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id.54056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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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级 大众 同性(女)
原型 Love Live!! 园田海未/西木野真姬
文集 旧日海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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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7-15 22:59
其一
很多年后,真姬忆起当初那片温暖的、紧紧包裹着自己的黑暗,还有不断在脑海里闪过的亿万生灵进化的片段,很难不去考虑自己的存在是否从没出生开始就是个错误。
是的,她在睁开双眼前就已经看到了这无边无际的海洋。
咕噜咕噜——
气泡时常经过耳旁窜上海面,她猜也许自己正被一片海草包围,但四周太狭小了,没有分毫光线挤进她的周围。即使很柔软,很舒适,她也无法克制去想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的。
这片海洋如此广袤,为何不能容下她的存在?
所以有一天,当粼粼波光落在眼帘上,她借着微弱变化的温度抓住了梦境与现实的界线,终于睁开了双眼,将守护了她不知多少年的巨蚌甩在身后。
呈现在她眼前的是如此静默却又壮观宏伟的场景。
蔚蓝色的海面一碧万里,波浪揉碎了阳光。数不胜数的银色鱼群卷成风暴变化莫测,反射粼粼光斑。她无法一眼看完全身的巨大海族温顺地围绕鱼群游动,挤开的暗流将她推了个踉跄。
当她一头差点杵进柔软的海床上时,不经意看到了无数海族追逐的那条鱼尾。深蓝的鱼鳞紧密排布,与冲进海面的阳光亲吻,映出神秘的鳞纹。透明的尾鳍修长逶迤,在暗涌中蜿蜒出银色的浪旋。与她差不多身长的银鱼在鱼尾后面你追我赶,却只追到了它在光下投落的阴影。
深邃的幽蓝似水晶将这一切包裹在内。
她听到巨型海族雀跃发出的不同频率的声波一直传到深蓝幕布后面,更听到了自己从未像此刻一样真实的心跳。
很快,也很赢弱。
但如此鲜活。
她摆动自己还有些透明的稚嫩鱼尾逆流而上,加入了这场宴会。
她穿梭在鱼群之间,只为超过它们成为最先触碰到那虚幻的存在。
然后她脱颖而出,摆脱了蓝色鱼尾带来的迷惑,伸手摸到了温凉坚硬的鳞片。
懵懂间,一只手贴住她的后背将她捞了过去,然后她看到了她的神明。
神明的金眸透亮,眼神中小小的惊讶似细碎的钻石。精致圣洁的五官深深印在了她的脑海里。
'你是谁?'
一个不属于自己的意识夹杂着片段画面和困惑情绪直接在脑海出现。
只及自己手掌长短的漂亮人鱼,流金似的红色鱼尾有些透明,两点紫水晶中闪烁着懵懂和好奇,是个未成年的幼崽。
'我不是幼崽。'
她知道那画面是对方的视角,也为这样轻蔑的定位感到生气。因生气鼓起脸的自己的画面再次在脑海出现,但很快就和对方的情绪一起消失不见。
'不,你是。即使你很特别,你也不该离开族人的看护来到这里。'
只剩下了干净且低沉的女声,挟着隐隐的压迫感,像是告诫顽童的长辈。
'族人?'
'……'神明皱起细眉。拇指和食指捏搓了下小人鱼的鱼尾,然后不得不忍受直接在意识中响起的高亢尖叫。
'你在做什么?!'
很有活力,鱼鳞也足够坚硬。无法想像会是被族人遗弃的幼崽,但是这附近没有人鱼的部落,鱼卵也无法自己破壳后无人照看还如此中气十足。
'你有名字吗?'
'……'小人鱼气鼓鼓地撇过头。
她无法相信这个第一眼就带给她无比惊艳的家伙居然不仅没道歉,反而'哼'了声后就收回搂着她的手转身甩甩鱼尾就要离去。
聚在一起的海族已经分开留出了离开的通道。
在被对方鱼尾即将划开的暗流拍晕前,她死死抠住了尾腹的鱼鳞,但太滑了,最后不得不连扯带咬同时使劲甩尾跟着游才勉强没被甩下。
傲慢的家伙!
