在那里，找到了一颗星星。”
       (俄)勃洛克


　　博士的一天经常是从窗外的鸟鸣开始的。
　　这并不是说他作息健康，早睡早起，具有良好的生活习惯之类的——实际上，失眠困扰着他。
　　入睡困难、浅眠、早醒。一系列的经典症状在他身上聚集，正可谓是当代社畜的苦难。
　　但今天，博士醒过来的时候，感到了一丝违和。
　　
　　……他很久没有这种好好睡过一觉的感觉了。
　　更不用说，在半睡半醒往床头胡乱摸着手机的同时，听到耳边一声“早上好”的体验。
　　
　　“……早……”博士嘟哝着终于摸到了床头的手机，按掉恼人的闹钟，脑袋终于反应过来，“——谁？”
　　他不能说自己特别清醒，因为他连眼睛都还没能完全睁开：长时间接触电子设备的社畜是这样的。但博士保证，自己不会把床上的另一个枕头，因为眯着眼睛，就看成一个身高一米八的菲林男人。
　　白发的菲林男人显然醒得比他早，正靠在床头，带着微笑看他。
　　“不得不说，即使是我，也要因为这样的反应而失落了。”他叹了口气，“特别是，在昨天夜里见过如此热情的您之后。”
　　“……你在开玩笑。”
　　博士用力眨眨眼睛，艰难地从被子下面爬出来。
　　“我想我没有。”菲林男人仍然保持着气定神闲的微笑，好像这里是他的卧室一样。但博士再三确认：这里的确是他自己的房间，不是陌生的酒店或者其他什么人家里。
　　“我可能没空跟您调情，陌生人先生。”博士揉着太阳穴，看了一眼时间。很好，再不快点，他今天一定会在有凯尔希参加的会议上迟到，那他死定了，“不管我昨晚做了什么失礼的事情邀请您到我的床上来，现在夜晚都结束了。新的一天，清零。好吗？”
　　“盥洗室的柜子有新的洗漱用品，您不介意的话可以从我的衣帽间拿衣服，早餐麻烦您自己解决。很抱歉我赶时间——”
　　一边尽快收拾着自己睡乱的仪容仪表，博士一边艰难地回想着昨天下班后的经历：一如往常的加班——错过末班车，然后……对，Scout提议去喝点什么，再然后……
　　他含着嗡嗡作响的震动牙刷，眯着眼睛继续回想。他到底干了什么把陌生男人约回了家？
　　
　　“我想，你在试图回忆昨晚发生了什么，对吗，博士？”
　　
　　博士抬起头看了一眼镜子，菲林男人靠在洗漱间门边，正往他这边看过来。
　　
　　“是的，没错。但……你为什么也叫我博士？”
　　男人摊手：“您一直不肯说名字，这是从您的同事那听来的。您介意我这么称呼吗？”
　　“随便。但我以为，您至少会告诉我如何称呼您。或者说，您的名字就是‘陌生人’？”博士把牙刷插回架子上，低头洗脸。
　　“当然不。这的确是我不好，向您致以诚挚的歉意——您可以叫我银灰。”
　　假名，行吧，他不计较，萍水相逢一面之缘——或者说一夜之缘，不管怎么说，反正之后应该就没什么牵扯了。无所谓。
　　“好的，银灰先生，请不要介意我现在说话比较直接，我需要赶时间去上班。”博士擦干脸上的水，转过身，“不管我们昨晚怎么开始的，我希望在接下来半小时里，你和我，我们两个，可以一起离开这个房子，然后圆满结束，给彼此一个好印象，可以吗？”
　　“我确实会在您出发前离开，不用担心。不介意的话我们可以一起走，我的司机会很乐意送您一程。”银灰闲适地接替博士站在洗漱台前，“不过我想，可能‘结束’，是不行的。”
　　博士浅浅地皱起眉：“……什么意思？”
　　“亲爱的博士，你也许误会了什么。”银灰语气甚至带了一点揶揄的味道，博士不确定自己有没有听错，“昨天晚上并没有发生任何不健全的事情。只是两个失眠患者的……嗯，病友互助？”
　　
　　啊，病友互助。很好，这个词立刻成为了回忆的钥匙。博士大脑里混杂的回忆变得清晰起来。正如自称银灰的男人所说，他们之间发生的事情健全得很：盖棉被纯睡觉。
　　非要说的话，喝多了窜到别人卡座上的是博士自己；率先提起失眠话题并大倒苦水的也是博士自己；在听到“找个伴睡”的建议后，直接拉着人说病友互助的，还是他自己……
