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2.1夏洛克·莫里亚蒂

“喂，伦纳德，在想什么呢？”一头酒红色长发的辛迪在伦纳德眼前挥了挥手，换回伦纳德的神智。

伦纳德眨了眨眼，双眼恢复了焦距，他下意识地向后仰了仰头，缓慢地扫视了周围一圈，然后才看向辛迪。

“没什么，有点走神了。”他朝辛迪笑了笑，然后低头看向自己手里的卷宗。上面写的是最近和蒸汽教会合作的一个案子，这是一起性质恶劣的连环杀人案，凶手是一只“恶魔”途径的黑狗，目前已被塞西玛带领“红手套”小队击杀。但又怎么会无缘无故出现一条恶魔犬呢？后续的情况还有待他们进一步调查。

伦纳德盯着卷宗，这份卷宗他是第一次看，但却莫名有一种熟悉的感觉。他感觉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大脑的运转也有些迟钝。为了恢复运转，他开始梳理起自己的记忆。

慢慢地，一段记忆突兀地出现在他的脑海里。当然，这并不奇怪，回想起这一段记忆的时候，伦纳德立刻就确定了，这正是他刚才出神时想的内容。

他想的其实很简单，正是他离开廷根时的情景。当时，黑荆棘小队的成员，除了轮值查尼斯门的队长和巡逻的洛耀，都赶来给他送行。当然对应的，黑荆棘安保公司歇业半天。

分别时的气氛并不沉凝，他们都在打趣说伦纳德成为执事以后可不能忘记了旧时的队友，直到弗莱看着伦纳德实在窘迫才制止住他们。话题中断，离别的情绪才悄悄蔓延，最后他们一一向伦纳德告别，陆陆续续离开了车站。

至于克莱恩，伦纳德提前问过他，得到了当天有课的回复和一路顺风的祝福。虽然队友们的玩笑让伦纳德有种自己还在黑荆棘安保公司的错觉，但当他们都离去之后，伦纳德还是清晰地意识到，自己即将离开这个陪伴自己整个童年和少年时期的城市。

“如果我是一个诗人，我现在肯定会充满愁绪地作出一首情感丰富的诗。”伦纳德自娱自乐地想，“可惜我不会写诗。”

当然，如果他硬要写，也并不是写不出来，不过往常这个时候他往往会遭到小队成员的集体嘲笑。不，队长不会，他只会委婉地表示不需要逼迫自己去做不擅长的事情。

而克莱恩却很捧场，尽管伦纳德知道自己真的不会写诗，甚至在克莱恩面前有些难以启齿。但每次他鼓起勇气给克莱恩看自己新写的诗的时候，克莱恩总会认真地反复阅读，然后笑着告诉他，与上次比起来，已经有不小的进步了。

这也是伦纳德格外喜欢克莱恩的一个原因，克莱恩对他好像总是有无限的耐心。虽然他不清楚克莱恩是不是对待所有人都这样，但这并不妨碍他认为克莱恩是个无可挑剔的、无可替代的好朋友。

伦纳德控制不住地越想越多，他开始想自己某次从教室最后潜入偷听克莱恩上课时看到的景象。克莱恩褐色的眼睛亮晶晶的，闪烁着对生活的热情，看到伦纳德的时候小小地惊讶了一下，随后很快恢复正常。

伦纳德一旦接触和学习相关的东西，即使不眠者不需要太多睡眠，他也总是忍不住犯困。但克莱恩的课却相当吸引他，不时穿插一些小玩笑或者小故事，风趣又不失严谨。那天，伦纳德想，难怪克莱恩年纪轻轻就被评为正教授。

这么想着的时候，他好像有了什么感触，猛然回头，看见有个人逆着不算密集的人群向列车跑来。

不眠者良好的视力让他迅速认出那个人，正是刚刚占据了他脑海的人——克莱恩·莫雷蒂。

伦纳德顿住了上车的脚步，站在原地，看克莱恩跑到他面前停下，俯下身喘了几口粗气。他下意识地问：“你不是有课吗？”

克莱恩的急促地呼吸着，看得出来他的体力算不上好：“我，拜托，拜托同事，替我上了。”说完他又直起身子反复地深呼吸，试图让自己的气息平缓下来。

这给了伦纳德很好的打量他的机会，于是伦纳德发现克莱恩的发丝凌乱，还有两绺被汗水打湿黏在额头上，似乎是怕礼帽掉落，克莱恩把它抓在手里，此时已经被捏得发皱了。

“克莱恩，你怎么这么着急，你不是最在意体面的吗？”伦纳德笑着打趣他，伸手一把揽住克莱恩的肩，还拍了两下。

躲闪不及的克莱恩白了他一眼，又喘了两口气，抬头和伦纳德飞快地对视几秒，又迅速移开视线：“……要是那样，就赶不上了。”

