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未寄出的信

　　无心：

　　见信如唔。

　　自你我分别以来，已有七八年之久。午夜梦回时，感念你时常与我相见，不胜欣喜。然梦醒时分，方觉大梦一场，心中惴惴、泪湿衣襟。若你在时，不知要如何笑我，笑我重思虑、笑我不知佛法断舍离。分明是假和尚，到底是成了真佛陀。

　　不必忧心天外天诸多事务。虽有叛乱，然白发仙与紫衣侯处置甚好。我代你探望，他二人身体康健，尚有心讥笑我一二句。我心中知晓，他们心中总是挂念你，与我，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罢了。

　　你我曾相约要去昆仑之巅、沧海绝境，于那天之尽头同饮一壶酒。你失约了。然我一诺千金，从不食言，纵是独身一人也会赴约，我代你一一看过。我赴昆仑之时，正逢大雪、寒风呼啸，虽有内力护身依旧手指不可屈伸，若是你在，倒可与我二人添衣。不由叹道雪景虽美，终是太过萧瑟。却见山顶崖壁之上，有一棵小树，被风雪压弯了枝干。拢共看着不过三尺，却有如此毅力，你大约会喜欢。我带了一壶酒与你共饮，一半敬与小树，我独自完饮；另一半留于山顶，赠你。

　　你自小于寺庙长大，可曾见过海？我从前不曾得知，如今也无机会再知。沧海绝境无波无澜，唯有宁静。应了那句秋水共长天一色，与晚霞相互辉映如火如荼。虽艳丽，却觉刺目，我不喜赤红，独爱月色皎洁。正欲同你诉说，回首时却见周身无良人相伴。和尚啊和尚，佛陀渡世人，你却独独留我于烈火中，受那灼烧之苦。沧海绝境虽美，我却不喜。我带错了蜜酒，被店家骗去三十文，他说此酒甘冽，有花蜜香气，我入喉却只觉苦涩灼烈，此酒便不赠予你饮了。

　　我之一生，素来不求何人，有人说我太过恃才傲物，我却知这世上所求未必便有所得。我日后若是葬在沧海绝境，天之尽头，只求你一件事，劳你漂洋过海，带我去那黄泉路上，再共走一程。

　　                                                                                                     萧瑟
　　
　　2．猛然间感到不安

　　大抵佛法精通者，对生之一事总会有所感应。忘忧大师在时，便时常有人问询此事，无心也有所感应。他曾赠予萧瑟小叶紫檀手串一副，虽不是多么贵重，却是无心自小带在身边，持斋礼佛未曾一日离身。

　　无心闭关已久，于洞府之中打坐悟佛法，指尖捻着佛珠颗颗拨动。本是心如止水，却为何再起波澜，无心指尖一停，心却猛地坠下。他飞身而出说要出关，去那雪落山庄探望旧友。

　　边关的驿站却八百里加急，连夜赶路为他递上信函一封。无心指尖轻颤，拆开信函时，只余空白，信函之中夹着紫檀佛珠一颗。

　　3．渐渐冰冷的温度

　　萧瑟将无心拥在怀中，温柔地抚着他的脊背。无心闭上眼睛摸到他温热的手掌，与他十指相扣，仿佛这般便可驱散严寒。

　　“明日。”萧瑟柔声道，声音轻颤，“明日便启程，你想去哪里都好，明日便走。”

　　无心轻笑一声，将萧瑟拥得更紧，他说不出话只能猛力点头，血将床褥浸湿，泛着寒意。

　　“累不累？”萧瑟将泛红的眼眶隐匿于黑暗之中。

　　“累……”无心抬眼笑着望着他，喉间只能发出一声气音。

　　“好，我守着你，睡吧。”萧瑟抚着他逐渐冰凉的身体，落下温热的眼泪来，“但你要记得醒，不要让我叫太久。”

　　无心或许是觉得太冷了，于他怀中沉沉睡去。萧瑟想要暖去他的严冬，却也是寒冬抱冰。
　　
　
　　4.葬礼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一切由缘而生的法则，都如泡沫中的影子，亦如雾霭般不可捉摸。

　　无心的指尖轻抚棺木，微微合眼，仿佛能从棺椁上感受一丝残余的温度。他独身一人，闯入永安王的灵堂，无一人拦得住他，也无人敢拦他。萧楚河合眼前曾言，若有江湖就有踏风来，不必阻拦，我……想见他。

