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女儿好像是个不良

文/社长

   

   

   

   

   

01

   

  大家好，我叫镜音连，今年四十三岁，上有老下有小，在一家公司当社畜，混了二十几年，也混出了个人人尊称一声连总的天下。鄙人烟酒不沾，也没有什么不良嗜好，爱好是用在公司浑水摸鱼赚来的钱给我女儿氪金，什么都氪，小到学习用品，大到我给她攒的嫁妆，还喜欢视奸女儿微博……害跑题了，就我最近发现，我女儿好像是个不良。

  对，就是广义上的那个不良。

  但不得不说，我女儿不良的样子，跟我当年的不良的样子有得一拼——

那是帅得十八条街的野猫野狗见着都得绕道走。

   

   

   

   

02

  

  午后的太阳暖融融的，晒暖了云片儿也晒暖了棉被。舒爽的秋风闷黄了树叶，鸟雀在公园的长椅上跳来跳去，偶有行人路过便呼啦啦地飞到树梢上。七旬老人坐在石凳下象棋或话家常，小孩儿蹲在沙坑里刨沙，卖章鱼小丸子的老板操着小铲子翻动着即将成型的炸物。

  镜音连十分熟练地给自己找了个理由提早下班，顺路去田心市场买了菜，想起昨天女儿嘴里叨叨着想吃章鱼小丸子，便提着排骨跟菜心还有叉烧，嘴里哼着九十年代的流行摇滚，公文包一晃一晃的，锃亮的皮鞋随着他的步伐轻快地很，一蹦一哒，金发男人便跟着那撩人的秋风拐进了公园里。

  这一拐，可真是不得了——

  行人退避，小孩看戏，老人操着各家方言七嘴八舌，就差上壶顶好的正山小种与点都德的椰芒糕。卖章鱼小丸子的老板看热闹看得眼都直了，忘了翻面儿。象棋没人下了，家常也不话了，沙坑没人挖了，原本晒着太阳睡着了的方奶奶都被吵醒了。

  更不用说镜音连，排骨青菜叉烧掉了一地……

  但没赶上趟儿，只堪堪看了个结尾——

  他闺女，他那看着跟小白兔一样的闺女，在他眼里还是个三岁模样一样的闺女，现在正一打四，还是四个男。

  女生晃着高高的短马尾，半个后脑勺铲了青，还非常艺术地铲了个图案在上面。顺着马尾在空中舞动的弧度，镜音连瞥见了他闺女耳骨上叮叮当当的耳环，至少一个耳朵五个洞，平时在家里耳环拆了头发一挡，神仙也瞧不见，更别提他自己还近视。挪过视线，一张小脸不耐烦极了，高傲又欠揍，但又揍不过，蓝眼睛睨眼前被打趴下在地上捂着肚子的几个男生，仿佛在看不可回收垃圾，双手插着外套兜儿抬脚就踹，花式踹，凌空踹，踹的地方还极其……害，咋说呢，镜音连看着都疼。

  “这小姑娘忒狠了点嗄！刚刚先是一巴掌，再是一手肘，现在还揪着衣领揍人嗄！腿也不闲着……”

  “我看这姑娘水灵灵瘦条条的，咋揍得这几个赤膊罗汉揍成这样……老孙你好好睇下，这姑娘是不是处处都狠？”

  “我看是叱咤风云，那几个男娃扑街仔的样……”

  “三四个男的找一个女的干仗，啐！丢不丢人！！”

  镜音连瞅准了缝儿钻进夕阳红大队，打探情报地问：“这位大爷，刚刚那几个小伙干了啥子事？”

  穿着小马褂的大爷指了指前面：“喏，就那个，穿红鞋子的，带着一帮哥们兄弟，像是想跟那女娃儿好，女娃没理会，跌份子呗，便吵了起来，然后这不知说了啥就动起手来了。”

  镜音连一听就急了：“那你们看热闹不嫌事多咋不劝着点呢！”

  大爷挑着眉毛胡子跟他掰扯：“呵！！不是，这位爷，你让我咋劝啊！我怕我进去那老骨头都给那姑娘踹散了！你人民警察啊那么能耐你去劝！”

  “我！！……”我这不怕伤了闺女自尊心么！！我一出去一喊的，我闺女不要面子的啊！我们这些个做父母的，遇到这种事情，要冷静，要理智，不能一见着孩子的不是就去唬孩子，就得像我镜音连这样，得思考，得智取，得站在女儿的角度好好考虑！