'哼。'对方显然听到了。
火上心头,她仗着自己体积小,扳开了一片紧贴的细小鱼鳞,死死咬住后松开手,同时往反方向猛然甩动鱼尾。
牙齿一紧,一松。她留在了原地,还有那片留下了她牙印的可怜鱼鳞。
成年的人鱼并未停留,转眼间就消失在海水之间。
死寂裹挟了她幼小的身躯,除了水压之外什么也感受不到。
'……'
她安静地呼吸,抓紧手中的鱼鳞,莫名有种被抛弃的恐惧感。她意识到自己已经被不知不觉带到了陌生的深海,开始有些后悔离开她出生的地方。
她转身向浅海游去,希望能在那里见到更多的海族。
于是她迷路了……或者说再也没能找到曾带给她安全感的黑暗。
她只好漫无目的地游荡。
她不需要进食,不需要浮出海面呼吸新鲜的氧气,她和那些无法与之沟通的鱼群完全不一样。
她后来在某处浅海找到了人鱼的群落,他们显然愿意收留她,她也答应了。但再也没能遇到像最初见到的那条人鱼一样,独来独往、可以与上万条鱼儿共舞的存在。
暂居群落的另一位旅者东条希看出了她的不同,新月宴会那天逃离狂欢的族人问她在为谁怅然。
她就告诉东条希当初她是怎样教训了一个傲慢的混蛋。
东条希听后似笑非笑地告诉她,能让普通海族停下那张不停觅食的嘴,而去像傻瓜一样兜圈子的人鱼只有一位。
世上唯一的海神,园田海未。
她当时真的有种被吓傻的感觉。这片海洋没有边际,除了海族所有的生灵都活在一个巨大的岛屿上。东条希听了她的惊疑后友情解释那叫大陆不叫岛屿。不过不管怎样都和海域面积差距悬殊。
园田海未是神明,而她把海神的鱼鳞咬下来了……
她心情沉重地捂脸,东条希坏笑地打趣她没被扔去喂鱼真是幸运。
东条希在第二年新月的宴会后离开了,她说她不适合群居。
众所周知人鱼是群居海族,现在居然有条人鱼说自己不合适。作为唯一听众的她表示,十分理解。
于是东条希离开后的第二天她也跑了,从此开始了波澜壮阔的鱼生。
她想试着去找园田海未。
她自己也不清楚是为了什么,只知道如果能再见到她的话就跟着她,问清楚她是得多缺德才能放着一条幼年人鱼自生自灭。
至于鱼鳞……身为神明总不能那么津津计较对吧。
很久以后真姬才知道海神的鳞片是海里最贵重且管用的护身符,而且还有个附加功能,海神可以选择性听到持有者的心声。
真姬真心觉得某神明没在她腹诽后分分种过来教训她已是修养好得过分。
她游历了大概有百年,连东条希都再碰到了一次。两条人鱼还一起去人类的沉船里冒险,见识到了幽灵这种只能由人变成的奇特存在。打劫了沉船里的所有宝藏去和鲛人买卖深海里的魔法药材。
东条希后来说要找到大陆的入海口,然后开通人族和海族的大型贸易通道。她问东条希为什么不直接在临海做生意,东条希就回答了一个字,“闲。”
对于人鱼这种长生种来说,如何杀时间都已经被讨论出了万般花样。最流行的经典方式就是谈恋爱,君不见有的雄性人鱼已经参考海豚的恋爱史专门出了书,用那种被鲛人植入了显形魔法的鱼骨板。听说这种骨板也是某些闲得发慌的人鱼花了三十年时间与鲛人法师协商研究出了这种可以记录文字的书本。
其实人鱼早就发明了类似工具,只可惜材质大多用的是水晶球,不仅贵重,而且携带极不方便。
说起鲛人,可谓是海族里的“奇迹”。与人类最先往来百年,带回了无数发明后消失在人类世界,回来后也不和人鱼争地盘,直接落居在深海下。当然,人鱼意识到鲛人是因为发现深海下有温暖的火山口可利用而非什么礼让三先后,发明了另一种杀时间的方式,谈判。
东条希是谈判界的佼佼者,她亲眼见证东条希从海龙族手里谈出了一条海岭给她种药。
总的来说曾经的小人鱼也学会了杀时间,第一种方式就是找园田海未,第二种方式就是跟东条希四处游历的同时给某海神编出一套光辉传奇。
其实编得成分还挺少的,不到两成。因为随着年岁的增加,在她脑海里出现的进化链越加完整,她已经看到了某海神小时候的尾巴。
于是有次她被希灌酒灌多了,连现任海神小时候的糗事都当着鲛人的面抖了出去。鲛人是何许种族?族群里七成都是商人的存在,不到一个月,整条大海沟都知道了海神小时候学海蛞蝓走路,只因为尾巴太肉游不起来。
对于海族信仰破灭的前景,东条希事后只说了一句话:“多亏我你才找到了海神大人,你可千万别恩将仇报。”说罢就跟着逃命的鲛人一起蹿出德里兰海岭最大的酒馆。
用一句话概括当时的混乱情形就是,“海神大人找上门来了!大家快跑啊——!”这样……
其二
如果你招惹到一个生命没有尽头的仇人怎么办?
'我希望在他找到我报仇前我已经与世长辞。'——某不愿透露姓名、正被海龙追缉躲在鲛人领地的海蛇大哥。'我不就是不小心吞错蛋了吗?!'被鲛人酒馆扫地出门时的海蛇大哥扭着他桶粗的腰身忿忿不平。
问题是那是海龙族许久才获得的后代……即使是还未孵化而且连能否孵化都有待确凿的龙卵……
现在,德里兰的海族们面临了更加严峻的考验。
海神大人找上门了!
