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劳驾您远道而来，祭司。”
穿着黑色长袍的人影伸手摘下宽大的兜帽。一头乌黑的卷发随着兜帽的滑落轨迹倾泻下来，她简单地整理下有些蓬松杂乱的发丝，恢复了双手交叉的庄重模样。
“寒暄就不必了，卡尔玛。能让您亲自请我的，想必是关乎艾欧尼亚的大事罢。”
“没错。”
卡尔玛踱出金丝凉亭几步，指尖轻抚着附着在门柱上的藤蔓与绿叶。
“不知您是否也察觉到了——这片土地，在担忧着什么。”
透过黑色的眼罩，祭司看向卡尔玛轻抚着的叶子。浸润了露水的叶片明明青翠欲滴，但那略显刺眼的青绿中却夹杂着惴惴不安的情绪，仿佛有未知的力量随时会让它枯萎。艾欧尼亚这片初生之土向来以其强大的能量令人敬畏，能让其顾虑不安的，必是不容小觑的威胁。
“我明白了。”祭司重又带上兜帽，“我这就出发、着手调查此事。”
“若需要帮助，请随时联系。”
祭司的长袍逐渐隐入周围的环境中。卡尔玛目送她离去的背影，眼中的忧虑仍未消去半分。

作为被暮光青睐的人，她自幼便在巨神峰山脚接受严苛的修炼；直到成年之时，她的资历才被认可、成为实至名归暮光教大祭司。千里迢迢回到家乡，却又遇到这般棘手之事。当下她能做的，便是找到暮光之眼和均衡教派，了解当下发生在这片土地上的一切。

走在溪流边，沉思之余她捕捉到一丝对于这片土地的别有用心。她闭上眼，在深呼吸的间隙中寻到了威胁的源头：一个男人正在溪流中投入一种紫色的物质。
她才留意到这个男人，便有三个不知何处出现的人影向那个男人扑去——不，准确说，那是一个忍者和他的两个影子。男人还未反应过来，手中的盛着紫色药水的容器已被忍者夺走。影子踢向男人的膝盖，使其吃痛倒在地上，另一个影子则顺势将其按倒在地。
“投毒？”穿着盔甲的忍者掂量着那小巧的玻璃器皿，“居心何在？”
兴许是被忍者的速度力量及气势所压倒，男人支支吾吾地答不上话。为了防止他事败自尽，忍者先一步将男人击晕，随后扛着男子离开了溪流沿岸。
忍者带着俘虏慢慢走远，在河边的薄暮之中渐渐淡出祭司的视线。她俯下身，取了一些溪水酝酿于手掌之间。片刻之后，多余的水分化作轻烟悠悠飘去，她的掌心中只剩下一簇细小的紫色的晶体。祭司将晶体包裹在灰蓝色手帕中，拍拍长袍上的落灰。
她掌握了些许线索，却又引出了更大的谜团。在揭开谜团之前，她得先验证一些事情。

