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来了——”
百的招呼声在推开门的瞬间响了起来，向来是轻快活力，带进来明媚阳光的音调今天却意外的低沉。屋外的冷风也随之流窜进室内，夹着几片飞舞的雪花，寒意悄无声息地侵袭了他们小小的出租屋。
“欢迎回来。”千抬起头，对百露出一个笑，放下手中还滴着水的青菜，准备走过去接住百怀里的袋子。他看了一眼挂钟，还没有到打工结束的时间，再看向百的眼神就带了些不解，“百今天的工作提前结束了吗？”
百张了张口，欲言又止，最终凑近到千的跟前，轻轻轻轻摇了摇头。他的嗓子干涩又火辣辣的刺痛，本来就低弱的声音变得有些磕绊，似乎很难以启齿的，“不、不是的，千桑对不起，我请假了……”
千被百身上的凉意激得打了个寒颤，高挺的眉拧成小小的风暴，莫名其妙的道歉和明显不对的状态，不知道哪个更让他不快。千上下打量着满面潮红的百，眉蹙得更深了，眼睛也眯了起来，伸手在围裙上把水渍蹭掉。
百看到千因为自己身上的凉气发抖了，和行动一样迟缓的大脑因为这个特殊的存在飞快地下达指令。他迅速把袋子随意地放到脚边，脱下外套披在千的身上，接着慌忙和千拉开距离，“对不起！千桑先离我远一点！”
千更明显地不悦了，大步向百走去。逼仄狭小的空间哪里经得起长腿这么迈，百几乎马上就被逼到墙角，来不及推拒冰凉的手掌就别开他细碎的刘海，触上他的额头。
掌心的滚烫让那双银灰色的瞳孔猛地收缩，虽然已经有预感，但千还是变得有些慌乱。眼见千的表情发生变化，百连忙开口，“千桑不用担心！我没事的！只是有些发热，已经吃过药了！”
依旧是元气的声音，但努力的意味太明显了。太长的句子把百嗓子的沙哑放大，疲态也随之泄露出来。千说不出话，心跳都砸得胸口生疼，但他又确实镇定下来。
千把外套重新裹回百的身上，强势地抓着百的胳膊，直到把百安置在被窝里。他不顾百的阻拦，把自己的那床被子也盖在百的身上，接着扔下一句“乖乖睡觉”，不等百开口便起身去烧水了。
百昏昏沉沉地躺着，灼得发痛的眼睛挣扎着用目光追随千的背影。沉重的灼热附着于身体表面，丝丝缕缕地向外散逸着热气，似乎连血液都变成了岩浆，缓慢又粘稠地流动，在他的体内掀起滔天巨浪。
百觉得自己好像即将要喷发的火山，热意不断往外涌，又好像被扔到了冰山的窟窿里，从身体深处渗出的寒意让他控制不住地发抖。可比起生理上的不适，自己又给千桑添麻烦了这一点更让百痛苦。千桑还没有吃饭，心情也不好，都是他的错。因为请假今天的收入也缩水了，明天的工作也会受到牵连，还有……
已经要转不动的脑子把各种糟糕的后果全都挤进来，让百无处容身，羞愧不已。水沸腾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像百熔岩般的血液浮起一个又一个气泡。浓重的液体一点点蔓延，浸透了躯体，漫过肿胀的喉咙，呼吸都变得困难。
百昏昏沉沉的，模糊的视线中千向他走来，最终在他的身边挡住了刺目的光。千抿着唇，小心翼翼地扶起百，将已经试过温度的水喂到百的嘴边。
不该是这样的，这么温柔的千桑不该因为自己的不争气而被困在这里。百顺从地喝下整杯水，鼻尖却发酸，他还是不可遏制地会给千桑添麻烦。
千扶着百再一次躺下，将水杯放在一旁，为百掖好被角。那双被热意映衬得更鲜亮的玫红色眸子有些不好意思地望着他，千伸手覆上百的双眼，在心里叹了口气，又重复了一遍，“没事的，睡觉。”
百闭上眼，把快要溢出来的泪藏回眼睑。他在心里挣扎了许久，最终还是偷偷张开眼，带着试探和歉意小声地开口，“千桑睡觉的时候可以叫我起床吗？”
千一直紧蹙着的眉间褶皱更深了，百能不能快点休息？他极力控制自己的情绪，百在生病，不能生气，“有什么事？”
“明天的活动……”百更加小心地措辞，不想千的心情继续恶化，“有一部分内容还没来得及看……”
千这才想起来明天的活动，还有这是多么来之不易的机会。他沉默了许久，吐出来一个“好”。

挂钟上的指针不知疲惫地走动，只有极其安静时才听得到的嘀嗒在人烦躁时显得格外急促。千坐在百的身旁，用打湿了的毛巾笨拙地在百的额头上擦拭。虽然还是在发热，但百的体温降下去不少，只有这一点让千稍微安心。
烦躁和担忧混作一团，夹杂着无奈又无力的怒火，在千的胸腔里跳动。他的眼睛已经适应了黑暗，看得到百还是泛红的脸颊，还有并不安稳的呼吸。百好像真的是到极限了，连平常过分活泼的睡姿都安静下来，乖乖地窝在被子里。
