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客厅坐着一人，扫了眼被抛弃在门口的行李箱，抓过毛巾擦了擦头发，随意往沙发扶手扔去，起身朝卧室走去。

才进卧室，浴室传来水声，仙道不由挠了挠后脑，打开衣柜拿了一套衣服走到门口。

抬手敲了敲门：“衣服放外面，你出来的时候换上。”

听见里面传来很轻的答应，仙道踩着拖鞋，一路走到厨房。

尽管打开冰箱前有所准备，但仙道还是有些苦恼，出差一个月回来，冰箱空空如也，别说食材，连饮料和啤酒恐怕都要临近过期日。

抬脚回到客厅，认命拿起手机点了外卖，打开电视准备打发等外卖的时间。

电视里正放着最近热播的电视剧，男女主在雨夜里道别，场面感人，女主哭花了妆，声泪俱下，望着男主转身离开。

真是……

仙道想着，不由朝卧室看去。

所以那小子是为了什么来找他？

如果忽略电视剧男女主的爱情情节，流川深夜十二点冒雨等在他家门外，浑身湿透，倒真像是电影情节。

思想不受控制的越跑越远，甚至连流川离家出走、家庭生变这种戏码都一一闪过，直到门锁声将仙道拉回现实。

“谢谢。”

少年清冽的声线让仙道不由追忆往昔，想他十七八的时候，也曾是学校里的风云人物，打得一手好球，撩得一手——

那倒不至于，仙道连初恋都只牵过手，拥抱也仅限于分别时。

“叫了外卖，可能还有二十分钟才到。”

往旁边挪了些，给流川腾出一个位置，仙道把遥控器放下，盘腿盯着走来的流川，琢磨要怎么问清楚前因后果。

可擅自打听别人的私事，这么做有点不礼貌。

流川走到仙道旁边坐下，伸手拽过一个靠枕抱着，下巴埋进松软的靠枕里，上挑的眼睛直直盯着电视，看不出喜怒。

见状仙道也说不出话，只能陪他坐着，又不受控的想起和流川的第一次见面。

十七岁的少年背着书包，一脸别扭跟在年轻的女人身后，一边转着球一边无视大人们的谈话。

仙道想，应该就是那时候喜欢上流川的吧。

以前交往的都是女孩子，仙道实在不知道怎么形容见到流川的第一眼，直至后来流川在母亲的要求下到他这里补习。

仙道突然意识到，原来喜欢的心情大概是明知这个人会出现在生活里，却还是抱有无限的期待和他的每一次见面。

“他们离婚了。”

再一次被流川声音拉回现实世界，只可惜，这一次仙道竟然没有办法和以往一样，说出劝慰的话。

他当然知道流川父母的爱情和婚姻已经走到了尽头，不止是走到了尽头，更是一场无休止的战争。

从前相爱的两个人，竟然也可以撕破脸面，犹如仇人一般痛恨对方剥夺了自己的青春。

“外面的雨很大，外卖可能会晚点。”

仙道说了一句无关的话，盯着流川埋在靠枕里的脸，稚气未退，让他有些心口发闷。

在他认知里，流川不该是这样的。

去年夏天时，他去看过流川的比赛，是日本高中篮球的全国大赛，闯进全国大赛四强赛的流川，在球场上很耀眼。

拼命跃起，把球扣进篮筐的瞬间，仿佛在燃烧自己。

“仙道，他们不要我了。”

流川自小在充满爱的环境里长大，父亲是作家，母亲是明星，两人天造地设，将流川宠得不像样。

从不要求他做别人眼中的乖学生，只要不犯法，平安长大就是夫妻俩最大的愿望。

因为流川是他们爱情的结晶，并非完成他们心愿的延续。

可是，他们不要爱情，也不要他了。



2-

门铃声打破两人间的沉寂，仙道回过神时，犹如中深海漩涡中脱身，深吸一口气后才走到门口去拿外卖。

不过两分钟的时间，仙道脑中闪过数不清的念头，试图找到一个去安慰流川。

两家交情并不算深，不过母亲们总是会谈论起自家的孩子。

仙道毕业于东大，工作三年，是众人眼中的优等生，还是让人嫉妒的全才。

一年前，为了流川能顺利考入大学，索性把流川送到比他大七岁的仙道这里补课，毕竟名校优秀毕业生，自己能学，应该也有教人的办法。

仙道母亲见过流川几回，向来喜欢流川这样的孩子，听长辈的话、不吵不闹，尤其不像仙道一样，总和他们唱反调。

……

念及此，仙道突然觉得，等日后母亲知道他喜欢流川，不知道会不会后悔。

“外卖到了，先吃东西？”

