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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虞】练习爱情

发起者 : 匪华

第一章
作者 : 注销用户
横澜山千百年来一直安静地守在怒江旁,花草树木从它身上汲取养分,飞鸟家禽在上面筑巢繁衍,春雷阵阵红尘滚滚,它都是苍翠葱茏地挺拔着。
现在东岸的绿色被吞噬了。
红色从江滩流出来,沁在禅达的风中,沙石裹着轮胎一路颠簸也没能削去血腥的痕迹。
西岸发射的炮弹在东岸迸射,日本人的飞机从江谷里呼啸而过,机枪弹的火力集中在横澜山阵地,炮灰团守在祭旗坡的散兵坑面无表情地旁观着与他们无关的交锋。
榴弹和烧夷弹飞越横澜山,在西岸江滩进退两难的日军中开花,龙文章隔着山头感受到虞啸卿的怒火。疲惫已被亢奋取代,火炮在虞啸卿一挥一指间,万箭齐发地拖着金光银线射向南天门,以血还血以牙还牙。完全看不出他之前黯然伤神的模样。
虞啸卿绝尘而去时龙文章木然地站在山脊上,他得到了许多东西。日思夜想的枪支弹药,祭旗坡的江防火炮,师座的威利斯,这碗过于丰盛的饭甚至没有废多少口舌就被他讨到了,他应该高兴的。
龙文章高兴不起来。他刚刚拒绝了虞啸卿主动伸出的橄榄枝。今天已经疯过一回了,一枪洞穿了一个士兵的头颅,威慑了禅达街巷沙子一样的溃兵。
龙文章的柯尔特瞄准的不是西岸的日本人,是固防东岸的士兵。虞啸卿的柯尔特瞄准的是固防东岸的团长,他一奶同胞的亲弟弟。虞啸卿看着自己捡回来的百败之将力挽狂澜,紧跟着替他补充了八个字——后退一步,格杀勿论。
满手是血的师座没有疯,异常平静,尽管深藏暗涌一触即发,龙文章却疯了第二回,众目睽睽之下对着虞啸卿的热脸蛋送上了冷屁股。
“原来你真是个补袜子的。”
炮弹呼啸着在对岸穿梭,震耳欲聋的硝烟中是虞啸卿无止尽地攻击。这份怒火里龙文章担了两三分,如果孟烦了看到他现在的表情,会耻笑他。龙文章脑袋里想的是虞啸卿那带血的掌心,强作镇定的脸,有一瞬他似乎从挺拔的钢枪上看到了两滴水珠。
龙文章没能预料到自己一天之内会疯三次。
虞啸卿的马鞭抵在他的喉节上,舌头藏在牙齿后费劲地吞咽,他胸前扣得严严实实的纽扣,在虞啸卿的注视下一颗一颗蹦开了。龙文章低下头看,衣服还好好地穿在身上,往外蹦出去的不是纽扣,是其他什么。马鞭又划到了腰腹来来回回地丈量,这下他看清楚了,恐惧跳了出来。白天他给了虞啸卿难堪,晚上他的师座就亲自来讨回这份面子,恐怕不闹个天翻地覆收不了场。
马鞭不紧不慢地在龙文章身上游走,牵着他的魂在方寸之地徘徊慢行。他抬起头看虞啸卿,可怜巴巴地告饶。
“师座……”
替代了双眼的马鞭驰骋在胸腹,一路滑落,直到被一处硬物阻挡,虞啸卿才掀起眼帘玩味地看着这具身体的主人。
龙文章裤裆里竖起的家伙抵住了马鞭的纵马疾驰,突兀地击破了他内心刚驻起来的防线。手几乎是瞬间就举了起来,一只捂着脸一只捂着裤裆,如果还有第三只手他一定是去捏住马鞭。
“日本人就在对岸,龙团长还能如此龙精虎猛,佩服佩服。”虞啸卿没有放过他,马鞭隔着布料稳稳地戳在那处。
龙文章露出哭笑不得的死样咧了咧嘴巴。
虞啸卿的表情意味深长,一眼穿透了龙文章的裤裆。龙文章的那根东西马上软了下来,恐惧又开始冒头,刚才他怕被虞啸卿抽脸,现在他怕虞啸卿会一刀剁了他。他本该藏好的东西被拉到虞啸卿面前赤裸裸地展示了一番。