当千凝视着百的睡脸，眉目就变得柔和又怜惜。他确实心情很坏，但并不是因为觉得麻烦。他根本做不了什么，又谈何麻烦呢？是百不舒服这件事本身就让他心情不佳，还有百对他太在意甚至超过了对百自己。
被百放在心上是多么幸福安定的事情，没有人比千更明白。那么真挚温暖的孩子，全心全意地奉献，没有人会不被打动，但也没有人比千更希望百能多在意在意他自己。
千又回想起就在刚才，没有一点错的百诚惶诚恐地道歉，又没有一点考虑就把外套脱给他，明明还在发烧啊，还有生怕他不快的询问。千轻轻摇了摇头，手掌揉了揉百的头发。虽然他没有专门说过，但是他也很在意百，所以希望百能多在意自己。
在眼神一遍遍描摹百的模样之后，千负面情绪神奇地消失了大半，但他想要再努力一点，想要变得再厉害一点，想要能让百至少在生病的时候可以好好休息。

“百，百。”
不知从何处而来的呼声飘进不安稳的梦，将百从混沌中唤醒。困顿的眼睑缓缓张开，千的声音让他挣扎着醒来，“有好些吗？”
“唔，嗯…！”百下意识地点点头，不过他确实好多了，烧灼的热度降了许多，晕晕乎乎的感觉也轻了不少。百循着声音的来源，望向在他旁边的千，“千桑，谢谢你……”
“嗯？”千低下头，摸了摸百的额头，确保温度没有回升后站起身来，“我开灯了。”
“啊，嗯，嗯！”百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千的意思，连忙合起眼。千桑，好温柔……
微弱的光在一片黑暗中点亮，百眯起眼睛，直到慢慢适应。他想起还有要紧事，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可身体像灌了铅一般沉重，连同难得的机会被一同钉死在床上，若有若无的酸痛在四肢百骸游移。早上还可以搬得动重物的胳膊，现在无力到甚至支撑不起身体。
百顿住了，他知道没有这么容易就恢复，但也没有想到退烧之后乏力的症状反而加重。百强打起精神，思考了半天也没有想出什么好主意，最终还是一脸羞愧地决定寻求帮助，“那个，千桑，可以帮我取一下资料吗？在袋子里……”
千从百抱回来的纸袋中取出已经订好的一沓纸，正准备递给百，却突然像想起了什么似的，手悬停在空中，接着收了回去。还不等百发出疑问，千就把正在第二次尝试起身的小病号按回了被窝，“躺好。”
“可是……！”百有些不明白千的想法，是感觉自己这样太麻烦了吗？他咬了咬唇，仰望着千没什么表情的脸，觉得自己应该想得对。毕竟千桑很怕麻烦嘛。
“从哪里开始？”千坐下来，给百拉好被子，自顾自地翻看起资料来。
“咦？”百本来就还有些昏沉的脑袋更迷糊了，千桑要做什么？
“你说的，哪里没看完？”千的目光从文字移到了百不知所措的脸上，扬了扬手中的纸张。
百轻轻“啊”了一声，努力在杂乱还有些痛的记忆中翻找，大概过了几十秒，终于有些迟钝地开口，“最后一节，大概在17页……？”
千找到百所说的页数，小标题确实提到收尾。他微微颔首，从标题开始一字一句的，慢条斯理地读了起来。
即便百是真的笨蛋，也明白千在干什么了。不合时宜的悸动跃上心头，小小的雀跃在一瞬间盖过了所有不适和自责，百简直要比发烧的时候还飘飘然了。他知道这是因为千桑本身的温柔，但炸成烟花的幸福和无法言说的内疚依旧交织缠绕着把心房填满。
“……下台后沿绿色箭头标记至临时更衣室。”
千低下头扫了一眼明显不在状态的百，手中的纸页轻轻拍了拍百毛茸茸的脑袋，“专心一点。”
“对不起！”被点名了的百道歉脱口而出，赶紧回神，努力将满心的遐思抛到脑后，认真地记忆起来。
“重复一遍流程。”千念完了第一部分，停下来检查百的熟悉程度。
“从侧面七号门……至……”百竭力搜刮着记忆，终于在乱糟糟的大脑里找到又复述出来。
“嗯。”千点了点头，表示肯定。
“……下台后沿绿色箭头标记至临时更衣室。”
百回忆着千的嗓音，一口气将后半部分背完。
“很好喔。”千笑了，揉了揉百的脑袋。百很聪明，也很努力，以这个速度继续进行的话，百还有不错的时间可以休息。
百睁大了瑰红色的眼睛，呆呆地望着千，不管多少次他都会为千的笑容着迷，何况这是今天晚上的第一个笑。明明他什么都没有做，明明他添了那么多麻烦，却得到了夸奖，还有神赐一般的笑容。
千发自内心的笑颜让暖融融的灯光都黯淡失色，百被强迫沉寂的心又砰砰地跳动起来，他的嘴角忍不住往上翘，难熬的病痛和自己带来的麻烦好像也变得不那么糟。
和抑制不住的情感一同疯长的是听起来痴心妄想的野心，百又一次暗下决心，他一定会让千桑成为最顶尖最了不起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