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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渊火光

作者 : 森弥凛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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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级 大众 同性(男)

原型 明日方舟 送葬人 , 炎客

标签 葬炎

107 4 2024-6-20 06:38
导读
OOC,慎吃
  一时兴起的OOC段子,没有营养,恐怖故事会、癫味十足没有逻辑,我写的贼爽。
  有私设红发男鬼博觊觎客子哥的描写,不能接受别看,微修罗场,主打一个无能狂怒的助攻。
  合集名的来源。



  源石技艺千奇百怪,萨卡兹的巫术也神秘深奥,作为曾经在战场得罪过许多人的雇佣兵,偶尔阴沟里翻船也不稀奇。



  在任务中被对手的巫术打中,承担了诅咒,哪怕下一秒就杀过去将对方身首异处,炎客还是受到了影响。他心中产生了一种强烈的冲动,在叫嚣,在逼迫他回到某个人身边,脑海里满是那个朦胧的影子。


  
  他需要申请休假来熬过这段时光。在此之前,他还要去医疗部看看有没有人可以解咒。


  
  “这是……还算浪漫的巫术。”女妖王庭年轻的主人在被凯尔希叫来医务室之后神情和缓地解释,“和它的兄弟姐妹不同。大约是因为施术人不懂其中关键,因此弄巧成拙将杀人的巫术咏唱成了爱恋的诅咒。在萨卡兹语的巫术编撰中,这对双生咒语只有用词上的些微差距。你中的是像童话故事里的爱情诅咒,会对你的心上人产生无限的渴求,并且无法通过外力解咒。一旦触发条件被满足,巫术自然解除。”



  炎客面色铁青地坐在椅子上:“触发条件是什么?”



  “因人而异,我无法解释。就像解锁一样,你感觉到锁被打开,那么就达成条件了。只能通过你自己来感知。”logos只能这么解释,毕竟这个东西就是一种打打闹闹无伤大雅的恋爱脑巫术,曾经还被河谷的姐妹们拿来做茶余饭后的笑谈。



  他看着眼前雇佣兵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安慰道:“如果你没有心之所向,可以试着将情感转移到某个特定的物体上,例如你喜欢的一本书,或者一株花。你可以主观放大自己的情绪来抵消它带来的影响,尽管这听上去像你在和一个物体相爱。”



  “……”面无表情的炎客手中燃起了火焰试图点燃自己,被logos制止。



  他魂不守舍地走在路上,已经没了去照看花草的闲心。从图书馆路过,炎客顺路进去借了几本书,却在触及其中一本《植物百科》时忽然心跳如擂鼓。他脑海里闪现出画面,大约在小半个月前,某个萨科塔来这里借阅过。



  萨科塔手指轻轻落在书上,抚摸过封面上的标题,却在巫术的加持下仿佛落在了炎客身上的每一寸肌肤上。



  无法克制的冲动和心中咆哮的欲望在催促炎客动身去寻找那个萨科塔的影子,他深呼吸,一头撞在书架上发出巨响。寥寥几人的图书室里传来女孩的惊呼,疼痛让不断闪回的画面和心里的情感得到了压抑,炎客的眼神里满是残暴的愤怒,他冷着脸把填写完借阅表,拿着书快步离开。



“去见他。你想他,你想要靠近他。”



“去见他,你想要杀死他,永远地占有他。”



  “请你面对自己的私心。你想要永永远远……不用被世俗所框定,只有你们……”



  “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他是你的……”



  爱欲的诅咒在脑海里一遍遍回响,身体的滚烫和情感的崩溃让炎客忽然明白了恋爱脑的恐怖之处,他终于体会到了什么叫因为一个人而失去自我、失去了理智陷入疯狂。



  他在竭尽所能,和他自己心底的想法抗争。



  一旦他露面,就是给费德里科添麻烦。一旦他让自己失控冲向那个萨科塔,把激烈的情绪展现,第二天费德里科就可以被扣上通/敌的帽子,要被押送回拉特兰接受盘问。自己则会被当做阻拦拉特兰解决危机的绊脚石,加上通缉犯的身份,几座大山压下来自己必须和罗德岛上的公职萨科塔为敌。



  到时候那就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解释清楚的了,而且只会把罗德岛卷入政治立场的陷阱里,一旦罗德岛产生了袒护一个重罪萨卡兹的倾向,它就失去了绝对中立的庇护。到时候谁都可以借机向罗德岛,向新魔王发难。