  思及此，镜音连先是肯定了自己一番，又看了看眼前那鸡飞狗跳的场景，一阵胃疼。

穿红鞋的那个男生撑着水泥地坐起来，咬着牙狠狠说：“镜音铃……行，你给我等着，别以为你是个女的我就不敢打！”

女生慢斯条理地把外套穿好，听完他的狠话，又给了一脚，漫不经心道：“凌风，你就一废物点心，你打得过么？”

接着镜音铃背着书包在秋风中留下了一个不羁的背影。

嘶——镜音连看着觉得胃更疼了……

  他闺女今天早上出门前还穿着淡黄色的卡通图案睡衣乖乖喝橙汁，一双蓝眼睛无邪纯真，盯着桌上的数学试卷，皱着眉头在思考该画哪条辅助线才能用最短的时间写完立体几何的题目，喝完牛奶便趿着毛绒拖鞋去洗杯子，还帮镜音连也热了一杯。

  乖巧极了，多暖心的小棉袄！正着穿反着穿都暖和！！

  镜音连抓抓脑袋，先是把掉了地的排骨菜心叉烧捡起来，拍了拍灰，又去隔壁小摊贩买了一份章鱼小丸子，锅刚下了面糊，得好一会儿才能出锅。男人看着天空盘旋飞舞的鸟雀，坚硬有力的翅膀凌驾着风，能穿过雨穿过云，穿过一切尘埃，甚至整个世界。接着他又低下头来，十分平静地望着远处，镜音铃走得极快，马尾跟着书包带子一样一晃一晃的，慢慢地，在他的蓝眼睛里变成一个小点儿。

  时间多奇妙呀，永远都抓不住，在每一个春夏秋冬都留下了难以察觉的痕迹，眨眼间却带走了那个穿着碎花小裙子、奶声奶气举着雪糕喊粑粑爸爸巴巴的小丫头。

  但他依然抓住了时间，在每个清晨叫女儿起床的时候，在为女儿做橘子慕斯的时候，在除夕夜晚镜音连从厚夹克拿出仙女棒和沙炮的时候，在每一次云霄飞车的尖叫声中，在每个早上镜音铃的那句“爸我出门了”的时候，在每天晚上镜音连让她多吃点的时候……蓝眼睛像是海水润过般的柔软，金发犹如初生的阳光，抽芽般的身体诉说着少女的美好，孝顺又懂事，是他捧在手里放在心尖上的宝贝，要星星不给月亮，要月亮不给太阳。

  这么想着，镜音连抽了一根烟出来点燃，给老板扔下一句“老板麻烦多加点紫菜”便往旁边的石凳走，他走路跟大爷似的，嘴里咬着软中华，目标明确，直直走向红鞋男生，脸臭得像谁都欠了他钱，眼里住着轻狂不屑，像是看不可回收垃圾一样。

  “小同学，四打一，女的，都能输？”

  红鞋男生看着眼前的金发男人，不耐烦道：“大叔你谁啊？”

  镜音连吐了一口烟，秋风狂啸，吹散他拢在耳后的长发，冷冷地笑了一下后弹了一下烟灰，像极了港片里的变态杀人犯。出口便是狂妄，根本不是一个中年男人该说的话——

  “你甭管我谁，我就问问你，你他妈是个什么东西？”

   

  

   

   

   

03

   

  我承认，我女儿不良也有可能是我遗传的，但是呢，你也不得不承认，我女儿确实是文武双全，要搁在古代那还有花木兰什么事儿啊。但你看咱们现在是个讲文明的社会，咱们得爱国敬业诚信友善，怎么能殴打同学呢？还一打四，这多危险啊，影响多不好啊。我还纳闷我女儿怎么这么能打，这不，刚想起来，她在搏击俱乐部兼职，当时她跟我说是去当前台，我悄没声跟过去……害这怎么是跟踪呢！这是父亲对女儿的关心与爱护晓得伐？我到了那俱乐部一看，呵！我女儿！厉害！当陪练呢！！

  其实说半天吧，我这人，也没什么能耐，听到那废物点心说要打我女儿我就气得肝疼，现下能干的呢，无外乎两件事，一是雇个保镖暗中护送我闺女上下学，二是穿得人模狗样的，再配上我那戛纳红毯的演技，带上几个茶饼，去一趟学校，把这件事情呢，想办法给结了。