　　这都得怪他自己，博士痛定思痛反思：下一次他绝对不会再和萨卡兹去喝酒了，纯粹的不自量力。他吃到教训了。
　　“……那真是抱歉了。”博士感觉自己隐隐胃痛起来，“不管是昨天晚上我喝多了犯浑还是刚才的误会——抱歉。”
　　“您不需要道歉。”银灰抬起一只手制止他，“毕竟，托博士你的福，我难得体验到这么高的睡眠质量。”
　　博士略带尴尬地干笑两声，他非常少陷入这种境地，这使他罕见地涌上些许羞耻感。
　　所幸银灰大度地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而是在建议他们去哪里吃个早餐。
　　“您一般会选择哪种早餐？哥伦比亚，或者大炎？”
　　“医药公司风。”博士给自己换上衬衣，“公司楼下的连锁店咖啡，便利店三明治或者包子，搭配理智合剂。”
　　“真是具有特色。”银灰无奈地回答，“我猜‘理智合剂’是某种功能饮料的名字？”
　　“差不多。”博士从茶几上拎起一个方形小瓶，晃了晃，“但你说它是饮料也太抬举了。除了我们公司的人，大约不会有哪个勇者觉得这东西能下口。”
　　“这就是我不曾在市面上见过它的原因吗？”
　　博士皱皱鼻子；“如果有人提议把这东西对外售出，我就要劝他去检查一下味觉是不是存在缺陷了。”
　　“看来您的工作比我想象的还要繁忙，以至于要做出这个程度的牺牲。”
　　“真忙起来的时候是这样的。”博士打个呵欠，试图为罗德岛制药挽尊，“不过平时还好，假期还是很人性化的，待遇也不错。”
　　“我略有所闻。”银灰相当顺手地帮博士整了一下领带，“这样会好些。”
　　“呃，哦。多谢。”博士的手停滞在半空，又默默放下。
　　这个男人显然有比他更高的段位，博士暗想——至少他就不能在陌生人家睡过一夜起来之后，还保持着这样的风度。
　　“等一下。”整理好自己衣服的博士转过头，茫然地看着银灰，“可能有点冒犯，银灰先生，我的衣服尺码应该都不太适合您……”
　　那他那身很显然新换上的正装是哪来的？
　　“昨晚下属帮忙送过来的。希望博士不会介意我泄露了您的私人住址。”
　　知道了，原来真的和看起来一样，可恶的有钱人。
　　“……不，我不介意。抱歉麻烦到了您的下属。”
　　“毕竟事发突然，不过，下次我应该会更加周全些。”银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深色领带，“博士，您准备好了吗，大约还有五分钟就可以出发了。”
　　
　　下次？不，没有下次了。博士在坐进后座时麻木地想。
　　换成别的时候，他也许不会介意和这位先生发展点什么。更何况抛开别的不说，“病友互助”似乎确实卓有成效——毕竟他不能随便吃药，如今有一个简单的方式让他能好好睡上一觉，自然是好事，但是……
　　但是，至少别是这么尴尬的开始。
　　他叹了口气，俯身捂住脸。试图忘记回忆里昨晚喝多了，在银灰面前滔滔不绝的自己。
　　
　　反正下车之后再不联系，就可以彻底结束这场乌龙。
　　
　　是个美好的想法。
　　
　　但是在罗德岛制药与喀兰贸易的初次合作会议后，碎了个一干二净。
　　博士很难形容自己和银灰一起走进会议室时面对在场同事迷惑表情的心情，毕竟他要躲避凯尔希直射过来的审视目光就已经很困难了。不得不说，泰拉大陆上那么多人，为什么昨天晚上坐在自己隔壁卡座的，非得是第二天公司合作方的老板不可？
　　“我以为博士你不认识希瓦艾什先生的。”同事在午餐时间评论，“怎么不告诉我们你们是熟人？”
　　博士发出一声含混的叹息，把脸埋进手心里：“误会。都是误会。”
　　什么熟不熟的，一起顺路上个班就能叫熟人吗？现在做熟人的门槛有这么低了吗？
　　唯一知道内情的Scout不在。当然，就算他在，也只能越描越黑。于是博士开始使用他擅长的、恰到好处的、冷淡腼腆的沉默试图搪塞过去。没有人会舍得去计较他有时突如其来的闭口不言，鉴于博士沉默时看起来是如此柔和、无措与缺乏攻击性。