雨声穿墙而过，仙道把快餐盒放在茶几上，一一摆开后盯着没变化过位置的流川，有些心疼。

父母离异，孩子是最无辜的。

即便流川已经年满十八，也不能轻易接受。

“刚才淋了雨，吃点东西会好些，最好是，吃完过后，泡一杯药喝下去，这样不容易感冒。”

四月的天感冒，很麻烦的。

仙道见流川不动，正要伸手去拉他，谁知刚蹲下，流川丢掉怀里的靠枕，埋头在他肩上，紧拽着他腰侧衣服。

清晰感觉到流川的体温和扑在颈侧的呼吸，仙道呼吸一滞，随即抬手轻轻拍了拍流川的肩。

有时候，仙道会觉得流川也是喜欢他的。

他见过流川和同学相处的样子，所以这个念头才会盘桓在心头这么久，随着时间的延长，越发肯定。

只差一下，就呼之欲出。

“怎么？淋了雨，变成猫了？”

“白痴。”

流川觉得他可能是脑子不清醒才会来找仙道，而且在明知他出差的情况下，竟然还在门口傻坐了两个小时。

身上的衣服湿透，加上春雨的寒意，在仙道回来前，他甚至以为明天新闻上可能会报道一则，东京市一名少年被冻死的新闻。

揪着仙道衣服的力气更大，仿佛是溺水的人抓住了最后一块浮木，死死不愿意松手。

其实，父母离异的事早有征兆，就在送他来仙道这里补习后的某一个月的周末，他收拾东西从家里出发，突然想起篮球忘记拿，折返回家中，在门外便听到了哐当砸东西的声音。

吵架的内容让流川慌忙逃离，漫无目的的走在神奈川海岸，然后……

翘了那周的补习。

后来天黑后，本该在东京市区某一家酒吧，或者某家餐厅里同朋友小聚的仙道，出现在神奈川的海边，找到了流川。

那之后，仙道不曾问起过那个周末的事，他也从未当那件事情发生过。

他只是想，如果他继续不知道，是不是父母就可以为了他继续维持美满家庭的假象。

他知道，当爱情消失后，相处的每一秒都是折磨。

可流川第一次自私的利用父母对自己的爱，想把他们拴在一起，就算是死刑宣判前的最后期限。

想要紧紧抓着属于自己的家。

埋头在仙道肩侧，熟悉味道让他烦闷的心稍稍明朗了些。

望着埋头在肩上的流川，仙道索性放纵自己的感情，伸手把人牢牢圈在怀里，下巴搁在他肩上。

“小流川，你知不知道，就算是他们分开，对你的爱依旧不会有任何改变，因为，他们是世上最爱你的人。”

——我也会是最爱你的人。

仙道的声音有些轻，可清润的声线仿佛是最好的镇定剂，抚过流川心间，安慰效果显著。

至少，刚才还微颤的肩这会儿已经平复下来。

收紧胳膊，仙道心疼得不行。

不过幸好，受了伤的流川，愿意来到他身边，扑到他怀里寻找安慰，哪怕是，不喜欢他也可以。



3-

外卖盒尽数收拾扔进厨房的垃圾桶，仙道端着两杯水出来，望着茶几旁发呆的流川，放下杯子时，伸手戳了一下他的额头。

不意外的触及流川猛然投来的视线，仙道失笑，在他面前坐下。

“瞪我做什么？刚才是谁扑在我怀里，像个小孩似的——”

“闭嘴！”

恼羞成怒的扑上去捂住仙道讨人厌的话，流川丝毫没有半点自觉，对仙道偶尔露出的缱绻眼神尚未理解。

忙不迭且伸出一只手，勉强维持住身形，另一手搂住流川的腰，往后仰着。

“你这么扑上来，我很容易闪到腰的。”

“这个年纪就已经不行了？”

“喂！不能说男人不行。”

仙道发觉流川心情好了不少，遂恢复了以往的相处，开起玩笑来——年长的好处就在于，面对流川这样恋爱经验为零的高中生，可以牢牢占据上风。

逗得流川面红耳赤，可比拿下一个项目要令人兴奋。

指尖轻轻擦过流川的腰侧，见流川眼里闪过惊诧，仙道神色镇定，好似引起流川反应的动作与自己无关。

“白痴。”