  害这怎么是收买呢？家里都没人喝茶，闺女喝果汁酸奶我喝凉白开，别人送的茶叶放家里积尘落灰，不如给老师们送去，好好提提精神，发愤图强搞教育！况且我这两手空空地过去，多尴尬啊不是，我连总不要面子的啊。

  不过我这请假过去一趟的主要目的，还是要让咱闺女知道，武力是解决不了问题，咱们老百姓，就是要爱国敬业诚信友善！

   

   

   

   

  

04

   

又是一个风和日丽的午后，镜音连把自己收拾的很人模狗样，在衣帽间折腾来折腾去，香水也挑了半天——克莱夫的摇滚玫瑰，捯饬得跟个开屏孔雀似的，与昨日他穿着起球的卫衣在菜市场跟卖菜大妈多要颗蒜那完全就不是一个人。就是这头发，他特意弄乱了点，更显得他为人父亲的急切与不安。

午后四点，几缕昏黄的光线落在讲台上，细看能看清空气里的粉笔尘埃。教室安静，唯有落笔的沙沙声和试卷翻动的声音。镜音铃摸了半天后脑勺也没把压轴题解出来，倏而强风刮过，吹乱了金发又卷走了草稿纸，女生急忙抓住，差些被卷到窗外。

她用胳膊肘怼了怼旁边的男生，问道：“谢琛，最后一道题你怎么解的？”

“哪题？”

“就压轴，求a取值范围的那道题，我算半天算了个很奇怪的数字出来。”

男生扭头去看草稿纸上的解题思路，建议道：“你看会儿窗外，过五分钟再求。”

“你就不能给我一点实质性帮助吗？就像我平时那样。”

“平时哪样？”

“就直接给试卷的那样。”

“不能，你看五分钟窗外，再解，解不出来我再教你。”

“谢琛，你真的很老套。”她有些不耐烦，伸手在谢琛的作业本上画了一个上吊小人，标个箭头写了个xc。

男生无语道：“你这毛病能不能改改？”

“我有病呢，好不了了。”女生对上他的视线，忍不住笑，又画了一个。

女生揪着草稿纸，看着那串很奇怪的数字，又把自己的解题思路看了一遍，也没看出个所以然，索性真的把脑袋搁在窗框上看风景。

渐变橘色的天空像是今天不是很冰的橘子汽水，斜对面瓦蓝色的房顶停着几只鸟雀。风是秋风，温柔又缱绻，偶尔也使坏让尘埃跳进你的眼。体育生在操场边练习投掷铅球，镜音铃看着每一次铅球抛起又落下的抛物线，对比着最高点。

在镜音铃觉得自己可以放弃那道题目转而去记录校园五点半观察日记的时候，楼下忽而出现了一抹金黄。

女生眨了眨眼睛，转头跟后桌商量：“陈飞然，你把你那望远镜借我一下。”

陈飞然揶揄道：“怎么？你前几天还笑话我用望远镜看校花……”

镜音铃把试卷丢给他，干脆道：“搞快点，我要看校草，你再慢一秒他都要走到二号楼去了！！”

男生把试卷放一边，从桌肚里拿出望远镜递给她，问道：“多帅啊？有谢琛帅吗？”

“比谢琛帅一万倍呢……你这望远镜怎么用啊？”

“你扭这里，放大，然后扭这个对焦……看到没？”

“看到了！……陈飞然虽然我真的不想夸赞你，但是你这个望远镜真的很不错！”

陈飞然调侃道：“心动吗？”

镜音铃极其用心地敷衍他：“……心动极了，心动到想立刻嫁的那种。”

“我去！！我铃哥铁树开花！”

“哎哎哎你干嘛啊！”镜音铃才看了那么十几秒，谢琛就把望远镜抢了过来，睨了一眼陈飞然，又往二号楼方向瞟了一眼，而后男生冷冷道：“写题。”

镜音铃深知谢琛有个毛病，就是认为自己全天下第一帅但是又故作深沉毫不在意，加上成绩好人品佳等各个加分点，使得学校各个年级依然花痴女子前仆后继以身试毒，而后他本人沉醉在这种虚伪的快感里无法自拔。

因为她亲自看到男生对着镜子耍帅，还自言自语“谢琛你不要再散发魅力了。”……

镜音铃才不惯他这个坏毛病，更加煽风点火道：“陈飞然，你这个望远镜淘宝链接发我一下，我也要去搞一个。”