  那时候的所有的事就会像雪崩一样急速冲来、崩塌。你可以相信罗德岛有应付一切的实力,但你不能主动将麻烦引到这里,陷魔王特蕾西娅留下的净土于不义之中。


  
  他的眼神落在枕边的匕首上,将手伸了过去。



  去他的忠诚。



  费德里科下了车回到舰船上,告别了这次任务的几名同伴,又去确认了阿尔图罗的状态,这才准备绕路去见某个人。



  “你听说了吗?哇……好恐怖啊。”走廊上几个医疗干员的闲聊让他停了下来,莫名地将他们的话听进耳中。



  “我还是很佩服萨卡兹的素质,流了那么多血还能自己镇定自若地走到医疗室来。好像还让大家动用了源石技艺来治愈?”“是吗?凯尔希老师直接下令让缝合伤口,也不知道究竟是怎处理的。”


  
  “听说是中了巫术,好恐怖啊……真佩服炎客先生能保持意识的清醒,要是我,大概早就疯了。”“所以我说,不要光看种族来评论对错。很多时候自己人打自己人也是下狠手的嘛。”




  费德里科听到这里右眼皮猛地一跳。



  他走上前去,高大的身影惊动了闲聊的女孩们,女孩们纷纷回头,看到是他的一瞬间汗流浃背。



  “嗨?”其中一位对他的不遵医嘱也亲身体验过,此时此刻还能和他笑着挥手已经是素质优秀了。费德里科看着眼前的女孩们,询问:“打扰。我刚才路过听到你们在谈论萨卡兹与巫术,请问发生了什么事?”



  “哦。您先冷静点,事情无关拉特兰,只是私人恩怨的冲突。请您酌情考虑是否上报拉特兰官方。”和他打招呼的医疗干员率先甩出社交辞令,害怕因为自己的闲聊惹来不必要麻烦,做了个无责声明。



  “比您早回来一天的炎客干员在战斗中受到了巫术的伤害,无法维持理智和逻辑清晰,因此选择了自残来保持清醒。刚才他自己走到了医疗部请求治疗,现在应该已经处理好了。”医疗干员在说罢,看到萨科塔打算动身,一个闪身拦在他身前,“请您记住,罗德岛禁止干员私下斗殴。鉴于您和他之前有过犯规记录,还请您克制自己,不要在舰船上打起来。”



  费德里科低头看着警惕的女孩,深知她们误解了他急切的原因,第一次真情实感地说:“我明白,谢谢你。”



  他快步离去,丢下女孩们在他背后窃窃私语。



  深层的伤口被源石技艺治愈,浅层的切口被缝合。凯尔希皱起眉头看着陷入混沌状态的人,冷然地说道:“你不应用这种方法来维持意识的清醒。我可以给你注射一针镇静剂,让你进入昏睡状态,暂缓你的不适。”



  “现在就用。”炎客头疼的要命,他将胳膊伸出去,原本常服的裤子此时已经被换成了病号裤,现在是上下服装风格迥异,活像是被剪切下来拼贴在一起的拼贴画。



  “你需要在这里休养几天。博士给你安排的工作呢?”绿色的菲林转过身去准备药剂,虽然嘴上在询问,心底却已经做好了替对方去博士办公室交接工作的准备。



  “这是近期最后一个任务,其他的都处理完了。”



  在踏入医疗部、进入病房之后,费德里科看到了接受完静脉注射躺在床上的炎客。对方已经受到了药物影响,陷入了昏睡状态,因此无法感知他的存在。



  但诡异的是,在费德里科走过去的一瞬,他看到炎客努力地睁开眼,力图摆脱药物影响,和自己对视。某种东西缠上自己的身体,费德里科忽然觉得自己的身体在发烫,头也一阵阵发麻, 有什么东西在冲破理智的束缚,要撕裂他的脊椎,从他的身体窜出。



  “爱?爱!爱他……是吗?是吗?”



