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

刷新，匹配，倒计时。

三二一。

很快跳出一个名字来，叶修一看，并不是自己想要的那个名字。

“一叶之秋！”那个人进了竞技场，大惊小怪地叫着。

此时荣耀这个游戏开办已有三个月，竞技场排名居高不下，一场败绩都没有的人物，在玩家群中自然是响当当的。

叶修没说话，直接开始了战斗，此人的战绩不错，竞技场胜率97%，可依旧没有撑下多久，不到一分钟便败下场匆匆忙忙的离开了。

“你还在等吗。”一旁观战的苏沐秋道，“等竞技场匹配还不知道到什么时候呢，你去加个好友再约他不就行了。”

“再说。”

叶修鼠标一挪，点了下一场。

依旧是刷新，匹配，倒计时。

ID跳出来的时候叶修忍不住啧了一声，难掩失望，随即抬手毫不留情的四十多秒送人出门。

“别匹配了。”苏沐秋忍不住又道，“一下午了全是菜瓜你腻不腻。来陪刷个副本吧，我有需求。”

“行。”
叶修也没犹豫，直接退出竞技场，俩人一道往一线峡谷走去。

他没有料到这一次他将会碰到大漠孤烟，而他就站在回城大道的正中央，像是等待了很久。

“一叶之秋，来比一场吗？”

他看着那个名字，当然，他同样等了很久这个名字。



01.

“一叶之秋，叶秋。”

“大漠孤烟，韩文清。”

叶修笑了：“文青？”

“三点水清。”韩文清别开脸打量了一下周围的环境，他坐在电脑椅上，待客的一杯茶叶放在一旁，标准的一次性的纸杯，里面是半凉的温水和几片蜷曲着的茶叶。

“你一个人？”

“顺路过来，他们先去找旅馆了。”

“这样。不过你来这也没什么可看的，网吧环境都这样。”叶修没有坐只是靠在桌子上，“吃了没？”

“机餐。”

“那不怎么抵饱，这附近有家面馆不错，我带你去。”说罢直起身来，张罗似的，“老吴。”

吴雪峰正在角落里弯着腰盯着电脑，听到有人喊自己连忙冒出个头来：“这呢！”

“我出去一趟啊。”叶修冲他摆摆手，“宰大漠吃一顿。”

吴雪峰笑，笑到两个眼睛成了两道月牙儿，开玩笑道：“去吧——别路上打起来啊？”

叶修回头看了眼韩文清，少年是长身体的时候，从个头上来看韩文清比叶修高出半个头来，不是正值青春期的瘦高型，看起来和游戏角色里的大漠孤烟似的，有着几分结实。

“那不能。”他道，开玩笑似的，“拳法师有拳头就能打，我可什么都没有。”

韩文清看了他一眼。

“走吧走吧，算我尽地主之谊。”叶修走在前面带路，夏日炎炎，网吧里空调不景气，不仅没什么冷风还轰隆隆地发出噪音，于是吵吵闹闹地干脆把电风扇也打开，双管齐下效果不怎样噪音却是双倍。他带着韩文清穿过网吧拥挤的小道走出门去，一股不同于网吧内部闷热的热浪扑面而来，叶修情不自禁地呼出了一口气，抬手掀了掀衣摆，一件薄T袖上衣领处很快湿了一圈。

此时是联盟刚成立的第一年，比赛定在了暑假假期期间，因为荣耀游戏的年龄段基本是在15岁到30岁的网游玩家里，所以暑假开办比赛是顺理成章的事，只是对于选手来说，天气的闷热实在是考验人心。

韩文清落地H市的当天本着和一叶之秋会个面想法和队友打了个招呼便去了嘉世网吧转了个圈，这算是他和叶修的第一次会面。
其实他们游戏里的相处时间也不算短，但游戏本质上人来人往，关系是散漫的，一个人认识上三五个月便也算顶得上现实里半个朋友了。韩文清和叶修游戏里斗了近半年，消息发的不多，但因为实力相当，竟有些英雄惜英雄的感觉。本来韩文清来网吧时还有些迟疑，网友见面，只怕尴尬，但此时此刻见了面，倒像是老朋友一样没什么隔阂感，可能是叶修态度随和，对他不像个陌生人。

“就这了。”

面馆确实不远，离网吧只有两条马路那么远，玻璃门一拉开冷气扑面而来，叶修抬手抹了抹额头的汗，熟门熟路地拿了菜单过来：“请你，你随便点。”

韩文清没多客气，低下头看了会菜单后又合上：“你看吧，你常来知道哪样好。”

“可你不是本地人。”正好老板路过，叶修连忙喊住他，“老板，两份招牌吧。”

韩文清看着他：“你也不是本地人。”
不是反问，是陈述句。

“听出来了？有这么明显？”叶修一挑眉，笑了。

“我表嫂是B市人。”算是解释。

“口音一时半会儿还有点，再过几年兴许就一口H市的音了。”叶修从筷子筒里抽出两双筷子来，递给韩文清一双。

韩文清勾了勾嘴角，算是笑，依旧是少言少语。

招牌是片儿川，汤头鲜爽，是外地人能适应的口味，叶修常来这家店算是熟客，老板也大方，两人一人一碗吃了个饱。
韩文清从机场出来时是下午三点多，在嘉世网吧坐了一会再到现在吃完面，已经是五点多一点了，两人这一顿姑且算是晚饭。
一餐结束，叶修吃完面，在口袋里翻钱包，钱包还没翻出来便听到店里回荡着支付成功的声音，他没有手机，自然没有韩文清一抬手扫码付钱来得快。

叶修无奈的一摊手：“说好地主之谊的。”

“改日再请。”韩文清收回手机，又细说道，“你们还得来Q市，到时候再请。”

不用付钱，叶修干脆收回钱包从口袋里摸出烟盒来，递过去一根。

韩文清接过来，但店里还有其他的客人，俩人就都没有点烟，只是把烟收在了口袋里。

店里空调足，二人闲坐了半刻钟后决定各自回各自的队伍里去，夏天的日落慢，走出来的时候天还是亮的，只是越过高楼大厦往远处看，能见到天空的最边缘上一层淡淡的紫色晕染，天气还是闷热，蝉鸣声经久不息，空调房里待的久一出来热气腾腾，太阳不落依旧晃眼，逼得人睁不开眼，才走不到十来米便汗流浃背。俩人等红绿灯的时候躲在了路边绿化带的树下，树旁正好有个自动售贩机，叶修便买了两罐冰红茶，分了一罐给他。

“Q市应该没那么热吧。”

“没。”韩文清答，打开易拉罐拉环发出清脆的声响，“因为靠海。”

“这我听说过。”叶修仰头灌了两口冰红茶，“我还听说你们那边很会喝酒。”

“一般吧。”韩文清似乎是偏头想了想，“普通家里餐桌上也都有酒的。”

“你会喝吗？”叶修问。

“还行。”答完看他，“怎么？”

“好奇。”叶修笑了笑，“我听说Q市人酒量都很好。”

韩文清抬头看了眼日落的方向，眯了眯眼：“那也看人。”

红灯暗了下去，绿灯浮上，熙攘在路边的人群水流一般向前涌去。

“你得回去了吧。”叶修问道。

“对。”韩文清在过了马路后拿出手机看了一眼，“宁德酒店……你知道往哪走吗？”

“哦。”叶修抬手指了个方向，和嘉世网吧相反的一条路，“走到国宾大厦那，往右走就到了。”

“那行。”他收回手机，“走了。”

“好。”叶修立在原地未动，“拜。”

韩文清已经转身，于是又回过头来摆了摆手，算是正式说个再见：“赛场见。”

日光明晃晃地投了下来，晃得让人有些睁不开眼。叶修眯着眼，正因刺眼的日光而半皱起眉，闻言舒展开来眉目，笑了笑。

“赛场见。”


————


赛场上并没有见到，叶修并没有出现在媒体面前，所以他见到的只有游戏角色，早在网游里已经见过很多次的“一叶之秋”，赛前介绍时就那么站在这个赛场上，角色没有神情，却让人感觉到他在等待什么。
与以往不同的是，他们有空便要去竞技场赛一场，但那时都只是一叶之秋和大漠孤烟的战斗，而这一次不同，这一次是嘉世和霸图的战斗，是两个团队。

荣耀作为一个起步两年热度不低的游戏，现规模开展来的比赛自然也不会太冷清。游戏比赛，没什么灯光点缀的，为了让大荧幕看得更清楚，两队人马在开头的介绍之后便下了台几乎是摸着黑找到位置落下座的。作为刚刚出炉的战队，很多人知道得更多的还是所喜欢的角色名字和工会，对战队还没什么感情可说。这一次的比赛，对于多数看客而言可能只是看个名字，大漠孤烟与一叶之秋，这是个玩荣耀时间偏长一点就该耳熟能详的名字，可惜的是比赛上场顺序排出来后大家发现这两人还碰不到头。
好在比赛很有看头，能够成立战队的多少也该有两把刷子在游戏里算是高手级别的，随便掐出两个人打一场也能是上论坛的操作。
而团队赛因为地图的不同，团队角色分配，不同的指挥方案更让人有看头。

个人赛后是团队赛，个人赛因为叶修出场排在了第三位而韩文清排在第一位两人并没有撞上。三场下来两人各自拿了一分，中间是吴雪峰拿下一场，嘉世两分。
团队赛开场，随机出来的是一个并不复杂的地图，视野并不广阔也不适合伏击，于是两队干脆利落交换了位置，给了观众一场直截了当速战速决的比赛场面。

这一场虽然结束得很快，但观众的兴致都很高涨，一场结束后战队队员便也出来鞠躬致谢，说两句日后加油的话。这一场算是嘉世的开门红，主场胜场，H市的荣耀粉多少觉得脸上有光，吵吵闹闹的大半晌才走光人。

霸图这边气氛并不低迷，第一次出门比赛没能拿到胜利多少是有些不愉快的，但好在目标一致向着冠军，韩文清将人聚在一起打了个气，让他们做好心态调整。

比赛是晚上举行的，当晚为了能够休息好霸图是没有计划立刻回去的，所以还在H市暂住一晚。此时比赛结束，一群人便也收拾好东西准备回去，这边还没走出体育馆，那边便听到了不远处有人抱怨的声音。

“他妈的一群吸血鬼。”说话的人语气凶恶，压低着嗓音，但因为吐字清晰而一字不落的被人听去，骂骂咧咧的，“……这他妈的门票都有黄牛！你猜卖多少？一问最便宜五百八！他哪来的票！还他妈五百八！”

“别气了。”有人安慰，“黄牛是少数，而且今天看比赛的人也挺多的，日后会好的。”

“好个屁。”

“哎哎。”那人一边嘴上应着，一边胳膊肘向旁边的人戳了戳，“小队长，别乐了行吗？安慰安慰。”

“五百八还行，数字吉利。”

吴雪峰一叹气，他走在两人中间，干脆一抬手搭上两人的肩，说话时脸偏向叶修，咬耳朵似的低语：“你还是少贫几句吧。”

叶修脸一偏往旁边躲，大约是觉得凑得太近觉得痒：“那这样吧，我请陶大老板吃饭。”

“得了吧你。”陶轩缓过劲来了，“你哪来的钱？”

“工资啊。”

“这不就是花我自己钱么。”

“那不一样了。”

三人走在前面，说话间一时半会也没发现后面还有一队人。嘉世的队员在他们前面走着，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大抵是因为第一场的胜利而气氛高昂。
叶修这边头一偏便看见身后还有一群人，当下打了个招呼。

“回去了？”

“嗯。”韩文清应了一声。

“我们去吃夜宵。”叶修干脆停了下来，“走吧，一起。”

韩文清当下要拒绝，那边吴雪峰也凑近过来：“人多热闹，以后还有比赛要打，大家熟悉熟悉也好啊。”

“不用了。”韩文清还想推脱两句。

那边陶轩也走了过来，立刻被吴雪峰扣上一顶高帽：“来吧，我们老板请客。”

陶轩人还没立定，高帽已经戴得有点承受不住，但要人前面子足，当下只管点头应和：“来吧，不用客气，我们正好去吃点东西。”

再推辞就是面子问题了，韩文清便作罢，于是两队人热热闹闹的进了一家小炒店。这家店就在嘉世网吧对门口，里面服务员经常出入嘉世网吧送饭菜，一来二去也熟了，眼下人扎堆进来，二话不说往楼上带。

“陶老板今天请客啊？”服务员楼上带路，嘴上还客套，“楼上请吧，下面人多来来回回挤着不痛快。”

“好。”陶轩走在前面，随口应答，心里却想着别的事。他确实晚上出门比赛前鼓舞士气般说了开门红的话去隔壁小炒吃一顿的，为了证实自己不是逗人开心，他临走去赛场时还和小炒店老板说了留位置，但那时只是想着自家队员吃一顿，大家也都熟了，没必要去饭店，再者说饭店里吃饭只是个环境，叶修还是个半滴酒不肯沾的，整个队里也没几个喜欢沾酒，那跑到饭店里图个什么呢。
可谁想现在霸图的人也跟着来了，陶轩尴尬地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陶轩是个人前必须面子足的人，网吧对面的小炒店的规模对他而言请客实在是穷酸的很。

小炒店不大，往楼上走要走一个实木楼梯，那楼梯又窄又高，一群人踩在上面声音很大，而楼下就是厨房，隔音效果不佳，走到楼上还能听见炒勺在炒锅里翻滚的声响。陶轩实在忍不住，调转头来冲韩文清道：“要不算了……我们换个地方吧。”

三言两语里人已经转了个身，两三步往下走，他走在最上面，本是带路的，此刻人一转身，楼梯上满当当是人，两步便停了脚。叶修走在他下面，他这一停脚正巧人就堵在位置上，上也上不去下也下不来，陶轩干脆也不多说什么，手上动作把人往下推：“走走走，下去。”

韩文清干脆两步上前，从楼梯下方几步上去，按住了叶修不明所以准备要转身的肩：“不用，挺好的。”

陶轩还想说点什么，韩文清却已经两步走上了二楼，后面的霸图队员自然而然地跟着他，嘉世的人看见他落在后面动也不动，个别两个玩的开的就来拍他的肩，开玩笑着道：“怎么了老板？舍不得啦？”

陶轩泄了气只好跟上，直到服务员把他们带进小包厢里。

小炒店的小包厢能有多大？两队队员加上俩队老板十二三个愣是满满围了一个不大的圆桌，甚至座椅都不够。陶轩一边觉得面子上挂不住一边客客气气和人解释不是自己小气，将自己的位子让给在旁边站着没入座的韩文清后便连忙下楼让服务员送两个椅子上来。

毕竟不是一个战队的人，大家坐得自然不是很分散。半个桌子围的是嘉世这边，另半个则是霸图这边，分界线本是陶轩，此时此刻陶轩让了座便让叶修和韩文清挤在了一起。

“小队长。”吴雪峰坐在旁边，将座椅往叶修方向挪了挪，“还往那边挪点呗，坐不下了。”

叶修闻言将座椅往旁边一带，和韩文清又凑近了一些。

陶轩这边又左手拎了瓶大瓶的饮料右手俩瓶啤酒上来，身后是提着两个椅子的服务员。这边服务员刚把椅子落下，那边陶轩又将他捉住：“再拿几罐啤酒吧，就那个青岛啤酒吧？有吗？”

“有啊。一会送上来。”服务员应着，一扭头老鼠钻洞似的没了人影。

“酒不用。”韩文清看向陶轩，“他们不怎么喝。”

“几罐，上头都不会。”陶轩这边落了座，坐在叶修与吴雪峰之间，当家主人一般客客气气给霸图的经理先满了一杯啤酒。

气氛还算热闹，这边赛场刚下，年轻人火气正旺，精力全在喜欢的东西上，也热爱游戏，讨论的自然也是比赛场上的事。三言两句的没空下菜也上来了七七八八，啤酒是跟着头菜上来的，大抵是服务员想偷个懒怕酒不够回头又找他，干脆抱了两打来，于是便被拆开分散开来，每个人分了一罐。但打开喝的人却也不多，大多数人还是只倒了一杯饮料。

这菜点得多，一会来人推了门进来上个菜，一会又是送上来两瓶饮料，直到一道莼菜汤上来的时候，上菜的服务员道了句“菜齐了”这才消停下来。

菜齐了，人也饿了。陶轩这边是当家主人，霸图众人也知道是做客，之前一直没有落筷子。陶轩这边听了直到菜齐了，连忙站起来，说着“来者是客”这样那样的客气话，一边举起酒杯示意了一下。
这边众人也懂得些酒桌文化，七零八落得站了起来，举起了手上的杯子。

但不巧的是杯子的水量不过一口大小，在陶轩讲话前叶修这边杯子里刚喝完，眼下是空的，于是他便拿起了旁边的啤酒，韩文清与叶修站得近，这杯子自然也撞在了一起。啤酒罐与装着一杯饮料的酒杯轻轻一磕，发出一身闷响。

“恭喜。”说话时韩文清的眼目视前方，在嘈杂的“干杯”声中如水滴落河，只见微波荡漾的涟漪，顿了顿，他又道，语气里俩分执意七分傲，“下一次，一定赢你。”

“好啊。”

韩文清清楚听到了一声轻笑，拨云点雾似的，他听见叶修说。

“我等着。”

韩文清想偏过头去看一眼，但此刻陶轩已经站起身来向坐在韩文清旁边的霸图老板敬起酒来，桌子上空间本来就不大，他这一起身叶修半个人都被遮挡住，韩文清这一眼便只看见陶轩因为弯腰的动作而垂下来的领带刚好遮住了想要看的人。

“您也是网吧老板？”陶轩开门见山的客套。

那边喝干了一杯啤酒，陶轩见状给他倒酒，韩文清是夹在俩人中间的，你来我往的客套动作使得他不能动作，这边陶轩刚给霸图老板倒满酒，便侧着身等着他刚刚那一句的回答。

“我不是。”老板笑着，“原来是做房地产的，接触到荣耀这个游戏，接触下来感觉很不错，所以想发展一下。”

“这样啊。”陶轩的笑还挂着，动作却是慢了几拍，他低头看了看桌面上的菜，又看韩文清的碗碟，拿起啤酒示意要往他的空杯里倒酒：“韩队长喝一点？”

“不了，谢谢。”韩文清抬手拒绝。

“好……不用客气，需要什么和我说。”

陶轩无话可说，终于是坐下了。

韩文清这时再去看，吴雪峰正低头笑着和叶修说什么，手指小动作往桌上一道菜一指，叶修目光向桌上瞥了瞥也跟着笑了起来。




02.

