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过窗户向外边看去，外边尽是堆积的破烂。我在自己的小酒吧里转着圈打扫，为晚上开门做准备。我的酒吧坐落在一个城市的废墟，不知道从何时开始，就成了亡命徒和杀手们的聚居地，而亡命徒们，大多都喜欢喝酒。不知道父亲为什么在这里开了一间酒吧，周围都是生锈的钢铁废墟，只有我们的酒吧孤零零的立在那里，在晚上用温暖的黄色灯光，向无家可归者发出邀请。
父亲死后，我继承了小酒吧，白天睡觉，晚上为杀手们营业到深夜。当然，我只是一个普通人，我并不会什么功夫。凭借着父亲临终前给予的我三个忠告：不要相信杀手们的话，不要走出柜台，不要喝酒。我平静的活到了现在，或许是杀手们过于刺激的日常生活里总是需要点时间来平静一下，他们来到我的店里时每个人都很有礼貌，规规矩矩的付钱，或安静或大喊大叫的喝完他们的酒。在我有时间的时候，我也会加入他们的对话，听他们讲自己杀了几个人和自己的各种见闻。他们的礼貌一开始让我很是疑惑，在我的想象中，杀手们应该是那种身高九尺言语粗鲁的彪形大汉，但实际上，他们中的很多人不仅衣着华丽，而且温文尔雅很难让我把他们和杀手两个字联系到一起。直到有一天，一位我的顾客在出了门之后就被人用枪打死，看着他的名贵的衣服上所沾染的鲜血，才让我想起来他们是杀手这个事实。
小酒吧还有另外一间小房间，女士专用。据说，上一个顾客，还是我的母亲。母亲在生下我之后就消失了，唯一留下的，只有一把手枪。那把手枪有着华贵的装饰，温润的手感，和经久不散的香气。父亲一直把它放在枕头边，直到去世的时候才交给了我。
我常常对着那把枪发呆，幻想着父亲和母亲之间的浪漫爱情，并期盼着，属于自己的浪漫尽快到来。
那是一个平静的深夜，客人们大多在安静的喝酒，享受着属于自己的难得的平静。夜已经很深了，应该不会有客人再来了，我一边打着哈欠，一边擦着杯子。身后突然传来了一声巨响，酒吧里的所有人都惊了一下，不由自主的把手摸向自己的武器。为了缓和剑拔弩张的气氛，我赶紧走到酒吧后边，一探究竟。
从传出的声音方向来判断，应该是那件女士专用的小屋。刚打开门，就看到黑幽幽的枪口正对着我。
顺着枪口往下看，一个女人蜷缩在角落里。借着走廊里的灯光，女人看清了我身上的衬衫和马甲之后，放下了枪。
“你真应该庆幸我没直接开枪，不然你现在早就上天堂了。”
话里满是嘲弄，但我并没有在意。
“那您在这是因为什么原因呢。”
“这里既然是酒吧，我想，喝上几瓶酒总是可以的吧。”
“那是当然。”
既然是来喝酒的，那我也没什么能够赶她走的理由了。至于她一会是死是活，只要不发生在我自己的店里，那也就无所谓了。
我打开灯，为她拉来一把椅子。她指了指自己的腿。
“我可站不太起来哟。”
站不起来还能从窗户翻进来？我可不太信。但我还是把她扶了起来，毕竟，顾客是上帝。
我重新回到前面，向他们解释只是箱子掉到了地上。一场虚惊扰了他们喝酒的兴致，三三两两的就回去了。我重新回到后边，看见她不知道怎么从抽屉掏出来那把手枪。我从她手里抢过来，重新放回抽屉里。
“我们这里可不欢迎手脚不干净的客人。”
她并没有丝毫羞愧，摆弄起了手中的酒杯，估计是从壁橱上拿下来的。
“需要点什么，小店虽然小，但品种还是很多的。”
“随便来两杯吧。”
随便啊，真是难办。女人的话，应该喝不了烈酒吧，我随便调了两杯度数低的鸡尾酒，端到了她的面前。
她举起了酒杯，拍了拍身旁的座位，向我示意。
“我不喝酒的。”
“开酒吧的人居然不喝酒，还真是神奇。”
她这么揶揄我，一边把一杯酒一饮而尽。和往常一样，我试图和她搭上话。
“那么，今天杀了什么人，被追成这样。我觉得你应该也算有经验了，究竟是有多难啃的骨头呢。”
“我算是知道为什么这个地方的杀手为什么都来这里了。”
她笑了笑，摇了摇手中的酒杯。