  “是爱吗?是爱吗?!回答我们——”



  “我爱你,我爱你……”



  耳边传来不属于自己的低语,好像有很多人在给自己洗脑,疯狂地用泰拉各国不同的语言重复着同一句话:我爱你。



  在这样诡异的声音里,门外传来的交谈和脚步声显得如此亲切,是众多鬼哭狼嚎里唯一属于人类的声响。



  “你怎么不和我早说?罢了,你也忙。”红发男子踏进病房的一刹那,看见屋子里站着的人,神色一变。他向来温柔儒雅的脸上一闪而过一丝忌惮的狠辣,随之将情绪掩盖下去:“干员送葬人?你怎么在这里。”



  他没有两个人私下相处时直呼其名的亲切,公事公办地叫着对方的代号。凯尔希抬眼看向身旁气压骤然低下来的男人,冷冷开口:“不要影响病患休息,有什么话去外面说完再来探病。”



  “我……”费德里科刚想说明,感受到身体的一阵眩晕,博士和凯尔希奔向他,一起扶住要倒下去的萨科塔。



  见多识广的凯尔希意识到了情况不对:“你在发热,刚刚的任务里你受伤了?”“不。不是,我受到了影响。这多半来自于干员炎客身上的巫术诅咒。”费德里科艰难地吐出完整的话语,却对自己为什么来这里闭口不提。



  博士一愣。



  他挂上凉薄的笑容,维持着愤怒中的理智,在房间里找到一把椅子,让萨科塔坐在那里。红发男人居高临下地打量着金发萨科塔,微微躬身,在费德里科耳边轻声说:“被你抢先了。原本我想试试这个巫术能否将我和他绑定在一起的。”



  什么?



  对情感一窍不通的费德里科微微瞪大眼,有一种老房子塌了的冲击感。他对博士确实充满信任,也觉得在博士身边非常安心,获益良多。可是这样理智、温和、淡泊名利的人,竟然和自己看上了同一个人?甚至他对自己和炎客之间的关系感到愤怒?甚至不惜拿看待仇敌的眼神看待自己?



  信息量太大,而且全都是私人情感相关的内容,萨科塔有一瞬间的大脑过载。很快他又意识到了一件事——



  炎客可从未提过他和博士之间的过节。



  博士的表情耐人寻味,带着几分压抑,又有着心爱之物被人抢走的不满、不甘。他看着费德里科,深沉的蓝眼里逐渐染上了愤怒和疯狂:“原来如此……看来他对你比我想的要情感深厚的多啊……”



  “凯尔希,让他们暂时住一间病房吧。”博士转身看向背后的绿色菲林,脸上已经没有了刚才的情绪,仿佛一切都是错觉。


  

  “他是解咒的关键。”博士微微一笑,道出二人藏在深处的联系,好似作为报复,“看来我们的雇佣兵已经心有所属了。”



  凯尔希皱起眉头,严肃地看着眼前的男人,告诫他:“请你尊重他人隐私,博士。你的行为严重损害了干员的个人隐私,伤害到了他们的意志。”“哈哈,我就知道你不可能没发现他们俩的关系。可是,我最喜欢最想要的东西被抢走了,难道还不能让我生个气吗?我甚至还没生气你瞒着我不说诶。”博士双手揣在口袋里,温柔讨好地歪头笑着,似乎是在和眼前的女人撒娇。


  
  不想再和他攀扯这些情情爱爱,凯尔希选择强硬地拽着博士离开。她知道这个被愤怒冲昏头脑的男人此刻需要冷静,也需要一定的空间。



  博士在离开病房前,回头定定地看着费德里科,眼眸里的情绪模糊不清,却无端地让人觉得不舒服:“费德里科,我亲爱的小圣徒。你最好再把你的情绪藏一藏,刚刚你快要把担心写在脸上了。如果你不能保护好你和他之间关系……我不介意把他抢过来锁在罗德岛一辈子。”



  这样直白的挑衅费德里科是第一次经历。



  他第一次在情场上被人挑衅,也是第一次被信任的人背刺,头一回知道原来自己的朋友或者是上司在觊觎自己的心上人。



  很快他站起来,迎着博士那骇人的目光,镇定地开口:“这件事情上不劳您费心,我会处理好。”



  “是吗?好好享受你的长假。”博士怒极反笑,被凯尔希推搡着背挤出病房。门彻底关上,所有的动静都被隔离开来,房间里只剩下两人,陷入一阵死寂。



  费德里科费劲地将椅子挪到床边,在诸多声音里他选择遵循本心,轻轻握住那只漏在被子外的手。很快他发现自己的手被回握住,萨卡兹努力睁开的眼里一片晶莹朦胧的水光,在竭尽全力地抵抗药物的作用,顺应着自己爱欲的本能来回应萨科塔。



  一时间费德里科竟然分不清这究竟是因为巫术的诅咒,还是炎客出自本能地在安抚自己了。刚刚博士的一通狂轰滥炸让萨科塔的心口裂开一道口子,对于情感稳定的自信从心灵的堤坝上溜走,只留下了一丝罕见的不安。



  清醒意识下的炎客到底会选择谁?还是他谁都不选,谁都不要?