　　他们甚至可以流畅地将博士的沉默当作一种回答，从而接续正在发生的对话。
　　“也许我并不这么认为。”用短短一个早晨就使博士熟悉起来的男性低沉嗓音响起，伴随着与公司食堂的地砖撞击时，听起来毫不搭调的高贵手工订制皮鞋的声音，“不得不承认，您的否定是会令我感到失落的，盟友。”
　　恩希欧迪斯 希瓦艾什，从头发丝到靴子尖都写满了出身高贵、教养过人，在他的气质对比之下，家境富裕、大权在握这样的标签似乎都显得要退居二线。他的眼睛显示他冷淡而矜贵，语调却和缓低沉到堪称温和，仿佛是受邀参加一场颇得其青睐的晚宴，而不是莅临合作伙伴的员工食堂。
　　“……我第一次感觉这的椅子能被坐出一种我坐不起的感觉。”事后，就在附近的同事回忆道。
　　但显然经历过喀兰贸易总裁枕边早安问候的博士免疫力强得多。“比起私人关系，我觉得企业层面的合作关系更值得关注。希瓦艾什先生。”博士的声音并不冷淡，却令人惊异地表现出一种礼貌的攻击性。显然总裁先生没觉得这种温和的攻击性哪里伤人，他甚至享受它一般愉快地笑起来。
　　“‘企业层面合作关系’的稳固性，难道不取决于你我的想法吗？”他的声音毫无失礼之处，非要说的话，是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亲昵与根深蒂固的自信，“如果以你的希望来看，我们更需要搞好关系，不是吗。”
　　很难有人不被这样的希瓦艾什吸引走注意力。他就是那种仿佛从文学作品里走出来的上流阶级的男人，是生活中所能接触到的最远离现实的角色。他要命地吸引人，且使人倾慕。
　　博士有理由相信，对话再继续下去，很显然会使他陷入被动的境地。他选择了消极的回应方式，尽管也许以希瓦艾什的角度看来，这会显得过度粗鲁——但博士并不希望他们之间的关系，在工作上已经建立起联系的情况下，往不合时宜的方向发展下去。
　　于是他含混地作出一个既不肯定也不否定的柔性回答，几乎直白地表示了自己不想继续话题的欲望。
　　
　　
　　他觉得像希瓦艾什这样的男人，是懂得给彼此留下余地的。大家都是成年人，意思意思得了，不要搞得场面不好看。
　　但这样的揣测在当天晚上看到真的带着简易行李出现在他家门口的银灰之后，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
　　
　　“不请我进去喝杯茶吗，盟友？”
　　这个男人看起来真是该死地优雅。即使是在单身公寓的门口的走廊上拎着行李箱也一样。
　　
　　博士宁肯自己又在做凌晨的怪梦。但很可惜这是现实。他只好保持礼节——或者说破罐破摔地，打开了门。
　　所幸银灰似乎只是把博士家当做诊疗所的。他的行李中除了换洗衣物，真的就只有各种辅助睡眠的小道具：真丝遮光眼罩、仿生材质耳塞、芬芳的香薰蜡烛——他甚至借用了这间毫无烟火气的厨房，在博士洗完热水澡出来之后，端出了一壶加入香料与砂糖的热牛奶。
　　现在他们看起来确实只是普通的病友互助。或者说是单方面地，银灰在帮助博士入睡。
　　博士甚至要为自己今天一日中自己的无礼与多余猜测尴尬起来了。希瓦艾什看起来是如此正派，为他的睡眠质量前后操劳，而自己并没有什么可以为他做的。
　　他几乎要为自己白天表现出的攻击性而感到羞愧了。
　　直到他们开始整理博士那张对一个人来说有些宽大但对两个成年人来说又略显狭小的床为止，博士已经选择了暂时抛开疑虑：良好睡眠对他的诱惑，不得不承认，比想象之中要大很多。
　　“你希望我们使用同一张被子吗，博士？”银灰已经换上了睡衣，他在白天显示出的那种高傲坚固的感觉褪去，一种慵懒的高贵感盘踞在他解开的第一颗扣子上，“原谅我昨天无法征求到你的意见，也不能未经允许去翻出另一条被子。希望没有冒犯到你。”