“我今天啊，杀了一个老头子。他儿子拜托我的，因为他一直不死，也不给自己的孩子一分钱。有钱雇一堆保镖，没钱管自己孩子的死活。我结果他的时候，他还想给我钱让我放过他，说的我心烦，直接给他了一枪，把那些保镖惊动了。唉，下回不应该着急的，直接来一刀不就完事了。那些保镖跟狗一样，追在我后边。结果呢，再凶的保镖也没把他从我手里保下来。人啊，有的时候真是让我捉摸不透。如果都像我一样，给钱就干活，那该多简单。”
她把酒杯举起来对着灯光，酒在灯光下，有着像血一样的颜色。她把酒杯放到嘴边，一饮而尽，干脆利落，就像她结果那个老头一样。
我们之间陷入了无尽的沉默，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天已经快亮了，白天可不是杀手们应该出现的时候。
“请回吧，我们店要打烊了。一共一百元，请付款吧。”
“真不好意思呢，我没有带钱。”
我有些生气，感觉自己被耍了。但对方毕竟是个杀手，而我只是普通人。
“那你随便拿点东西押在这吧。”
“也只好这样了。”
说着，她从口袋里拿出了自己的手枪。
“这是我唯一会用的手枪，除了这把以外的枪，我都不会用的。以后我就不会用枪杀人了，这回总行了吧。”
跟母亲那把一模一样的手枪。我有些吃惊，但还是收了下来。
她从凳子上跳下来，一瘸一拐的走向门。当她把手放到门上的时候，她转过来看向我。
“我最重要的东西都给你了，不来挽留一下吗。”
我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什么最重要的东西。”
“一个女人最重要的东西，还能是什么呢。”
我明白了，她这是那我寻开心，我指了指挡住我的吧台，向她挥了挥手。
她脸上露出了失望的表情。
“切，你最好永远不出来。”
说完就推开门，走进了初升的阳光里。我看了看她留下的东西，坏掉的窗户，两只酒杯，和一把手枪。还真是个潇洒的女人啊，而且，真的很漂亮。不过这样潇洒漂亮行走在刀尖上的女人，大概肯定与我这种普通人注定无缘吧。
我叹了口气，我收起了酒杯，给修理窗户的人发了个短信，准备开始我的下一个夜晚。

我一直在期待她的再次到来，毕竟据她所说，她最重要的东西在我这里。
她一直消失了一个多月，这时间之长，一度让我以为她已经死了。毕竟也有很多人从我的店里消失了，这很常见，常见到我并不想搞明白他们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时间就在酒杯间的碰撞声中流逝，直到她再一次现身。
那时时间已经接近凌晨，墙上的时针正好指向三。快要天亮了啊，最后一个客人也起身准备离开，我把他用过的杯子擦拭好收了起来，然后向将要开门离去的客人略微鞠躬。
他还没接触到门，门就被一下子推开了，她从外边走了进来。
粗暴的把最后的客人挤了出去，然后大摇大摆的坐到了我的面前。
“这回又是杀了什么人呢。”
我不动声色的问她，一边擦着杯子。
她豪爽地笑了笑，似乎对我的问题很满意。
“哈哈哈，我好喜欢你啊。今天，我杀了一个小男孩，所以心情很不好。”
小男孩吗，我的心颤了一下，没想到她这么残忍。我从来都没有听说过杀手有杀小孩子的，今天还是头一次。我稳定了一下自己的情绪。
“今天要喝什么呢。”
不停的重复了几遍之后，她终于得出了结论。
“就喝红酒吧。”
眼神一变，斩钉截铁的说着。
我为她倒上一杯红酒，她举起来一饮而尽。
“再来一杯。”
红酒好像不是这么喝的吧。尽管这么想着，我还是继续为她到了一杯。
几杯酒喝下去，她脸上泛起了潮红，趴在桌子上，打开了话匣子。
“我真的好喜欢那个小男孩啊，明明长得像女孩一样漂亮，看到我却一脸平静，什么反应都没有。”
“我心软了，问他最后一件想要做的事是什么。他拿出了一盘棋，说是临死之前一定要玩一回。他真的好厉害啊，居然能赢我。真的好厉害啊。”
“然后呢。”
我有些好奇事情的发展，不由得追问了下去。
“然后呢，然后就是杀了他啊。”
她撩起来裙子，从大腿处摸出来一把小刀，啪的一声拍在了柜台上。刀上满是干了的血，我眉头一皱，默默把它拿远。
“我啊，看着那个小男孩，就像看到了小时候的自己。无依无靠，对一切都无所谓了。像我这样活着，还不如死了算了啊。”