  没有参悟这个巫术的萨科塔尚且不知自己根本就无须担心,他能受到影响就代表他已经在天秤上成为了被偏袒的那一方,重量早就稳稳地压过了那些无关紧要的东西。



  只不过这些,作为身体主人的炎客都不想去细思和承认罢了。



  荒原上的烈火无法被任何东西束缚,这是不可推翻的事实。



  意识朦胧里炎客感觉到自己在努力睁眼,一次次地将自己的身体和意识拆分开。身体陷入沉睡,而意识在努力唤醒,眼睛不受控制地睁开又合上,扭曲狭窄的视野里一切都模糊不清,只有一个浅色的影子在晃动。



  像在深沉海底凝望海面的波纹,像在不断下沉的深海噩梦中努力伸出双手高呼救命。



  已经被诅咒的身躯在努力哀嚎求救,在拼尽全力地扑向作为解药的萨科塔,在和作为主人的萨卡兹哀求:不要抵抗了,解开诅咒吧,你在否认什么?你在僵持什么?



  可越是这样,炎客就越想放任自己沉溺进意识的深海。



  太傻了,太脆弱了。



  因为有了这些妄念,自己就已经被改变了。可是自己不想改变,一切早就已经画下了句号,如果被这些情情爱爱更改了诉求,那么自己还是自己吗?到底这具身躯有多少是保留着自己原本的颜色,又有多少是被那个人的颜色所晕染?到底是希望在激昂的战斗中找到站在巅峰的乐趣,还是希望能够在一个安稳的午后沉睡着离去?



  沉下去吧,沉的再深一些,不要沦为失去自我的行尸走肉。如果要在爱与自我里选择,那么自己一定会选择“自我”。



  “爱……我爱你,我爱你……我爱着你……”宛如鬼魂的窃窃私语在房屋里回响,千万个人在蛊惑着费德里科,窗外晴空万里、阳光绚烂明媚,室内低语声切切嘈嘈。他的头一阵昏沉,意识在被强烈地撕扯,身体主动靠向炎客,试图找到一丝安慰。两个人双手相握,在一片苍白里违背清醒的意志,朝着脑海深处不可控的爱意坠落。



  如果说此前的一切都只是心照不宣、差临门一脚的暧昧,那么现在他们的感情被激化、不得不去面对自己心底藏着的答案。答案宛如一条蛰伏在沙地里的鱼,随时都会蹦出来,激起一阵沙尘与烟雾。



  想要陪伴他一生。



  岁月的流逝是如此的悄无声息,又是如此地迅速。



  想要追随他的影子而去。



  每一次他们出行,在任务中二人始终一前一后的走着,保持着一段可以说是陌生而疏离的距离。所有人都以为他们之间水火不容,却不明白他们此前经历了什么。有人想要和自己争抢他,有人也想要这颗不属于任何人的心,有人也想侵占他的一生,在他心里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我不会相信你。你的语言里满是谎言的漏洞。”曾经自己这么看着他,冷冰冰地说过。



  可是现在……自己会相信他,会努力维持着这份信任,竭尽全力地忽略他语言中谎言的端倪,无视一切外力因素,只是为了再多相处一段时间。



  “承认吧,你爱他。”有声音在耳边幸灾乐祸地说着,“你无法离开他,你想要永远地占有他。”那个声音带着蛊惑,循循善诱,在试图引导萨科塔打破逻辑与理智的束缚,逃离责任与身份,作为他本人正视自身的欲望。



  另一重诡异的声音响起,白炽灯在闪烁,灯管发出叮叮咣咣的声音。无数黑色的手自黑暗中延伸出来,形同恐怖电影中的鬼魂。炎客醒来了,他的眼神已然清明,不再是药物作用下的困倦。他的手是无力的,身体和意识被残忍地拆分开,所有的“影子”托着他起来,朝萨科塔伸出手去。



  “别想逃。”他的声音残忍而戏谑,深邃冷冽的眼睛却在此刻陷入了非同寻常的癫狂之中,瞳孔缩小,宛如恶鬼。他伸手捧住费德里科的脸庞,二人颤抖的呼吸交融,双唇近在咫尺。



  “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两道嘈杂低语重叠在一起,最后合二为一,嘲笑着两个人,“看啊!这不是互相喜爱着吗?为什么,为什么?爱……爱……爱吗?爱!”