　　“我带你走，好不好？”无心清俊的脸上露出一丝柔和的笑意。

　　“和尚！你别发疯……”雷无桀相拦他，却心有余而力不足。

　　无心，不曾见萧瑟最后一面。

　　正如忘忧大师所说，一念是仙尊，一念又生了魔魂。人囿困于八苦，挣不脱执念。无心一掌破开棺盖，掌风拂动棺中人的发丝与衣衫，他将金器玉饰抛去，连萧瑟的口中含玉以掼在地上，

　　“我带你走。”无心笑起来，指尖抚过萧瑟苍白的脸颊，一滴热泪落在他脸上。
　　
　

　　5.如果我忘记了你
　　
　　“无心，我们要去探望萧瑟……”雷无桀垂着眼睫，刚想问无心要不要去的时候，司空千落狠狠地踩了他一脚。

　　“谁？”无心诧异地回头，微微蹙眉，带着些许疑惑。

　　几人猛地抬头望向他，似是在看他是真是假。司空千落抿着唇，对他扯出个笑脸说：“没…我们今天有些事，要先走一步啦。”

　　雷无桀神色复杂，被她拽着一步三回头地走了。无心扬起的唇角倏忽落下，眼睫颤颤。
　　
　　若是真的忘了，是不是便不会如此心伤了。萧瑟一直行在他们前头，他是天赋异禀，是十三岁入自在地境、十七岁便是逍遥天境的奇才。无心以为自己是天下第一奇才，忘忧却告诉他‘北离’的皇子才能称为第一。
　　
　　后来无心遇见了隐脉受损的萧瑟，他一度以为自己追上他了。可是萧瑟走得太快、太急，只余一片衣角就消失不见，只剩一片影子供他回想。
　　
　　无心踏着月色于他墓前站定，笑道：“萧老板，小僧，以酒祭你。”
　
　
　　6.永远不会原谅你

　　有些事情很难去分对错的对吗？无心这一辈子都不会再踏上中原的土地，因为他说这辈子都不会原谅萧瑟。他的一生仿佛都是在取舍，人心不足蛇吞象，越想要抓紧的东西流逝得越快。

　　为什么不长记性？无心这般呵斥自己。

　　萧瑟说，我会陪着你，无论是昆仑之巅，亦或是沧海绝境，十年、五十年，我会一直陪着你。

　　无心信了，他全身心的将自己的信任放在他的手中，但是萧瑟失约了。于是心便与信任一同摔在了地上，再难修补。可是无心却不能讨债了，债主逃到了一个，他这一辈子都找不到的地方。

　　　7.如果重来一次

　　“怎么了？”叶安世望着萧瑟按住他正要拉开副驾的手。

　　“我有点累，不太想开车。”萧瑟深深地望着他，带着眷恋地描摹他的眉眼。

　　“好。”叶安世在他唇边落下一吻，“来得时候你开车，回去的时候我开车，这很公平。”

　　只是一个吻，萧瑟差点就要落下泪来。他看着叶安世坐上驾驶位，如果这不是梦，接下来就会有一辆失控的货车冲向他们，一次又一次的轮回，萧瑟不知道该如何拯救他的爱人。
　　
　　所以只能如此了。

　　“怎么这么看我？”叶安世开着车，余光注意到萧瑟正专注地看着他。

　　萧瑟微微摇头，柔声道：“十周年快乐。”

　　叶安世失笑，声音中带着欣喜：“我已经买好了瑞士的机票，劳您赏脸收拾收拾行李，后天我们去旅旅游，再顺道扯个证？”

　　“好……”萧瑟笑着点头。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终于要到了那个路口，萧瑟突然转过头来，对着叶安世急切道：“我爱你，我很爱很爱你。”

　　叶安世诧异地转过头，却见到刺眼的灯光在萧瑟身侧亮起，一阵剧烈的撞击让他大脑嗡得一声。叶安世透过被血模糊的视线望向身旁的萧瑟，他甚至没来得及回他一句。

　　我也爱你。
　　
　　如果上苍一定要带走你我中的一个，我希望那个人是我。

　　
　　8.代替你完成未完之事
　　
　　萧老板：

　　久未寄笺，可有思念小僧？

　　我与你寄笺无数，为何却不肯赏脸入梦相见？莫不是嫌弃小僧言语太过啰嗦，还是……地府路遥，小僧的信不曾到你手中？地下冷，切莫忘记添衣。

　　夯昊年纪大了，前日去寻你，不知道你可曾见过它了？它的腿脚不大灵便，还要劳烦你带着它，在桥边等我一等。

　　我将雪落山庄修缮了一番，还算风雅，符合你的喜好。也抽空替你去看望了兄长，萧崇的确是个很好的皇帝，北离境内百姓安居乐业，衣食丰足，你不必忧心。

　　前些日子唐莲与雷无桀将各自的婚期定在了同一天，寄予我请柬两封，我烧了一封予你，不知你可曾收到？我代你去看过了，漫天的红绸与花瓣美不胜收，雷无桀兴起时，忽然飞身扔了几枚烟火，十分艳丽。若是你在定会笑骂一句夯货，是也不是？