克莱恩的声音很轻，也没有明确自己究竟是指什么，但伦纳德依旧清清楚楚地听见了，并且意识到，克莱恩的意思是，他如此着急，是为了给自己送行。

克莱恩语气里的郑重，搞得伦纳德有些无措。他下意识松开了克莱恩的肩，克莱恩顺势斜跨一步，与伦纳德面对面。他深吸了一口气，从背后掏出一束花递给伦纳德，伦纳德茫然地接过，刚想问是什么，就听见克莱恩开口：“我跑了好几个地方才买到……祝你在贝克兰德一切顺利，安全顺遂。”

没等伦纳德反应，他又接了一句：“虽然你以后不太能回来了，但是我们还可以写信，我的地址是廷根大学历史系办公室，嗯……水仙花街2号也可以，那是我的住址。”

“哦……好。”伦纳德还没从突然被送了花的惊讶和茫然里回过神，下意识地应声。

克莱恩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张了张嘴，一个单词也没发出，他只好泄气地闭上了嘴。这时车站工作人员来示意列车即将出发，伦纳德连忙上了车坐到自己的座位。

蒸汽列车呼啸着发动了，伦纳德低头看了一眼克莱恩送给他的花束，他叫不出来这种花的名字，纯白的花瓣和金黄的花蕊却很有活力。他下意识地从窗户探出头往回看，看见站台上有个身影一动不动地站着，随着列车的行驶越来越小，最后彻底消失在伦纳德的视野里。



一本卷宗被拍在了伦纳德的脑袋上，伦纳德捂住脑袋，抬头发现正是刚刚和自己搭过话的辛迪。

“伦纳德，你一分钟内走神两次了。”辛迪拨了拨她的酒红色长发，“我自认为是一个严谨的人，但你脸上的笑容让我开始忍不住相信戴莉女士的话了。”

伦纳德张张嘴，但什么声音也没发出来。他发现自己好像没办法反驳，他刚才确实在想克莱恩，想克莱恩送给他的花和站台上那个目送着列车远去的身影。

那束花后来被戴莉点破叫做木茼蒿——当然这是专业的称呼，事实上罗塞尔大帝给它起了个美丽的名字，玛格丽特——是一种据说可以占卜恋情的花朵，而这往往也意味着某一方的暗恋。

“伦纳德·米切尔在廷根市有一个有着少女般细腻心思的男友”，于是这样的谣言在贝克兰德的值夜者中间传开了。或许还有伴随机动性强的“红手套”们的行动传播出去的，但对此伦纳德更是毫无办法，他甚至不知道他们流传的究竟是什么版本。

也许会有个因蒂斯邮报式的标题，“震惊！某‘红手套’队员为了升职竟抛弃多年男友，究竟是道德的沦丧还是人性的泯灭”什么的。谣言的传播永远快于辟谣的速度，如果要向每个人澄清的话，或许伦纳德可以达成青年谢顶的成就，并成为值夜者历史上首例因为睡眠不足而倒下的不眠者。

被戴莉点破后克莱恩的一切欲言又止在伦纳德处都有了解释——但他宁愿没有——发现最好的朋友对他的感情与自己的截然不同，那种心情以伦纳德贫瘠的词汇量根本无法形容。他只知道如果克莱恩明说的话自己一定会相当尴尬，或许会鬼使神差地答应克莱恩的追求。但这对克莱恩来说是不公平的。所幸克莱恩采取了更为隐晦的表达方式，并且给足了伦纳德思考的时间。

“克莱恩究竟为什么喜欢我呢”，这样的疑问纠缠了伦纳德好几个月，当他有空闲时，或是任务并不那么紧迫时，他就会忍不住出神思考这个问题。他细数自己的条件，在教会的福利院长大，只接受过基础教育，外貌只能勉强算得上不错，非要说有什么值得称道的话，大概就是有份薪水不错的工作并且平时没什么花销，存款相当可观。

相比之下克莱恩简直称得上是励志人生，家境贫寒却依靠自己的努力年纪轻轻成为了正教授，对第四纪的研究有着远超常人的水平，在历史界和考古界都是受人尊敬的青年学者。据说他也相当顾家，家中有哥哥和妹妹，他下班之后都会回家亲手为家人制作可口的菜肴。伦纳德绞尽脑汁也无法理解克莱恩究竟凭借哪一点对他产生了超过友谊的感情。