  白色的被单从萨卡兹的身体上滑落下来,白炽灯彻底熄灭,漆黑一片之中二人的眼眸都亮着非同寻常的光芒。蓝色与橙色,冷色与暖色,黑色的手从影子里伸出、相握、十指紧扣。鬼魅的声音不断煽动他们,将理智从二人的脑海里扣出,带走。



  “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这三个字分明是世间最动听的情话,却在此刻令人毛骨悚然。叙述爱意的声音无比扭曲,有男有女,合在一起宛如千百万个人在围观他们的窘况。炎客甩了甩头,无尽的黑色想要将他包裹住,裹挟他再次陷入癫狂。他倒吸一口气,合上眼,在那些影子如雷声般的欢呼中吻上费德里科。



  黑暗之中清晰地传来玻璃碎裂的声音,那是这个巫术彻底绑定、将二人理智彻底粉碎的回响。费德里科伸手紧紧搂住炎客的腰,发狠地咬住对方。巫术作祟,而一切则急转直下,朝着深渊坠落。萨科塔的光翼跃动着流光,他是黑暗中唯一的亮光,门仿佛被空间固定住,时间也好、空气也罢,所有的东西都停滞了,切切嘈嘈的声音终于笑着消散。



  白炽灯再度亮起时,他们才分开。两个人都大口吸气,像缺水的鱼,更像是经历了一次漫长的赛跑,奄奄一息地抵达终点。



  “不应该是这个效果。”炎客在声音彻底消失之后,方才开口。费德里科的头一阵刺痛,他面色苍白、眉头紧蹙,不断地吸气来平息疼痛,声音罕见地带着一丝疲惫:“我受到的负面影响……已经难以让我维持理智。”“去找那个女妖之主,他会守口如瓶。”炎客眼见面前的萨科塔无比痛苦,他率先动身,却忽视了凯尔希那一剂强效的镇静剂,差点栽倒下去。



  费德里科眼疾手快地将炎客接住,扶回床上。萨卡兹抓着他的胳膊都没有了往日的力气,甚至手指都在颤抖。



  “在它再次发作之前赶紧去。只有他能找到解决方法,就算无法解决,我也要知道这阵异变的原因。”炎客的话语是富有逻辑的,可他的手死死攥着萨科塔的袖子,如同钳子般钳住那个人。



  明知当下最紧要的是找到logos了解真实情况,可两个人都依依不舍。是的,在巫术恐怖的效果加持之下,他们连一秒都不愿分别,这种变化令二人都体会到了背脊发凉的感触。无论是谁都从未陷入过恐惧之中,而这种超脱一切、无法反抗的疯狂令二人不寒而栗。



  费德里科狠下心来立刻冲出医疗室。随着距离的拉开,影子再度朝他伸出了手,黑影追随着他在走廊上游走窜动,无数只黑色的手在拽住他,试图把他拉回炎客的身边。



  “不许离开他,不许离开他!你爱他,你爱他,回去,回去——”



  巫术的影子带着对萨科塔的恶意,在走廊的玻璃上游移、煽动、嚎叫。黑色的手死死拖住费德里科的腿不让他前行,浓郁的黑色正在从天花板上黏糊糊地滴落下来,像胶水一样试图黏住寸步难行的萨科塔。在这样恐怖的画面里,费德里科举起了守护铳,随之而来的是一声巨响与警报。



  “哎——我的妈啊,又来啊!”工程部的罗德岛干员尖叫一声,“无数个漏水的夜晚它又回来了!”菲林女孩状若疯癫地抱头嚎叫,一旁的佩洛男孩也没好到哪去,面色铁青:“不是,干员送葬人他到底——啊你们拉特兰公证所都是那种人才吗?!”