空气湿潮，大约是要下雨，阴沉而湿潮的闷热的让人有些喘不上来气。体育场此刻没有什么人，场地也早早布置好，为了维持状况，比赛前会封锁入室通道，但依旧有进入的办法，员工和参赛人员是有吊牌的。比赛是晚七点开始热场，七点半后准时直播，他来得有些早了，现在才五点，六点之后开放通道检票才是真正热闹的时候。
而此刻的赛场无比安静，韩文清是一个人先来的，他挑了个离大银幕很近的位置坐下，仰头看着那黑漆漆的屏幕。

“咦，有人。”安静宽敞的场地一旦有人声就会无限扩大，来人无意的一句自然被韩文清听得清清楚楚。

他回头一看，说话的人自高出入口处那走进来，正是叶修，身后还跟着一个面生的姑娘，看起来比叶修小上两岁的样子，带着些少女的稚嫩。
韩文清多留意了两眼，很快反应过来这个女生是谁。
吴雪峰的退役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嘉世无法将一个一心要走的人留下，也尊重他的决定，所以对于这样一个公司而言，在他走之前就要选择好他离开后位置的人选，而这个人就是苏沐橙。这些天来关于她的宣传不少，荣耀是个十分有技术性的游戏，电竞在多数人的眼中都是适合男性的职业，而苏沐橙却是那么不同，她横空出世，就在嘉世这个冠军队里，并且明目上就是策应叶修的一个位置，“美女枪炮师”和叶秋，十分有噱头，这样大力的推广，哪怕韩文清这样对这些宣传广告不怎么在意的人，此时此刻看见苏沐橙也能很快对号入座认出眼前人。

“老韩。”叶修显然是看清了人，打了声招呼，“来得挺早啊。”

“你也不迟。”韩文清站起身来。

“吃饱饭没事做，听说之前那个体育馆重建了，就顺道走过来看看这边。”叶修解释道，霸图这边来的也不算少了，近两年比赛，主场霸图几场都是在另一处的体育馆，但最近那个体育馆突然重建，于是这次的联赛就另换了地方，嘉世这边酒店预订自然是离比赛场地近的，方才吃饱了饭，便提前过来看一看场地也是情有可原，但没想到韩文清竟然也在，而且还是一个人。

其实也不用多解释，赛前考察场地也不是什么需要瞒着人的稀罕事，韩文清自然明白，只是如果被问起他为什么在这里，却也难答出来，霸图俱乐部离这也不远，如果要考察早也来了，而且现在这里只有他一个人，但叶修并没有多问，只是领路似的往前走着。

第一赛季是嘉世夺冠，霸图季军，第二赛季嘉世依旧夺冠，霸图是亚军，而现在是第三赛季，这一次依旧是和嘉世的最后一战，此刻不管是刻意还是无意他都不想在比赛前提前见到叶修。
韩文清起身不仅仅是答话，他已经有了转身离场的意思。

“在这里比赛吗？”苏沐橙指着赛场问道，这次是新场地，格局和以往有一些不同，之前叶修已经同嘉世的人来过一趟看过场地了，不过那时苏沐橙不在，难免这时候要问。

“不在那，那只是个大屏幕，下面你看有椅子其实是给主持人，可能还有嘉宾坐的。”叶修耐心回答，手往旁边比赛区指，“在那边比赛，那里有小隔间，一人一台电脑。”

回答完，叶修转头向韩文清：“吃了吗？”

韩文清听见问话心里也知道了自己回话后的应答，人总爱饭桌上谈交情，你请我一餐我还你一顿，你来我往没完没了的。
叶修不过十七八岁，少年心性偏爱和势均力敌的对手打交道，韩文清自然也是，可唯独这时候韩文清不想和叶修搞什么饭桌交情，干脆道：“吃过了。”
其实还没吃，打游戏的，谁还会一天三顿按钟表走那么准时。

“饭店吃的？”叶修又问。

“食堂吃的。”

“哦。”叶修应道，“我听说了，霸图食堂伙食非常不错。”

韩文清回头看他，刚才他已经走出一截了，若不是叶修话里有话绕着弯的骚扰他早已闷着声走出门去了。

“我请客。”叶修说道，又迅速添上一句，“之前你来嘉世不是说请客结果你付了钱。”
有凭有据有道理，不是真的胡搅蛮缠。

苏沐橙此刻站在叶修身后，疑惑不解地探出头。

“改日吧。”韩文清还是拒绝。

叶修无奈，眼看着韩文清走出门去，门推开一道光，转瞬又暗下来。

“怎么了？”苏沐橙道，“欠一顿饭？”

“是，欠了快三年了吧。”叶修说。

苏沐橙其实这才第一次近距离看到韩文清其人，荣耀比赛在进入第三时期，也就是今年刚迈入一个上升性的阶段，比起以前有了一些改善。前两年的荣耀确实是大火，荣耀联赛紧跟着名气立刻推出，但因为初次举办联赛，规则并不完善，条件也很艰辛，所谓的战队基本都是网游里拉出来的野路子，除却冠军相的嘉世外，另外还有几队不俗，可除掉这几队其他的水平还处于一种参差不齐浑水摸鱼的状态。
网络上肯定是有直播播出比赛实况，注重的还是前三甲。除了比赛外，赛后采访也多少不显得那么正规，加上是网络游戏，那个时候大多数打游戏的玩家并不乐于露面，更爱在游戏里享受游戏的乐趣，所以很多参赛的队伍都是没两个人接受采访的，霸图第一赛季是季军，第二赛季是亚军，人们总是只注意冠军，自然风头被嘉世夺去了大半，到了霸图时的采访也多多少少关注度不是很高。

而现在荣耀依旧保持着它的热度，因为关注度的提高，自然也得到了很多赞助商的目光，队伍有了资金资助扩展，有了更好的训练环境更好的硬件设施，自然而然的，操作水平还不错的玩家也会考虑到这一行业的可能性投入进来。当然，普遍来说父母依旧还是认为玩游戏还是不务正业的表现，但因为荣耀比赛的大幅度推广已经有了很大的知名度，因此排行榜上前三名的队伍就像赛马时被看好的良驹一样备受关注，赛前赛后采访韩文清自然也是上了网络电视的，有了一些名气，但苏沐橙虽然也有打荣耀，但毕竟还是个学生，加上前段时间要应考，叶修也不想耽误她，荣耀上的这些事是时令性的，过了一个时间段新鲜的便是另外一件事了，苏沐橙错过了那一阶段的事件，也不想回过头翻看，自然对韩文清还没什么深刻印象，眼下一看真人，和媒体上又有一些不同。

“看来他不想你还。”苏沐橙说着几步踩上台阶。

叶修闻言只是摇摇头。

韩文清的性子了解了之后很好猜。叶修张开这个口说要请客，其实不是为了因为“欠一顿饭”这种理由。虽然可能在旁人看来有点炫耀自己的意思，难免还要被人说得意忘形，但他却是真心实意。
从第一赛季走到今天，这一晃也快三年，俩人场下场内也赛过无数场了，要说关系也不差，可又让人觉得中间阻挡着什么。

叶修知道那是什么，他也知道韩文清时刻准备着迈过他这一道槛。可韩文清……把自己绷太紧，他箭在弦上，时时刻刻盯紧着他这个目标。

“去年也是和霸图。”苏沐橙道，“今年也是，他是个很强的对手吧。”

媒体上有多夸赞叶修，就有多替韩文清扼腕叹息，仿佛他生不逢时，如果不是叶修他也早有两个冠军。苏沐橙虽然身在嘉世，时时刻刻看着叶修游戏，但关于韩文清的评价却很少听叶修说上两句，眼下见了人，忍不住问了一句。

“嗯。”叶修回道，“很强的对手。”

“哦？有多强？”她确实见过叶修与韩文清的比赛，不过那已经网游时期的事了，后来的比赛视频她也有看，分析过，但叶修说“很强”，她便忍不住想知道那个“很强”是有多强。

“比我还差一点点吧。”叶修笑了笑，说着抬手比划了一下那个“一点点”。

苏沐橙笑了，几步跳下最后几阶台阶，张望起来，不再提方才的话题，“——好大啊，这个屏幕。”

“怎么样，紧张吗？”

“现在感觉还好。”苏沐橙说，目光放在那个选手小隔间上，“那个现在还不能进吧？”

“现在还不行。”叶修说着，却是带着苏沐橙走了上去。

“嗯？”虽然台下没有一个人，但望着台下一排排空着的座椅，想象它们坐满了人的样子，苏沐橙难免紧张起来。

“以后你就要站在这里了。”叶修道。

苏沐橙抬头看他，年轻人长身体的时候，叶修还在长着个，身上却没几两肉，竹竿似的，此时此刻站在这个空荡荡一眼望不清远处没开灯边缘区的舞台上，苏沐橙比他矮了半个头，她仰着头看着叶修，看见明晃晃的灯光洒下来，晃得人睁不开眼。

她知道叶修话里的意思，她刚下定决心加入嘉世，等这一赛季吴雪峰的退役后她便立刻融入队伍里去，现在是个预热状态，也是这个决定，叶修今天才特地提前带她来了场地参观。

“我会加油的。”苏沐橙道，捏紧拳头给自己打气般。

叶修一看便笑了：“不用那么紧张，我在呢。”

苏沐橙也跟着笑起来，东倒西歪的样子，好一阵闹，俩人又在台上来回走了两圈，边走边看边说，半个小时一晃而过，距离比赛时间还有一小时，嘉世整队是提前半小时，苏沐橙看了看时间道：“饿了。”

“不早了，一会要比赛了。”叶修说着领着她往外走，“想吃什么？”

“唔……”苏沐橙低头想了起来。

“边走边想。”叶修走后面拍了拍她的肩示意她往前走。

“哇，有人啊。”突然外面的门打开，一下子挤进来五六个人，穿着齐刷刷黑色的队服，胸口上是红色斜体的两个大字“霸图”，十分霸气。

“晚上好。”叶修抬手算打了个招呼。

一行人看清了他，也跟着抬手算是打了声招呼，虽然确实是对手，但各个战队的关系并没有多糟糕，霸图队里有韩文清这种不苟言笑的队长，但也有那种和气的自来熟，此时此刻笑着回应，“晚上好……咦？女朋友吗？”

叶修没解释，只是一边向外走一边道：“我们先去吃饭了，晚上赛场见。”

于是众人又抬手算是告别。

韩文清在队列的末尾，他们谈话时他还没有从门外进来，等叶修快踏出门外时才看见韩文清迈门而入，与方才见不同，韩文清此时此刻已经穿好了队服，黑色打底红色作衬的队服相称十足。

“赛场见。”叶修道。

韩文清偏头看他：“赛场见。”

叶修与苏沐橙一路往外走，没一会便已看不见人影，刚刚那个打招呼的还意犹未尽似的抓住一旁的人问：“你看见了吧？那个是他女朋友？”

“那不是苏沐橙吗？嘉世新推的‘美女枪炮师’，你没看宣传吗？”被抓住的人已经认出了苏沐橙，当机立断表态，“真人很好看啊。”

“我就说怎么那么眼熟……”

虽然是热爱电竞的职业选手但多数不过是成年不久的小男生，这个年龄段的男生讨论的话题很简单，喜欢的游戏，喜欢的运动以及漂亮的女生，苏沐橙年纪不大，脸还带着些婴儿肥的圆润，不施粉黛清纯可爱，很有邻家小妹的温柔可人，一瞬间就抓住了这群游戏宅的眼球，加上刚刚一行人进来时叶修的手搭在苏沐橙的肩上，俩人如此亲昵实在让人无法不想歪关系，一时间不知道是羡慕还是嫉妒。

“我还以为是什么美颜效果P的呢，原来真的好看……不公平啊不公平，为什么他打游戏能有女朋友，我们还是单身狗啊。”

一瞬间不知是谁先开头呜呼哀哉了两句，随即齐声声地叹气。

“有时间想这些，不如好好练习。”韩文清此刻走到了队列前，回头瞥了一眼，众人连忙站齐了身子，跟着应和了一声。

等韩文清扭过头去，后面几个人又你撞我的肩，我撞回去的笑闹着，当然他们没敢发出声音，只用眼神和笑嘻嘻的脸传递讯息。

比赛前怎么会不紧张，越有所期待便会越紧张。但几年下来众人已经学会了调节，只要进入赛场，只要角色登入，每个人的眼神里都只有“认真”二字，这是毋庸置疑的。
赛前遇见对手就算表面上多风轻云淡，但实际上的暗潮汹涌连自己都无法克制，调侃对方，这也多少算是一种调节自我情绪的方式。

当然韩文清不需要，他时刻是一张紧绷的弓，等着射出他这一箭。


————


嘉世三连冠！

全场沸腾，这本是霸图的主场，但此时此刻欢呼声却几乎要掀掉房顶，主持人宣布结果的声音都被淹没，但他没有放弃，一连说了好几声冠军得主，终于在末尾时被人听清了“嘉世”两个字，声音拖得长而刺耳。
大荧幕上还在回放方才最后击杀的画面，一叶之秋浮空中一击伏龙翔天，大漠孤烟鹰踏躲闪，然而龙头却是极为诡异的一扭将角色一口吞下，在技能打中的浮夸闪光下，一叶之秋落地，荣耀二字跳出！

“这本不可能打中的操作！”主持人语气难掩激动，“大家都知道伏龙翔天攻击的轨道是直线的！韩文清鹰踏躲避！但是龙头一扭！叼中！一叶之秋胜！嘉世——三连冠！”

韩文清走出房间时，叶修也早出了门，比赛结束后选手一般都是往舞台上去接受颁奖，但叶修从来都是跨过这一步，常常比赛之后人就没了影。

但此刻两人在各自的比赛房间门外相遇，一左一右，相隔也不过两米，彼此间看得一清二楚。

此刻，世界是闹哄哄的，战斗回放还在继续，音效声震耳欲聋。

韩文清维持着刚出门的姿势看着他，叶修也留意到了他，他抬手将点着的烟从嘴角拿下，没有开口也没有避开目光，俩人在沉默里僵持了好几秒。

“队长。”另一边的人走了过来，向韩文清道。

韩文清松开门把手，移开目光，转过头去：“走吧。”

叶修依旧没有上台，不管是一冠或是三冠，不管是一开始简陋的比赛环境还是现在上万人的比赛场地和酷炫的直播画面，他不会出现在媒体前，只是走过那些漆黑一片的过道混入熙攘热闹的人群里，人群中还有为比赛热血的人们，他们热情四溢滔滔不绝感叹着赛场上那你来我往剑拔弩张，有人欢笑，有人痛哭，他穿过那些台下的观众，几步便融入人海里去了。

苏沐橙也是跟着观众一起出场的，顺着安全出口往外走，人多，摩肩接踵的很容易就被人群挤偏了道，这边刚迈了两步想转过身来，那边就感觉有人捉住了她，一扭头果然是叶修，此时此刻站在屋檐下，似笑非笑看着她：“不是让你等人少点再走吗？”

“那么多人没半个小时走不完啊。”苏沐橙将帽檐向上抬了抬，便感觉视线开朗几分，朝他那迈了几步。

“走吧。”叶修带着她顺着人少的方向离开，“吃点什么？”

“好啊。”苏沐橙应着。

两人一直向前走，没有目的和方向的在这个陌生的城市里，虽然是夜晚但灯火辉煌如白昼，人声和汽车的鸣笛声交杂在一起，远处霓虹灯光闪烁，风吹来咸湿的海的气息。

最后苏沐橙找到了一家奶茶店，点了一杯双皮奶坐了下来。

奶茶店里没什么人，只有一个大约是值班的男生，可能是晚上生意没有那么火爆，那位店员自带了一个笔记本，此刻正开着机看着直播，苏沐橙点了双皮奶坐下后他便起身配料去了，由着直播自己播放。

比赛已经结束，剩下的便是赛后采访，叶修没有看见画面光是听也知道现在是采访到了韩文清，于是干脆起了身，靠在了前台上看起直播。

“喝点什么？”那店员以为他要点东西，连忙问道。

“哦……”叶修目不转睛看着那电脑，闻言低头迅速瞟了一眼菜单，“一杯原味吧。”

店员应了一声，将配好的双皮奶放在台上，转头接着去配奶茶去了。

苏沐橙见他动也不动靠着前台看直播，干脆也站起身凑过去看：“哦，赛后采访啊。”

“嗯。”

“要打包吗？”店员道。

苏沐橙看了看叶修，见他不答话便道：“不了，在这喝。”

店员这边很快弄好了双皮奶和一杯奶茶，递给两个客人后便回头继续看起直播，刚坐下却见两个客人也不坐下就那么靠在前台上盯着他的笔记本看，于是干脆挪了一下位置让他们看得更清楚。

“你们是不是刚看完比赛啊？”店员眼神中带着一丝羡慕。

“是啊。”苏沐橙道。

“唉，我上班去不了。”十分怨念的语气，但很快又难掩兴奋道，“现场看一定很有意思吧！叶秋可真神了！三连冠！三连冠啊！可惜了霸图了。”

苏沐橙瞥了瞥叶修，笑了笑。

赛后采访无外乎就是那些话，赢了的便问输了地打得如何，输了的就问赢得打得怎么样。
韩文清被问也就那几个问题，这边问“觉得嘉世打得如何”，韩文清说“打的很好”，然后又问“觉得霸图发挥怎么样”，韩文清便是“毫无保留”，三言两语里，滴水不漏。
没什么意外的该问的也都问完了，最后结束语便是问“对于今天的比赛还有什么话想说的吗？”

韩文清突然少见的沉默了几秒，随后一字一顿：“——一如既往。”

苏沐橙看见叶修笑了一下，他转过侧着的身子，将放在台上已经插上吸管的奶茶拿起来，问她：“走吗？”

“走吧。”苏沐橙几步向前走，前一步拉开了门，“我们——就随便逛一逛吧，现在回去还早呢。”

“好。”叶修点点头，随手举起奶茶抿了一口，但很快拿开，他喝不惯这个味道。




03.