谢琛把镜音铃的试卷从陈飞然的桌上拿回来，折好放在她面前，又把自己的试卷丢给陈飞然。

“镜音铃，你爸来学校干嘛？”

女生诧异道：“你怎么知道那是我爸？”

男生无语道：“……用膝盖都能猜出来那是你爸。”

“我也不知道他来干嘛，不过他穿得好正式，我刚刚还以为我看错了才找陈飞然要望远镜的。”

“那你爸平时穿什么？”

“呃……短袖、大裤衩、拖鞋。”

“上班呢？”

“他基本都是家里办公，但如果要出去参加一些比较正式的场合会穿西装，但是是比较休闲的那种……今天这一身也太正式了吧……”

线索太少，懒得推理了，男生便催促道：“赶紧写题。”

“我不想写了……我太累了，这八分我不要了……我刚刚看楼下有人在吃紫菜饭团我好心动……”

“……”

“陈飞然，试卷给我。”

“琛哥等等，我还没抄完呢。”

“……她抄完你再抄。”

陈飞然：“……你就宠她吧。”

  茶根在一次性杯子里沉沉浮浮，阳光透过高二办公室的百叶窗，在镜音连的焦急的面庞上留下细碎光斑，那双原本一笑满是风的蓝眼睛盛满了忧虑与焦急，每说一句话，眉头就蹙得更深些。

  “铃爸爸我也知道您是着急……”

  “郭老师我能不着急吗？！要不是我昨天路过公园刚好看见我女儿被同校四个男生围着恐吓，依着我女儿的性格，她肯定什么都不说！我家就她一个孩子，她还是个女孩子，女孩子多容易吃亏啊！您说我当爸爸的能不着急吗！！”镜音连越说越急，不停脑补着镜音铃跟那个红鞋男牵手拥抱打啵儿，气得直接起身，又愤愤坐下，闭着眼睛捏了捏眉头。

  郭潘急忙把桌子上的茶水端到他手上，安抚道：“铃爸爸，您现在呢也先冷静冷静，学校呢一定会把这件事情处理好。您回去先跟小铃好好谈谈，学校这边也会跟她做沟通工作，先让孩子告诉咱们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

  “郭老师，我这趟来呢，其实昨晚已经跟女儿沟通好了，您也不用去做我女儿的工作，是这么一回事儿，这男孩儿想跟我女儿处对象，被我女儿拒绝了，这男孩儿就跟个狗皮膏药一样赖着我女儿，昨天在公园还扬言要打我女儿！那男孩儿叫——叫——嘶叫什么来着我给忘了……真是太上火了……我当时就差点没忍住去揍那臭小子！”

  “铃爸爸您先别着急，喝口茶降降火，咱慢慢想。”

  百来块的大红袍真难喝，镜音连嘬了小半口，放下茶杯，酝酿酝酿情感，挑了个剧本，忽而苦涩道：“郭老师，您也知道，我家就这么一个女儿，她妈在她小时候跟别人跑了，从小都是我跟我爸妈带着她长大。我家乖乖呢，从来就没让我操过心，平时在家里不是收拾家务就是学习的，有时候我公司事情多，回去晚了又忘记跟她说，回到家里她都帮我把饭菜热好了，你说说看，这么好的闺女，真是我上辈子修来的福分……”镜音连摘了眼镜，揉了揉眼睛，先前手在裤兜里沾了点白花油，鸡贼得很，熏了几滴眼泪下来，接着讲：“现在孩子越长越大，想法也多，都不太愿意跟我沟通，很多时候都不晓得孩子心里在想什么，孩子呢有心事也不愿意跟我们大人讲，我怕到时候真出了什么事她都瞒着我，所以今天我是真的急得不行才来打扰您……”

  郭潘捏了捏眉头，也自责道：“铃爸爸什么打扰不打扰，孩子这件事我们学校也有责任，没有及时发现这个苗头。”

  “哎我想起来了，那男孩儿叫凌风，穿红鞋，头发抹了不少头油，背个红书包，长得还蛮俊俏的，高二年纪有没有这号人？”

郭潘：“是有这么个学生……”

镜音连叨叨道：“这十七八岁的年纪，男孩儿对女孩儿有点想法，这很正常。男孩儿喜欢我家闺女，那是对我女儿的最高评价，年轻人有点小情愫小好感都没什么问题，但你不能强迫恐吓我女儿啊！”