“来主力团。”虞啸卿收起了马鞭只说了四个字。龙文章默然。师座的契而不舍不全是为了挽回颜面,他是真心的,为了他的虞师,才会对一个叫花子团长百般容忍。
“师座。”龙文章的低声下气灼烧着他没说出口的话,虞啸卿明白得很,臭虫味的川军团,虞师看不上眼的炮灰是他团长放不下扔不掉的孽债。
烛火噼啪作响,在死寂一般的空气里摇曳,落下的灯花扑闪着滋灭出青烟,缭绕在两人鼻尖。
“师座……”龙文章艰难地开口,他的声音很低,低到几不可闻。虞啸卿给的筹码已经很多了,放下了军官的骄傲两次出击,他怎能不心动。
虞啸卿往前迈了步,轻笑一声搁下马鞭。龙文章不知道他的师座今天是铁了心。他的中正式、汤姆逊轻机枪、七九步枪、M2迫击炮、M1932战防炮都是随时能抛出的诱饵,不够就加上美国的牛肉罐头,特务营的精兵。他很富裕,劈头盖脸地招呼过来,阔绰得不容人拒绝。
龙文章没想到虞啸卿的筹码是这样重。
虞啸卿脱下了白手套,歪着头看了龙文章一眼继续向前走了一步。龙文章没处可退,一屁股跌坐在凳子上。马靴一脚踢开了他并拢的双腿,他的师座就这样站在他的领地里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虞啸卿身上有清淡的皂角味,晒干的衣服上印下了太阳的痕迹。这股味道贴着他脸钻进了鼻腔,魂里跑掉的东西又爬回来了,龙文章的裤子紧得支起了帐篷。他不敢动弹。
虞啸卿俯下身盯着龙文章的眼睛,龙文章只能被迫迎上这咄咄逼人的目光,他的师座需要他看着自己。
龙文章痛苦地把视线钉在虞啸卿身上。虞啸卿举起了手,龙文章脸上的肌肉条件反射地跳动了两下,来不及捂脸,便被火灼烧得成了哑巴。
虞啸卿解开了衣服的扣子,露出了里面敞开的衬衫。领口开到到胸前,再解开一颗铜扣,便再也兜不住玉峰。龙文章臆想着薄衫下的风景,而虞啸卿根本不在乎,毫不吝啬地扯开了剩下的扣子,把藏着的青山碧水送到了他眼前。
野火烧得再旺,龙文章也没法彻底地做一个疯子。
用膝盖顶着他欲望的虞啸卿,一把刀十七岁砍到三十五岁,六个小时前刚亲手正法了胞弟,他的七情六欲从不轻易示人,龙文章还没发昏到会以为自己是例外。
虞啸卿显然不知道他的团长脑子已经捣成了浆糊,他现在看起来心情很好,一扫之前的阴霾,眼睛还是冷的,嘴角却扬起。龙文章的嗓子开始发痛,喉结滑动着发出吞咽的声音。师座骨节分明的手指摸过颈脖子按在他锁骨上,龙文章第一次觉得自己很难堪,他的裤子已经紧得露出了最直白的需求。
“来我这。我给你想要的。”
龙文章想要的东西有很多,所有的想要都抵不过眼前的想要。他觊觎虞啸卿的邪念早就明晃晃地写在脸上,伏低做小装疯卖傻在虞啸卿眼里都是拙劣的掩饰,他的心肝脾肺早就被看透了。
川军团,炮灰团。主力团,精英团。人和人的区别判若天渊,中央军吃的是肉罐头,拿的是毛瑟,旁系军阀只能吃他们剩下的,虞啸卿的嫡系尚且还有24重机枪,虱子们连残羹剩饭都扒拉不着,汉阳造、三八大盖,甚至还有土改的七九。他想要啊,最不济来点迫击炮卡宾枪也是好的。他太饿了,饿得连垃圾都吃得狼吞虎咽,他怎么能不要?身后黑压压的一堆魂排着队扇他脑壳,要啊,要啊,要啊!良药,苦药,毒药,济世良方写在头顶,战啊,战啊,战啊!他凭什么不要?