赛场掌声雷动，韩文清感觉到自己的手正黏在鼠标上，仿佛是有胶水般定了型，好半天手指才僵硬的动了一下，好像刚刚灵活的那双手不是自己所操控的这一双一样。

摘下耳机后听到的是主持人撕心裂肺地呐喊，他喊着，将韩文清一颗怦怦直跳的心被硬生生扯到了最高空。

“一叶之秋浮空！这是个机会！”赛场上在重播刚刚到画面，慢速播放，主持人的声音被拉长，像是一种野生动物在地底的咆哮，“——大漠孤烟能抓住这个机会吗？”

“他做到了！他做到了！崩拳之后衔接云身！好！双虎掌！”

有人来敲门了，韩文清站起身来，走过去打开了房门，音乐声、观众的掌声、还有那撕心裂肺震耳欲聋的主持人炒热气氛的呐喊一鼓作气地涌了进来。

“季冷！是季冷！一击必杀！一叶之秋出局！”

“——霸图赢了！”

前往前台上拿奖杯的那一条路灯光极其暗淡，明明是一路往前，却因为暗淡的灯光让人有点摸不着头脑的晕头转向，队伍里没有人说话，因为韩文清没有说话，他闷着声往前走，他不可能不激动，此时此刻他感觉心里有一团火在四处奔波，在胸腔里咆哮，在五脏六腑里嘶吼。可他只是往前走，每一步脚踏实地踩在路上发出声响，他知道这不是梦。

当举起奖杯的那一刻，他听见自己喉咙里的声音，像是来自遥远的异地，由远拉近，灵魂入体般感受到身体的沉重感。
这带着气焰的咆哮与嘶吼在举起奖杯的那一刻，被众人听清。很快场上回荡起重叠的呼喊声。

“——霸图！霸图！霸图！”

这是荣耀历史上重要的一刻。嘉世四连冠被霸图斩断。第二天的报纸上出现了这样四个字。

“屠神之夜”。

韩文清是在酒店大厅吃早饭时看到的报纸，队友坐在他的前面，一张报纸遮住了大半张脸，大约是已经看完了头版，此刻翻了个面，正对着韩文清的就是那四个大字。

“屠神？”他道。

“啊？”看报纸的是季冷，此刻他正看得入迷，桌上的白米粥还凉着半碗，闻言一愣，两秒后反应了过来将报纸翻了面，摊在桌上，那四个字几乎占据了报纸四分之一版面，洋洋洒洒，字体如剑一般锋利。
“这个啊。”他说，不敢大声，悄悄抬眼看韩文清。

“你觉得叶秋怎么样。”韩文清没有紧追不舍，但话题却也没有多少偏移。

“很强。”季冷并不打算含糊其辞，干脆道，“昨天那一击，晚一点点我都不敢肯定能击中。”

韩文清不语，只是低头，端详那洋洋洒洒的四个大字。

季冷斟酌了片刻，又道：“但这次是我们赢了。”

赢了就是赢了，这份胜利是不掺水分的。

此时餐厅里又一队人走了过来，正是和他们住在一个酒店，还未来得及回H市的嘉世队员。他们两人坐在靠近门口的位置上，只要从门口走进来自然就能看见，嘉世的队员不可能装作看不见，虽然昨夜三连冠被打断，但也不能说第二天就横眉冷对不共戴天，便抬个手点个头算是打了个招呼。

叶修和苏沐橙走在最后，似乎是在说什么，眼看着快要直接走过去了这才赶忙扭过头来打了声招呼：“早。”

“早。”韩文清应道。

叶修这边已经转过头来继续和苏沐橙说着什么，声音不大，但勉强听见几句，似乎是在说早餐吃什么。

“哭了的。”季冷的眼神跟着他们走远，在看见俩人在自助餐厅里找起碗筷时收回了目光，向韩文清随口道。

韩文清微怔，很快反应了过来。

苏沐橙走过去的时候低着脑袋，一只手遮着半只眼，但未遮住的那半只很明显能看出睡眠不佳的样子，眼皮都有些肿。

“昨天我在楼梯口撞到。”季冷随即解释道，“压力还是很大吧……吴雪峰的位置本身就不好替，记者也没什么好话。你看。”
说着把自己刚刚看的入迷的版面指给韩文清。

那是一页谴责嘉世的文章，咬文嚼字的说他们不该选什么美女选手上赛台当花瓶，仿佛昨天只要上场的不是苏沐橙，不管是谁替下她嘉世都能四连冠。
苏沐橙的水平到底怎么样只有赛场上的选手最清楚，不说别的，倘若她真是花瓶的话怎么会一路由着她划水划到总决赛。这篇文章不仅仅是在诋毁苏沐橙，贬低嘉世，在韩文清看来这更是拐弯抹角连同昨天比赛的对手霸图也一起被骂了进去。

韩文清当下一看便是面色一沉：“胡说八道。”

季冷自然也知道这是胡说八道，可报纸上已经这么写了，白纸黑字地骂上了。苏沐橙是个姑娘家，长得也好看秀气，可游戏圈里本身就不待见女玩家，你说什么广告公司把你包装得再好那又怎样，吴雪峰在时，嘉世三连冠，到了她的肩上却变成了“屠神之夜”，群众总想有个出口去发泄，叶秋热度尚在，又是嘉世的队长，顶梁柱一样，三冠在手，只是到了这一赛季不如人意，别人还能如何发泄，那些咬文嚼字的记者还能怎么搬弄是非？
当然即便如此版面上还有谴责叶秋的报道，韩文清扫了两眼已然是怒火中烧，谴责叶秋意味着什么，意味着霸图同样被轻视，他们训练了整整一年，就是为了昨天晚上那荣耀的一刻，而现在却有人要越过他们去轻视他们的对手。就像那高高在上的“屠神”二字，是悬在韩文清头上的一把刀。

“这个哪里拿的？”忽然有人凑了过来，手指一指，指向季冷放在右手边餐盘里的一个小点心。

“啊。”季冷抬头，看见叶修站在餐桌旁，他将刚刚翻开报纸页面连忙翻了个面，可这面是“美女选手错失嘉世四冠”，翻个面又是“屠神之夜”，他只好拿起报纸一边折，一边口不对心的应答着，“你说这个点心？……就在饮料那边，和酥饼放在一起。”

“谢谢。”叶修自然是看到了报纸，那版面字体那么大，不可能看不清，但他只是扫了一眼，随即向季冷点点头，托着托盘去拿了两块小点心又绕了回去，走到不远处已经落座的苏沐橙那桌，隔得不远，餐厅里人声不大，所以对话都能听清。

“之前你说这个好吃来着。”叶修说着把那个点心放进苏沐橙的餐盘里，“昨晚没吃两口，早上多吃点。”

“不是很饿。”苏沐橙闷声道。

“吃一点垫垫，下午坐飞机了，等回去去门口那家面馆吃面，前天不是说想吃吗？”

苏沐橙沉默着，却是拿起了那个点心吃了起来。

“粥。”叶修将旁边的一碗粥推过去。

苏沐橙没有推辞，小口地抿了几口粥，就着点心算了吃了早饭。
叶修其实吃得也不是很多，白粥小半碗见底后再没动过，似乎是想抽烟但顾忌着是在餐厅，低声说了句什么便一边摸着口袋一边走了出去。

早餐到这时已经算结束了，剩下的便是整队回霸图了。从昨天比赛开始到今早韩文清和叶修还没有交谈超过三句话，这三句话里就已经包括了早上的一句问好，其实真没什么可说的，比赛总有胜负，而正是因为有胜负才会有比赛。

韩文清走过去时叶修和陶轩正在酒店拐角的储物间窗台那说着什么，叶修的烟捏在手上，空气里是浑浊的烟雾。似乎是没有料到有人突然出现，陶轩一张带着怒气的面色一时没有调整过来，他看了看韩文清，又看了看叶修，随即偏过脑袋像是嫌恶般对着空气恶狠狠地挥了挥拨开了眼前的烟，恶狠狠的：“——这可怪不得任何人。”
语气里几分咬牙切齿，面色也不见得好看，见韩文清没有要走的意思，他也只是扫了两眼，没什么好脸色，话落人便离开了。

韩文清看着他避之不及般绕过走廊，很快消失了踪影。当他收回目光看向叶修，叶修只是一点头从口袋里摸出烟盒来抖了抖，将抖出一根烟的烟盒递给他。

“忘了说了。恭喜。”他说。

于是韩文清只看见一个面色如常的叶修，叼着烟，手插手袋，半倚在窗台前，目光短暂地停放在他身上。

“谢谢。”他回复，停顿几秒后，又道，“下午的飞机？”

“得早回去复盘。”叶修点头。

“嗯。”他应了一声，烟已经咬在嘴里，“打火机。”

叶修一伸手，递给他打火机。那是酒店送的打火机，两块钱一个的那种，上面还印着某某酒店的名字地址和电话。

韩文清点烟，看见明蓝色一跳，将烟头染上一层细碎的火光。

他顺着叶修的眼向外看，窗外是似乎要落雨的阴天，乌云挤压在远处的山丘之上，层层叠叠，空气里是风雨欲来的湿润阴冷。

“很漂亮的一击。”叶修忽然道。

韩文清看向他，看见叶修投来的目光，他知道他在说什么了，他在夸赞昨天晚上季冷突如其来的一击必杀。

“荣耀……真的有很趣。”叶修又道。

韩文清看着他，看见他身后的窗外乌云堆积，忽地闪了一下。叶修得眼还亮着，嘴上挂着一丝笑意。

“嗯。”韩文清一直看着他，没有移开眼，“……明年赛场见。”

“明年见。”叶修道。
顿了顿，突然笑了：“去年也是这么说的。”

韩文清犹自看着他，那眼神如刀如剑，急不可耐的要剖析开什么一般，但叶修很快移开了目光：“先走了。”

“几点的飞机？”韩文清突地问道。

“嗯？”叶修一怔，回头应道，“下午三点的。”

“上次你说请客。”韩文清顿了顿，“现在可以了。”

“那都是去年的事了。”叶修笑了，却没有拒绝，“好吧，去哪？”

“就在这附近，我带你去。”韩文清道。

一段话落，俩人暂时告别，这边刚吃早饭，此刻还没到午饭的时间，队友们还在等，没必要在此继续消耗时间。

叶修走回餐桌旁，苏沐橙早已吃完正在就这一杯牛奶看手机，手机上是昨晚录下来的比赛录像，看到叶修回来她连忙停下了播放：“怎么了？我看陶轩哥脸色不太好，你们吵架了？”

“没有。”叶修没有多说，话题一转，“中午我出去一下，你想吃什么我给你带。”

“我在这边餐厅吃就好了。”苏沐橙摆摆手，随即又迟疑问道，“你要出去？”

“之前不是说欠老韩一顿饭，终于松口肯让还了。”叶修没什么隐瞒。

“哦。”苏沐橙也不多问，将牛奶喝完后便收拾收拾打算离开，“我回去接着复盘。”

职业选手一般训练时间分春秋，比赛前后一天则根据各个队伍的情况调节，有的队伍会在前一天加训，而有的则会完全放松一天由选手自己调节。有的队伍比赛结束后会立刻整队复盘，有的队伍则是到第二天或是回到自家战队训练室再开始复盘。嘉世这边算是第二种，不会当晚复盘，而是第二天或回到训练室后再复盘，当然在那之前有选手想自己提前复盘是完全可以的。不过职业选手虽然以游戏比赛为职业，可空闲时间也是自由活动的，所以大多数人能够自由活动时也不会喜欢去折腾一些枯燥乏味的练习或是把比赛时那些失误颠来倒去的复盘。
苏沐橙当然是不喜欢复盘以及无休止的枯燥练习的，但昨天晚上的那一败，不论是她还是叶修都会觉得不甘。
比赛有输就有赢，不可能永远都是赢家，这是所有人都明白的道理。赢，不是说说那么简单，也不是一个人单枪匹马孤勇就能拿下胜利，荣耀没有那么简单。
苏沐橙为昨晚那一战而懊悔，但她知道不能就这样原地踏步，努力，只能更努力。

叶修当然知道她的想法，苏沐橙的性格其实一目了然，她不是那种好战的人，在网游时期时她玩游戏的目的也只是为了能够和苏沐秋和叶修一起，虽然用的是枪炮师这种看起来气势十足十分暴力的角色，但大多数苏沐橙还是喜欢在远处辅助叶修。昨晚那一战叶修被集火脱战后苏沐橙很快也被针对出局，虽然叶修什么也没说，陶轩他们也没有指责她，但她显然也意识到自己对于叶修的依赖，所以在组队回去复盘之前，她决定自己先找出全部不足来。
其实昨天一夜她根本无法入睡，一闭眼就是比赛场上的事，叶修的出局，自己的一些失误在脑子里反反复复的播放使得她在床上翻来覆去辗转反侧无法安眠，最后她干脆放弃了睡眠打开窗户透气，结果却发现叶修的房间灯也亮着，她没敢去找叶修，就那样缩在阳台上看着，而那盏灯就那么亮了一夜。但早上碰面时叶修还是那个平日里懒散的叶修，谁也看不出他有什么不同。

“复盘吗，一起吧。”叶修也跟着站了起来，俩人离开餐厅。

复盘是需要时间的，一般来说，先是粗略一过，然后根据赛况分成几段来细看，几段细看之后再根据情况分成几节，就这样一点一点地把对方的战术意识摸透了，再看己方的对应。这样事无巨细地看上两遍，多么细小的失误和差别也都一清二楚了。

苏沐橙昨晚看了几十遍也有了，已经将情况分成小节在分析，叶修和她差不多进度，两人倒不用将就谁从头开始看。

这一看就是一晃三四个小时，听到敲门声的时候两人还没有反应过来，叶修这边将手上的文档最后几个字落下才恍然大悟着回过神来：“恐怕是老韩。”

的确是韩文清，叶修没有个电话，因为用的是苏沐橙带来的电脑所以他也没挂上QQ，眼下要找他只能来房间里。

“那你去吧。”苏沐橙说着，将电脑主动关机，“剩下回去看，晚上全队还得再看呢。”

“嗯。”叶修应着，人已经边走边说到了门口，“你也去吃饭，别把胃熬坏了。”

“知道了。”苏沐橙说着从沙发上起来，将电脑和笔记本夹在一起，紧跟着走了出去。

门一打开，韩文清在门外，已经换掉了队服是一身便服，虽然还是一身黑，却也不知道是不是神色放松和平时看起来却是有些不同。

“挺早。”叶修招呼了一声。

韩文清还未开口，苏沐橙从叶修后面钻了出来，摆摆手算是打了个招呼，然后转头又向叶修：“我把笔记本送回去。”

“好。”叶修应道。

于是苏沐橙又向韩文清点了点头，转身向自己房间方向去了。

韩文清别过脸看着苏沐橙走了两步，又几步加快，没一会便到了自己房门前，房卡一敲人进了房。

叶修这边已经锁上了房门，将房卡随手收进口袋，看见韩文清的目光还停在苏沐橙离开的方向，当下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怎么了？”

“走吧。”韩文清回过头。

韩文清说不远就在附近但却是开着车去的，叶修对这边路也不熟，便看他绕了好几个路口最后才停在一巷子口。

“有点偏呐。”叶修下了车道。

“味道不错。”韩文清道，因为领路所以走在前面，一边走一边解说着，“是我上学的时候就经常来吃的。”

叶修点点头，上一次他和韩文清吃的不过是一餐面，左右两碗在一起也就三十来块钱，本来看韩文清开着车走，还想着不会是要去大酒店消费，眼下一看应当只是小店。

在Q市韩文清也算是小有名气，眼下出门戴了个墨镜遮住脸，换掉了队服后便是一身深色的搭配，皮夹克外套的拉链随着步伐敲打出细小的声音。

巷子不深，店铺却是挺多，一眼看到头还能看见远处大约是个学校的轮廓。两人大概走了十几米便停了下来，转了个身向着一家小餐馆进去了。

老板是个看起来四五十岁的男人，见到韩文清迈步进来便是手一抬往楼上一指：“包间还有一个。”

“谢谢。”韩文清应着，转头向叶修，“看下菜单。”

“你点吧。”叶修手插在口袋里没拿出来，抬眼瞥了瞥菜单，“反正我请客，你随意。”

韩文清也不推辞，手指敲着菜单点了两三个菜后便熟门熟路地带着叶修往楼上走。

叶修这一次出门只有苏沐橙是知道的，其他的队友一概不知，当然他们也不会过问，因为输了比赛，叶修眼看着他们连眼神接触都逃命一般不敢对焦。
叶修虽然平日看起来自由散漫，人也平和，但到了训练的时候该是哪里有问题就是哪有问题不会随便因为平时关系缓和就会多给面子敷衍两句就算了事。大抵人的关系就是如此，朋友是朋友，领导是领导，朋友成了领导会让人觉得上下为难左右别扭，领导也难成为推心置腹的朋友。几年下来，嘉世里新鲜的血液融进来，那些曾经勾肩搭背熬夜通宵的人也四散天涯，吴雪峰是陪他一路走来的人，他退役后叶修难免一个人空窗。苏沐橙不同，叶修既是把她当队友却又总是会偏心三分，一些话不说是一个人不快，说白了就是两个人烦恼，苏沐橙不问起，叶修自然不会提。只是偶尔想到以前那些狐朋狗友勾肩搭背下副本的时光时，便就心里开导一下，大约人在高处总是不胜寒的，习惯就好。