  被针对的萨科塔干员一脸茫然:“啊?那跟我也没关系啊!我就是个想在罗德岛朝九晚五的普通萨科塔,哪能和公证所相提并论啊?我劝你不要戴有色眼镜,奇怪的是他,又不是我。”



  logos从博士的办公室离开,他的动作惊动了正在翻看文件的博士,红发男子起身:“去看看。对了,这个巫术真的没有办法转移么?”“或许有门道,但需要无数次的试错和探索。博士,我并不建议您以身试险。”logos拦住博士,在看见面色苍白、表情凝重、满身肃杀之意的费德里科时,二人都愣住了。



  博士率先露出一个堪称癫狂的笑:“怎么?意识到了我们的目的相同,现在想杀了我?”



  “您很清楚我不会这么做,我对您也并无恶意。干员逻各斯,我需要你的帮助。”费德里科摇摇欲坠,大颗大颗的冷汗从他的脸上滑落下来,圣徒制服的内衬早已湿透。logos立刻走上前去,无视了背后博士充满寒意的嗤笑,伸手扶住几乎要昏厥过去的萨科塔。



  在他双手触及的一刹那,无数道声音混杂在一起传入女妖耳中。费德里科和炎客能听见的声音,logos也能听到。年轻的女妖微微瞪大双眼,表情立刻严肃起来:“我送你回到病房里。”他将萨科塔扶住,让对方手臂搭在自己肩上,费力拖动费德里科前行。



  博士冷冷看着,心情格外烦躁。他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感觉不到,被泰拉的一切拒之门外。他是高高在上的“神”,源石无法对他造成任何伤害,他无法感染矿石病,甚至他的同胞替他做好了一切准备。



  曾经犯下的罪孽是他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联系,是他和泰拉这片土地的脐带,他无法舍弃掉这些深沉的恨意与罪孽。他亲耳听见炎客阐述他们的过去,那些或许挑衅、或许期待的台词证明着他们之间的羁绊,证明了他通过一己之力,让一个人成为了自己最喜爱的模样。他或许已经疯了,也或许特蕾西娅把他的理智全部剪裁走了,那又如何?那又……如何?



  “结果……到头来,萨卡兹的一切也在帮助你从我手中逃脱。”红发男子凝视着自己的手掌,喃喃自语,“我想要的,我想得到的,从始至终都没能被攥入手中。”



  “你真是幸运啊,费德里科,萨科塔。仅凭一次任务,就开启了无休止的孽缘。”在苍白的日光中,博士宝石蓝的眼睛是如此骇人,散发着冰冷的蓝光,“但为什么……要偷走我的东西呢。”



  logos扶着费德里科回到病房的时候,那些声音骤然转变为欢愉的语气,不断催促萨科塔走过去拥抱萨卡兹。炎客昏昏沉沉,几乎要被黑色彻底吞噬掉,躺在那里就像绘本中等待王子亲吻唤醒的“公主”。



  母亲她们真的将这种东西称之为无伤大雅的小手段吗?logos认真地想着,咏唱出咒文,将不断涌动的黑暗压制下去。女妖的言灵带着耀眼温暖的光辉,将癫狂的黑暗彻底驱散。他开始对二人身上的“羁绊”进行解析,让疯狂的声音找回理性,引导那名为“爱”的巫术走上正轨。



  但他听到了更为惊人的声音。



  正常状态下叙述爱意的巫术声音是柔和、干净、甜美的,它轻飘飘地挠动他的心,像一根柔软的羽毛。可眼前两人的状态和爱没有半毛钱的关系,甚至可以说是共同沦落至黑暗的疯狂与扭曲。这难道和他们自身的心态有关?如果他们都不乐意呢?如果他们真的没有关系呢?还是说,这是一场无疾而终的暗恋?



  这太过反常,logos不得不认真对待这次的事件。他首先想到的,是询问事件的两位主人公:“尽管我的言辞听上去会有些冒犯,但这是帮助你们解除巫术的必要问题,希望你们能诚实回答我的提问。”



  “你们是否对彼此抱有一定程度的好感?”



  女妖冷静的话语宛如平地惊雷,惊动了两个处于混沌状态的人。



  二人的脸上都有不同程度的空白。



  这个问题他们无法回答。他们从未细想过那些事情,也不能去想。如果默契无声的关系被搬到明面上,这一切又会如何,他们的身份不容许他们去想。诚然炎客可以不顾一切代价去掠夺费德里科的真心,但他比其他人想的还要薄情、冷酷、理性。爱情在他如同风中残烛的生命里占到的位置形同沙粒般大小,一旦他寻找到了目标,寻找到了前进的方向,他就不会做任何停留。



  他们一个被圣徒与执行人的身份钳住手脚,一个已然在断情绝爱的边缘窥探深渊。



  女妖看着两人脸上不断变动的神情,轻轻吸了一口气,换了一个提问:“你们……是否有着不得已?”