'咳,鉴于德里兰海岭的大家只是谣传了下海神大人的幼年'八卦',无伤大雅,请大家镇定些把钱留下再走。'那边的店主大人敢镇定些把家当放下好好说话…好吧,店主大人已经放弃了满柜子的金币往后门冲去。
不过转眼间,酒馆就清空了。
海神作证,她其实也想跑路,只是体格较鲸鲨之类瘦弱了些实在没能没挤出去。
'你确实该好好锻炼下身体。'数百年没有感知过的声音在脑海里打了个滚,她浑身一抖。
哦,海神…她为什么要说'海神作证'…
现在海神就在酒馆门口堵住了出路,鳞片泛着幽光,她想起人类沉船上还未被藻壶覆盖的铡刀。
熟悉的人鱼慢慢靠近她,她认真地考虑为何老板当初建造酒馆的时候不把屋顶拆掉改成露天场地,这样她就不用费心考虑如何从后门跑路最后绝望地发现逃生无路了。
素白修长的手指抚上她的脸庞,比海水还要冰凉的触感激得她整条鱼尾上的鳞片都竖了起来。
'……'神明大人停下了所有动作,金眸里的光芒摄走她的心神。
她是不是该求海神大人给她个痛快?即使眼睛无法从神明的容颜上挪开,但这不妨碍她脑子里各种思绪跟交配时节的蟹群一样纠结在一起。
'你的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
如何活下去找个机会弄死那条丢下她跑路的人鱼。'我在想您能否大人有大量放我一马。'
'油嘴滑舌倒是和东条学了不少。'
'……'
'跟我过来。'神明转身,用无法言喻的眼神回望了她一眼就向远处游去。
哈,历史之所以是个轮子就是因为它会不停重复然后把你碾死在下面。
她驶出被虎鲨追出十里地的劲赶上海神,再心不甘也是情相愿的,毕竟这是她活到现在从未放弃的追求。
海岭的街道两旁点缀着无数高立的熔岩灯,隐隐能看到躲在海草丛里的各种海族,他们好奇的眼光扑闪扑闪目送着她让她连忽视都难。
'你有名字了吗?'神明周身散发着淡淡的光辉,让她不至于跟丢了踪迹。
'西木野。'
'部族的姓氏?'她们之间交流的方式和其他海族不太一样,不需要通用的词组语法,意识可以直接传递给对方。比如现在她直观感受到的其实是些许询问和不满的情绪,混着收留她的部族的记忆画面。很方便的交流方式,但她担心会控制不好意识把无关信息一起推过去。
'是。在你把我扔在原地后我第一个找到的人鱼部族。'直白地将埋怨也一并打包塞了过去。'你要带我去哪?我还要去找朋友。'
'……是了,我都忘了过去这么久,你已经不再是个需要照看的幼崽。'
被这样不经意提醒了彼此间巨大的年龄落差,她不愉地停下摆尾,神明也随之停下。她眯起眼粗鲁地打量面无表情的神明。
'别告诉我你突然良心发现想要弥补以前的错误。'
'只是觉得很有照看你的必要,尤其是好好教导你不要在和他人说话时注意力分散。'神明皱眉,'你居然会想到抛弃骨肉的人类重新寻回血脉的戏本?'
她赶紧羞耻地把希曾告诉自己的狗血剧情扔回脑海的犄角旮旯。
'那只是个意外。联想是每个有智慧的生命最基本的思考方式。'她为自己狡辩。
'…那么随便把自己偷窥到的他人过去告诉别人又是怎么回事?'神明生气了,过多的海族'八卦'海神的场景被塞到脑子里,她差点被撑晕。
'那是它自己出现的,和我有什么关系。而且你要兴师问罪也该找希才是!'
'我当然会找时间和她谈论下幼崽的教育问题。'
你才幼崽!园田海未你全家都幼崽!
她把神明抛在身后一个猛子扎进了最近的海沟。
'西木野!'神明第一次没再称呼她为'你'或是'幼崽',这让她心底不禁滋生窃喜。当然代价也很高昂。
神明在十分钟内就追到了她把她粗鲁地按到了海床上,并且把她'绑'回了浅海自此开始了令人发指的教导课程。
比如让长着万恶的枪状吻部的旗鱼群追在她后面进行游泳训练,一不小心就是要戳出了个洞的节奏。
再比如陪某神明接诗句,如果让对方发现她传递的信息中夹带了杂音,就会被迫学海蛞蝓在沙面上爬行带起一片浑浊的泥沙,否则就要被细数当初例如如何被翻车鱼吓哭这类不堪回首的往事……
神明成了她实质上的老师。这让她痛并快乐着。
再次被神明挖出年幼时靠到了石头鱼身上被咬的过往,她翻个白眼自觉地老老实实服输在地上打了个滚后,意外听到两声短促的笑声。她第一次听到神明笑。她看向似乎永远都没什么表情的神明,'你刚才笑了。'
'没有。'
'你别骗我。'
'定是你听错了。'
'明明……'
'你好像以前被被螳螂虾打到过鼻子,还…'
'够了!'这人犯规!
后来她数次旁观神明与那些鱼群共舞的场面,越加难以理解那些野蛮的低等海族是如何老实跟着人鱼后面的。
'首先你要确认你能比它们游得更快。'
闻言她随手把旁边挪动的寄居蟹及壳上的软体海葵一起当炮弹扔向神明暗含嘲笑的脸。神明轻松躲过,'其次你要让它们理解你的意思。'
她不置可否地撇嘴,她又不是海神。
神明浅笑不语。
她逐渐长到了与神明等身长的年岁,期间东条希偶尔'路过'还会特意来揩她油。再后来,神明不再时时刻刻守在她身边,消失的时间越来越长,直到有次消失了整整一年还未出现,她忍无可忍地让东条希带句话后就'离家出走'了。
口信用东条希的话来评论就是简短有力,字字珠玑——
'园田海未你就是个大混蛋!'