  听到这里，郭潘的眉头皱得老高，也喝了一口茶，缓缓道：“铃爸爸，这件事情呢，算是了解清楚了，过会儿我会让凌风的班主任联系凌风的家长，这件事情不仅涉及早恋，还涉及校园欺凌，学校一定严肃处理，铃爸爸您一定放心。”

  “那真的麻烦郭老师了，现在学生的主要任务就是学习。小铃之前还跟我说过段时间要去参加物理竞赛，千万不能因为这些事情分了心。”说到这，镜音连就把脚边的牛皮纸袋子放到了桌子上。

  郭潘立刻推辞道：“别别别，铃爸爸你别这么客气……”

  “郭老师你别跟我推，家里没人喝茶。” 镜音连跟他打太极拳，把纸袋子又推到郭潘怀里，心想推来推去最后还不是会收下，有啥好推的啊我又不是早晨公园里晨练打拳的大爷。

  郭潘又推回去：“铃爸爸您真的不用这样，办公室都有茶……”

  镜音连急忙推回来，打断他：“怎么不好意思啊，小铃她虽然成绩好，但性格还是话少，腼腆，都需要老师们多多照顾。今天这件事也是的，多麻烦您啊，我空手来多不好意思，这茶也不是什么好茶，几块破茶饼，都是随便买的，看您喝大红袍，早知道应该带点红茶来……”

  郭潘这回没推回去给他，言之凿凿道：“孩子的事儿怎么能叫麻烦，我们老师哪一个不是为了孩子……”

  “麻烦的，这些事儿终归还是要麻烦老师的。”

  好不容易送走了镜音连，郭潘瘫在椅子上，看了看桌上那袋白毫银针，长吁短叹，高声道：“老陈，听见没？你们班凌风看上咱班第一，追不上就堵人家姑娘，要死……”

  “听见了，我这不正组织语言准备给他爹妈打电话呢吗……”

  “这校霸爱上学霸，爱而不得，凌风这多傲一小男孩，我看够呛。”

  “潘哥，刚刚那家长，就是镜音铃她爹？也太年轻了吧……”

  “嘶小卓，你怎么回事？数学小测卷子改完了？”

  卓珥小声说：“就差你们班的，我都还没收呢……”

郭潘皱眉：“不是说让你上午的数学课就让他们写好么？”

“上午第一节课刚睡醒他们哪有心思做题啊……你给我扯远了潘哥，我吧就是电视剧里典型的拜金女，我这人没什么爱好，平时就喜欢看看奢侈品，等哪一天被学生气个半死就去当柜姐。”

  郭潘嘲笑道：“那你说说，看出什么了？”

  卓珥感慨：“你们班第一她爹可太有钱了……”

  郭潘不以为然，打开杯盖喝了一口茶，散漫道：“那你给我讲讲有多有钱？”

小卓波澜不惊道：“Patek Philippe的手表，百来万呢，西服一看就是高定，Cartier的眼镜，四十几万……”

  常年奋战在教育第一线的郭潘只知房价与菜价，打断道：“等等等等，这都什么跟什么……？”

  “你要不看看他刚刚送你的白毫银针？”

  “看什么看啊听你瞎讲故事呢，人家都说随便买的……”郭潘从袋子里拿出一块茶饼——好家伙，05年的张元记。

  “……小卓，你刚刚说你看出什么了？”

  “就，百来万的手表跟四十几万的眼镜……我没讲完呢，Deakin＆Francis的袖扣……”

  …………

  数学课代表在讲台催着试卷，镜音铃很不想屈服在谢琛的淫威下，最后还是自己写了压轴题，虽然数字很奇怪，但还是硬着头皮写了。

  从笔筒里翻出一个银色的小别针，把卷子别好交给课代表，收拾书包准备回家。

  “镜音铃，你还有别针吗？”

  “干嘛？你之前不是瞧不起别针吗？”

  “……没钉子了。”

  女生又翻了半天笔筒，找出最后一个别针递给谢琛。男生接过别针，别好试卷后，又盯着这个别针看了很久。

  “镜音铃，你这别针哪里买的？”

  “你有病吧谢琛？哪里买的别针你他妈也要管？？”

  “……女孩子别说脏话。”

  “我******，真想给你水滴筹换个脑子！！”

  “……我就想问问，因为你这个别针……好像是银做的……”

  “……”

   

  

   

   

   

   

05

   