“不会吵架，只会这一句，你在学校里这么难以亲近，也不怪篮球队那群那伙——”

完了，说漏嘴了。

仙道轻咳一声，正打算岔开话题，不等他开口，流川炽热的眼神落在自己身上，那眼神，很像是在球场上。

“那个，我刚才——”

“你去看过我打球。”

不是疑问，是肯定的语气。

仙道竟然去看过自己打球，流川意识到刚才那句话所代表的意思，心脏不受控的加快跳动，像是春日里的种子，急切地破土而出。

无意识伸手按在心口，流川盯着仙道：“为什么不告诉我？”

面对流川直接又炙热的眼神，仙道无处可逃，只好回答：“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有空，不想让你知道，然后期望落空。”

“可是你去了。”

“小流川，我——”

“我知道你是篮球队的。”

“什么？”

正琢磨要是流川知道了自己心意，该如何面对的仙道，乍听到这句话，像是被流川传染一样，心也跟着狂跳起来。

有什么东西，正悄然生长。

流川忽然起身，看了一眼桌子后，转身往门口走，眼里的困惑转为清明，又变成迷惘，最后羞恼从眼底浮起，不由咬紧了下唇。

要是仙道知道，那——

“今晚，谢谢你。”

伸手握住门把，流川看向跟来的仙道，认真道：“仙道，谢谢。”

仙道怔怔看着流川，细碎的刘海后那双眼睛，像是星河嵌入似的，就算在昏暗的玄关，也格外明亮。

坦率又认真的眼神直直砸在仙道心上，只听得门锁拧开的声音，几乎是下意识的握住流川手腕。

“我要你。”

——他们都不要我了。

之前，流川是这么说的吧？

仙道不确定自己这会儿想起来的话是不是正确的，可是，他想留下流川，甚至想要把他一辈子都留在自己身边。

如果可以，即使不能给他父母那样的爱，可能给流川的，也是世上唯一的爱。

来自仙道的爱。

“什么——”

仙道的话，是什么意思？

流川脑袋发懵，才按下的悸动比之前更为嚣张，不止是破土而出，是瞬间席卷全身的侵占。

怔怔望着仙道的脸，心跳声交杂在一起，难以分辨究竟是谁的心跳得这么快。

“小流川，要不要接纳一个，心里只有你的人？”

“仙道……”

仙道微微低头，额头抵着流川的，近距离的观察这双眼睛，果然比梦里的更让人难以拒绝的慑人。

就连困惑的神情，都让他心动不已。

“我能陪你打球，能给你补习，尽管手艺不算好，但我可以点外卖，还有，我有一颗谁都比不上的喜欢你的心。”

雨声不知什么时候停下，经过一天雨水洗刷后的天，澄澈得像是能倒映出这座城市的光影如织。

静默半晌的流川盯着仙道，忽然感觉到握住自己手腕的力气收回，心口一紧，有别于想要抓住浮木的心情，流川突然神思清明，明白了什么，在仙道的手还未完全撤去时，一把拽住仙道的手。

见仙道脸上惊讶，流川拉着他往落地窗那边走，连一只鞋被踩掉都顾不上，直至站在落地窗前。

巨大的落地窗，恰好能窥见刚从乌云后露出的星空。

“仙道，你看天上。”

被流川握住手腕瞬间，仙道心里那个呼之欲出的念头已经到了没有办法克制的地步，任由流川拉着他到这里。

听到这句话，仙道一笑，紧扣住流川的手，抬头看向窗外的星空。

“真美，那些星星就像是你的眼睛——”

声音戛然而止，像是老旧的磁带卡住一样，深如海一般的眼底浮起惊诧，不敢回头，浑身僵住。

微踮起脚的流川，侧过身在亲吻仙道上扬的唇角。

是刚才喝的柠檬汽水味。

甜的。

“仙道，我喜欢你。”

是想要一起奔赴未来的喜欢。

晶亮的眼里倒映出天上的星空，微仰着的脸上是少年独有的坚定、倔强，让处于震惊中的仙道不得不承认。

遇上流川，就像是四月流萤般让人难以拒绝的心动。

伸手搂着流川的腰，将人揽到自己怀中，让他赤着的脚踩在自己脚背上，嘴角止不住上扬，原本温柔的眉目间染上笑意，稍一低头就吻住少年的唇。

“我知道。”

闻言流川耳根发烫，可他的喜欢就像是打球时一样，是直接又炙热的。

揽住仙道脖子，生涩回应着来自仙道的喜欢。

太好了，仙道喜欢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