龙文章的魂被扇得开始发抖。他茫然地握住了虞啸卿横在眼前的腕子。
“师座。”龙文章的沙哑低沉得几不可闻,虞啸卿觉得自己快要得到想要的了。
“天凉了,师座保重身体。”龙文章大着胆子把虞啸卿的衣服拢上了。
祭旗坡的荒地挖得里三层外三层,拉回来的新兵终于学会了修工事,防炮洞不敢劳烦,散兵坑还是挖得很到位的。现在新兵加上老兵都带着铲子去挖更重要的东西——芭蕉。盐水泡芭蕉根,混着杂粮饭养活着炮灰团。
芭蕉根清热止渴,利尿解毒,孟烦了看书的时候一定是只看了一半。粗纤维仅仅是果腹,却让半个团的人吃得肚里千斤坠。不吃饭会饿死,家国沦丧六七年,也得攒点本才能先谋后动,肚子里没囤几两货色倒是被屎差点憋死。龙文章和他的虱子们在山上等着发酵,活着碍眼死了化成肥还能养养花草,偏偏事与愿违恰是半死不活。虞啸卿不屑于克扣军饷,每月照实了发,但他琐事高高挂起却害惨了众人。
法币贬值得厉害,真钞还没冥币值钱。炮灰团混得风生水起的绝对不是龙文章,是迷龙,但迷龙也开始捉襟见肘,以前只要养活自己,现在养着老婆孩子外加孟烦了的爹妈,留空一部分灰色收入算上每月的饷钱全补贴到了龙文章手里,说是写了欠条的,这还能作数不成,毕竟论不要脸团长还得排第一。
针对眼下吃饭的大问题,阿译组织大家开了个短会,会上就补充口粮一事开展了讨论。大家纷纷表示希望团长放弃不切实际的幻想,把战防炮抵押给迷龙换点吃食回来。龙文章当着众人面把嗓门最大的孟烦了收拾了通,众人决定接受阿译长官的方案,明儿就去田里捉蚂蚱。阿译说了,蛋白质是很重要的,蚂蚱的蛋白质含量非常丰富,胜过鸡蛋好几倍,油里炸一炸加点盐就是一道名菜:炸大虾。蛇屁股提醒阿译,油很紧缺不能这么浪费,改用开水烫。
春生秋长,夏天是大地馈赠给穷鬼的礼物,蔬果难觅,蚂蚱易得。肥头绿屁股的活物逮着就把翅膀撕了,挤空肚腹泡一泡盐水再甩去锅里。龙文章吃了半碗优质蛋白后拉了一宿,他的肚子终于在芭蕉根和蚂蚱身上找到了平衡。
现在祭旗坡每天最忙碌的是阿译和迷龙。阿译带领一个排的人去抓蚂蚱,蛇屁股已经总结出经验,开水烫蚂蚱容易闹肚子,晒干了加点佐料当储备粮比较适合。寻找芭蕉树又成了重中之重,迷龙带着丧门星挑了一波能打的老兵隔三五差去横澜山砍芭蕉,十次六次输,迷龙发表祭旗坡演讲,动员大伙要扛住暴力打出川军团的气势来,事关祭旗坡的生死存亡,谁下手留情谁就是乌龟王八蛋。誓师大会后形式就变成了十次八次被揍成猪头,屡次突袭让横澜山警铃大作,专门派了个小队在芭蕉林附近巡逻。迷龙废了老大劲把领头的小队长按在地上暴揍,对方流着鼻血死抱着芭蕉树不肯放手。吃白米饭的被吃杂粮饭的打成烂泥了还护着一棵折烂了的芭蕉,迷龙都被整不会了。脚下的人说,我们也缺粮啊。事后迷龙表示看在大家是同胞的份上,只把对方打晕了没补两脚。
龙文章问孟烦了这事什么时候是个头,瘸子说发饷那天。龙文章被伤到了,也许他真的该停止不切实际的幻想了。年初起米价又上涨了很多,每公石上米涨到1040元,中米涨至900元,下米涨至880元。禅达的次米多次限价,拦不住一天一变的通货膨胀,这个月每公石下米已经是7000元朝上,涨了九倍不止,虞师发给祭旗坡的军饷只够所有人吃两天。