  我溺爱？？得了吧，这也叫溺爱？你翻过字典了么你，张口闭口就说我把女儿宠坏了，我是摘星星了还是送月亮了，当代网友都不带脑子聊天冲浪呢？我换个说法，你要是看你家孩子被四个男的围，这四个男的平均身高都高出我女儿一个头，浑身都是汗，脏兮兮的，我看着我都觉得自己眼睛被玷污了……我女儿打架还跟这四个玩意儿肢体接触，是我我回家洗澡得洗三小时……等等跑题，这四个玩意儿还说要揍你孩子，换你你不护犊子？还换位思考，我是换过去了，我看你就扒拉着不走当钉子户呢，你那块地是有房啊还是有矿啊？？其实楼上分析的很客观，很中肯。我也知道，这件事情本身不该这么解决，我应该先和女儿把这件事情捋清楚，好好谈一谈。我也确实不应该和老师告状的，更不应该扭曲是非添油加醋……

  哈，真当我文明骑士呢？

  我就和老师告状了，咋地？没见过告状精啊！

  我就是扭曲是非添油加醋，我口吐芬芳的时候你还在打酱油呢！

  我就是溺爱了，你丫揍我啊！逼逼叨叨，你有女儿宠吗？

     

   

   

   

   

   

06

   

  天气早就入了秋，不过等察觉出来，傍晚的风已经有了些许凉意。飞云散乱抓不准形状，时而调皮挡住了远处的月，暮色也柔软，色温是缓慢变深的蓝调，三两只鸟雀停在瓦蓝色的屋檐边。

  谢琛正十分严谨地和她讨论这个别针为什么是银做的，在男生滔滔不绝的五分钟内，女生真的很想直接告诉他这个别针就是银做的让他爱用用不用滚，别在这里跟爷口嗨。直到数学课代表送完作业回来告诉女生说老郭让她去一趟办公室，镜音铃就后悔了，要么一开始就不要给他别针，要么就在他开始长篇大论的时候让他赶紧滚。

  镜音铃从教室走到办公室短短一分钟的路，几个剧本也大致编好了，以应对各种不同情况的出现，甚至立刻发了短信让朋友做好可能等下要撒谎的准备。

  等她走进办公室，坐下来喝了那杯难喝的大红袍，本正打算沉着应对，结果听老郭讲到她爹如何声泪俱下讲述女儿被四个男生围堵实施校园暴力，镜音铃茶水差点喷出来，她大概是知道为什么她爸今天要把自己收拾得人模人样来学校了——来当影帝来了。

  女生忍住想要捶地狂笑的心情，即刻换上一副不太想多说、受了极大屈辱的面孔，只管点头和摇头。刚刚她做完数学题阴差阳错滴的眼药水让眼睛十分湿润，看着要哭不哭的样子，最后镜音铃可怜巴巴地抬起头，小声嗫嚅道：“老师，我想回家了……这件事情您看着解决就好……我这段时间……只想专心竞赛……”

  出了办公室的大门，镜音铃立刻给镜音连打电话，但隔了很久镜音连才接起来。

  “喂，爸！”声音好像兴奋的小孩子要去郊游一样。

  “怎么了乖乖？”

  “今天晚上老师出去开会了，不用写竞赛题，未来和她男朋友去吃饭了不要我了，我回家吃你也应该来不及做……”

  “那我们出去吃，你想吃什么？火锅？”

  “火锅！”               

  镜音连柔声道：“你跑慢点，不用急，下楼梯不用跳着下。”

  “嗯？你怎么知道我在跑？”

  镜音连抬眸，看着不远处二楼楼梯拐角那一抹金黄，忍不住地扯了扯嘴角：“我在学校门口，看见你了，你跑慢些。”

  “我饿啦，我想跑快点！”镜音铃看向校门口，出去吃饭的学生多结伴而行，镜音连就站在离校门口不太远的香樟树下——西装长腿领带结，过肩的金发全部束起，刘海和碎发挡不住那双似是蓝海的眼，在来往的人中佼佼不群，引了不少人偷偷看他。男人看见她远远的跑过来，提着奶茶迈着长腿朝她走过去，忍不住笑，碎光掠过眼眸，秋风穿堂而过。