她不停地重复着我好可怜这句话，然后趴在桌子上，没了声音。
外边淅淅沥沥的下起了雨，打在窗户上发出声响。我心中不由得泛起了寒意，打了个冷颤。她依旧趴在柜台上，似乎睡得很香。洁白的肩膀露在外边，让我有些担心她是不是会着凉。
我脱下来衣服，想要给他披上。但杀手们总是很警觉的吧，多余的事情还是不要做了吧。但出于怜悯，我向柜台外探出身子，把我的外套给她披上，她睡得很熟，在我的手触摸到她的身体时完全没有反应，我放心的回到了柜台里。
她喝剩下的酒在酒杯里如血般鲜艳，拿起来对着灯光，不禁让我想起了她略微嘟起的红唇，又或者，是在她手下流不尽的鲜血。
不知道什么那杯酒究竟有怎样的魔力，我不由自主的把它举了起来，完全忘记了父亲的忠告，像她一样，对着灯光，一饮而尽。
当我醒来时，已经是中午了。我重新走到前台，她已经不见踪影，连着我的外套一起消失了。我叹了口气，重新从衣柜里拿出了一件外套。拿起她的那把匕首，仔细清洗干净上面的血迹，等待着她下一次的光临，下一次，她总会付钱的吧。

她再一次现身，是在一个雷雨交加的深夜。
砰的一声推开门，低着头站在门口，一直没有走进来。
她全身湿透了，身上依旧是上一次来的那件礼服，只不过已经湿透了，头发湿漉漉的放在胸前。
她的出现在酒吧里一起了不小的骚动，所有男人都在看着他，上下打量，想要知道湿透的布料之后是什么。她颤颤悠悠的走到我的面前坐了下来，虽然她的胸口总是在吸引着我，但我还是努力抬高视线，看着她的眼睛，向她搭话。
“今天又杀了什么人呢。”
她抬起头看着我，笑了笑，露出了洁白的牙齿。
“今天啊，我杀了我自己，但很遗憾，我比我自己想象中厉害，没有成功。我已经厌倦了，所以想结束这一切。我站在桥上，往下边跳。当我还没碰到水的时候，我想，不行，还没有人来挽留我，我就死了，这太遗憾了。我突然想到了你，我想让你来挽留我。但这是不可能的，你只会躲在你的柜台后边，什么都不做，看着我们这种人死去，然后为我们献上自己的怜悯。”
她说累了，顿了顿。
“来一杯威士忌。”
我心里十分惭愧，但还是倒了一杯给她，她还是一饮而尽，顺便留下了眼泪。
“你是不会来挽留我的，我知道，但我还是要告诉你，我喜欢你，我想让你来挽留我，让你每天都问我，今天杀了什么人。”
她离开了，放在桌子上的，是我一直在心里想的钱。我看着她的背影，不由自主的伸出了手，想要挽留她，但我还没来得及从柜台后边出来，她已经在门口消失了，在雨中，融化掉了。

我一直以为那是她对我的告别，钱已经付完了。但是我还是在期待，期待她回来，取走她最重要的的手枪。
现在是晚上七点，酒吧刚要开门，还没有顾客到来。
我擦着杯子，打发无聊。
门突然开了，她又一次出现在门口。
“我是来取我的手枪和匕首的。”
我从抽屉中取出来，递给她。
她接过来，转身就要走。我不由自主的说了出来，我的最真实想法。
“不喝一杯了吗。”
她并没有转过来，站在原地，冷冷的说。
“不用了，我该走了，而且，这也不是你应该问的。”
她接着往外走，我站在原地，不知道该干什么。
我似乎看见了我的母亲，虽然我没见过，但我想，母亲离开的时候，是不是跟她现在一样的坚决呢。
我似乎看到了属于我的浪漫，我伸手就可以抓住的浪漫，我想要抓住她白皙小巧的手，放在嘴边却轻轻亲吻。
我从柜台后冲了出来，完全忘记了父亲的忠告。
但等待着我的并不是她惊喜的脸，而是一声枪响。我看到了黑幽幽的枪口，还冒着烟。我，要死了。我，中弹了。我突然意识到，我完全违背了父亲的忠告。我相信了一个杀手，她说她喜欢我。我喝了酒，因为那酒像她鲜红的嘴唇。我走出了柜台，只因为想要挽留一个杀手。
我用手紧紧捂住我的心口，我好后悔。我现在好难受，血充满了我的胸膛，喘不上气。我张大嘴，试图保持呼吸。
她轻轻俯下身来，在我耳边低声说道。
“别出声，好吵。”
她用嘴唇堵上了我的嘴。好香，好甜，但完全无法呼吸。我眼前一黑，倒了下去，只听到门外，客人们招呼我的声音愈来愈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