孟烦了说,我亲爱的团长啊,祭旗坡需要武器,更需要使用武器的人啊,我们都饿死了谁给你使唤去。克虏伯肯定是第一个饿死的,食量一人顶三人,他要嗝屁了你拉回来的小钢炮也是白搭。
孟烦了说,我勇于创新的团长啊,炮灰们已经把芭蕉树给挖成稀有品种了,蚂蚱和野菜不足以让你的渣子们活下去,不辣带着豆饼去山上找榆树了,他说榆树皮泡饭可管饱了,还有股甜滋滋的味道。
孟烦了说,我做二道贩子的团长啊,下次别去军需官小老婆那了,倒腾到的丝袜转手送粮食局长的姨太太那去吧,我都给您打听好了,那姨太太就养在春柳巷,比军需官的小老婆还小三岁,上一个相好被她男人给毙了,您去正好补个缺。
龙文章歪过头一副吃了苍蝇的表情。
孟烦了也歪过头看他:“我亲爱的团长。”
禅达的太阳总是落得很晚,初更时分黄昏的云袍被拖得千里辉煌,金光仍然照在绵延起伏的山头。等天色暗得只剩下明月,原先俊秀的山峰就成了张牙舞爪的妖怪,黑漆漆地矗立着,偪仄且压抑。
月光笼在怒江的分支,虞啸卿一个翻身打碎了浮光耀金。他并不喜欢游泳,如今也雷打不动成了惯例,思绪太多需要泡在水里才能让自己清醒一点。这处水塘是张立宪无意中发现的,现在成了虞啸卿不为人知的私人领域,和他练刀的山头一样,绕着弯地嵌在山谷里,难为龙文章一路摸黑找到跟前。
鸢尾开满了水泡子,幻化成蓝紫色的升腾,在云雾里宁静地摇曳。成片的流光成了遗失的恬静,龙文章没想到这般妖艳的花朵要贴着脸埋进去才能闻到极淡的清香。水里隐约的身影牵扯着肠子,让他踌躇不定。
龙文章的掌心捂着一枚铜扣,那是从虞啸卿衣服上扯下来的。迷人的颈脖,起伏的唇峰,那天他差一点就踏进了虞啸卿的陷阱——万劫不复的深渊。他想撕开山雾饱览玉峰,咬一口白玉,尝一遍雨露,把虞啸卿这三个字戮得满堂春。也只是想想罢了。
可世上的兜兜转转偏是啼笑皆非,龙文章拒绝虞啸卿的时候一定没想到自己会想吃回头草。世上最艰难的事大抵是推倒从前的自己,龙文章自问这算个事吗?打脸的事咱少做了吗?
不算。做得挺多。那就成了。
掐了一朵鸢尾别在耳后,就这样大张旗鼓地淌着暗涌,把自己裹挟在潮水中向着虞啸卿漂过去。
怒江的雾覆于水面又渐变于白蛇,缠绕在银波之上,月光勾勒出堇色,雾水成露轻如羽衣,虞啸卿在清波中把眉头拧成了山川。
一个黑哟哟的山鬼衣服都没脱就敢泡在水里,与其说游泳不如说是扑腾,毫无美感的姿态像只溺水的鸭子。他哼着小曲厚着脸皮一路涉水扒拉着靠过来,糟蹋了这一池典雅清秀。
愤怒还未来得及爆发,山鬼已经摸到了他面前,捋了一把脸。
“师座。”
此时万般思绪在脑海翻滚,虞啸卿搜肠刮肚只说得出一个字。
“滚!”
龙文章觍着脸说:“我是来还东西的。”他摊开掌心,献宝似的把铜扣递给他的师座。
铜扣水润地闪着暖黄的光泽,狼狈突如其来地被拉到了眼前,明月迢迢本该是静好,银辉却将他的不堪展露无疑。虞啸卿一巴掌就把龙文章的手拍肿了,铜扣扑通掉进了水里。
“滚!”