从前什么样子，现在还是什么样子。

  从前什么样子呢？

  幼儿园第一天上学，镜音连哄着哭得要断气的乖乖，承诺一定第一个来接她回家，给她做好吃的炒饭，但是吃完要喝一杯凉茶。四点放学，幼儿园大门外家长们推推搡搡，还不等前面小熊班的小朋友走完，镜音铃背着小书包挂着小水瓶，板着一张脸看准目标立刻呼哧呼哧跑向镜音连，谁也拦不住，到达终点扑进熟悉又温暖的怀抱里，揪着他的耳朵哭唧唧地说今晚她要吃两碗炒饭。

  那时候的镜音连，笑容太过宠溺，单手把女儿抱起来，将歪了的草莓发卡重新夹好，任她鼻涕泡泡蹭在自己的衣服上，轻拍着她的背。

  等乖乖穿上小学校服，镜音连每天早上把小朋友从被窝里扒拉出来，他帮她穿衣服扎头发，她帮他挑袖扣选领带。早餐蛋羹馄饨饺子鸡蛋饼皮蛋粥炒面不带重样的，如果起晚了就带她去吃麦当劳的薯饼。下午放学，镜音铃会把在学校得到的小红花分一半给镜音连，他会一个个贴好，并简单记录今天乖乖为什么得了小红花。

  偶尔乖乖会问起她的母亲，镜音连也从不隐瞒，他一点都不希望镜音铃从亲戚的嘴里听到这些事情再自己拼拼凑凑，如果她问，如果他知道，一定会告诉她。直到有一次被女儿问到是否还爱着母亲，镜音连没说话，只是很轻很轻地捏着她的小手，再用指尖梳理着她的头发，亲吻她的额头，说最爱最爱的是乖乖。等女儿睡下，镜音连坐在庭院里喝闷酒，忽然觉得肩膀一重，一张小被子搭在他身上，乖乖手上还拿了一瓶橙汁和他干杯，嘴里说着不知从哪里听来的浑话——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一枝花。镜音连一下子红了眼睛，抱着她一起裹在被子里，嘴里哼着月亮星星都给你。

  初中那段时间镜音连总是很后怕，同事员工间有同龄的孩子叛逆期和青春期都来得凶猛，他观察（跟踪）了许久，发现乖乖除了爱好血腥暴力电影，其他都没什么可担心的。直到两年后镜音铃发现自己父亲书柜上的一本笔记本，封面写着《乖乖叛逆存档点》，第一页第一行：血腥暴力电影爱好者。镜音铃觉得有趣，拿了笔接着往第二行写：搏击运动爱好者。

  中考分出来，最后在四大里选了个离家最近的实验，但坐车过去也要二十分钟，镜音铃在饭桌上纠结要不要住宿，镜音连夹菜的手慢了一拍，说都可以。结果当晚同事朋友扶着喝吐的镜音连回到家里，嘴里嘟哝着女大不中留，开始回忆自己珍藏的美好往事，无一不是和镜音铃有关，左一个乖乖右一个乖乖，最后像个小朋友一样嚎啕大哭起来，可怜兮兮地问镜音铃能不能不住宿……

  从前那个站在幼儿园门口等自己跑过来的男人，现在站在树下，手里拿着一杯热奶茶等自己放学。

  在漫长又无声的岁月里，互相治愈着陪伴着温暖着。

  在斑驳的时光中，无数次默念我很爱你。

  挂掉电话，镜音铃顺手把头发扎了起来，露出那帅气十足的铲青还有耳洞，跑得更快了一些，风也不及她。

  奔向那十七年来，一如既往的光。

   

   

   

   

   

  

   

07

   

  “乖乖，爹觉得你这个图案纹在手臂上可能效果没那么好。”

  “我也很纠结到底是纹Nirvana还是The Beatles。”

  “要不你纹在背上？我感觉纹在背上好看一点。”

  “和你一样？”

  “就肩胛骨偏上一点的位置。”

  “好。”

  男人肩胛骨偏上一些的位置纹了两行花体字，他不记得几时去纹的，只记得那天他的工作堆积如山，给镜音铃热了一杯牛奶就一头扎入书房，等到处理完工作已经凌晨了。推开房门，发现小小只的乖乖抱着被子靠在墙上睡着了，手上攥着画本，蜡笔涂涂画画——一个仙女挥舞着仙女棒，把山一样的纸都变成了花，小女孩编了个花环，戴在他的头上。

  那一刻，他心里某一块地方，柔软得不可思议。

乖乖把他装进心里，他把乖乖装进柔软里。

  ——You are the softness of my heart.

  ——Form 1999.12.27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