  “……有。”费德里科率先回答道。他的脸色已经好转了些许,可仍旧缺乏血色。他在疲劳中从椅子里起身,走到病床边,在炎客的身侧坐下。



  “我无法和你直言其中的渊源。但我想,我的行动足以说明一切。”萨科塔的声音里带着浓重的疲惫,他像生了一场重病,巫术抽走了他所有的体力、精力,唯有在炎客身边,他才感到那阵连四肢百骸都能冻僵的寒冷在散去。



  炎客单腿屈膝坐在床上,刘海挡住了他眼里的光。他第一次审视着年轻的女妖之主,审视着来自王庭的人。他的身体被牵扯着靠向费德里科,可他的眼底一片冷寂,logos看得明白。



  何其残忍。



  诸多身不由己之中带着一丝神智清明的残酷,宛如往岩浆之中泡进万年冰川。在感性之中保留绝对的理性,不去追随本心,选择克制,那么踏入其中的意义又在何方?但那不是logos要考虑的。



  女妖再度咏唱咒文,金色的脉络在二人身上铺展开。这一次,logos理解了。这二人的理智拉扯着他们远离名为爱的深渊,但这恰恰违背了巫术的初衷,触发了反弹机制,将原本温和甜蜜的情感转化为了激烈的诅咒,货真价实地诅咒着两个不愿直视真心的人。



  倘若不愿直言爱意,那就陷入癫狂。



  倘若想要离别,那就变得再也不愿分开,在分离的每分每秒里都感到煎熬。



  如果要后悔,那就后悔为什么在最初伸出了那双开启孽缘的手。



  又为何,明知是飞蛾扑火,却仍要投身于烈火之中。



  爱啊,恨啊,那些本该与他们无关的东西在不经意间被搬上了舞台。舞台上唱着一出隐晦而扭曲的戏码,这场表演里两个僵硬的木偶被牵扯着起舞,身不由己。



  “……”年轻的女妖犯了难。他思来想去,决定越过博士,向阿米娅与凯尔希求助,只有这二人能给出堵住悠悠之口的借口,只有她们能够在明面上维持着圣徒的体面。



  “我会向阿米娅与凯尔希医生求助,帮你们编织一个借口,让你们渡过这次的危机。”logos的话极其善解人意,他看向炎客,轻轻偏了偏头,“你们越是想要维持理智远离彼此,忽视自己心底的想法,就越触发巫术的反弹机制。我会提议给你们两位一个‘禁闭期’,在这次假期里……请你们抛下顾虑,认真思考自己所求之物究竟是何。只有这样,巫术才会变回正常的模样不再催动你们陷入癫狂,只有这样才有机会得到解开。”



  这是年轻的女妖第一次目睹萨卡兹同族陷入感情的绝境,爱上萨科塔的萨卡兹,放在过去就是大逆不道。或许萨卡兹里还有人会容许这样的情感发生,至多嘲笑同族瞎了眼,但萨科塔们决计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特别是这样的事情……发生在要引导拉特兰走向正轨、面对危机的圣徒身上。



  这个身份究竟是一种荣耀、责任,还是一份桎梏?作为萨卡兹的logos无法轻浮地去评价它。



  他站在那里,作为萨卡兹,作为女妖王庭的主人,对炎客说出了一句温和的、来自同族的祝福:“这份情感来之不易。也许,你可以试着去接纳它。我们萨卡兹并非生来就该断情绝爱,我们拥有体验世间一切的权利与自由。”



  随后,女妖不等炎客出声,轻声离开。



  头顶的灯仍旧在闪烁。炎客从前没有和这些王公贵族说话的殊荣,他只是战场上随手可弃的棋子,他也是双王内战之中冲锋陷阵的士兵。这是他第一次被王庭的人接见,但绝不是最后一次。女妖的话像河面上的波纹,在他心头轻轻荡漾。炎客抬头仰望纯白的天花板,灯光闪烁如同他的心跳,明灭不定之中,他伸出了手。



  费德里科倒下来,被他环住,两人一同躺在狭窄的病床上。灯光熄灭,苍白的日光通过小小的舷窗跳进房间里,狭小的空间里二人的呼吸再次交融,他们都闭着眼。



  怀中的萨科塔身体滚烫,衣服有些湿润。



  他的生理耐受评级是普通,而自己是优良。



  刚才的那一出戏码连自己都抵抗不得,更何况眼前这个人?