龙文章一个转身就游开了十米远。
——哗啦啦,龙文章又游回来了。他再次举着铜扣鲁莽地塞给了虞啸卿。
“滚!”虞啸卿第三次开口,铜扣攥在手心硌得生疼,握在手里像是过了电,疼痛从脑仁到心底电得他浑身不自在。他扬起手臂用尽了全力把这灼烧抛进了看不见的黑暗。龙文章的眼睛被水沁得透亮,他什么话也不说只一个猛子再次扎进水里。
那天的龙文章也是这个表情,手哆哆嗦嗦替虞啸卿把铜扣一粒粒纽好,眼睛却亮得刺人,牢牢地扒在虞啸卿脸上。愤怒、狼狈、不堪,虞啸卿的疯狂被他尽收眼底。龙文章一个字也没说,两人相对无言,直到其中一人再也受不了踉跄而去,留下了衣服下摆最后一粒铜扣。
涟漪一圈圈收紧沉寂了下来,水波不兴,江面合拢成一面平静的镜子,虞啸卿在镜子里看见了自己的脸。
“龙文章!”他喊道。
风把他的声音捎得很远,回应他的只有几声蛙叫。
“龙文章!”他坚信那只邋遢的山鬼正潜在黑夜里准备伏击他,于是他开始拍打着水面,四分五裂的镜片折射出了他的愤怒,然后映出了他不愿意承认的焦急。
“滚出来!”虞啸卿沉下了身子把头扎进水里,水流在黑夜中让一切都变成了混沌。他一边游一边张开五指朝着能看见的黑影摸索过去,水草,还是水草,只有水草。已是百米开外,这一江池水深嵌在草木葱茏的峭壁之间,三面环山一面接连着暗涌直通怒江,想起龙文章不得体的游泳姿势和那声该死的便服,虞啸卿开始冒冷汗。他仰起头使劲充盈着肺泡,然后把自己抛入了黑色的银河。
水泡刚开始很小,露珠般晶莹,然后变成了珍珠,一个个又大又圆,白得发亮,一串叠着另一串开始越来越多越来越大的时候,龙文章鼻腔的酸涩已经渗入到七窍,他的腿使不上力,每一次蹬脚都踩在水草上,龙文章想过自己很多种死法,但没有一种是溺死。
眼睛开始发散,许多手在触碰他,龙文章感觉到了自己身体在慢慢消逝,幻境见缝插针地侵袭而来,无家可归的亡魂终是来接他了。南天门上的一千座坟里原来也有自己的,想到要去见他们了便也安心闭上眼睛。任凭水草缠绕从他身上吸走养分,任凭怒江的河鱼虾蟹啃食腐肉,任凭水珠从眼眶里流出来,他裸露的胸骨都能开出堇色的芳华,张扬着摇曳在河畔。没人会记起他,但他的魂魄会记得,活着的时候也曾一腔热血肺叶翕张,他的心脏也曾跳动过。
他想,原来在水底是看不到光的,可惜了这明月。
虚无中又伸出了一双手,龙文章颠簸在梦境里顺着力道被拖拽,他很疲惫又有点清醒,是康丫吗?劲这么大。
虞啸卿的胳膊青筋毕露,从水里捞出一具尸体已是极限,他还要留着力气让这具尸体回魂。
龙文章的梦很真实,真实到能清晰地感受到开了花的康丫举着巴掌在抽他脸。他一个激灵张开了眼睛。
“龙文章!龙文章!”虞啸卿左右开弓使劲地锤着龙文章肚腹,元神归位的人滚到一边哇哇地大吐黄水,这下是真的清醒了。
虞啸卿一把抓起眼前软绵绵的躯壳,二话不说剥了个精光,这身该死的衣服吸饱了水重得跟铁块一样,还有那鞋子,他只见过投河自尽的人体面地结束自己的生命所以穿得格外整齐,出来野泳的除了裤衩还能穿什么?