前一天天气便闷着，要落雨又不落的样子，最后比赛结束后那股子闷得人不愉快的潮湿还萦绕不去，一整夜也没落下半滴水来。今天也是如常，此时天色阴沉着，正午本就是最热的时候，空气里却有着风雨欲来的味道。天阴沉沉，像是平时的五六点，让人感觉这一餐是晚饭，吃完了就要回家休息一样。

小包间的饭桌是靠着一扇外翻窗，掀开了四五十度角，吹进一丝丝凉意。
叶修顺着那窗户往外看，窗户下是房檐挡住了一半的视线，房檐外便看见半条巷子和对面的小吃店，

“要下雨吧。”他收回目光，嘴上闲着没话随口道。

“一时半会下不了。”韩文清说着，将桌上的碗碟分给他，又抽了两双筷子。

“H市的雨多，要是这样的天早就下了两天了。”

“这里雨虽然不多但现在这样确实也少。”

说话间菜已经上了两道，上菜的是老板娘，大约是听他们聊到天气，忍不住跟着说了一句：“平时都很好，一直阴着不下雨，像这样确实是少见，昨个我看天气预报说至少得到晚上才能下呢。”

下雨的事难说，也由不得人做主，更听不得人替它做主。
俩人这边坐下吃了两口菜，突然的就听见哗啦啦的声响，潮湿的雨水冲刷在小巷的石板路上，一瞬间空气中便只剩下了水汽与尘土的味道。

叶修忍不住停了筷子，韩文清顺着目光看过去，这天气一直阴，路人也都晓得八成是要下雨，但这雨下得防不胜防，也没什么准备，不打算先落上两滴给人点准备，反而直接瓢泼一样往下倒。带伞的路人都少不了淋个满头，不带伞的更别提了，冲澡似的劈头盖脸一顿浇，反应快的立刻钻到屋檐下面躲着。
俩人坐在靠窗的位置，往下一看就是对面的房檐，一看就看见两三个人站在屋檐下，顺着屋檐下的水串成串，连人脸都要看不清了。

“好像没见你车上有伞。”叶修道。

“确实没有。”韩文清道，喝了口凉茶，“一会和老板借一把，回头我来还就行了。”

因为之前天气闷热，窗户便一直掀开透气，而现在雨水溅不进来，也就没有关上的意思了，但雨太大，雨声盖过了路上行人的嘈杂，也盖过了楼下客人说话的声音，连两人说话的声音低了点都有些含糊不清了。

这一餐饭吃得平常，有些寡淡，寡淡的不是菜。叶修和韩文清没有什么多余的话，只有雨声在沉默里放大，这份沉默并不尴尬，也不刻意，一种默契的短暂停战歇息。没有刻意去聊昨天的比赛，他们聊一些别的事情，饭桌上的菜，天气，或者是一些幕后的小插曲。

饭吃完了，雨还是没有停，甚至没有减小的意思，两人下了楼，叶修付了钱，韩文清则是和老板借了一把伞。

两人挤着一把伞算是小跑着到了车旁，韩文清率先把车门拉开示意叶修先进去。车门是从驾驶座打开的，叶修也不客气便先进去，跨过了座位坐进了副驾驶，韩文清紧随其后坐了进去，剩了一只手收伞。
一把伞遮不住多少雨，雨要是大一个人打一把伞都要淋上一裤腿更别提两个人打伞了，好在有车停在外面，两人也只需要跑上几步，但跑起来伞的幅度大自然多多少少淋了雨。

叶修后背加上鞋面湿了大半，裤腿边也沾了些，韩文清情况也类似。

坐进了车座里，俩人一看对方的样子都是忍不住觉得好笑，叶修弯下腰将自己湿了的裤腿卷了两道，语气中带着笑意：“看来天气是说不得的。”

韩文清没说什么，等叶修直起了腰来后，他突然凑近，雨水的湿潮在车内蒸发，因为近距离鼻息温热扑在脸上，叶修身体一僵，感觉到韩文清的手在他后背停留了片刻，很快他又退了回去，低头将拿到手上的安全带系上，便听见空气中发出清脆“咔嗒”一声。

“雨天路滑。”他说。

叶修眨眨眼，侧过脸看韩文清，如他本人常说的那样，“一如既往”的神色，脸部线条冷峻坚毅，目光没有丝毫的闪躲，迎上叶修的目光，两人安静对视了几秒，而窗外雨水敲打着车窗，又是落地一声惊雷，将人唤醒。

“走吧。”叶修道，便移开了视线。




04.

“来H市旅游？可以啊。”

苏沐橙路过电脑前听到叶修正戴着耳机和游戏里的人对话，心下有些好奇，凑过去看了一眼，叶修的角色停在竞技场门口，门口的人不算多，他旁边站着另一个角色，应该就是和他对话的人，但那个ID却不那么眼熟，苏沐橙确定自己没有见过这个ID，但叶修话里话外都带着熟稔。

“我们夏天可凉快了，真的。”叶修那边继续说着，似乎是留意到了苏沐橙的动作，他一只手掀开了一边耳机，嘴上没有出声地说了个名字。

苏沐橙了然，人已经直起了身子：“我去打饭，帮你带份？”

“好，谢谢。”叶修点点头，下一秒又是对着耳机，“哪天到？需要接机吗？”

晚饭时的食堂是最清静的，职业选手虽然将游戏当做工作，但却不一定要时刻留在训练室，工作也是有上下班时间的，下班时间就是自由活动时间，食堂的饭菜就算是再美味佳肴天天吃也会嫌烦，加上嘉世附近一条街什么小餐馆都有，走远点坐个公交两三站就是美食街，这就更没什么人愿意留在食堂了。更别提现在是夏休期，职业选手中除了叶修和苏沐橙是长期留住在嘉世宿舍，其他人有家可回自然早在休假第一天就打包袱回家了，剩下的便是一些训练营里的学员趁着暑假留下来，这也不算少有，就像给孩子补报暑假班一样，愿意孩子当职业选手的家长也会不会吝啬让孩子将暑假时间放在训练上。
苏沐橙在食堂时自然也碰见了好几个学员，见到苏沐橙都很高兴地上来打招呼，事实上正是因为暑假期间苏沐橙和叶修留在嘉世，所以才会有那么多的学员愿意留在这里，对于偶像的崇拜足够让他们抵挡暑假的诱惑了。
苏沐橙答应了给叶修带饭便也没多留，直接提了两份饭回来，叶修那边人也没在竞技场待着了，角色此刻停在了空积城外打了个地铺卖起东西来，一时半会没什么人光顾，他也不着急。

苏沐橙坐下后也没打开游戏，训练时间之外她更乐意看一些肥皂剧，吃饭时间也算无聊，她一边打开网页找了个电视剧，一边随手扒拉着碗里的清淡饭菜。她看剧看得心不在焉，看着看着又是瞥了一眼叶修，这一眼瞥了头就没有转回电视剧上，她看见叶修电脑半开着游戏，一半是网页，网页上密密麻麻的字：“你在找……攻略？”

不是游戏攻略，而是旅游攻略。

“其实来这好几年了还真没怎么走过。”叶修十分坦荡承认了自己很宅，“老韩这两天就来。”

苏沐橙手上还夹着一筷子豆芽，闻言放下了筷子：“我帮你整理一份吧，上次云秀来我带她逛过。”

叶修这边已经将网页上的攻略大致扫了一遍，听到苏沐橙的话后顺势关掉了网页，点了点头：“好。”

苏沐橙说整理就立刻整理起来，电视剧挂着听个声音也知道在播什么，她干脆将电视剧挂在了后台，耳机挂在脖子上在电脑上敲打着找了起来。

“先吃饭。”叶修道。

“哦。”她应了一声，松开了手上的鼠标，含了口饭后忍不住问，“……韩队一个人？”

“是啊。”叶修回答得很快。

“一个人来这里……旅游？”苏沐橙心中觉得有些异样，却又琢磨不出什么来，干脆转过头去喝了两口汤，将话题揭开了，“我晚上回去接着整理，明天给你。”

“不着急。”叶修道，似乎是有人在他的商铺前问价，他便转向电脑去了。

苏沐橙隔天就给叶修整理出了一份简单的攻略，几个外地人必然要去走动的景点，标上具体的路程，需要坐的交通工具，大概到达的时间，十分贴心。
攻略是十分简单的，叶修虽然是个十足的游戏宅，两腿迈步最远距离是到嘉世对面的小卖部买烟，但却没有大多数宅的路盲，这点苏沐橙清楚明白。

按照路来走，第一站离嘉世其实不远，于是叶修那天没有去机场接机，韩文清走到嘉世附近还是熟悉路的，嘉世附近就是常比赛的体育馆，来来回回每年都要来上少说两次，他一下机场就熟门熟路的到了离嘉世不远处的一个大型超市，俩人是约在那见面的。

韩文清到了超市时，叶修恰巧和苏沐橙从超市门口走出来，虽然是从超市出来，但俩人似乎没买什么东西的样子，只是手里各自拿着瓶水，叶修手上是两瓶，一眼瞥见韩文清当下摆了摆手算是打了个招呼，随即将手上的水递了过去。
韩文清接过，一瞬间便感受到了那瓶水的凉意，瓶子上因为冷热交替起了一层水雾，冒着丝丝白气。

“怎么样，天不热吧。”叶修道。

韩文清早已是汗流浃背，站在超市门口，中央空调的冷风吹过门口的软玻璃门帘，终于是让人觉得喘上了气。他拧开瓶盖，喝了两口水，闻言一愣，盖上瓶盖人走近些往叶修身前一站，示意他看自己：“你觉得呢？”

苏沐橙在一旁笑出声：“今天温度确实有点高，不过……这夏天温度确实不低，Q市还是要好一点吧。”

言下之意，夏天到H市旅游，是个不太好的想法。

“下雨就好点了。”叶修道，“明后天大概就会下，雨打西湖，带你走两圈。”

话是这么说，但现在太阳高高挂，温度最起码也有35度往上，三人中有两个人是知名人物，就这么站在超市门口，再多站一会被人注意到就难说了。于是一商议，苏沐橙先领着两个人去了附近一家甜品店算是乘凉。

本来这次韩文清来H市旅游，导游是叶修，苏沐橙只负责出一条线路图，但由于叶修连个手机也没有，一出门往人海里一钻，他不找你，你别想找到他。苏沐橙便决定干脆一起出门，韩文清真到了地方找不到叶修人也能打她的电话，等两人碰了头，苏沐橙便就回去。

其实韩文清来的并不早，挑的是下午的航班，飞机起飞时间不长，两小时落地，太阳已经斜斜往城市深处淹下去，浅蓝橘红层次分明，在城市的上方，油画一般。
此时的天气比起中午烈日高照时虽然好很多，但气温依旧是保持在30度往上。原本叶修和他开玩笑说H市的夏天不热凉快也只是逗趣，四面环山中间一汪湖，夏天怎么会不热，所以时间定下后他自然是看了天气预报的，但那时候看温度还没有这么高，是能够接受的程度，只是现在看来，确实是乐观了。

“先坐一会吧。”进了店里苏沐橙已经摘下了墨镜，将头上的遮阳帽也一并摘了下来，显然是和店里的人十分熟络，一进门便打着招呼，也不抬头看看有什么甜品便点起东西来，“椰香西米露。”

“你来啦。”那店员应了声，“冰的？”

苏沐橙贪凉，用遮阳帽扇着风，目光在菜单上雪花状的团案上流连，但很快抿着唇偏过头目光偷瞥叶修：“常温吧……”

因为总要做宣传，苏沐橙的饮食被陶轩看管得很严，甜品奶茶容易发胖的东西在陶轩的眼前不能看见，辛辣刺激容易长痘的食物也被迫少吃。但只要离开了陶轩的视线，苏沐橙便依然是我行我素，爱吃辣的就吃辣的，爱喝甜的那就喝甜的，关于这些叶修绝不会管她，唯独一点，她胃寒，冷的东西多吃两口就会难受，到了夏天时管不住嘴便会让自己受罪，去了两趟医院吃了几次药后，叶修便不能由着她不管不顾，苏沐橙明白叶修的脾气，知道他认定了的事没有商量的余地，再者说确实是为自己好，所以只要叶修眼神到位，她是不会反抗的。

店员是个女孩子，和苏沐橙算是认识也有大半年了，眼下看到苏沐橙一脸吃瘪的样子却是笑了，她不是个爱玩游戏的人，所以对荣耀不是那么了解，对于苏沐橙她的认知也只是存在于“是个网上有点出名的电竞选手”，所以关于叶修，她更是不了解，但两人偶尔会一起来这里，虽然常常都是苏沐橙点餐，叶修在旁边看着，但两人举止投足间的亲密让她一直当两人是情侣，眼看着俩人这样的小举动，嘴上忍不住笑道：“男朋友来了啊，好的，常温。”

苏沐橙一怔，又是看了一眼叶修，却见叶修已经寻了个位子坐了下来，四人座的位置，韩文清也顺着方向坐在了他的对面。

“酒店订了没？”这边坐下，叶修问道。

“还没。”

“嗯？”有些奇怪的，叶修喉咙里应和了一声，“怎么还没订？”

“看导游的意思。”

“导游？”叶修愣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笑了笑，“今天估计哪也去不成了，要是你不介意，嘉世这边还有个空房间。”

韩文清一听便也明白，点了点头：“可以。”

“那行。”

三言两语间两人已确定好晚上的住处，韩文清出门轻便，只提了个背包，轻松的像是清早出了家门散步一样。虽然很是轻便，但由于天气恶劣，俩人在甜品店稍坐片刻等太阳彻底埋进高楼大厦里。而到了晚上，H市的夜景也算是一处好景，两人可以先逛一逛夜市，明天再做具体打算，苏沐橙自然是无所谓，她本身就并没有打算和他们一起。
在决定去逛夜市前，他们还是先回了一趟嘉世，虽然韩文清只是带了一个背包，但也没必要一直拎着到处走。在甜品店停留只是为了暂时避暑，嘉世离这个超市并不太远，太阳一落下，温度便也变得让人能够接纳，于是叶修便领着韩文清先去了他的宿舍，让他好把背包放下。

嘉世早期只是一个网吧，这在业内是大家都知道的事，如嘉世这般白手起家的战队不是少数，但如嘉世现在这般一路猛进，如日中天的却少之又少。大多数战队没有走下去的支撑，就像一排散沙，在这个行业里走马观花溜了一圈便悻悻然离开了。
早期的嘉世并不大也不怎么规模化，在需要满18岁才能进网吧的前提下依旧能够鱼目混珠地混入当初虽然偷了叶秋身份证而有证件但却没有成年的叶修。但陶轩是个有些商业头脑的商人，他将一个普普通通的网吧变成现在一栋高楼的嘉世，已经算得上是不少人眼中的成功人士，这样的一栋楼，矗立在H市最繁华的一条街上，到了夜晚站在顶层向下看，四周霓虹闪烁，车水马龙。
而白日，热气未退，一进门便感觉到空调的冷风从头顶一路凉到脚底，虽然隔绝了热度但室内采光不错，并没有给人阴沉的感觉。虽然有电梯但叶修却没有打算乘坐，职业选手的宿舍就在三楼，有那等待电梯的时间人早已经上了楼坐下了。
叶修的那间是最靠外在楼梯上来的第一间，韩文清明白那是属于队长的位置，他也是如此。

不知道是嘉世员工的房间布置都是如此，还是叶修没什么装饰的打算，一进门韩文清便将房间看了个完全，因为实在没什么可看的。

书桌、椅子、衣柜、一张床。
桌子上的东西也是一目了然，一台电脑、烧水壶、杯子和一个烟灰缸。

简单得就像酒店套房配置的那样，唯一让人感觉确实有人住而且住了很久的便是那烟灰缸里面的一层浮灰。

“坐。”叶修迈步进去，端起烧水壶，示意韩文清坐在这个房间唯一的椅子上，“有凉白开，喝吗？不过我只有一个杯子。”

杯子是荣耀第二年线下发展的周边，标准的水杯款式，与其他那种印制的杯子没有什么区别，上面印刻着荣耀二字和图案，大约是用了太久，细枝末节的地方开始有些掉色。

韩文清拿起手上的矿泉水瓶示意自己还有剩余，不用麻烦。

“你。”韩文清顿了顿，“……房间没什么东西。”

叶修四下看了两眼：“我以为你会订酒店，什么也没有备，等下我去仓库领双拖鞋和水杯来。”

韩文清当然不是这个意思，但既然叶修态度上根本不甚在意这些东西，那他也没有必要再问下去。

叶修一句话完便低头在书桌的抽屉里拿出了一小串钥匙，那是多余的没有人居住的空余房间的钥匙，一般有新队员加入由队长带他去房间，所以叶修留有钥匙，但这串钥匙一直放在抽屉里根本没有拿出来过，因为每个战队的职业选手都是固定资产一般的存在，有来就有走，新的房间还要打扫，搬家具，所以多数新人都会选择搬进老人曾经住过的房间。

钥匙拿在手上，叶修便站起身来：“走吧。”

说着向外走去，那个房间距离叶修这个房间有些远，两间分别是走廊尽头和走廊拐角处。

“房间没人住，虽然经常打扫。”叶修这边说着已经停下脚步，一抬手便打开了房门，“东西很少，要是缺什么你晚上来找我。”

一打开，韩文清便也看清了大概，和叶修的房间比起来两个算是大同小异，若是叶修想搬到这里来，大概把两件衣服一卷，烟灰缸水杯一端就算是搬了个干净。

韩文清这边放下包，钱包手机拿在手上就可以出门去了。

时间是晚上五点半，太阳还没落下，热度却明显有了下降，天气平缓了许多，大约是明天要下雨，空气中尚有闷热的湿意，即便没有多少汗也觉得衣服粘连在身上让人感觉不适。

“先吃点什么吧。”出了门一看天色，叶修转头道，“炒个菜行吗？”