　　仔细想想，你托付于我的事情，都在一件件完成。昆仑之巅与沧海绝境，我去了。也替你看过了北离境内百姓生活可好，天外天与中原的关系也日渐缓和。只剩下一百万两白银，还未凑齐。

　　萧老板，你还能拖小僧多久？

　　你曾言，希望你我再会时，能见到垂垂老矣，两鬓花白的我，想必会十分可笑。可惜，小僧是个如天神般俊美无俦的人，便是老了也定会器宇不凡。

　　三十三重天，离恨天最高；四百四病，相思病最苦。我想见你。（于此处泪迹斑斑，难以辨别）若有朝一日，我去寻你，若是你不曾等我，我定然不依。等我，等我……

　　                                                                                              小和尚 无心
　
　　　9.治不好的失眠

　　“你现在用药的剂量太大了，我不建议你继续服药，萧先生。”心理医生深深地望进萧瑟的眼中。

　　萧瑟满脸疲倦，黑眼圈很重。心理医生哀伤地说：“对于你的朋友叶先生的事情，我深表遗憾，可是逝者已矣，活着的人，总是要往前走的。”

　　他不是我的朋友！萧瑟在心中怒吼道，他想将这句话摔在他的脸上，可是他不能这么做，他是个没有身份的人，只是朋友。萧瑟闭上眼睛就能看见叶安世毫无生气地脸庞，躺在冷冰冰的太平间，仿佛不知寒冷一般地睡着。

　　若是能在梦中相见，萧瑟很乐意长眠不醒。可是叶安世是个狠心的人，至今不肯见他。只是因为他们吵了一架，明明只是些琐碎的小事，为什么要吵架？萧瑟沉默着移开目光，记忆停留在叶安世摔门离去的那一刻。

　　如果他追了上去，如果他及时服软，是不是就不会有这些了。他的爱人，会不会害怕寒冷、会不会觉得疼、会不会觉得孤单……会不会恨他？
　　
　　于是萧瑟变得难以入眠，整夜望着惨白的天花板与空荡的另一半床铺发呆，陷入思念的漩涡，被潮水窒息。
　　
　

　　10.直到死亡将我们分开

　　“您好，我们这里需要签一个手术同意书，请问您和萧瑟先生的关系是？”护士戴着手套焦急地叫叶安世。

　　“我……我是他的，朋友。”叶安世红着眼眶，“求你，一定要救他。”

　　“您不是他的家属吗？那我们这边是不可以……”

　　“室友，我们一起住了十几年了。”叶安世焦急地打断她，眼睫颤颤落下泪来，“我是他最亲近的人。”

　　“这……”护士有些为难，“如果他有家属的话……还是要由家属来签字的，麻烦您打个电话吧。”

　　叶安世颤颤地给萧崇拨了电话，萧崇忙买了机票找他们，他一去就见叶安世蜷缩在长椅里，看着很是可怜。萧崇签完了字，在他肩上轻轻拍了两下萧瑟前几年心脏就出了问题，如今会走在这一步，感觉似乎在意料之中。

　　萧崇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低声道：“会好的。”

　　叶安世肩膀颤颤，哽咽道：“我连为他签字的权力都没有。”

　　大抵是这一句太过凄厉，萧崇闭了闭眼站在身旁，陪着他一起等待手术灯的熄灭。

　　“家属……去见见病人吧。”医生戴着口罩的脸上露出一丝哀伤。

　　“你去吧。”萧崇紧紧抿着唇，看着叶安世几乎像是要晕倒一般。

　　叶安世在门前深深地吸了口气，进门看见萧瑟脸上戴着氧气罩温柔地望着他。叶安世喉间一哽，还是没忍住落下泪来。他坐到萧瑟床前，紧紧握着他颤颤伸过来的手。

　　萧瑟的声音被氧气罩掩盖，在呼出的白雾与泪眼间，叶安世看不见他说了什么，却知道他在叫自己别哭。

　　抱歉，要丢下你一个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