他坚信龙文章是脑子有病,病得不轻!
“师座……”回魂的男人气息都是弱的,两个字被拉得无限长。
虞啸卿狠狠地给了他一个五百:“谢意就免了!”
“师座……”一耳光下去龙文章的魂倒是又回了点,他摇晃着脑袋坐了起来,真就是野草的命,生命力顽强得惊人。
虞啸卿满脸怒火瞪着他,眼前的人伸过手在衣服堆里摸索。
“找什么!找什么!”虞啸卿一贯的耐心在今夜被耗尽,他只想放松下思绪没成想彻底乱成了一锅粥,四小时的睡眠眼下已经泡汤了。
“师座。”龙文章摊开紧握的掌心,那枚铜扣静静地躺着,熠熠闪光。
有什么东西击中了虞啸卿,他很肯定上辈子一定欠了这个妖孽,这辈子才来折磨自己,看着这张脸他确信不管自己扔几次龙文章都会把他的东西找回来。
虞啸卿的喉咙有点生涩,他木然地问道:“这很重要吗?”
龙文章说:“很重要。”
遗失纽扣的军大衣早就补上了另一粒纽扣,没有一模一样的,就随手补了个白金色。虞啸卿每次看见那处不协调只能无视,不爽快的记忆被选择性遗忘是人的本能。
他的团长总是和别人不一样,记得清清楚楚,从不遗忘。苦难和不堪像一个个印记烙满全身,即使痛入心扉他也选择记住。那些走过的路,丢失了和惨败过的地方,大好的河山,三两字一个的地名,都刻在骨子里,还有没了的味蕾——北平的爆肚涮肉皇城根、南京的干丝烧卖、上海的润饼蚵仔煎、天津的麻花狗不理、广州的艇仔粥和肠粉、旅顺口的咸鱼饼子、东北的酸菜白肉炖粉条、长沙的臭豆腐……虞啸卿已经很久没吃过家乡的美食了,他恨别人提起这些带着香气的回忆,出湘时吃的最后一顿便是娘做的红糖糍粑,如今已过十数载,即使扎在记忆里他也回味不起来了。
失忆和遗忘是上好的良药,喝下去安稳睡一觉便又是新的一天,捡回来的团长却说这是毛病,死都不怕,就怕不安逸,命都不要,就要安逸。苦药比良药更好。
虞啸卿转过身看着龙文章,他的团长掌心很宽大,小心翼翼地托着铜扣像是捧着珍宝。他犹豫了下面无表情地拿走了。
“下次别这么做了。”虞啸卿尽量抚平了气息缓和情绪,“把你不要命的劲用到该用的地方去。”
龙文章说:“师座留在我的东西,我只是物归原主罢了。”
“那现在你已经完成任务了。”
“还没有,师座。”龙文章张了张嘴又闭上了。
虞啸卿倒是从他脸上瞧出点什么来了:“又来讨饭了?”
两汪清泉被黝黑的褶子挤成了窟窿眼,露出了熟悉的表情。
“我给过你吃饱的机会。”
“傲气,师座。”
“好马不吃回头草,这个道理龙团长不懂?”
“我从来都不是师座的好马,海团长那样的人才是师座的良驹,主力团团长的位置正是合适。”
“你自然不是,荒山里的野草罢了。”
龙文章接嘴:“野火烧不尽,师座。”
虞啸卿扫了他一眼:“虞师的主力团就这么看不上眼?”