手向出门方向的一排店面一指。

“其实除了这周边，其他地方我都没走过。”叶修说着，两人点了几道家常菜，他这边又弯着腰在餐厅大堂的展示柜里指手挑了只鱼，由着服务员捉去。

“什么菜式？”

“鱼头豆腐吧，这家的豆腐不错。”他偏头看韩文清，“行吗？”

“行。”韩文清一点头，顺着接下了他前面的话，“这次随便你去哪。”

两人说话间正顺着楼梯过道往楼上走，这过道不窄，两人并肩也有空余，但过道每个台阶都要偏高一些，两人便是一前一后地走着。叶修闻言脚步顿了顿，由着韩文清一个踏步迈了上来，却没接着走上去，只是偏过了身看他。

“怎么了。”

“看你是不怕被我卖了。”叶修笑。

韩文清一挑眉：“怕你？”

起锅快，三道菜很快就上桌，油焖笋和龙井虾仁，加上一道砂锅鱼头豆腐。两个人吃是绰绰有余，叶修不爱在菜式上铺张浪费，没有陶轩那样三五个人要点一大桌子菜的想法，过去和队友们一起出去吃饭，如果陶轩不在，大家都是一群人钻进烧烤店里吃多少拿多少，自在随意，真要是把这些人搬到大饭店的酒桌上，反倒是连两口菜吃得都嫌噎得慌。先前有过和韩文清吃饭的经验，两人都不是那种小胃口的人，三道菜刚好，又因为韩文清是来“观光旅游”，三道菜里便有两个地方菜，虽然是地方菜却也不刁难外地人的口味，也许是这店面就开在嘉世附近，来往的外地人也多，这菜其实没有那么正宗，为了迎合外地人的口味已然有了大变化。

叶修来到H市也有快五个年头，他本身吃东西没有那么挑剔，在外漂泊久了，现在已经是给口饭就能吃，一袋方便面都能吃出花样来。如果韩文清这次不走这一趟，他这一个夏休期估计就是白天晚上泡食堂，夜里一袋方便面了。
韩文清一来，苏沐橙给他的行程表就满了，女孩子心细，旅游不光是景点，连附近什么好吃的好喝的都备注上了，叶修只管照着走，带着韩文清到处吃喝，又不是正儿八经的旅游团，两个人，想停下来就停下来，想走也就能走。

吃饭的时候叶修还把那张行程表从口袋里翻出来给韩文清看：“看看，这几天你的安排。”

韩文清正捞着一块豆腐进碗里，豆腐细嫩，他这一抬头转个眼的功夫就碎成两半在碗里，沾了碗底的汤汁，他松了手里的筷子，抬手接过那张纸，眼皮一垂大致瞥到底：“你安排的？”

语气里不是倒不像是反问，而是一种“知道不是你，那么是谁”的味道。

“沐橙写的。”叶修道，“你看看有没有什么需要改的。”

韩文清又极快地扫了一遍：“都可以。”

便又将纸条还了回去。

韩文清看着叶修将那纸条折了三折收回了口袋里，他没个手机，这些东西都只是往口袋里随便一放，这让他想到很早之前一件事。
之前联盟搞了个什么“最有价值选手”奖，那是属于选手个人的奖项，一般由个人收藏，拿到那奖项的当天晚上，叶修和韩文清在霸图门口的牛肉面馆吃面，没一会嘉世的那几个队员也到了店里，一眼看见两人便也凑了过来，嘻嘻哈哈的落座下，耍宝似的念着奖项的名字嘴里还哼着音乐，笑嘻嘻地将奖项“颁”给了叶修，一个奖项，没道理弄个奖杯，可单是一张纸多少显得轻薄的很，像小学生的三好学生一样随便糊弄人似的，于是就给外包装了一层硬壳，像本证书，硬壳上画着荣耀的标志图案，镀着金边，一看就知道是花了心思，结果叶修一接过手，摊来开看了两眼便是手往缝隙里一抽，将那硬壳里的证书抽了出来，材质一看便透着光亮的一张纸，在这样一家小店面的面馆里折射出柔和的光，叶修却是没什么表情，就像现在这样随手折了三折收回了口袋里，一群人奇怪，问他外面硬壳为什么都不要，包装起来多好看，结果叶修只是轻描淡写说了一句“太大了，装不进口袋”。

他刚才的动作就和那时候一样，一张纸折三折口袋里一卷，眼神往下垂，嘴唇下抿，整个人都寡淡得很。

韩文清看着，一低头发现在碗里夹碎了块豆腐，原本一整块，摔成了三块。

夏天的太阳落下的不迟，通常也需要到六点以后，这一餐饭便也拖长了时间。

虽然有些闷热，但因为要下雨的缘故，偶尔会吹来一些凉风，在夏天的夜晚里显得格外舒心。天空无星，一轮明月高空悬挂，落在昏暗的地方撒下柔和的光。
城市的夜晚大同小异，高楼大厦，霓虹闪烁，人群往热闹的地方涌，三三两两，簇拥或分散。

嘉世附近往西几百米就是体育场，往东方向又是一个人工湖的公园，往东方向是地铁站，往北则分割几百米各有两家学校。条条路都是各有各的热闹，体育场每年都会开办荣耀比赛，嘉世主场就常年定在那里，对两人来说算是老地方了，于是干脆往东去了人工湖的公园。
苏沐橙要是在，也是要服了两人：吃完饭就去公园散步消食，这和路上拍着蒲扇挂着收音机的大爷大妈有什么区别。

当然除了拍着蒲扇挂着收音机的大爷和成队结伴打算去跳舞的大妈，这群往公园去的还有偶尔一两对的情侣，一看模样和装扮大约都是学生，在月光下羞涩着，并排走着，彼此凑的近却又别扭的不敢看对方，目光游移，连手都不敢牵在一起。

这样一群人在进入了公园之后很快就因为走的路不同四散了，虽然是人工湖，但却也不小，因此公园也不是什么小规模，小道多，亭台也多，刚开始走，歇在亭台里的人七七八八，越走人便越少，最后三三两两，再过一会，便很少看见人了。

这个公园叶修陪过苏沐橙来过一次，走得不彻底，多绕了几个弯之后便也找不准方向了，好在路灯已经亮起，隔上一段距离的路灯下就有路标，两人聊着话一路穿过，挑着小道就要走出公园去了。

“先回去？”叶修不知道具体时间，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影子，在路灯下缩成模糊一小团在脚下，“公园也都是一个样子。”

他还没抬头，便感觉到自己的手被握住。

距离上一次在车里的近距离的接触已经过去了两个月，叶修看了看那双手，没有动作。

“来旅游？”他说，嘴角隐约有笑，声音很低，像冰块经不住高温炙烤，一瞬间化在空气里。

头顶路灯的灯光下一只飞蛾围绕着那亮光转着圈，一圈又一圈，迅速靠近又痛苦不堪地躲闪逃避。

在它又一次向灯火扑去时，韩文清低下了头。




05.

阳台的窗拉开，叶修稍稍侧过身，只看到了一双鞋又收回了目光，陶轩走近立定，像叶修一样双手搭在栏杆上，在沉默里伸出手。

叶修将烟盒递过去，火苗一跳，便有烟绕在两人眼前。

这份无言让人耐不住，陶轩率先打破了沉默：“作秀，就像今天一样，这不是很简单的事吗。”

他本想说得委婉一些，自然一点，可一张口不自觉地就高高在上，带着几分质问。言已至此，无法挽回，他皱了皱眉，补充道：“你的打法，过时了。”

“没有过时的打法。”叶修拿下嘴角的烟，拨了拨眼前缭绕的雾气，“还有，今天是全明星赛。”

语气又轻又淡，陶轩听出了他的言下之意，却又觉得他的语气太过平静，好像这是“理所当然”的事。

陶轩想张口反驳什么，但他的语气实在是太过平缓，他从哪里去反驳去挑衅？像个跳梁小丑一样自顾自的暴跳如雷？他早知道了，叶修的固执是他生平所见，他宁愿拿早期合同上那只管温饱糊口的工资也不愿意迎合任何人，他总是如此，陶轩从一开始好言相劝到威逼利诱，用尽了一切办法，他像是一个小说里的反派，丑恶的事情全由他做，而叶修永远高高挂起，让他的一切行为像是泥潭里的鱼，翻着白眼，即便滚得满身泥泞也跳不进他的水坑。
他无话可说，他还有什么可说。

他沉默，却还是忍不住绞尽脑汁想要反击出一句来。

只是实在无话可说，好半晌里才冒出一句，声音压低，有些凶恶：“只要是比赛那都一样，都可以是秀！”

叶修拿下了嘴角的烟点了点烟灰，轻飘飘地投来了目光，他没有说话，只是这么看着他。

又来了，又来了，又是这种眼神！
陶轩谈不上是气恼还是羞愤，被这样的目光盯着，让他只觉得一直是自己在无理取闹，不讲道理，好像自己是个闹着吃糖便在商场里满地打滚的小孩。他将烟头捻灭在阳台上，又一抬手扔进了一旁的垃圾桶里，连一句“再见”都吝啬给予，他控制不了突然拔高的火焰，怒不可遏转身，推开了阳台的落地窗，但他动作太大，使得那窗户滑轮一时收不住力，撞在了墙上，发出一声巨响。

一时间所有的人都向他的方向看来，陶轩极快地堆砌起一个笑来：“不好意思，你们继续。”

全明星赛是每年的第一个周末举行，这样的季节里聚集一群职业选手倒也不难，而且也不是真正需要劳心费神地比赛，所以赛后一般不管主办方会不会聚餐，职业选手们也会有喜欢玩的愿意将人凑一起热闹。
这一次的主场是在G市，场上参加活动的选手都被安排好了住处包括早午晚的用餐，活动一结束叶修就早到了酒店先休息了一阵，因为他不需要接受采访。活动是晚上举行，自然结束时间也不早，结束后到了酒店虽然仍旧是活动性地聚集在一起，可没了媒体大家都觉得轻松许多，当下一群人热热闹闹地玩开了。
叶修白天全明星赛时被小年轻点着名翻着花样地挑战，晚上更是逃不开一群人来来回回地劝酒，也不知道是觉得曾经的神秘的大神就在眼前实在是敬仰得不行，还是比赛场上被吊着打的怨气，饶是叶修那躲记者的技术也没躲开多少，职业选手虽没有明文规定不许喝酒，但知道行情珍惜职业前程的多多少少也会克制一下自己，所以眼下的酒都是低度数的，酒量好可能两三瓶也只觉得涨肚而已，可叶修不是个酒量好的人，还灌了两三杯，一时半会里灯都觉得亮的晃眼，也闹得头刺疼，只好从人群堆里挤出去，找到了阳台上吹了吹冷风。

即便G市极少下雪，二月的天气多少是冷的，阳台用一扇落地窗将室内和室外分开，室内有空调，室外却是冷风阵阵，没有道理人会愿意出来，但叶修还没清静一会，又有人走了过来。

“叶秋前辈。”

来人打着招呼推开了阳台的门，叶修正靠在阳台栏杆上抽着烟，一回头便看见喻文州端着一杯橙汁走了过来。

“给我的？”

“是啊。”喻文州将手上的杯子递过去，眼神向外看了一眼，“我离得近。”

叶修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便看见苏沐橙远远地冲他摆摆手，似乎想过来但身边人围着又不好离开。

“谢了。”他接过杯子，因为有些酒醉的缘故脑袋昏沉，他干脆整个人背靠在了栏杆上，在口袋里摸了摸皱巴巴的烟盒递了过去，“抽吗？”

“不了，谢谢。”喻文州摆手，一向谦逊温和地笑了笑。

叶修也不强求，收回烟盒，拿下了嘴里已经快要燃到头的烟尾，顺手捻灭在了一旁的垃圾桶上，然后抿了一口橙汁。

将橙汁顺利送到了叶修手上喻文州却也没有着急离开，倚着栏杆，俩人有一茬没一茬闲聊着。

陶轩那样一个姿态离开会场所有人都看见，关于他和陶轩的关系其实多数人看在眼里心中自有评判，或许会有人感到好奇，想来询问，但叶修知道，喻文州绝对不会提起，只要他没有想提起的意思。
喻文州是个很细腻的人，他不会故意挑你的刺，追问你不想回答的问题。他甚至连表情上都不会显露出对这些事情的好奇，即便他看见也可以当做什么也没有看见。和这样的人相处，你永远不会觉得不愉快。

二月的G市相比较其他城市要暖和得多，但阳台上多少还是有些凉意，叶修在不是比赛的日子里白天黑夜颠倒，睡眠时间基本靠感觉，在他们回来之前刚睡醒，还带着点醒后迷蒙下了楼，酒店又到处都是空调，他也只是随便披了件外套，眼下风一吹，酒可能还没清醒，便觉得有些凉风往脖子里钻。
又一阵凉风袭来时叶修干脆摆了摆手，示意自己要离开，喻文州点头的动作只是持续了一半，很快却是笑了笑，手指了指落地窗内。

黄少天一把推开了门，人还没落定声音已经到了俩人耳朵里：“你们在这躲着呢！”

叶修步子刚迈出两步，当下被黄少天拉扯住了：“我说你呀今天也太嚣张了吧！都是年轻人何必呢，你放放水他们不就不一个个车轮似的来回滚你了。”

“我放水了。”叶修一摊手。

“我头一次听说双手离开键盘算放水。”黄少天难得无语，“……你倒真好意思说。”

叶修摇摇头，人作势要离开阳台。

“你走什么呀！他们还在里面逮着人就灌酒呢，我看你就还躲在这吧，这挺好的，我们这冬天也不冷，不过你这身是有点少了。哎队长你也喝了点吧，他们也太能玩了，真是的，你看我这衣服，我刚换的，这颜色洗得掉吗，难看死了。”黄少天说着话，一扭头又向喻文州说了起来，爱说话的人话题总是新鲜的，又极度跳跃，眼看着叶修已经推开门走进去，他又转过脸去，“你真走啊？我刚来呢，我们再聊会？”

叶修头也不回摆了摆手。

“这怎么走得出去，一会儿就被堵住。”

黄少天还在说着，但见到叶修去往的方向时却是闭了嘴，他扭过头看了眼喻文州，喻文州自然也是看见了，便是笑了笑：“的确是个好办法。”

黄少天拨了拨被风吹乱的头发，快而利落下了结论：“好办法？对他才好用。”

叶修走得不快，但因为距离算不上远很快停在了另一旁的沙发处，沙发上人不多，两三个却都是霸图的人，这边有人眼看到叶修走了过来，场下关系不至于那么剑拔弩张，便也都点点头打了声招呼。

“小张。”叶修停了下来，“开会呢？”

他停下的位置正是韩文清坐的位置，却不是站在面前，而是站在后方，沙发的背后。

“不是。”张新杰道，“前辈有事吗？”

“有。”叶修说着，人弯下腰，双手环起垫在沙发上，说话时眼睛向下，看见韩文清昏黄灯光下棱角分明像刀子一样的轮廓，“借一下老韩。”

空气似乎是停滞了一瞬，韩文清稍稍侧过身回头看他，两三秒后站起身来：“我先走了。”

没人说话，叶修向张新杰抬手示意了一下，俩人一前一后往外走去。

“喝多了？”韩文清便走边说，明明是同一时期的大神，叶修却是被好一顿围攻，而他算是全场里最清静的人了，没人跑来灌他的酒，也不知是敬他还是怕他。

荣耀发展到今日，已快有七个年头，日夜极速的发展，信息化时代的跳跃，越来越多的年轻人了解到这个游戏，也有越来越多的人对职业选手的圈子感到好奇，在这一份吃年轻饭碗的行业里如叶修如韩文清一流已是少有，越来越多熟悉面孔消失，年轻的血液涌了进来，而他们就像是岁月里金字塔上岿然不动的两块砖石，背对着背。

“你不是一直看着吗。”

韩文清脚步略微停顿，却很快衔接上，他偏过头看了一眼他，但叶修的眼却没有看他，也没有再说些什么，他们没有选择从人群中间穿过去，绕着道自一旁走出了门外。

餐厅在三楼，住房则在三楼之上，每个战队的楼层都不同，霸图在十一楼，嘉世则在九楼。俩人进电梯，韩文清率先按下了十一楼，叶修却没有按楼层，在电梯轻微晃动然后上升的过程中半靠在了电梯上，一只手搭上一旁的栏杆。

韩文清看向叶修，酒精终于在他的脸上呈现出一点颜色，叶修面色上终于有了些醉意。

“还好？”

叶修没答话，维持着那个姿势，顿了顿，抬手扶住了昏沉的脑袋。

“还好。”

韩文清听见自己发出一声类似叹息的气音，机器人似的，关节僵硬的像绣掉的齿轮，踏步迈进，退无可退，又或者早已经没有了退路，他俯下身，想要仔细看清。

距离一拉近，便自然有感觉。叶修动了动，他抬起头看了看韩文清，双目相对，韩文清便只觉得惊涛骇浪，风雨漂泊，一张口，声音已经不能再低，几乎是贴着耳根，只有呼出的气了。

“怎么……了。”