旋即伦纳德迅速反应过来，他再一次不合时宜地出神了。然而他看到的只有辛迪无奈的表情，她看上去想说点什么，但最后又止住了。

他强迫自己忽略辛迪各种情绪交织的脸色，飞快翻动手里的卷宗，一目十行地看完，在不太起眼的地方看到“夏洛克·莫里亚蒂”的名字，有些诧异地挑了挑眉。

“有什么额外的情况吗？”最后伦纳德合上卷宗，压在自己手边早已看完的两本上，心情已经恢复了平静。他是一名经验丰富的值夜者了，能够控制好自己的情绪——事实上伦纳德这一点并不是那么合格——当进入工作状态时，毫无疑问相当可靠。

“机械之心那边来消息了。”辛迪也没再抓着他的走神不放，“找到了恶魔犬的主人，塞西玛阁下派遣我们启用封印物‘1-42’去协助调查。”

“封印物‘1-42’？”伦纳德诧异地重复了一遍。“1”级封印物，高度危险级，只有主教和值夜者小队队长以上的人员才能知道具体情况。连环杀人案件一旦确认凶手，解决得就相当迅速。结果，恶魔犬的主人却已经麻烦到需要出动“1”封印物。

伦纳德撑着桌子站起身，把搭在桌沿的红手套捞起，一边走一边戴。辛迪明白了他的意思，把手里的卷宗压在他看完的那本上面，快走两步跟上了他：“机械之心找到了恶魔犬主人的下落，基本可以确定是‘恶魔’途径的‘欲望使徒’。‘1-42’能够克制他们的危险预知，所以塞西玛阁下让我们集合出动。队长已经带鲍勃他们去查尼斯门取封印物了，五分钟之后教堂地底集合。”



汇合后队长索斯特说明了任务的要点，着重强调了“1-42”的注意点。“1-42”是一具染血的银甲，其上有一片呈泼洒状的血迹，几乎是看到这句盔甲的第一眼，伦纳德就有一种莫名的认知——那篇血迹，属于一位神灵。他恍惚了片刻，突然忘记了自己刚刚在想些什么，他摇摇头，觉得克莱恩的事情对自己影响也太大了，简直有点不太正常。

一路他们根据“1-42”的特点轮流穿着这具铠甲，到达“欲望使徒”杰森·贝利亚的居所时，伦纳德远远地看着一队人离去，其中虽然衣着各有不同，但可以明显地区分出机械之心小队中混杂着三位陌生人。伦纳德心中疑惑，但考虑到“1-42”在身，没有多问。

他们小跑入内，索斯特掏出怀表看了一眼后示意换人，伦纳德在队友的帮助下脱下“1-42”，迅速登上二楼，脱去衣物，将自己泡进队友提前准备好的热水里。一道道诡异的银纹浮现，最终融于热水，十几秒后，热水的表面逐渐凝出一层浮冰。等到银纹全部发散干净，伦纳德一撑浴缸底部，发力站起，接过队友递来的毛巾，一边擦身子一边装作若无其事地问了一句：“刚刚出去的那些人都是谁？”

接应他的队员名叫阿尔贝，他一边注意着楼下的搜查情况，一边回应：“据说是被‘欲望使徒’袭击过的侦探，他们在恶魔犬的案子里贡献最大。我想想……艾辛格·斯坦顿、卡斯兰娜和那个叫什么来着？”

“……”伦纳德沉默片刻，无端想起克莱恩曾经的一句吐槽。那个时候他刚刚被伦纳德和邓恩从一个非凡案件中救下，不可避免地与他们有了一些交集。熟悉之后，克莱恩某天郑重地询问伦纳德，这是“不眠者”途径特有的风格吗。伦纳德当时义正言辞地否定了，但此时他有些不敢确定了。

好在阿尔贝并没有想太久，右手握拳轻捶左手掌心，脸上带着恍然大悟的表情：“想起来了！叫夏洛克·莫里亚蒂，新来贝克兰德不久就在侦探界有了不小的名气，不过和我们没什么合作，所以不太熟悉。”

夏洛克·莫里亚蒂……伦纳德陷入了沉默。这个名字他刚刚在兰尔乌斯案和卡平案的卷宗中看到过，虽然他只是出现在极为边缘的地方，但伦纳德的直觉还是告诉他，这个人并没有看上去那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