“哪能呢,师座。”
“好了龙文章,我今天不和你废话,明天师部会送粮食过来,你可以走了。”
虞啸卿只想尽快结束对话,他是一刻钟都不想看见这个叫花子。
龙文章止住了虞啸卿起身的势头,他手劲很大,按得对方一怔。风贴着皮肤激得人打寒颤,龙文章绷着脸很认真地摇头。
“不是这样的,师座。”
“哪样?不是哪样?”虞啸卿是真的被弄糊涂了,粮食也给了,难不成还要加几支枪?就那群歪瓜裂枣,就算是一人一支汤姆逊,百米开外未必打得中鬼子,他甚至肯定,不出三日黑市上就能找到半数从祭旗坡卖出去的军械。
“枪支弹药就免了吧,给你的基数够你每天一炮消遣了,竹内不缺你那三瓜两枣。”
龙文章酝酿了半天,只反复嘟囔着不是这样的。
“师座说过的,去你那,你给我想要的。”
虞啸卿憋了满腔的讽刺骤然泄尽了,这一晚上的乱七八糟又绕回去了。
“过时不候,主力团已经没有你的位置了。”
龙文章仍旧在嘟囔:“那我真是害惨了我的兄弟们。”
虞啸卿:“我相信以龙团座的能力,祭旗坡的问题不过是小事。你总能找到办法的,你找不到,你的副官也会替你找到。”
“除了偷摸拐骗我没别的法子了,孟副官倒确实替我找了个路子。”龙文章的眼睛开始忽闪,“军需处长的小老婆正缺相好呢,打听过了岁数小挺漂亮,但她姘头刚被处长枪毙,我……”
虞啸卿的眼睛像是要在龙文章脸上钻出个洞来,堂堂一团长沦落到去睡女人换物资?不是没听说过风言风语,张立宪就讲过丝袜战防炮的浑话,他权当是口舌之争,没想到这些传闻并非是空穴来潮。
他的震惊比不齿来得更快,龙文章推开了自己转头就松了裤腰带做起皮肉生意,还把自己卖得如此廉价,散了架的战防炮,瘸了腿的迫击炮,没有准心的七九步枪,虞啸卿的枪口哑火了,他的舌头打了结说不出一个字。
“师座,我这棵野草给几滴水也就活了,可我身后还有一大片。禅达的山不缺花,可只有花没有草这花就不名贵,低贱了。荒山那么多也得靠野草才有生机,草木繁盛欣欣向荣,师座的花才显得美。”
“师座。”龙文章颤巍巍地折过身后的鸢尾,抬手的时候却很稳,直直地把那朵花插在虞啸卿的头发里。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他说,“我这野草纵然被踩上千千万万次也还是想爬着抬起头来。”
“烧不尽的,师座。”
虞啸卿讨厌这些闲花野草,本该直接摘掉它。可淡淡清香萦绕下,他的魂好像被龙文章的手拨开了,一朵鸢尾化作定海神针深深地杵在魂眼上,听着野草千千万万的誓言,戾气也顺着一并抽离,发也发不出。
“你知道的师座,我不想我的战防炮披着丝袜,该是师座给的才名正言顺。”
虞啸卿还没说什么,不规矩的手已经摸上了他的胸膛上,沿着玉峰的起伏渡来暖意。
“该是你给的,只能是你给。”
另一只手沾着水滑向身后,扒下他早就被水浸透到透明的棉布内裤,指肚游移到窄小的隐秘洞口处。在那里浅浅试探几圈后,未经允许便突入进去,直接摁上了未曾被人造访过的花径。这种事听说过、见识过,也比不得自己遭上一次。实在是干涩疼痛,那两根指头上下缠绞,激得虞啸卿直冒冷汗。可他的魂愣是被山鬼那朵花给定住了,掌心铜扣重似千斤,他没法子抬起手甩几个巴掌过去,只紧紧地握住了铜扣,像是要把它嵌进肉里。
身子合着水荡漾在岸上,头顶的鸢尾拍打着发梢,沾了满身的幽香。虞啸卿没说允不允的,山鬼已是自说自话地俯下身抚慰。
真刀真枪的时候虞啸卿的脑袋才从浑浑噩噩中醒悟,他的团长不是来讨饭的,是来要债的。他就这么咬着牙问了出来,龙文章在他入口那圈肉上深深浅浅地顶了顶,高热的甬道让他前面爽得不像话。他当然知道自己得了天大便宜,可嘴上仍说师座错了,我是来卖的。哪门子卖,海正冲都上任个把月了,带着主力团在东岸布防,虞啸卿说你没东西可卖了。