她如此告别了把海未当作监护人和老师和海神尊敬的那段年月。
她先东条希一步找到了大陆的入海口,多亏她那对水流越发敏锐的感知力。她轻松顶着江河巨大的水势逆流进入了淡水的世界。
没有海里那么多鲜活的高等海族,平庸无奇的生存环境。不时被人类的船帆锚桨打扰,唯一的收获就是大体学会了海未所说的让它们理解自己,其实就是像她和海未交流时用的方法,淡水鱼很容易就能接受她传递给它们的意识并做出回应,但海族的话多半对她不予理睬。
她大抵也能明白这是为何。族群的意识只能在漫长的岁月里积累,淡水鱼族和海族相比那就是傻白甜的等级。按照她的年岁,估计也就傻白甜们愿意回复她的意志。
而动辄召唤上万海族的海未,她感受到的天壤之别令她心塞了好久。
于是她急于锻炼与淡水族的沟通能力,便天天跟在鱼群后面游,为了感受年岁对意识强弱的细微影响,甚至跟着繁殖期回游的鱼群深入内陆。
后果很凄惨,她不小心被渔网捞上去了……
其三
作为人鱼被渔民捞上去是何等奇耻大辱!才活了两百多岁的脸都挂不住了好么!
然而脱离了河水她就真的除了拍打鱼尾什么都做不了。身体沉甸甸的,眼睛有一瞬间的花白。
下一秒,她躺在了充满鱼腥臭味道的渔船上,周围和她一起被捞起的活鱼不停弹跳,还有的小鱼跳到了她嘴里…
渔夫刺耳的怪叫声叽里哇啦没个完,她就把在她嘴里一游的鱼甩到了渔夫黑黝黝的脸上。啪的一下,世界安静了。
学海蛞蝓爬行在此时派上了用场,她相当没尊严地连爬带滚快速扭到了渔船边上,双手撑着船沿腹部一用力,成功头朝下翻进水里。
然而这还没完,附近的渔船在渔夫的呼喊下已经把她围了起来。她迅速下潜,但河水太浅,数支渔枪与她擦身而过,勉勉强强用鱼尾扫开几支,最后有一支刺穿了她的腰侧。
她不是没受过伤,但这样被人类用铁器击伤让她莫名地怒不可遏。突然间似乎与什么东西连通了意识,仿佛身躯庞大了数倍,脑海里轰隆巨响,回过神后发现她似乎操作着河水把附近的渔船悉数打翻。落水的渔民仓皇逃难,但被河水卷起的漩涡拖住了手脚,只要她愿意,马上就可以让他们全部葬身鱼腹。
鱼群的愤慨让她感同身受,河水轰鸣着向她倾诉请求她降下怒罚。整条河的意识此刻全部挤进了她的脑海,她直觉自己这样下去会被裹挟成这个巨大意识的傀儡,于是她按下怒气,鱼尾破开河水迅速离去。
河流在她脑海里留下了一个“端口”,她得以看到这条河的过往。自雪山源头开始,淙淙细流不断汇聚在这片群山间形成了得天独厚的河口,无数淡水鱼族将这里选为繁衍的宝地,维持着族群平衡。直到人类翻过山岭发现了这里,鱼群开始无缘无故蒙受灭顶之灾,渔民在这里定居已有数十年,即使是意识微弱如淡水鱼族,也积累了足以碾压她的庞大怨愤。
自她出生以来,她第一次如此明显地感受到自己的与众不同。与河流有关的万物生灵悉数在脑海里掠过,倒在河水里的朽木记录了数百年的气候变化,路过河水的陆地动物勾勒了附近山岭的地图,就连在这里稍作歇息的鸟类也留下不少旅途的思绪。
就像她曾经通过海未的视觉看到自己,这次她看到了这片广袤土地。
她惹到了麻烦。渔民将她的存在公布于世,每每经过河流交汇处都能看到搜捕她的舰船。但她还不想回归海洋,自己输出的意识越单纯,与淡水鱼族的交流就越加容易,她开始思考海未教授她的那些课程用意的同时,迷恋上了与这些生灵交流的过程。
偶而稍作休酣,蓝色人鱼与千万海族共舞的场景就会出现在脑海里。海未是否也是因此才会对这项活动乐此不疲呢?