叶修只是勾了勾嘴角，没有回答。

电梯此刻已经到了十一楼，提醒音响起，叮咚一声如梦初醒。

“到了。”他说。

韩文清没动，叶修却是笑了，率先出了电梯，随后他从口袋里摸出烟盒来，低头点燃。

韩文清房间离电梯很近，只是一个转弯就到了房门前，房卡敲在感应器上是清脆的一声响。

叶修是跟在他后面只差一步进了房间，没有点灯，韩文清连房卡都没有插上，房间是一片黑暗，只有一点火光，是叶修嘴上的烟头。

韩文清低下头，抬手将那烟拿下来，他凑近，近到呼吸搅乱在一起，他闻到涩苦的烟味，也很快尝到了那个味道。

在黑暗里，他们接了个吻。谁也没有开灯的意思。

酒店的格局都是一个模样，一个穿过卫生间抵达中间床铺的走廊。窗帘上拉开的，但因为楼层的高度外面只能看见一片沉沉黑夜和星点灯火。

谁也没有抬眼看窗外风景的意思，呼吸缠绕着难分彼此，他们倒在床上，叶修感觉到那一瞬间的倒下，几乎要把他脑子里那点清明都要摔了出去，说不上是醉酒的朦胧还是迟钝的痛意爬了上来，他控制不住自己发出了吃痛的呻吟。
然后他感觉到身上的人拉开了动作，韩文清低着头看他，棱角分明的一张脸，黑暗里一双眼像是捕猎的虎豹，沉稳安静又蓄势待发。

叶修眯着眼看了几秒：“……烟给我。”

烟灰缸在电视下的茶几上，床旁的柜子上没有的，烟头自然不能随手捻灭在酒店的墙面上，所以两人倒在床上后，韩文清早就抬手将那支烟放在了床头柜上，此刻烟还没有灭，在夜色里闪着红色的光点。

韩文清抬起身，却没有动手去拿。叶修手臂一撑坐了起来，侧过身去拿那支烟，发皱的衬衫掀起，露出一截腰身来，线条一般拉直，利落干脆。

将烟咬回嘴上，叶修似是喟叹的吐了一口气，适应了眼前的黑暗，他又借着那点微弱的光点亮了两个人的眼。
韩文清没有动作，他的手还停在叶修的腰上，那是很明显的男人的腰，就算叶修不算胖，也缺乏锻炼，但那依旧算不上盈盈一握，真正触碰到手上尚能感觉出几分精干，不知道是因为紧张还是并不擅长，此时此刻像拉到极致的一张弓，温热的皮肤紧绷着，随着呼吸又浅又密的起伏。

将一口烟吹出，叶修松了劲，又完全躺回了床上，他手上还夹着烟，星点的烟灰飘了下来，掉在他的脸上，韩文清眼看着，于是抬手想要将那点烟灰擦掉。

叶修没有察觉到脸上有什么，眼见韩文清抬手往自己脸上摸，温情的令人肉麻，便是往旁边躲了一下脸，歪着脑袋勾了个笑：“做什么？”

韩文清也没解释，低下头吻他，吻到一口涩苦的烟，睁着眼看却也看不清脸，烟顺着空气往上攀爬，在叶修脸上流连一圈，落在眉眼上，叶修便闭起眼，眼这么一眨，那烟便打着转在他的睫毛上消去了，朦朦胧胧梦里似的。

韩文清看着，在唇舌交缠里低声道：“少抽点烟。”

叶修此时醉着酒，脑袋里晕得很，房间暗的连眼前人都有些模模糊糊，他忍不住眯起眼，这才看清楚韩文清的脸。
韩文清正低头解他的衣扣，衬衫的衣扣在门前的那个吻时就已经解了两个，剩下几个却是难解得很，他只低头解了两个便干脆放弃，顺着衣摆摸了进去，一只手顺着窄而精干的腰身往上走，另一只手顺着脊背往下。

有个词叫“酒后乱性”，酒精会不会让人乱性其实难说，但酒精确实让人脑袋不清醒。

叶修被这么一摸，只觉得由上而下被电刺了一下，又酥又麻，忍不住地抖了一抖，嘴上控制不住急促着喘了一口气，他忍不住抬起胳膊，想抓住韩文清的手，但又觉得腰一软，头也昏沉，使不上劲，叶修干脆闭上了眼，感觉到身上人顺着腰往下隔着裤子握住了他，一根烟很快燃到头，叶修抬手将烟头拿下，感觉到韩文清手心的热度，他皱了皱眉却没有睁开眼，裤子上的皮带被解开，发出清脆的声响，那在外面抚摸的手便顺理成章摸进了里面，叶修喉咙里滚了滚，浑身火燎过一般，吸了好几口气才说出几个词的话来。

韩文清听不清他说了什么，便俯下身，一低头只听见他凌乱地呼吸。

叶修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即便是感觉脑中已是空白一片，快感像是海浪冲刷，他却没有什么情动的表情，只是偶尔皱一皱眉，不凑近去听，甚至没有发现他呼吸乱了。

韩文清低头听了一会，叶修察觉到他的动作，发出声来：“怎么了？”

声音是有些哑的，因为距离的原因他的声音很低，韩文清先是感觉到气流划过自己耳廓，而后才反应过来叶修在问他。

“没什么。”他答。

手上动作加快，叶修配合他抬了抬腿，终于是把裤子脱了下来。

酒店里的东西基本也是全的，从安全套到润滑剂，俩人进门后直接就滚在了床上，连房卡都没插上，自然灯也没有点亮，此时往床头的柜子上随手一摸，韩文清低头看了看那上面的字，几国的语言，密密麻麻写满了瓶子，名称也是不显山不露水，看上去大约是个润滑剂。
涂抹进去时先是听见叶修抽了一口气，在尘埃落定后发出第一声呻吟，更像是吃痛。但没有抗拒的意思，只是眉头皱得更深，分不清是痛苦还是忍耐。
再没有了其他声音，房间是安静的，安静到只剩下手指在穴口搅动的水声，模仿性器的动作，浅浅深深地抽插，润滑的过程缓慢，适应了动作后肌肉也不再紧绷放松了下来。

“可以了。”叶修道，他抬手遮住了眼，说话间胸口起伏，长长呼出了一口气。

没由来的，韩文清突然想到第四赛季第二天的早上他看见的那张报纸上斗大的字写着的“屠神之夜”。

他笑了笑，有些自嘲。

叶修当然不是“神”，即便旁人把他高高捧起，但韩文清不会。
但倘若他是神，十万台阶他走。倘若他是海，万里迢迢他横渡。倘若他是山，徒手攀登他也要把他跨过去！

喘息声大了起来，韩文清抓住了他的手腕，拿开了叶修遮在眼前的手臂，他看见一双眼，在这样的夜里，火烧一般的滚烫，那几乎要烫伤了他。

喉咙里滚了滚，他没有说话，只是俯下身，落了一个吻。


————


“烟给我。”趴在床上，叶修抬了抬手。

“第几根了？”韩文清将床柜上的烟盒拿下来，并没有给他的意思。

“一根。让我感受一下事后一根烟是什么感觉。”他说着，撑起身体坐起来，勾起嘴笑了笑。

韩文清从烟盒里挑出烟来：“一根。”

叶修接过咬在嘴里，抬了抬下巴示意点火。

俯下身给叶修点燃了那根烟，韩文清忽然想起他在餐厅看见阳台上陶轩气势汹汹离开的那一幕。

“你和陶轩……”韩文清收起烟盒，抬眼瞥他。

叶修抬起手将眼前的烟拨开。
“我的事。”他说，没有要谈下去的意思。

他看着他，叶修的目光停在那些缭绕的烟雾上，似乎根本没有注意到他的目光。好一会韩文清别过头，自己也拿了一根烟点燃。

夜色已深，远处的星火都已经熄灭，只有两支烟在这个房间里闪着火红色的光，但一支烟，短不过十几分钟，在沉默里，很快的灭下了一支。

叶修抬手将外套勾起，三两下套在身上：“走了。”

韩文清将嘴角的烟拿下，捻灭在烟灰缸里，紧跟着站起身。

“送你。”

他们走到房门前，在叶修拉开门之前，韩文清却抬手按住了门把手。

叶修回头，尝到了一个涩苦的吻，烟味极浓，这个吻有些缱绻的余味，给人一种“念念不舍” 感觉，在韩文清手上动作将叶修挤进门与臂膀的小小空间时，叶修偏过头，终止了这个吻。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了门，都住在一个酒店，只是楼上楼下，自然是选择电梯回去。

电梯停在三楼往上走，在四楼停了下来，而后才停在了九楼，电梯里还有旁人，分别是陶轩和刘皓，电梯停下时他们似乎还在说些什么，电梯一停，两人一抬头看见韩文清和叶修二人便迅速噤了声。
这实在是奇怪的组合，即便圈内人知道两人关系并不是网传那样差，可陶轩那审视的目光却也明显地让人不快，而刘皓亦然，不是审视，目光隐蔽而不显眼的在叶修身上打量了一下很快跳到了韩文清身上，他的目光不显露，旁人看来也只觉得他是随意瞥了眼，但当他看向韩文清时，很快察觉到韩文清注意到他在查看他，韩文清的目光像是雷火，惊得刘皓心中一跳，一瞬间忘记了他一贯碰到别家战队队长都要打个招呼拉点好感分的毛病，迅速移开了眼。

没有人动作，叶修先行一步迈了进去。

“好巧。”趁着电梯门没有关上，陶轩收回审视的目光，向韩文清打了个招呼。

韩文清只是点点头，转身要走。

陶轩又将目光停放在叶修身上。

叶修掀了掀眼皮，他了解陶轩，自然知道陶轩现在在想什么，和韩文清在这样的时间点出现在他的眼前，对于陶轩来说只有两个讯号：一，叶修要走。二，叶修要去霸图。
虽然叶修和嘉世的合约没有到期，但违约金霸图自然付得起，毕竟叶秋的名字摆在那里，哪怕要付上违约金也是值得的。
本来陶轩并不会担心叶修会走，他当年签合约时一签就是十年，这一份决心他看在眼里。可嘉世现在每况愈下，战队战绩不佳自然是队长的失职，这样一个大的环境下，叶修觉得顶不住压力想要去霸图也是情有可原的，霸图也是豪门战队，他们好些年前签的合同定下的工资，到了现金去了霸图那自然还是可以翻倍的，哪怕叶修不肯露面接营销生意。撇开这些来说，就算叶修他不去霸图，只要他想去哪个战队，也没有不受欢迎的道理。
他心里明白，叶秋这样的人，如果是自己战队的，那是最好，如果成了敌人，那是最糟糕的情况，他若是真的走，陶轩宁可毁了他。

陶轩心里的想法叶修当然明白，一个朋友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商人需要多久？那是怎样的过程，会有怎样的变化？他同样看在眼里。

叶修觉得有些累了，干脆头也不抬，闭上了眼：“碰巧遇见。”

没什么可回答的，他知道陶轩不会信他的解释。




06.

比赛结束握手的时候，两队都会礼貌性地称赞对方，一边说着“打得不错”“很好”一边交替着和下一个人握手。这些会露面的活动叶修自然不在场上，他从来不参与，大家也都习以为常，刘皓作为副队长理所应当地排在队伍前列，作为领队和霸图打交道。
队列是从尾端的队员开始握手，礼貌性的“打的很好”在输局面前显得十分可笑嘲讽，刘皓一张脸僵着，却也是硬着头皮点着头称赞回去，这一路排到了韩文清那，他是臊得连头都不敢抬了，低着头将手伸过去。

韩文清在这赛场上几年，和叶修一样的老资格，做他的对手想指望得到一句夸赞本身就难，更别提今天一队人状态极差，团队战打的就像网游玩家下副本似的，刘皓怕他怕得要死，生怕这众目睽睽之下韩文清就要冷嘲热讽他两句，当下羞愧难当，心底里都恨起叶修这个不管事的队长了，全然忘了以前赢时他多高兴叶修从不管事让他出尽风头。
好在韩文清一句话也没说，刘皓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要是这时候韩文清说出“打的很好”这种话来，他怕是要找个洞把自己埋了才痛快。伸出手来握了不到一秒他就赶紧撇开，低眉顺眼地站在了一旁。

排在他后面的苏沐橙，两人依旧是短暂的握手，韩文清却是突然开口。
“打的不错。”

刘皓一瞬间抬起头来，不可置信地看向韩文清，苏沐橙因为败场心情自然不佳，听见韩文清的话也未抬头只是微不可闻的道谢，随即往刘皓旁边一站，隔开两个身位，等着主持人来宣布结束。

凭什么？刘皓突然间翻山倒海地不甘起来，全然忘了方才他还希望韩文清千万不要留意到他。
凭什么韩文清会夸苏沐橙打的不错？就因为她中间两次助援？那他也不差啊。他忍不住注意起来，可韩文清和后面几个队员握手时再没有说过半个词来，很明显的特殊待遇。
凭什么？刘皓忍不住扭头看身旁的苏沐橙，因为冠军是霸图，所以主场的灯光自然而然落在了霸图全队的身上，他们周边只有一束灯光照亮，苏沐橙正低着头看着她的球鞋，手背在身后，无所事事地焦虑着，女大十八变，苏沐橙除了涂指甲油之外也学会了化妆打扮，她今天画了一个淡妆，在温和灯光下眼睫细长卷起皮肤也显得白皙可人。

刘皓心中不免燃起一道火，怒不可遏的想当然起来。
原来如此，韩文清你也不过是因为人家姑娘好看不敢让人家伤心，伪君子一个。
他想着想着，忍不住喉咙里冷哼了一声。正好整个比赛也宣布结束，他将头往一旁一拧连整队都不说便要下台。
这边还没走开两步便看见韩文清紧跟着下台喊住了苏沐橙，此时比赛结束场地上还放着暖场的音乐，虽然已经走到场下，但声音还是很大，闹得听不清。刘皓回过头紧紧盯着俩人，虽然俩人只是站在一起说了两句话，一点亲密的动作都没有，但苏沐橙回来时刘皓还是翻着白眼，吹着口哨看也没看她一眼走了。

韩文清当然是注意到了刘皓的这些动作，正是因为留意到了才忍不住喊住了苏沐橙询问叶修现在在哪。

如果说刚刚在比赛场上嘉世队伍的表现已经让他感觉到了分崩离析的不合，刚刚刘皓的眼神动作更是摆明了情况。这些他作为霸图的人都能看得明白，叶修肯定也知道，这让他更加迫不及待地想要问个明白。

“可能还在休息室。”苏沐橙是这么回答的，“你要去找他吗？要是休息室没人那大概就先回去了。”

比赛输了，刘皓心里还摆着小九九，连整队的心思都没有，整个队伍散沙一般各走各的离开了。

苏沐橙也向韩文清一摆手：“我也走了。”

韩文清向队伍里传达了两句话，让他们跟着张新杰整队回去后便扭头向嘉世那边的休息室走去。

才走了没多久，在走廊上撞到了正在四处乱撞的一个记者，可能是新人，晕头转向地找着方向，一眼看见韩文清当时眼就亮了。

“韩……韩队！”

韩文清正想着事，闻声一回头，看见这个新人记者戴在脖子上的工作证：“现在不接受采访。”

“我是来采访嘉世经理的，约好在后台……”韩文清出了名的冷面神，记者当下连忙摇头道明来意，“但是我找不到方向了……”

韩文清看了他两眼，不多话：“跟着我。”

记者没想到能受到韩文清的帮助，当下感激涕零，立刻跟上。

休息室方向其实并不绕弯，只是初来乍到的人可能会被那些一扇扇的门搅乱视线，韩文清带他走过走廊往左一穿插，便就到了嘉世的休息室。

休息室门紧闭，俩人不免都有些失望，以为各自要见的人早已走了。
但还没等两人离开，便听见屋里有人声传来。

“成也萧何败也萧何！怪我？谁有权利怪我？”

屋里传来什么东西被摔碎的声音，好半晌静默无声，才传出细微的说话声来，还是那个声音，还是那个“成也萧何” 语气。

“我再等一个赛季，下个赛季，只等到下个赛季——”

“——你以为荣耀是什么？”房间里终于传来其他的声音。

“你以为荣耀是什么？”那个声音尖厉起来，几乎是立刻打断了另一人的话，“时代在变化！你以为荣耀还是才开始的荣耀吗？是谁会被时代抛弃？被那些口口声声说支持的粉丝抛弃？不是我！是你！”

“我不是为了他们打荣耀。”

“你不是？你当然不是！”似乎是说到了激动处，那人喋喋不休地高喊起来，已然不在意他的声音是否能被别人听见：“可是你现在在拖累我！拖累着整个嘉世下水！你会害了我！害了整个嘉世！就只是让你做个秀！就只是做个秀有那么难吗！”

“合同上没这项。”叶修的声音隐隐约约有些疲倦，像是电闪雷鸣里的风声，呜呜咽咽搅乱空气。

“又是这一句！合同上没这项！我就问你一句话，你有什么不同？你凭什么就要和别人不同！别人都可以！凭什么你就不可以！”

记者似乎有了继续窃听下去的想法，脚步已经不自觉地往门前移去，刚迈了一步，便感觉到一股阻力，他情急之下一扭头，便看见韩文清一张彻底冷下来的脸。

“录音笔关上。”他道。

“我……我还没……”被突然的冷面吓到的记者掏出口袋的录音笔，他刚把手放进口袋想要打开它，便被韩文清一眼看到，他断断续续的接完了话，“没打开……”

韩文清伸手拿走了那支录音笔，确认了对方确实没有打开，又递了回去：“看来现在不方便采访，你先回去吧。”

“啊？”可能是做记者的天生有八卦的潜质，听韩文清让他回去，当下惊吓似的反问了一声，这不自觉地一声没有控制好音量，大约是惊到了里屋的人，屋内的人瞬间停止了声音。

很快门打开了，穿着一件衬衫，将西服搭在手腕上的陶轩走了出来，一眼看见了门外的俩人。

“韩队。”他打了声招呼，又扭头向记者看去，瞬间堆上了笑，三两步走进搭上了那位记者的肩，亲密无比，“……刚刚一点误会，有点小矛盾。是要采访是吗？我们找个安静的地方吧。”