　　“我想那应该都算是我的错。”博士略显尴尬，转身去衣帽间找出另一条被子，“你应该更喜欢分开？”
　　“我没有意见。对于两个选择都是。”
　　于是他们尽可能快速地整理好了床铺。双月高高悬挂在泰拉的夜空之中，博士隔着落地窗望过去，柔和的银辉从玻璃外流淌进来，在只有床头夜灯亮起的卧室中，显得格外温和清澈。
　　他难得在晚上用这么平静的心态去面对月光。毕竟睡不着的时候，与双月相望整晚的经历也不是不曾有过。那会让人格外暴躁与沮丧。
　　博士收回目光，拉上了窗帘，钻进柔软的被窝里。
　　
　　“晚安，我的盟友。”
　　银灰关上了最后一盏灯，房间里落入令人舒适的黑暗。博士感到自己身侧的床微微下陷。男人的体温、呼吸在他身边清晰地显示出存在感。这个感觉并不恼人，甚至令博士陷入一种难以言喻的安心感。他似乎能够理解为什么昨天自己会睡得那么好了。
　　他戴上眼罩。
　　“晚安，希瓦艾什。”
　　
　　但第二天早晨，博士不是很情愿地发现自己已经抛弃了前一天晚上泾渭分明的被子，整个人以一种不是很体面的姿态窝在银灰那一边——或者说得直接一点，已经滚进了银灰怀里。
　　必须承认，这个男人的躯体温暖、稳定、宽厚。具有让人安心的绝大部分重点要素。
　　“早，盟友。”银灰倒是完全不在意，好整以暇地看着博士从自己怀里窘迫地逃出去，甚至有空开玩笑，“不用那么着急，今天时间还早。”
　　博士试图表达自己的歉意。但在意识到这话不管怎么说都很奇怪之后，挫败地选择了闭嘴。他们就像昨天一样分享同一个浴室和洗漱间，尽管单身公寓对于两个人来说是有一点拥挤，但恰到好处的节奏配合使这个问题没那么严重。
　　“简约的设计，但我想它作为饮食的区域还是有点过度洁净了。近乎不近人情，不太像你的风格？”
　　“你说对了。”博士只对自己的冰箱与里面的啤酒和速食品感到熟悉，“完全是模板间的复制品。”
　　博士坐在餐桌前，对面是熟稔得像自家一样的银灰。那张因为几乎不曾使用而干净得使人内疚的餐桌难得摆上了它应摆放的餐品，而不是作为一个可怜的杂物台被使用。
　　很难回忆起上一次这样坐在家庭餐桌前吃早餐的经历了，博士想。他的味觉并没有在理智合剂与速食品的摧残下遭到毁灭，因此现在面前恰到好处温热而散发香气的餐品，使他的味蕾与胃袋都得到了相当程度的抚慰。
　　他几乎要被银灰过度无微不至的照顾而弄得困惑起来了。温暖的早餐似乎令博士的舌头没有平日那么冷淡，致使它在他反应过来之前，就已经将疑惑脱口而出。
　　“我不明白，银灰，为什么你会对一个酒吧里撞上来的——至少当时是——陌生人，如此体贴？”博士深感自己不应该在刚刚咽下对方煎得芬芳酥脆的培根时说出这样的问话，这看起来有点不知感恩，但，“还是说，你对每个撞上来的人都这样做？”
　　博士的攻击性与生俱来，尽管它并不尖锐。大部分时候他可以将它封存在自己的躯壳里，严丝合缝，但偶尔它会在一些瞬间不经意地流露出来，滚烫又刺目。
　　银灰注视了他片刻，嘴唇似乎是上挑的，像一个真情实感的微笑。
　　“我从不浪费多余的体贴，盟友。它只会给予我认为值得的人。不谦虚地说，我认为值得的人相当罕见。”他将指节抵在下颌，笑容戏谑，“或者我们更直白点：我不可以是对您一见钟情吗？”
　　“你可不像是会对人一见钟情的样子。”博士移开视线，“提个建议？笑话说得应该更明显一点。”
　　“一片真心被误会可真不怎么好受，我的盟友。”
　　
　　他们相处逐渐变得流畅起来，就像已同居多年的室友。银灰有一种奇怪的能力，使他在上流出身的品味与教养显而易见的同时，也能够在身处一间单身男人的小公寓时也显得如此妥帖闲适：以至于博士感觉自己这间意义曾经只在于有个地方睡觉的房子，在银灰的多次到访中也逐渐有了一种独特的气氛。博士认为自己或许应该开始感谢这个奇迹性的巧合。
　　良好睡眠对他的诱惑，他将一切归结于这个。