她亲吻幼时从海未鱼尾上咬下的鳞片,深藏的情感开始在心头发芽。
她随着性子四处漂流,误入过精灵的领地,撞见过清晨在溪中沐浴的精灵少女,与亚麻色长发的南小鸟意外成为朋友后,被水元素包裹着施了悬浮法术然后领着见到了精灵之森的主干。
精灵之森的意识之庞大仅次于江河湖泊,它接纳了她,关于大陆的上千万年的过往都任她细细翻阅。她帮助南和精灵之森建立了联系,虽然无法像自己一样如此熟捻地交流,但南依旧欣喜不已。
她开始知道上等海族如人鱼鲛人之间的交流方式和精灵族一样,是通过古语沿着上层意识的信息网把意思传递出去。而她和海未之间,是同属上层意识的交流。
她向南旁敲侧击关于海神的事,精灵不知所以地告诉她精灵认为神明是族群汇成的巨大意识的具象,比如精灵自己的神就是精灵之森的主干,海神有可能就是那片大海的意识。
她有些欣喜,但更加揣揣不安。
作为大陆上最先使用魔法的种族,南实在看不过明明魔力量可用浩瀚形容,但本人却连见到猫型德鲁伊都下意识逃跑的西木野,就教她如何精细地用魔力编织古语,来完成人族传奇法师都不一定能念完咒语的魔法。
她才知道古语不仅仅是种日常交涉用的语言,因为高等海族多数时间喜欢用物理条件决胜负,毕竟皮厚防御高,再者精密的小法术都有无使用限制的卷轴代劳。清婉娇小的南为此恨不得把她丢给好友星空凛,纯正的猫妖一只。
她在精灵之森逗留了六十多年,学会了如何让鱼尾幻形成双腿,离开前正好赶上精灵族一甲子一次的宴会。她在宴会上认识了龙族原本的下任族长高坂。
高坂告诉她她不想去争夺族长之位,所以这次来宴会找小伙伴看能不能组团冒险去。围着篝火,她问高坂为什么族长之位要竞争,精灵和海族从不为族长之名争斗,高坂笑着告诉她毕竟龙族多好斗分子,而且只有族长有可能成为龙神。
她没再问下去。
她向南和高坂一众告别,步行前往大陆的沿海地区。
东条希可能依旧没找到大陆的入海口,人类间关于海族的传说除了古时候的鲛人就没别的了。
是时人族战乱四起,连飞禽走兽都带上了草木皆兵的紧张。她从水族带来的信息里不仅摸到了魔族的影子,似乎除了远离尘世的精灵族,所有智慧种如矮人、巨人、龙族、死灵都在卷入战争。
不知是不是近乡情怯,她选择在沿海的村落定居一段时日。战争时期的人族相当排外,她不傻,便当了个教书先生来换得尊重。
有时抱着失了父母的孤儿坐在礁石上凝望大海,不得不感叹时过境迁,曾几何时她有个最为严厉的老师,现在却是有了一群人类的学生。
“先生先生,你是说不仅人类有灵魂,其他动物也有吗?”
“对,不仅动物,你看到的植物也有。”
“那它们为什么不会说话?”
“因为它们说的话人们无法听懂。”
“那你怎么知道它们会说话?”
“……死去的人会听懂它们的话语,然后托梦给活着的人。”总不能说她不是人吧。
“那我的父母亲也会托梦给我吗?”
“……会。”
……
日子就在解答各种十万个为什么中度过。
她大概理解了当年海未是抱着何种心情叫她“幼崽”。
大概就是那种“这个熊孩子天天作死真的好烦我又没法放着不管该如何是好”的纠结感。而人类孩子较之年幼的人鱼更加脆弱,也更加会作。明明只要一个小小的伤口发炎感染就能丢了性命,却乐此不疲地往礁石或山上跑,因为有不少学生是孤儿,她只好亲自去找这些人类幼崽然后费半天口舌教育他们然而没过多久幼崽们该怎么闹还是怎么闹……
也有的孤儿们因感冒发烧再没能睁开眼,尽管如此孤儿的数量只增不减。被征召入伍的成年男性少有活着回来的机会,留下的母亲为了养活孩子被迫外出谋生,意外丧了性命的比比皆是。
她问村长为何不组织剩下的劳动力集体出海打鱼,村长望着她说海里的鱼不把他们吃了就算不错了。
这么多年来第一次摆动鱼尾居然是为了毫不相干的人类。她游出数海里发现不仅仅是内海全都是凶猛的肉食鱼类的缘故,高等海族也有在有意地排除异己。就好像陆地的鬣狗圈属领地的行为。她暗骂那条恶意攻击出海船只的巨型乌贼。
海族的秩序不该如此混乱,高等海族有责任与义务不干涉人类的合理捕捞。但现在他们开始把领地扩张到了近海区域。
无法想像那条刻板的蓝色人鱼居然毫无作为。