韩文清站在原地看着，那记者似乎还在意这房间里的对话，目光漂移不定向屋里瞥，但还是道行不够深，禁不住陶轩客客气气的甜枣攻击，三两句里便应着话走远了。

韩文清走进房间里，叶修正坐在沙发上低头点烟，房间内是腾云驾雾烟波浩渺。

察觉到有人进屋，叶修抬起头看过来，便看见韩文清冷得快要结冰的一张冷面。

“是你。”似乎是松懈了，叶修往沙发上一靠，下巴抬了抬示意他桌上有烟自己拿。

地上是一摊碎玻璃，从形状上来看大约是个烟灰缸。

叶修这边见桌上没有烟灰缸，便拿起一旁的报纸点烟灰，报纸上斗大的黑体显目。

“嘉世队长叶秋状态下滑！——斗神一叶之秋或将让位？！”。

韩文清眼看着他那轻飘飘的态度，仿佛刚刚地争吵根本不存在一般，可那些话他听得真切明白，只觉得腹中无名之火燃烧，木火星子噼啪作响：“刚才——”

“和你没关系。”叶修抬手，一个制止的动作，他目光投向韩文清，刀剑一般冷厉。

那目光之冷，逾越过了韩文清本身，对这一件事毫不留情画上句号，不容许人向里探望一眼。

“胡闹！”火上浇油不过如此，腹中一团火燎原之势蔓延，韩文清又道，字字发狠用力，“简直胡闹！今天的比赛你怎么解释？这是比赛！不是网游竞技场！”

“发挥失常而已。”轻描淡写的，叶修却转过了头，不去看韩文清那咄咄逼人的目光。

“我有长眼睛！那刘皓——”

“这是我的事。”

叶修打断了他，用的依旧是“我的事”。

韩文清几乎怔住，很快是一声冷笑，扭过身去就要离开。

叶修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还是那句：“赛场见。”

韩文清怒极反笑，头也不回：“就这样的队伍？”

“当然。”叶修拿下烟，告别，“再见。”


————


自那一次之后他们见面的时候更少了，叶修本身就不会出现在赛场上，以往的时候都可以算是心照不宣的默契，而当叶修真的不想出现时，你永远也不会找到他，这是荣耀老牌记者都知道的道理。

韩文清知道这种僵持不会太久，嘉世已经是到了边缘地界，摇摇欲坠，一旦局面被打破，就一定会有所改变。
而这个改变，是他没有料到的。

叶修退役的消息来的极其突然，但消息传播却极快，在陶轩宣布的那一瞬，无数关注荣耀的人们得到了这个消息。
叶修，一个从荣耀比赛开始以来第一个拿到奖项最多的选手，却从没有出现在银幕上，没有人知道他到底长什么样，而他现在离开了荣耀，那些曾经属于他的所有荣誉，也被他抛在了脑后。

韩文清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已经足足过去了几个小时，消息发布时是中午，等他知道时已经是晚上了。选手每天的任务就是练习和组队战斗，虽然每天都面对着电脑，但练习时间谁也不会偷懒，等到他看到电视上播放的发布会时，那已经是回放了。关于叶修的话题在几个问题后被陶轩一句“目前已只身离开嘉世”轻描淡写地揭了过去，

食堂里还有很多人，大家都看到了这个消息，人群中发出一声惊叹来，窃窃私语的声音大了起来，显得闹哄哄的。当然要吃惊，但不会太激动，这里是霸图，没有叶秋的粉丝。

饭已经快要凉了，韩文清干脆放下了筷子拿起一旁的手机。

叶修没有号码，他能够找到叶修的只有苏沐橙的号码，电话拨过去大约响了五六秒才有人接起电话，韩文清计算着这五六秒的时间是否刚好够苏沐橙将电话递给叶修，但电话接起的一瞬间，只有苏沐橙的声音传来：“韩队。”

他捏紧了手机：“叶秋在吗？”

电话里传来的是让人喘不过气来的沉默，好半晌里声音低沉了些：“他走了。”

“去了哪里？”

依旧是沉默，苏沐橙声音低落，闷声道：“……我不知道。”

韩文清道了声谢，挂了电话。

消息还在播放，来来回回几个问题，这一个发布会消息结束，下一个还是关于叶秋。他坐在那想了一会，忽然想起早前叶修说的那一句话，那时候嘉世对孙翔的留意大家都看在眼里，他们一定会从越云挖走孙翔，韩文清以为孙翔是代替刘皓的位置，因为刘皓太明显“心思不正”，且又是操作的狂剑士。那时候他们只是随意地聊起，而叶修说了什么？他说，“只要适合嘉世”。

他坐在那里，捏着手机，人像是在火里又像是泡在冰水中，心中翻滚着熔浆，可海浪还在汹涌。

“队长。”张新杰坐在了他对面的位置上，显然他已经吃完了。

韩文清掀了掀眼皮，抬起头来看他，将手上的手机放了下来：“什么事。”

什么事？自然还是叶修的事。

他看了眼电视，现在已经不是发布会，而且叶修这些年下来的比赛剪辑，他从来没有露过脸，所以只有一叶之秋的身影，而一叶之秋，在方才的发布会里也已经易主，交给了孙翔。

“开个会。”他道，站起身来，“准七点。”

叶修会退役，这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件。韩文清也会退役的，一辈子在荣耀的比赛场上？多少人有这样的梦想，可他们不得不离开，因为这是年轻人的舞台，而他们留了太久了，退役不过是时间问题。

叶修退役，是注定的事，情理之中但有些意料之外，因为——太快了。
太快了，不应该，他还可以继续下去。

可媒体上报道的是什么？——引咎退役。

韩文清不觉得惋惜，太多人觉得惋惜了，可他不觉得，他只有怒火，恨铁不成钢的怒火。
就这样退役了？

“懦夫。”

跟着韩文清身后进入会议室的张新杰听到了这一声，那几乎是咬碎了牙发出的声音。
他不得不想，倘若叶修在场，怕是至少得挨两拳。

但会议要开，即便是现在的嘉世，没有了叶秋的嘉世，霸图依旧要一视同仁，一如既往。
这是他要说的事。

而后的一段时间里，他们的确是这么做的。

霸图的目标从来都只是冠军。

叶秋的消息依旧是没有停歇的出现，电视上已经不再播放，但网络上依旧是大风大雨大浪，到处都在讨论叶秋，他阴魂不散，无数不在，比以往他打出多漂亮的比赛时竟然还要热火，嘉世炒着他的余热，将他的签名还有以往的一叶之秋模型重新翻出来上架，他们还在不懈余力地榨干他最后一点油水。

韩文清过滤掉了那些新闻，他已经被刷屏得有些烦了。
可即便他删掉了那些消息，打开QQ后发现职业选手群里仍旧聊叶秋聊得火热，原因是因为他们发现叶秋不在群里了。

退群了？人们好奇。
真的是两耳不闻窗外事，把荣耀抛之脑后了？

好友虽然不多，但韩文清已经很久不注意QQ消息了，好友里好些人都快不认识了。
刚才在群里看见他们聊得火热，韩文清忽然冒出一个念头，他似乎也好久没在QQ上见过叶修。
这个念头一跳出来，他忍不住找了一下自己的好友，好友不过几十个人，从头拉到尾只花了几秒，他没有给叶修改过备注，叶修也一直用的是“一叶之秋”，挂的是一张落叶的头像。可他从头看到尾，没找到“一叶之秋”，他又从头到尾看了一遍，这一次他看得仔细了些，依旧没有找到“一叶之秋”。

韩文清停了手。

似乎想到了什么，他抬眼看了看时钟，已经到了他一贯训练的时间，便打开了训练软件。

训练，就像以往一样，枯燥的有些机械的动作，角色向前翻滚、奔跑、跳跃、攻击。
韩文清没由来的觉得有些累，此时角色已经攀爬到了高峰上，在他一个晃神间突然掉了下去，训练的角色是不会死亡的，角色一下坠，下一秒就跳出按键栏，示意他按任意键重新开始。

他没有动，只是静静地握着鼠标。好半晌里他松开了手，打开了电脑桌的抽屉，那里面有一包烟。

烟是叶修的，当然只能是他的，霸图全面禁烟很久了，在韩文清的房间里找到一包烟显然是不可能的，他不会带头违反规定。这包烟是之前叶修来他这里时被韩文清扣下的，不是没有拆开的烟，这盒烟已经打开，里面少了一大半，大概是放得太久了，韩文清从中抽出一根，捏了捏它皱巴巴的烟尾巴。

他已经很久没有抽烟了，那时候刚开始成年的时候禁不住好奇抽过两根，却并不觉得上瘾，后来进了霸图，一两年过下来接触的都是一些爱玩爱闹的年轻人，觉得既然成立了战队，就不能是厮混过日子，像是网吧一样闹在一起在训练室里抽烟实在是不像话，韩文清干脆开了个禁烟的规定。

可是眼下，夜深人静里，他突然很想抽一根烟。

他又翻了翻抽屉，没有找到打火机。

没有打火机自然是点不了烟的，韩文清干脆把烟从嘴上拿了下来，他知道他该放弃抽烟的念头，可这样一个夜晚，拿着这样一包烟，让一个太久没抽烟的人生出抽烟的欲念来，破天荒地让人难熬，他觉得坐立难安起来，像是有什么在心中抓挠，一刻也让他等不下去。

韩文清站起身来，将烟放进口袋里，他去敲了隔壁张新杰的门。

张新杰固定的睡眠时间没有到，只在他敲门的三秒后就打开了房门。

“队长。”韩文清一般不会在休息时间打扰别人，他觉得有些奇怪，“有事吗？”

韩文清在口袋里摩挲着那烟盒，烟盒四四方方的棱角戳着他的指腹：“你有打火机吗？”

这样的时候借打火机还能做些什么，张新杰沉默了两秒，神色不变，依旧公事公办的态度：“我没有。”

“打扰了。”韩文清转身。

他该放弃这个念头了，总不能挨个地敲着房间去借，他只是突然想抽一根烟而已，突然的念头，很快就会按压下去。
但并没有，韩文清感觉越来越难熬了，就好像一个烟鬼戒烟后的戒断反应，他觉得心中烦躁不安，捏着烟盒的手也越来越紧。

今年的冬天来得格外得早，小雪在前天下了一场，路上还有些没有化掉的雪，被路人踩踏成泥水一样的颜色，今天雪已经停了，但还有冷风，因为天气的缘故，外面已然没有什么人，偶尔才见一辆车飞速掠过，几个行色匆匆的行人头也不抬地往去处奔波。

韩文清在窗外看了一眼，看见霸图对面那家24小时营业的便利店还亮着灯，在沉沉夜色里发出温暖的光。

几乎是看到那光亮的一瞬间，韩文清匆忙进了房间拿起外套随意披上，他很快就下了楼，穿过马路到了收银台前买了一个打火机。

走出便利店，他没有立刻回到霸图，霸图是全面禁烟，自然都是安装了灭烟器的，只有个人的房间是没有安装的，但他不想等到回到房间，便在楼下找了个有路灯的地方点了一支烟。

烟放得太久，味道有些不同，一瞬间那干瘪的有些侵略性地往喉咙深处刺去，韩文清被那味道重重呛了一下，咳嗽起来。

他拿下烟，那烟实在是太刺激，根本没有让人好好接纳的意思，喉咙里刺痛起来。烟还燃着，只烧掉了点头，韩文清盯了片刻那星点的火苗。他又吸了一口，那烟味还是一如既往的苦涩，灼烧着向下，从喉咙里烧到胃。

他知道自己是在自作自受了。

第一支烟还让人觉得有些喉咙作痛，第二支的时候便并不觉得有什么不适了，反而觉得那种刺痛到更让人流连。

路灯的光是雪一样的莹白色，照在路边被人踩踏成泥水一般的雪块上，韩文清抬头，吐出一口烟来，看着那烟雾向路灯的光亮飘去，向上向上，很快隐匿在了灯光里。
灯光打在他的脸上，他觉得那光有点刺眼，闭了闭眼，便看见紫红色的眼幕里一个闪亮的光点。

他本意只是想抽一根烟，可第二根烟抽完后，他就抽出了第三根。那烟盒里的烟不过七八根，一根烟最多也是七八分钟。

他在楼下站了七八根烟的时间，当最后一口烟消散在路灯下后，他捻灭了最后的星火，将那烟尾扔进了一旁的垃圾桶。

做完了这一切，他拿起手上的烟盒，没有了烟，那只是一个普通的纸盒，叶修抽的烟是最普通的大众牌子，根本没有收藏价值，自然是随手一扔了事。
韩文清静静地看着，好半晌里没有动作。

“啪”的一声，不远处的树枝被雪压弯，落下大片的雪，重重砸在地面上。

他闭了闭眼，将烟盒收回了口袋里。




07.


张新杰和他说网游里出现一个实力很强的散人时韩文清的确想到过叶修，散人，不是那么简单可以操作的角色，而24职业精通的人，在荣耀圈里大家无一例外都会想到叶修，但韩文清很快反驳了自己的想法，既然是自己要走的人，自然是不会回来的。

倘若他怀有着“是他”的希望，就像是一种自欺欺人，太过自以为是。

但那的的确确是叶修。

他太了解他了，抬手起式他就知道是他，当然是他，不然还能是谁？
这简直就像是在嘲笑他的固执。
说不上什么，在确认了是叶修后，涌上的欣喜的确是真实的。即便他告诉自己不必怀有期待，可他同时也知道，无论如何，他抱有着一份期望。
那实在是令他发笑，自嘲不已。

那一晚他翻开QQ重新翻找了一遍，这一次不去找“一叶之秋”，果不其然，很快他就发现了好友里有一个之前没有见过的，头像像是“哭”字的君莫笑。

点开来看，最后一条消息是叶修的留言。

“这次夏休期我到你那去。”

那已经是两年前的留言。
他看了半晌，终究还是关闭了聊天框，开始了日复一日的训练。


时间过得很快，有太多的事情需要忙，训练比赛，比赛训练，重复着再重复。

而曾经的豪门战队嘉世竟然已经落到了挑战赛的地步，这令太多的人不敢想不敢看。倘若叶秋在此会是怎样？很多人会去想，却也知道不可能了。

叶修走时背上的是引咎退役，他虽然退役，可嘉世把过去的失败仍然放在了他的肩上，走也罢了，这种下场却让人觉得难堪。
吴雪峰当年退役，恰是嘉世三连胜，他走得潇洒，仍然会有人在往后的日子里笑谈他，说上“要是吴雪峰不走，嘉世还不知道有多少冠军可拿”的话。可叶修走，是嘉世已滑入低谷期，人们可能会惋惜他的离去，但更多的是“是时候了，他状态不好，这也是为了嘉世”。

那些“叶秋状态下滑”的话，自然只有不懂的人才会津津乐道。可事实就是镜中月水中花，是虚幻中的事物，人虽各有人的想法，却又太容易被大流带偏。但好在大众的注意力很容易被新鲜事物吸引，无论曾经“叶秋”这个名字多火爆，但现在已经成了过去式，将很快就被大流遗忘，在遗忘之前他给人们的印象还是“状态下滑，引咎退役”。

一直以来多少曾经的名人就是这么被遗忘的。
然而某一天里突然跳出来了一个名字，原本只是一个很强的角色，叫做君莫笑，然后又很快有人说这个君莫笑就是叶秋，到了后来，叶秋变成了叶修。
他就这样重新出现在众人的面前，领着一个叫兴欣的草根队伍大摇大摆地进入了挑战赛。

兴欣战队，一个听起来像是网吧名字……确实也是网吧名字的战队。即便是叶秋这样的人物，一个网吧里拉扯出来的草根战队能走到哪一步？倘若是以前，从挑战赛里走出来对于叶秋这种级别也不是什么难事，然而这一次嘉世落到了挑战赛里，拦路虎一般，旁人一看就知道嘉世是必定要从挑战赛里打回去的，这样显眼的一块硬石头，叶秋……现在是叶修，不知道在搞什么名堂的叶修，领着这样一帮从网游里拉扯起来的玩家往职业圈里闯，说不上有多少人打算看他们的笑话，或者说是看叶修的笑话。

退役了的职业选手满一年才可以继续打比赛，嘉世难打，叶修已经浪费了一年的时间，如果在挑战赛里就落败，那么整整一年的时间就被浪费掉了，职业选手的时间是无限宝贵的，这一年的光阴浪费掉还会有下一个一年给他浪费吗？
更何况嘉世又是叶修的老东家，他何缘何故非要在嘉世落到挑战赛的时候拉上一队草根战队去打比赛？到底是想捣乱还是找存在感？
嘉世粉费解，叶粉也费解，摇摆得像墙头上的狗尾巴草，骑在墙头上来回张望，不知所措，唯有路人觉得有趣，巴不得看着他们闹起来。

如果说嘉世会输，大多数人都会觉得不可思议，挑战赛里不过是一堆普通的网友玩家拉扯出来的队伍，输给这样的对手，那嘉世干脆立刻就地散伙吧。可如果说叶修会输，曾经的叶粉们又会觉得惋惜难过，这一场输了，叶修还能再回职业圈吗？就这样灰溜溜地回去？

这样两难的境界对于嘉世对于兴欣而言根本是无足轻重的，比赛就是比赛，对手就是对手。

那一场比赛韩文清后来找了录播，反复看了好几遍。

一个草根战队在挑战赛里打败了曾经的豪门战队嘉世，这是怎样的大冷门。单单是把嘉世输了挑战赛这几个字拎出来就足够让人大跌眼镜了，难道是集体拉肚子认输了？
然而真的看过比赛的人会发现，嘉世打的认真，让人觉得可能会放水的苏沐橙也打的豪迈，根本不存在放水行为，可嘉世输了，真的输了，输给了兴欣，输给了一个挑战赛里拉起来的草根战队。

这样的大冷门之后，在兴欣没有接受赛后采访导致后面各种内幕的爆发，一时间将兴欣，更多的是将叶修——送上了热度顶尖。

事情发酵到最热时，是兴欣网吧里那杂乱的杂物间的照片出现在众人眼前的时候，那是怎样的一个模样，小房间里窄窄的一张床，杂物堆放起来，占据了过道，只容得下一个人进出，整个空间昏暗的像是深夜里最暗沉的时候，唯一的亮光来自对面马路的电线杆。