“南天门,师座。”龙文章的手摸在身下的胯骨上用力按了按,“还有南天门,你的百败之将活着去过,活着下来了,见过那些死人,也见过那些日本人。”
“呵,逃回来的,别美化自己。”换平时虞啸卿一准还有话反驳,但他现在说不了太多,下身可谓是酸麻痛楚五味俱全,一张嘴某些不该出现的声音就夹不住地往外溢。
龙文章不生气,只是抽插的力度一次比一次大:“前十六次可是动真格的,谁也料不到日本人能骑脚踏车追上来,那是正规的炮兵,不是步兵,我的师座。”
他看着虞啸卿双掌抠入岸边土地,却还是被他顶得不住前蹿。月光下冷白的裸体上挂着水珠,诱人地发亮;而这玉石般的上好质地上又沾着褐色土粒,竟混合出一种纯净与肮脏交融在一起,惊心动魄的美。
“50mm的掷弹筒、70mm的步炮、90mm的迫击炮、75毫米的山炮和野炮,烧夷弹黏着我们灼烧,榴弹炮在头顶开花,毒气弹融化了双眼,那里不是南天门。”龙文章停下撞击,俯下身朝着虞啸卿裂开了嘴,“是地狱,师座。”
“我是你短兵相接的天才,是你的百败之将,我是川军团的团长,你的人。”他只有跟女人上床的经验,于是便用手勒住那把细腰横冲直撞,像对待那些军官的女人一样,他出卖力气给她们无上欢愉,女人付钱买他的胆大包天。
虞啸卿的精英什么都好什么都会,就是唯独没上过南天门,他们没见过滇西的树林有多邪门,头破血流断筋折骨是拿不下来的,他的师座天真地固执着,好似只要存了把命舍出去的报国之志便能击退敌人。
对方现在正停不下颤抖,身上的土粒簌簌而落。
“精英有精英的活法,渣子也有渣子的路,我不仅是你的团长,我也可以做你的侦察兵。”龙文章刚觉出不对,甩完筹码后赶紧往下探去。交合处一手的粘稠,白里渗着红,他这才意识到身下压着的不是玉腿乱蹬的姐姐妹妹,是个货真价实的男人,是他终日心神不定的源头。
虞啸卿牙关紧闭,缄默无言,龙文章毫无章法地乱撞把他逼上了悬崖。很痛苦,很难受,虞啸卿分不清是龙文章的大开大合让他在遭罪,还是那个横亘在眼前让他寝食难安的南天门。
快感终究是给了一点,可怜的甬道被莽撞破开,做坏事的人却只顾自己,满脑子的算盘,得不到想要的或是磨蹭或是凶狠,把人抛到天上等坠下来快砸得脑浆迸裂时再一把接住。
龙文章摸着虞啸卿那始终没硬起来的分身,好心地揉搓了两把,虞啸卿干脆打开他的手。龙文章趁机耍无赖,卖身卖得斤斤计较,一边卖苦力一边讨东西。他越说越起劲,直到一个激灵穿过天灵盖抖了几下才回过神来自己做了什么事。
“死罪,师座。”虞啸卿的脸又是红又是白,龙文章赶紧退了出去慌忙掬了捧水试图打扫战场。
“滚开。”虞啸卿是真的累了,他只想躺在岸上给自己一点时间冷静下来。
龙文章卖利索了,几下就把自己倒腾干净,人模人样地候着。
“明天师部会有车来接你。”虞啸卿挥手赶他走。
“师座,还有物资呢。”
“明天师部的车会带着物资到祭旗坡,卸完货你跟着车回师部。”
“谢师座,别着凉师座。”
“滚!”
鸢尾花丛窸窣的声响很快停了下来,水浪轻轻地拍在虞啸卿的身上,带走粘稠的体液留下了点点沙石。狼狈不堪的肉体刚刚结束了一场惨绝人寰的战役,等到耳朵彻底听不见动静后虞啸卿才哼出了声音,
掌心刺得生疼,摊开紧握的拳头,铜扣吮吸着皮肤留下了正圆的印记。虞啸卿迎着清晖举起手,一轮明月,即在天上也在手心。清冷的白玉遥不可及,掌心的灼热触手生温。
虞啸卿想,龙文章赢了他也没输。
他终于找到了能掐住龙文章命脉的东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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