她回到村落,说自己找到了一片安全的水域,请求村长组织一支捕鱼队出海,她会亲自跟着。村长自然不依,她便私下找了学生的亲人与他们协商,好说歹说才找到了六名寡妇。
但也足够了。
她有自信让大部分海族屈从于她的意志。
近十年来村落里第一次满载而归。
也许是个好的开始,但没能赢来好的结束。她已经在同一个村子停留太久,七年过去,她的样貌分毫未改,与她当初看上去差不多大的人已经进入中年。
她必须离开,但没那么容易,村民们发现没有她就无法安全出海后自是不允许她离开。她猜到了这个结果,就在最后一次出海时伪造了落海身亡的假象。
离开时她警告附近的海族不许干扰人族正常劳作。
意外的是她没想到有个孤儿居然在海边等了她整整两天,她上岸的时候被发现了。她请求孤儿叫她保守秘密,孤儿答应了,但她吃不准以后会发生什么,只好尽快离开。
还是出事了,人类的教会和法师协会聚集到了小小的沿海城镇。他们不知从哪寻来的方法找到了她的踪迹,还带着她曾经的学生把镇上的人聚在一起逐个辨认。
第一次以一敌百地与人类战斗,无数撕毁的卷轴和魔法炸开的痕迹到处都是。
她没能在被包围前逃进海里,骑着狮鹫的骑士连上方的缺口都填满了。最后的突围她下了杀手,直接用灵魂去碾压这些人类,不少法师和教会骑士悄无声息地倒在地上失去了心跳。
她与海洋只有咫尺之距。
电光火石之间,一支由魔力凝成的箭矢直接从高空射下穿透了她的胸膛。
血水滴落到她脚下的海水中,血丝晕染开来……
她回头仰望天空,周身晕着光芒的天使正无情地注视着她。伤口传来无法言喻的剧痛,她倒进海里,周身被海水包裹鱼尾已经化出原型。
哭哭啼啼的孩童穿过战场跑入海里,淌着水爬到她身边,不停哭喊着说对不起。
她听到了人群间的躁动。
她听到了波涛汹涌的海浪。
她看到了遮天盖日的巨浪。
她看到了她举世无双立于浪头的神明。
被夹在自己鳞片中的那枚蓝色鱼鳞发烫,化为热流在被戳了个对穿的胸前融化,伤口开始慢慢复原,她得以在数百米之高的海浪砸下前把身边的孤儿护在身下。
反应过来的人类全都玩命似的疯逃,但没人能来得及。浪头越过他们将整个城镇覆在下面,遮蔽了所有阳光,阴影吞噬了所有逃难的生命。
巨浪砸下,碾碎了人类的血肉之躯,碾碎了所有的石料建筑,碾碎了所有的呼喊哀求。
她控制暴怒的海浪在怀里孤儿的身前绕开,然后浮上了水面,看到了对自己来说无比陌生的神明。
金色的双眸不怒自威,不是那双会无奈但温柔看向自己的眼睛。神明身后也不是曾经看到的会温顺地绕着她游动的巨大海族,而是逐着浪头吞食活物的饕餮。
神明的面容冰冷无情,她目光所指,海水就会卷成水壁拍打过去。城镇的钟楼已被没过,最近的山头已被没过,但还没完,海水席卷峡谷继续向内陆扑去……
“海神园田海未!你疯了吗?!”天使拍打翅膀不断飞向更高的天空。
神灵高抬手臂,海水卷成龙卷向天使咬去。
神灵握拳,天使甚至没能发出半分哀嚎,已然被碾碎成泥,洁白的水龙卷瞬间浸染成红色。更多的水龙卷轰然袭上高空,咬杀更多埋伏在那里的天使。
她仰头看着那个杀伐凌厉的神明,心中哀痛她们之间无比遥远的距离。
她第一次听海未开口说话,夹带着整片海洋的怒火。
“滚回你们的神旁边!告诉他,我会亲手抽了他的筋,把他挫骨扬灰!他的灵魂将被我撕成碎片以平我亿万海族的怒火!”
自此,海神正式向人族的神明宣战。
其四
她护着怀里因呛水而不停咳嗽的孩童,无心注意已经四散溃逃的天使。她无法一直带着这个孩子,但目光所及没有半点土地的褐色。
水流依旧在向内陆涌去,她浮在水面不停被浪花拍打只觉精疲力竭。她为孩子编了一个小小的避水魔法,却差可以支撑咒语的媒介,她心一狠,亲手把鱼尾上的一枚鳞片揪下,疼得鱼尾直抽搐,后悔以前为什么不收集些自动脱落的死鳞。
她把鱼鳞塞到孩子手里握拳,告诫她千万别松开。女孩满眼泪花咬着唇点了点头然后她带着女孩潜下海面,寻了最高的山峰让她抓紧岩壁石缝暂时待着别动。
她浮出水面,正好对上海未看过来的视线,她被注视到心底莫名发虚,原本想要请求海未住手的话语哽在喉头怎么也无法出口。
'就为了那个人类孩子你想让我停下?'