　　希瓦艾什在任何方面都表现得足够正派。在工作时间，他完全是一位值得尊敬甚至警惕的合作对象；而在私人时间，他是一位足够体贴且尊贵的绅士。博士认为自己完全是对这种简明易懂的关系感到极其满意的：既包含了肢体接触的亲密，又保证了情感关系的疏离。
　　疏离代表稳定。稳定代表安全。
　　他们彼此之间的距离是安全的。
　　
　　
　　真就如此吗？
　　
　　
　　“我的盟友，我是否和你提起过，我很喜欢这里的傍晚？”
　　“我想你没有。”博士走到客厅的落地窗边。他们最近见面的时间潜移默化地越来越早，如今甚至可以一起站在窗前，分享同一片黄昏的天空。
　　“它有什么独特的要素，能分得喀兰贸易总裁的青睐？”
　　“那些泛着粉色的霞光。”银灰稍稍侧开身子，示意博士靠近，从他的角度向地平线的方向望去，“看着那些霞光中的云，你会想到什么？”
　　这片大陆的太阳正缓缓坠落，厚重的云彩绵延在地平线的天空上。
　　“非现实的、艺术化的，”博士轻声说，“……柔和的雪山。美好，柔软，不具备攻击性的同时，圣洁而厚重。我惊讶于你也会喜好这样的幻想美。”
　　“很高兴你领会到了。”银灰真情实感地露出一个微笑，“谢拉格没有这样的霞光，也没有云一样的雪山。山脉是谢拉格的骨骼，山尖永远是不化的冻雪。它锋利、坚硬，而且沉默。”
　　“那你的确是完美体现谢拉格血脉的男人了。”博士摩挲着自己的下巴，“虽然沉默这一点，也许有待商榷。”
　　“要我在你面前压抑交流的欲望是不太人道的，盟友。”
　　“想接住你的话我可是时常需要煞费苦心。”博士叹气，“为了我岌岌可危的寿命，拜托，在会议上少说几句。”
　　“在回家之后谈论工作可不是好习惯。”
　　于是他们将话题引向了晚餐、生活琐事、诗歌以及天气。令人舒适的间断交谈结束在睡前，他们互道晚安，而银灰带着自己未完成的工作去了书房。
　　在安静的、完全浸入令人舒适的黑暗的卧室中，博士让自己极度松散地陷进床垫里。困倦爬上他的每一根头发丝，将他的意识朝黑甜乡深处拖拽而去。
　　这是一个月前的他无法想象的体验。博士在睡意里缓缓挣扎，他想起每天夜晚身侧熟悉的呼吸、温度与心跳，恍惚间几乎沉入带有错觉的梦境。
　　宽大的手摸索上他的手腕，清晰的指节温和地分开他的五指。这是一个温暖的拥抱。他喜欢这样的拥抱。银灰的呼吸声和缓又稳定，胸腔的起伏间能听到心脏蓬勃跳动的声音。
　　他几乎热爱那个声音。
　　雪豹的尾巴有时会搭在他的身上，轻轻拍打他的背部。博士会有种被大型动物圈养起来的错觉。但他很难否认自己对这个错觉感到着迷。
　　他对来自银灰的拥抱感到着迷。
　　博士的手指尖颤抖一下，他突兀地醒过来。身边的位置仍然空着，书房泄露出一丝灯光，落在卧室门前。
　　
　　博士意识到，现在，他已经不需要银灰在身边也可以入睡了。
　　也就是说，他的失眠被银灰的拥抱治好了。
　　
　　
　　但他很难解释，为什么自己会在已经解决了最根本问题的情况下，选择了离开卧室，推开书房的门。
　　博士站在书房门口，他刚刚惊醒，似乎因此还带着一些半梦半醒的迟滞。
　　“银灰。”他用做梦般的语调发出声音，眼神直直落在银灰身上，“我感觉，我的失眠已经好了。”
　　谢拉格男人放下手中的工作，他的唇角以一个标准礼仪性的弧度翘起：“那我要恭喜你，盟友。”
　　“但……可能有了新的麻烦。”博士望过去，他脸上散发着一种茫然而柔和的光彩，“——我似乎对你在身边的感觉，有些上瘾了。”
　　
　　
　　对他们来说，这个措辞毫不委婉，背后的意思昭然若揭。
　　博士清楚地知道他在拆除这份“安全”的距离。但他不知道会是什么后果。也许他可以承受一次坍塌，也许他可以试着去做一次追逐的一方——
　　
　　
　　而银灰此时露出了一个强烈真情实感的微笑。
　　“我亲爱的盟友，这就是我所做一切的目的所在了。”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