愤怒？悲痛？不可置信？
炒热度？做戏？假惺惺？

这些都不在叶修的考虑范围内。

是的，“目标冠军”。他如是说着。


————


第十赛季的全明星赛主场是霸图。

十年了，一转眼就十年了。

距离上一次来到霸图主场已经是前年的事情了，带着兴欣战队的人前去认路的时候叶修在心里想着。

因为来的时候场地还没开放，他们走的是员工通道，顺着过道一直往前走，有个暗门方便台下的幕后人员递道具，他们是顺着那个门到达的赛场上。

陈果先是眺望了一圈，感叹：“有变化。”

叶修也看了一圈：“好像是有点。”

却也看不出来哪里不太对，主场布置不会每一年都一样，多少会有变动，这十年来从第一赛季到现在的第十赛季，叶修看着原本只是一个大的场所变成现在万人的体育场，不禁有些唏嘘：“……以前还没这么大。”

“以前就这么大吧。”陈果作为一个老玩家，曾经忠实的嘉世粉，自然是买过票看过嘉世对霸图的比赛的，但从她的印象里早些年就已经是这个体育场了。

“最开始的时候没有这么大。”叶修道，转开了话题，目光往台下一扫，手指向一个地方，“我们位置在那边。”
每个战队都有各自的场地，在台下的位置上分了好些，用不同颜色的区格分开来。

“哇！好近啊！”包子大声道，他长腿一迈就从台上蹿了下去，坐在了那个位置上，欣喜若狂大喊，“真的超近哎！你们也快来看！”

包子的脱线大家都有目共睹，一群人便也下了台阶走了过去，这边往那边走，过道里呼啦又钻出一群人，霸图的主场，常来的战队不会不熟悉，眼下来的必然不可能是微草蓝雨一流，果不其然，一回头看到的便是义斩一群人。

“叶神！”招呼打的也亲切。

叶修笑了笑：“你们也来熟悉场地？”

“哪啊。”楼冠宁抬手抓了抓脑袋，“我们根本也挤不进24名里呀，连100名都呛得很，现在就是来凑个热闹。对了，忘了恭喜叶神了，热度不减，遥遥领先现在一直高挂第二名呢。”

叶修摆摆手，他对这个排名没什么兴趣，或者说每一年都参加已经让他感觉麻木了，但面对楼冠宁真诚地道喜他也说不出口“每年都来来厌了”，便客气了一声：“谢谢。”

一群人聊了一会，各自把各自的位置找到后干脆凑在一起去吃了一餐饭。

正式开幕是晚八点开始，又不是正规的比赛，他们吃完后也没着急立刻去场地，而是踩着点进的场，叶修这边刚从小道里摸到位置上，还没坐下来就被后勤人员喊了起来。

“叶修队长，后面上台。”那人急得直跳。

“忘了，不好意思。”以往他都不会上场，只在需要角色上去比赛时才会走小道，去专门的房间刷卡上号，这也导致他这一次排名是第二，介绍完第一名的周泽楷后立马就要介绍他的时候还在台下悠闲的找座位。以往他有他的一套流程，但现在既然人已经露面了，有一就有二，总不能突然又说不上场，叶修连忙道歉，跟着工作人员往上走，苏沐橙也紧跟其后。

霸图的主场自然先是霸图当家人先露面，叶修往幕后一站，剩下的一群人齐齐歪着头看他。

“怎么了？”叶修笑。

“你往这一站，不习惯，还是不习惯。”黄少天先开了口。

“感觉怪怪的。”楚云秀道。

“哪里怪？”叶修一抬下巴，“你们就是嫉妒。”

“我去，你可少说两句吧，今天可是在霸图，你可要当心了老叶。”黄少天想一出是一出，“哦，你是不是已经做好准备了？来让我看看你来的那么慢是不是穿了防弹衣啊？”

他说着就凑过去，想掀开叶修的外套看一看。

黄少天这样跳跃的性格大家也都熟悉，他也是知道分寸的人，冬天的衣服厚重，虽说场地有空调但还是要有一件两件御寒，叶修干脆也没和他推让，由着他哗啦扯开了羽绒服拉链。

“穿这么多啊！”话痨的人话题跳跃也快，黄少天很快又转移了注意力，“你一会下台就可以把你这件羽绒服脱了，不然热死了。”

他说着，揪起叶修胳膊，从袖口上数起衣服件数来，这边正数着，那边钻出来一个人“周泽楷周泽楷”的喊，随后张新杰紧跟着韩文清下了台，这一下台就看见黄少天拎着叶修的袖口数得入神。

“三件？”还在问。

“三件。”叶修点点头。

“你都不热的？这后台这么热。”黄少天觉得稀奇，因为全明星赛都是冬天举办，但为了舞台效果好看，职业选手们都会穿得正式一些，一些女选手就会穿漂亮的短裙上场，所以基本上不管是前台后台暖气都会打得十分足，黄少天是知道这些情况的，一开始就穿得单薄的衬衫，结果叶修上来后台，穿着一件看起来就热得不行的羽绒服，加起来还有三件那么多，光是看着就让他冒汗。

“别说，现在觉得有点热了。”叶修说着，干脆将羽绒服脱了下来，这边刚脱下一只袖子，那边冒出个脑袋来又开始喊“叶修叶修”，他连忙将另一只脱下来，往黄少天怀里一塞，“帮我拿一下。”

“行，你去吧。”
黄少天接是接过了，但暖气里抱着一个羽绒服实在是热，便转头找了个位置给他放在了上面，熬不住安静的人又扭头和别人说话去了。

等叶修下台回来时羽绒服还放在那椅子上，旁边坐的人却不是黄少天而是韩文清。

叶修其实只是外面套了件羽绒服显得热，里面不过是衬衣打底加一件薄薄的毛衣，脱掉羽绒服后也不那么热了，眼下羽绒服就这么放在椅子上也占了位置，他干脆拿起来想要送出去给在下面坐着的兴欣众人，让他们帮忙拿一下。
他这边刚拿起羽绒服，韩文清也跟着站了起来，叶修顺着动作看过去，却没看见韩文清的表情，他似乎只是站起来，站到了别的地方去。

叶修将羽绒服搭在胳膊上，几步便走了出去。

第一天精彩的节目也就是新秀挑战，大多数时候新秀挑战不过是个秀，而这一次则是合起伙来拿叶修开玩笑的秀，一连接了三四个挑战，足以让看热闹不嫌事大的霸图粉们笑得前仰后翻，连叶修也无奈起来，最后下台时还被魏琛嘲了一番，说他宝刀未老，拉仇恨稳得不行。
这一晚上的节目也就到此为止了，最后也是不怎么正规的采访，一切都以娱乐为主。

以往的时候叶修都是一走了之，但现在带走兴欣一群人，还在留了下来，职业选手们不在台上时像只是一群普通人，陈果正看得头晕目眩的时候黄少天从角落里钻了出来：“哎，老叶。”

叶修正在和小年轻们介绍，黄少天像蛇一样缠了过来，搭上他的肩：“不好意思兄弟，我就上了个台回来发现你外套不见了！怎么回事啊？你外套还有人偷？”

叶修觉得好笑，没直接开口说自己拿走了外套：“怎么搞的？”

“我不知道啊，我看人那么多，就放椅子上了，谁知道一回头就没了，我都问了，没人发现去哪了。”黄少天语速极快，“怎么办？我赔一件给你？”

“行啊。”叶修乐了。

他这一笑，黄少天察应出了不对劲：“你笑什……你逗我呢？”

“在这呢。”苏沐橙在后面抬了抬手，她手上拎着一个纸袋，里面正装着叶修的羽绒服。

“穷成这样了你，连衣服都要骗！太坏了！”黄少天松开搭着叶修肩的手，大动作地往旁边一转，刚转了个头还没看清路就撞到了别人身上，他连忙道歉，“哎呀不好意思，对不起啊。”

一抬头，看见是韩文清。

他撞到的是韩文清的后背，撞得整个鼻子都酸起来，说话也闷着声，一个劲揉着鼻子抽气，一见韩文清阴着个脸，手上动作都缓了下来。
被这么一撞，韩文清原本冲着别的方向，此刻也转过脸来，却只是瞥了他一眼，喉咙里应了一声，便往外走。

“怎么搞得一脸不高兴？今天不是他们主场吗？谁给他气受了？”黄少天满头雾水，转过头来看叶修，发现他已经忙着交际去了。

比起最开始的兴欣，现在他们打入了职业圈，人也基本上认识了一些，职业选手本身名气大，玩荣耀的总该认识一两个，但兴欣仅有的几个队员里，唐柔就是完全不在意人，只在意比赛的家伙，而包子又跳脱，若是以后混职业圈，怕是更加随心所欲。叶修本着送佛送到西，才把这群人拉到后台来认一下人，其实主要目的不是让他们认这些职业选手，而是让叶修熟悉的这些选手们对他们有个眼熟，日后兴欣还不知是个什么田地，但有这么一回，看在叶修的脸面上，这些熟人们在场下也能够照料兴欣的新人们一些。
叶修虽然赛场上强势，可场下和别人关系混得不差，他这一番行为，懂得人很快就明白，如王杰希喻文州一流，大大方方就过来和这几个兴欣的年轻面孔打招呼，看得陈果一愣一愣的，等人聚了散散了聚好几波后才回过神。

“行了。”看人也认识得差不多了，叶修一挥手，“回去了。”

唐柔是个心思细腻的女孩，叶修这番行为她自然明白，她虽好强但不顽固，不会觉得是借了人情，折脸面。包子则根本没发现有什么，别人和他聊天他高兴，别人和他打招呼他也高兴，叶修招呼他回去时，还有些意犹未尽。

“他们真有意思。”嘴上还说着，包子喜怒颜面，很好懂。

“有意思就行。”叶修点点头，包子这跳脱的性格，他最担心的就是怕他日后被人下了绊子还傻傻帮人数钱。

第一天的全明星赛就到此为止。

比赛结束后时间也不早，魏琛包子一流先开口喊了饿，干脆在酒店楼下去找了家烧烤店开吃，女孩子们怕胖，挥着手要回酒店。
到了外面就有些冷了，苏沐橙临走前将那件羽绒服抖出来：“你穿上吧？”

叶修接过，三两下套在身上，准备回去烧烤店，他确实也觉得有些饿了，人这一转身，余光看见苏沐橙没有动，还站在原地，他回头看：“外面冷，回去吧。”

苏沐橙大约是想说些什么，可话在嘴里转了好些圈说不出口，倒是把眼圈熬红了。

“怎么了？”苏沐橙少有这种状态，叶修一惊，连忙凑近看，“怎么回事？”

苏沐橙不答，冬天的冷风里就这么静静地站在那，也不说话，只是看着他。去赛场的时候好好的，看他挑战赛里轮来轮去也笑得开心，怎么回来哭丧着脸，叶修一时没转过弯来，急得直皱眉：“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你是不是还要走。”苏沐橙这才冒出话来，一句话一个字比一个字低，最后一个“走”已经落到了地上，听也听不清了，问出这样的话，她已经开始后悔，随着话音越来越低，头也埋了下去。

叶修没了话，他知道苏沐橙看出了他今天的意思，可他不能敷衍的说“只是认识一下”这种话来，他不想骗她，也知道骗不了她。

“还早呢……”他顿了一下，“走一步看一步吧。”

苏沐橙知道这是他的回答了，他给不了“永远不走”这种承诺，是一就是一，是二就是二。

“你要回去吗？”她问，“回家？”

“离家太久了。”叶修没反驳，“你知道的，年轻的时候……”

苏沐橙没答，她沉默了好几秒，犹豫不决道：“那……韩队？”

女孩子总是细腻，对于苏沐橙知道他和韩文清之间的关系叶修并不觉得惊讶，但眼下这个话题却让他产生了一种无力感。
他和韩文清，自从那一次的争吵后就陷入了大片的空白期，再见时虽然还能如往常那般打招呼交谈，可又有一些和以前不同了。
从一开始，他们之间的关系拉近到变成那种亲密地接近，两人对这样的状况都没有表示过什么，也就是说他们没有确定关系，而那一次争吵后大片的空白期将这段本来就没有实质性的感情变得更加虚无缥缈，云雾般一挥手就散了。

见叶修陷入沉默，苏沐橙小声道：“伯父伯母还不知道吧？”

“不用。”叶修回过神来，又道，“不必了。”

这三个字的意思实在是让苏沐橙惊了一跳：“不必了？”

叶修却是摆摆手，话题到此为止：“我送你回去。”

“不了。”她说，抬起头来给了他一个笑，示意他不用担心，“你去吧，等着你呢。”

叶修往对面烧烤店看了一眼。

“走吧。”苏沐橙已是转身往酒店里走。

“吵架了？”烧烤店就在对面，魏琛远远看着，一见叶修走过来问道。

叶修和苏沐橙的关系在兴欣里一直都是迷，大家觉得他们像情侣，可是又没有情侣那么亲密，反倒更像兄妹俩。知道他们之间过去那些事后，他们又觉得大约是认识太久，毕竟早些年苏沐橙没了亲人，叶修就是她唯一的亲人，突然就从亲人变成情侣，很可能将不可见的什么东西改变，所以两人没有挑明。就这么一番脑补，兴欣众人至今没有问过两人关系，生怕将二人之间的平衡打破。

即便是现在十分好奇两人说了什么，魏琛也只是小声问一句是不是吵架了，之所以小声，是怕包子听见，他可没那细腻的心思。

“没有。”叶修摆手，拿过菜单点了两个串。

他既没有说的意思，魏琛也不至于八卦到要闹个明白，先是伸手拿了两个串吃起来，正吃到一半，眼又直了，盯着门往外看。

他坐的位置对着门，叶修则是背着门，注意到魏琛的目光他回头看了一眼。

“韩文清啊。”魏琛这时说道，“霸图还需要找酒店住吗？”

当然不是，霸图自然有他们的住处，叶修当下了然，韩文清是来找他的。

“找我的。”他说，他已经吃得有些饱了，干脆站起身来，“我过去。”

“嗯？找你？找你做什么？”魏琛怔了一下，很快叫道，“哎！光吃不付钱啊！什么找你啊，逃单吧！”

他这也是开玩笑，出去吃饭如果不是陈果发话请客，从来都是大家随意，今天你一餐明天我一餐。

“回去给你。”叶修不理会，已经走了出去。

韩文清已经走进了酒店大堂，显然他没有看见对面烧烤店的几个人，叶修看着他带着个墨镜沉着脸在吧台上问房间号，大堂的服务员一会看电脑一会扫一眼他，犹豫得像是银行员工遇到了抢劫犯。

“老韩。”他喊了声。

韩文清回过头来，又转过头和那战战兢兢的服务员说了句什么，走了过来。

“我在外面吃东西。”叶修看着他走近，说道。

“嗯。”韩文清应了一声。

一时无话，距离上一次见面已经有些时候，上一次是霸图集体拜访兴欣网吧，那一次的见面极其短暂，因为要关注比赛，俩人后来私下也没有见面过，偶尔场下遇见也是刻意拉开了距离。但眼下必然是要说些什么的，韩文清都已经走到了这里，显然就是为了见他。

叶修率先有了动作，却没有将韩文清领到房间坐的意思，而是把他带出了酒店。

“走吧。”他率先往外走，“逛一逛。”

Q市也算是熟，前几年夏休期叶修甚至还在Q市待了一夏天，两人趁着夏休期的时间将Q市走了一个遍，回去H市的时候叶修人都黑了三个度，被苏沐橙安利了一堆防晒用品。
至于霸图主赛场这里他们更是熟了，平日比赛就常往这跑，比赛结束后也常走动，附近几条街也都认识，稍微走上远一点的路还有一个小海滩，夏天的夜晚格外热闹，但到了冬天海风阵阵就有些偏凉，没什么人往那边走动了。

他们这一次就是往那个小海滩走。

除了刚开始说了两句话，而后在两人间只有无尽的沉默。夜晚的路安静得很，除了偶尔一辆车飞速从马路上掠过，打破寂静的只有两人的脚步声，逐渐地，脚步声中听到细碎的海浪声，叶修偏过脸去看，夜晚的海与星空连接在一起，附近的灯火像是点点星光，月亮斜挂在云朵中，在海水中也有一个月亮藏在里面。

他终于停下脚步，抬头看那乌云里的一轮皎月。

打破沉默吗？
此刻的沉默似乎代表着什么，一旦打破格局就会变得完全不一样。

韩文清站在他身旁，他看的是海里的月亮。

这份沉默持续了很久，久到叶修隐隐觉得海风吹得他有些头痛了，他将羽绒服拢了拢：“走吧。”

他们原路返回，依旧没有人说话，海浪声渐渐散去，他们走回到了酒店附近。
在离酒店还有一条马路那么远的距离时两人停了脚，前方红绿灯倒计时中。

沉默被撕裂了。

韩文清道，声音莫名有些哑：“今年夏休期你来吗？”

叶修偏头望向十字马路的另一边，那一条路霓虹灯闪烁，但因为已经是半夜没什么人走动，可那些彩灯远远的亮着，等待有人光临。

“不了。”他说，收回目光。

韩文清看向他，那目光里仿佛有一团火，烫得人避之不及。

从一开始，谁也没有开口说过“喜欢”或是“爱”之类的言辞。而结束时，也没有人认真画上过句号。看起来好像是从第八赛季那一场不欢而散后，一切都变样了，可在那之前，罅隙便早已存在。

“十年。”他说，这两个字从喉咙深处滚动着发出音，像是压抑着烈火。

“十年。”叶修点点头，“……但是老韩，人生还有很多十年。”

“你呢？”

他没有得到回答，沉默里不见血光，却有什么明晃晃地闪着光，锋利的尖端向下，随时准备降落。

韩文清又道，那声音几乎是咬着牙，涩到发干：“那你呢。”

叶修回头看了一眼跳动的倒计时，此刻红灯跳成黄灯，闪烁着。

三、二、一。

跳成了一个绿色行走的小人。

“回去吧，韩文清。”

他说，却又转过头来。

“我们……赛场见。”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