她知道海未清楚她所有的想法,她无言以对。
'就为了那些野兽的后代?!'海神充满怒气地诘责,她只好小心翼翼地用自己的意识触摸脑海里那个庞大的蓝色光晕。
海未脸色肃穆,她不厌其烦地尝试,终于获得了海未的许可联系起彼此的思绪。她迅速回想在海边落居后的种种,包括战争为平民带去的巨大伤害。
但在回忆到她带着村民出海捕鱼后,海未将她的记忆全部顶了出去,同时推过来庞杂的属于海未的记忆,那些自她离开海域后海里的诡异变化。
起初是满载人族学者法师的船只,他们在大陆架延伸出来的岛屿上做了手脚,然后近海的鱼群就跟疯了似的直往渔网上撞,鱼群的惶恐惊愕深深刻进了她的脑海,那种不知所措与无力撞得她她全身发麻。
后来是人类的军队,他们把刻满了诅咒的骸骨扔进海里,引来亡灵绞杀了诸多大型海族后,缴获了海床上埋藏万年的宝石和大型海族们的尸体满载而归。那些尸体被炼化成避水的工具带着更多的人类甚至是非人种进入海洋开始掠夺。
海族们的怒吼与哀嚎冲击着她的意识,受天性温顺的海族影响至深的海神更加备感煎熬,纵使数回引导高等海族回击,也无法驱除人类带来的污垢。
魔族受人族启发,开始顺着地下的岩浆带向海洋进发,数座由大型驱水结界构成的城市已经在不少海底火山附近落成。
海神命令海族避让沿海人类,控制人族的干扰以赢得时间驱赶魔族,数不清的本土生命在战争中悉数凋零。
她看到了海未无声的悲切与哀恸,每一只海族的逝去,于海未来说就像是抽去血管一样痛彻心扉……那些与海族共舞的场景反反复复出现,又无奈地消匿在记忆的潮水中,她知道海未已经不堪重负。
意识联系在她即将看到自己时被掐断,她看向似乎依旧无情的神明,第一次意识到在深海之下无法流泪是何种的不公……
'回去。'神明跟随着海族向远方前行,只把渐渐消失的背影留给了她。美丽的不可方物的蓝色鱼尾一如既往,独留她在原地的未来也从未改变。
她心头酸胀,正想要追上去之时,她被许久未见不知从哪冒出的东条希拽住。
'松手。'
'你有义务留在这里。'
'凭什么……'
'胡闹也该有个头!'
她质问东条希甚至大打出手,但很快就毫无反抗之力地被制住。熟悉的水流拧成她无法摆脱的绳索,她试图与海洋建构联系,却被强硬驳回。
她看向东条希莹莹发亮的绿眸,深感背叛。
'抱歉,海神已经失去了一任继承者,我不能让她失去第二位。'
脑海里的绿点似夜幕里的萤火虫般显眼。
海洋从开始孕育出生命,到如今繁衍出森罗万象的海族,从始至终只有园田海未这一位海神。这意味着,海未的意识寿命与生命这个概念的岁数同样久远到无法追溯。
这份意识一开始仅仅是微弱的光晕,然后随着海族的壮大凝成了皓月的光辉,再到后来炙热如烈阳的万丈光芒,终于孕育出了她的形态。这不单意外着光鲜的地位,也意味着背负了所有海洋生命的沉重。因为她就是这片海洋,她生来就是为了守护在这里繁衍栖息的无数生灵。
但意识终有一天会困顿,会因巨大的体形累到再也无法行动。
海洋孕育了海神的继承者,“希”。
可名为“希”的继承者从最开始就知道了海神所承受的责任,她畏惧于近乎永恒的孤寂,拒绝了海洋所给予她的所有传承。她后来才发现没有从海神手上分担这份浩瀚意识意味着什么——海神对她的逃避的放任换来了唯有覆灭一条道路的结局。
于是“希”奉献了永生使海洋得以重新孕育一位继承者,即使她可能为此成为史上最短命的人鱼,但她知道她还来得及等到下任继承者的出现。
'我是谁?'迟了足足三百年的疑问,失去了最有资格给予她答案的回答者。
“真姬”。海洋替短命的人鱼和远去的海神作出了答案。
'你是海洋、也是她的真正的公主。'
'……我的出现只是为了挽回你的错误,为你的懦弱买单?'
'抱歉。'
'你开什么玩笑?!'获得了作为海族最宝贵的名字,她却忍不住想哭。
'你从一开始见到我就知道了。'
'我听到你谈论海未的事就立刻明白了,'新月宴会的相遇从不是美好的意外,'海洋可能为了避免继承人早夭的损失并没有像对待我一样给你全部的记忆传承。'
'可是能让海未留下鱼鳞的只能是你。'紫色代表的神秘在这一刻宣告于世,只剩下与蓝色相近的忧郁。
'对不起。但你从来不是用来弥补错误的替代品。”
真姬终于明白自己是怎样的笑话。
她的鱼生,是海未的余生。
传承已经逐渐完善,海洋的记忆被压缩编排进脑海,那种时光荏苒、生命交替轮回的轮回虽让她感动,但她明白能像海未一样度过数不清的时间深爱着这个世界的存在永远也不会有第二位。
她想迁怒希,却又不愿消损希本就薄弱的生命力,便只好整日游荡在被外族留下痕迹的海域。
海草丛中一片一片散落着海族的尸体,而魔族的死者已被满怀怨愤的幸存海族啃噬殆尽。她安抚游荡在深海如游子不知所措的灵魂,吟唱悼歌抚平它们所有的不安与悲伤。
用意识指引海草举行无声的葬礼后,人族与魔族留下的物件都被她丢进了火山口。海龙族的族长阖着眼,巨大的身躯匍伏盘绕着整座火山,据海龙族的族人说族长最后一刻是想用身躯堵住外族的传送法阵。