经过一番跋涉、历经几个热心人的指点，祭司终于找到了均衡殿的新址。相比记忆中旧址的模糊轮廓，现在的均衡殿已不见了当年的恢宏。祭司感叹着物是人非，不紧不慢踏过正殿门槛。
“祭司，这里请。”
是记忆中熟悉的声音。她顺着声音来源降下视线，是那个带着兜帽的约德尔忍者——凯南。十几年来，艾欧尼亚的一切都变了，唯独他仍和记忆碎片中的印象一致。久别重逢的喜悦甚至让她生出几分想哭的冲动，然而她只能强忍着个人的情绪，在约德尔忍者的带领下来到一处洽谈室。
“祭司，这次您特意造访，是有何要事？”
“早些时候，卡尔玛找了我，大意是艾欧尼亚正在面对一种……无形的威胁；随后，在我前来均衡殿的途中，我目睹一个外邦人正将这种物质投放到远郊的水流中。”
她将团起的手帕放在桌上，缓缓将手帕四个角展开。凯南拿起手帕中央的晶体，借着窗外光线仔细端详着。
“这是微光，一种只有祖安会生产的药剂，可在短时间内大幅增强各器官的负荷、达到加强体能爆发性的效果。理论上微光可等同于速效救心丸，然而摄入过量会导致成瘾，并逐渐加速服用者器官的衰竭。若是发现晚了，艾欧尼亚的百姓的身体会逐渐虚弱，进而使得整个地区变得不堪一击。”
祭司看向凯南。透过眼罩，她读出了凯南的震惊与疑惑。
“从这些看来，祖安、或是皮尔特沃夫，因为某些事盯上了艾欧尼亚。”
祭司一只手臂撑起整个上半身，俯身靠近凯南。
“对于这两个地区势力与艾欧尼亚的恩怨，您是否略知一二？”
凯南双手抱臂，思考了片刻。
“最近皮尔特沃夫一些官爵伙同几个诺克萨斯人到访艾欧尼亚，意在建造几处方便来往的‘海克斯飞门’。艾欧尼亚方面只有几个与诺克萨斯有生意来往的商人持赞成态度，我想，这兴许是他们在水源投毒的动机。”
“那最终均衡如何表态？”
均衡一方的意见往往代表着艾欧尼亚整体的意识，这一点祭司心知肚明。
“我当时表明暂缓决策，等他们能够提供可靠的建造方案后再作定夺。”
但，这样的缓兵之计对于诺克萨斯的野心家来说收效甚微。想必他们在造访之前就拟定了详细的方案，但他们不可能将建造细节与艾欧尼亚分享——既然有了建造海克斯飞门的提议，自然是做好了将艾欧尼亚的油水压榨殆尽的准备。面对均衡的婉拒，强硬的诺克萨斯必会使用一些非常手段来逼迫艾欧尼亚。
比如，在河流中投放微光，让当地人民对微光上瘾后顺利成章建立海克斯飞门。
沉默的气氛在二人之间弥漫开来，那是面对巨大阴谋的窒息感。许久，祭司才缓缓开口，托出了盘踞她心头已久的疑问。
“您刚才有提到，当时是您代表均衡出席会议的，对么？”
凯南点点头。
“那，暮光之眼呢？”
凯南别开她的视线，面带担忧地叹了口气。
“前些时候开始，精神领域的游魂毫无征兆地骚动起来。慎已经疲于应对那些游魂了，更别提世间这些事了。更何况，他还没经过暮光的试炼——严格来说，他还不算是暮光之眼，精神领域方面处理起来也要吃力一些。”
凯南对上祭司眼罩之下的视线。
“冒昧问一句，您通过暮光的考验了吗？”
“只剩最终试炼了。”
祭司摸向自己的眼罩，那是能力尚未成熟的象征。暮光赋予大祭司的洞察力使其对于一切或虚或实的存在异常敏感，甚至会直接看到扰乱常人心智的事物。历史上曾有过因此类事物疯魔堕落的惨剧，后来暮光教规定，大祭司在通过最终试炼前不得摘下蒙蔽双眼的障碍物。
“暮光曾指点我，能否通过最终试炼就在于这次风波的处理结果。”
凯南背着手，郑重地拍了拍祭司的肩膀。
“刚成年就得面对如此重担，着实不易、着实不易。”他看着祭司年轻却过分成熟的脸庞，“有什么需要，直接来均衡殿找我们。”

辞别凯南时夜色已深，回到住处的祭司一头钻入识海之中。在这片意识之海中，祭司可以触摸到整个瓦罗兰大陆上存在的实物，并洞察读取发生在那些物品上的过往——这便是祭司十几年来游历世界各地的方式。听起来很不错，对吧？然而祭司只能从物品中读取事实，而那些埋藏在事实下的主观因素，譬如情绪、情感、关系，都得靠祭司自己推测。
比如，过去她读到那个使用影流之力的忍者，劫，和慎决裂那段历史时，她认为劫是一个冷血阴暗的邪恶一派；直到她认识到苦说大师所作所为是二人决裂的引火索时，她对于劫的认知开始动摇——或许，他也是个秉怀大义之人，只是方式有些激进罢了？
今日在溪边目睹劫的一举一动后，她的心底莫名坚定了这样的想法。祭司仰倒在虚无的识海中，慢慢放空了闹嗡嗡的脑袋。也许劫当时只是为了保全影流呢？但她也明白，真相从来都没有这么简单。或许当年，错的不是劫，而是做出那般决断的苦说大师……
意识到自己的思绪开始飘远，祭司拍了拍自己的脑袋，重又回到现实世界中。苦说大师当时的决策确实匪夷所思，但是眼前最重要的还是解决皮尔特沃夫和诺克萨斯的野心家们。既然劫也是站在艾欧尼亚一边的人，那他的力量绝对能在这次风波中助上一臂之力。

“谁？”
驻守在影流落脚点的忍者察觉到动静，果断地拿出武器震慑来者。
“我有要事找劫。”
“你是谁？”
忍者警惕地端详着面前的祭司。她身着与暗夜融于一体的黑色长袍，在忍者看来，只有行刺之人才会如此隐蔽自己。满月自她的头顶洒下冰冷的月光，为她这身神秘的着装与和善的微笑增添了几分危险感。
“我是暮光教大祭司。”
“祭司小姐，如果你知道我的过去，”突然出现的劫拍拍忍者的肩头，示意这件事由劫自己应对，“你应该知道，我看到那两个字就恶心。”
“若是指当年之事，希望您能抛弃过去的成见，重新审视暮光与均衡；我此行而来，是为了关乎整个艾欧尼亚的事……”
“上一个拿均衡来压我的人，差点就把艾欧尼亚毁了！”
劫一个箭步逼近祭司，用体格的压制威逼祭司就此打住。
“请回吧，我不想对女人动手。”
被下逐客令完全在意料之中，然而劫这般抗拒让祭司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挫败感。心情有些低落的祭司抬起头，看向黑云之中的一轮明月。就算黑云遮盖了月亮的轮廓，明亮的月光依然能透过云层，坚定地照亮这片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