她想用古语编造咒语永远封死外族在海里开法阵的可能,但被带有伤残的高等海族制止了。他们不愿以这种残缺的形态渡过漫长的生命,决定自己动手。失去了眼睛的鲛人法师,被斩断犄角的蛟,撕裂尾鳍的独角鲸……浓郁浩瀚的魔力自海峡向整片海洋蔓延。
希跟在她后面说这是海族对海洋无私馈赠的回礼。
她只好立在一旁静观。
真姬是那天第一个发现海水在褪去的海族。也是第一个,为了搭救同样急迫而搁浅的海族,差点与海神错过的倒霉蛋。
海未的鱼尾留下了伤痕,从胯到尾尖狠狠嵌在了原本光洁的鱼鳞上。她无视真姬担忧的目光,召集了所有高等海族,扬手将泛着光芒长半米左右的须状物撒开。
真姬看着她沉默伫立的背影,看着海族狂欢似的争先恐后地撕咬那些须状物。她立即知道海未真的把别的神明的筋扯出来了。
她的神明留下了疯狂的海族,悄然退场,她一言不发地跟上。
脑海里能看到的属于海未的意识已经微弱到让她的心都跟着悬了起来。
海未主动触及了她的意识,她向她敞开,看到了暴跳如雷与海未战斗的人神。海啸触及到人类的国都后就停止前行了,死伤无数的人类已经削弱了人神的力量,但真姬知道海未本意不在此,她是单纯地想为死去的海族报仇。
人神显然远远低估了海神的实力,那种不知天高地厚的无知与不自量力的猖狂在他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他控诉海神有何资格独占那么广阔的海域,而他的人类却因为战争不得终日,仅仅是拿走了微不足道的资源就能引来灭顶之灾。
海未只是冷着脸用一杆长枪刺穿了他的胸膛,真姬下意识地抚上先前的伤口。
海神履行了誓言撕碎人神的灵魂,咒令离开海洋的生灵将永远也无法重回海洋。也许人类得在大陆上重新来过。
海未几乎用光了所有魔力完成咒语,现在立于她面前,状态连风中残烛也不如。
金眸就这样静静凝视她,里面是真姬不想读懂的决意。她抚上海未的面颊,寡言的神明不仅没有避开,甚至微不可见地蹭了蹭她的手掌。
真姬得寸进尺地抱住了海未。彼时她不过海未手掌长,现在已经比海未还要长些。
'我快消失了。'
听到有些沙哑的声音真姬的鼻头一下就酸了。
'我不许。'积年累月酿就的情感首次被她坦诚地展露出来,但换回的是海神酸涩的惆怅。
本来应该已经被抽空魔力的躯壳开始向外倾泻魔力,那是磅礴的、温柔的、深敛的,独属海未的生命。相对的,真姬的生命力被充盈,被淬炼。深蓝色的幕布下,幽蓝色的光粒在两条人鱼身边袅袅升起,光亮点燃了沉寂黑暗的海床,一如她们当年初遇时那般光辉四溢。
真姬回想起多年前,意识初成时的那片黑暗,很难不去考虑自己的存在是否在未出生前就是个错误。
她所爱的神明啊,即将抛弃她独自前往孤寂的黑暗…她怎能放手……
悠远绵长的古语在脑海里燃起,她轻启齿关念诵出举世无双的咒语——
然后,
哪怕死亡也不能将你我分离。
赤红的魔力在海中静静地燃烧,如滔天的火焰将附近的海域悉数染上红色。不明所以的海族纷纷仰头,随后对这引起心头炙热的花火敬以虔诚与祝福。
万丈深海燃起火焰的盛景,唯有奇迹足以冠名。
……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海未大概还是没能逃脱既定的命运。
真姬虽然与她绑定了灵魂,阻止了她的消失,但海未意识里的记忆在快速流失,或者说是全部转移到了真姬的脑海里。然后她羞耻地以海未的视角看到了自己蠢哭的幼年。
不过海未现在看起来似乎更爱笑。
'不不不,那绝对是你的错觉。'某人鱼毫不客气地打击她,让真姬不由得腹诽为何还不见她老去的样子,她都打好稿准备嘲笑个三天三夜了。
不过海未笑得确实比以往更频繁,估计得益于真姬不时的卖蠢。
真姬从精灵族那里要来了森林主干的枝条,然后向转职游唱诗人的高坂学习亲自动手做了两把竖琴,不厌其烦地天天腻在海未身边教她演奏。
东条希和一众海族对此没多说什么。
有时真姬隔了两天没见海未,再见她时海未就会像对待陌生人一样看着她,真姬嘴上别扭着不说,但他们都能想像有个可能随时忘记自己的爱人是多么虐心的事。
真姬为了让海未不因为记忆的缺失太过敏感,在极北圈了一块海域,接受的新消息越少,记忆更新的速度就越慢。
东条希私下问过海未的感受,海未也只是笑着说因为是真姬所以她接受她的所有决定。
其实海未也有天天记日记让自己与真姬的相处不那么尴尬。
灵魂比任何事物都要坦诚,她说,就算有天再也记不起真姬,灵魂的感觉也不会欺骗她。
东条希不知道该说她是温柔还是残忍。
海未说自己是自私。
真姬知道后倒是满足地笑着亲了海未。她们的时间太过漫长,就算要一遍又一遍向海未讲述她遗忘的珍贵过往,她也甘之如饴。
只因在海未的记忆片段里,那个跃动的小小的红色身影,对海未来说,点亮了她亿万年鱼生的全部世界。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