  细小的尘埃在光中飞舞,疲惫涌上来,药效再次发作。炎客合上眼,抛下心中略显担忧的杂念。两个人在一张病床上紧贴着沉沉睡去,头顶的灯很合时宜的没有再亮起,唯有检测装置亮着绿光,显示这里一切正常。



  在二人因疲倦睡去的时候,罗德岛已经炸开了锅。工程部的年轻人们尖叫着,再次感叹公证所的执行人脑回路非同一般,视费德里科的行为为他的正常操作。炎客在罗德岛上离群索居,没有什么存在感,只有少数人有幸和他有交集。



  他们的习惯、性格让这次异常的事件只是掀起了短暂的波澜。在其他人看来,就是明面上曾有斗殴记录的敌人在医疗室内斗争起来,而后费德里科去追博士,一如既往地在博士的事情上犯了糊涂,炸了走廊。而炎客,不过是医疗部记录上自伤的倒霉鬼。



  他们的事情在他人眼里只是短暂的相交,如同两条平行的线忽然交汇,随后散开。引发讨论的是他们本人的行为,而非那传闻中的巫术,也非二人之间剑拔弩张的关系。无人会想到费德里科开铳射击是因为爱情巫术的影子在追猎他,无人会想到分别被关禁闭的两人躺在一张床上,做着同一场疲惫的梦。



  一切的一切,若有若无、不可捕捉。其他人无法察觉到背后波涛汹涌的真相,只是被事件的主角们分别吸引了注意力,并将一个连贯的故事拆分成了两件截然不同的事。



  博士在接到消息之后,将手中已经填写审批完毕的表格狠狠砸在桌面上。他说不出来话,却也无可奈何。他竟然被当做替费德里科遮掩的幌子……虽然他们在没有竞争起来之前,确实很聊得来。他也觉得那个萨科塔很有意思,他们同样都是怪胎。



  可如今他察觉到对方已经抢占先机闯入了炎客的心,在后知后觉的后悔与愤怒之中又不得不替他们遮掩,这实在是令他恼火。红发男人再三深呼吸平复心情,挂着勉强的笑容:“帮我和工程部说一声,干员送葬人炸掉地板只是因为我和他的一句玩笑话被当了真。我会……做点吃的犒劳工程部,对不起他们。”



  一旁作为新晋助理的logos凝视着男子的脸庞,劝慰他:“博士,这件事情上你不必给自己太大的压力。”红发男子转头凝望女妖,叹了口气:“那不一样,逻各斯。如果我能够在所有的事情都维持着绝对的理智,那或许罗德岛就不会是如今的模样了。我只是在后悔罢了,后悔没有早点……看清自己的内心。”



  随后博士不再多说,去了食堂。logos陪同他拿着平板一起在食堂,边做吃的边处理文件,在一个小时之后食物被送去了工程部,替圣徒挽回了一些评价。



  费德里科进入禁闭期。拉特兰相关的人已经接到了消息,他们感到意外,但事出有因,费德里科确实用源石技艺炸开了舰船的地板。前几次放置地雷罗德岛都没有计较,如今是把账一起算了。



  博士铁青着脸色,在看到向拉特兰转达消息的信使时,又换上笑容,促狭地和萨科塔挤挤眼:“哎话是这么说,其实他关禁闭是在帮我处理一些机密任务和文件。请教宗阁下不必担心,如果拉特兰需要他,我们自然会将他以最快的速度送回。而且最近他身体不舒服,今天有些高烧,我们先让他在医疗部休养几天。”信使露出了“我就知道”的神情,表情也不复紧张:“那我能和阁下实话实说嘛?他发高烧没事吧?”“哈哈,嗯,先说明面上的理由,让我们看上去靠谱一些。凯尔希医生已经替他检查过了,不要紧的。”博士将双手背在脑后,信使放心离去。



  时间已经过去了一天。半夜有人看到费德里科去食堂找吃的,他躺了一天,确实需要补充点能量。而后又有人见到圣徒阁下拿着换洗衣物回了一趟房间,之后又折返回了病房。



  为了不让炎客陷入麻烦之中,博士咬着牙把血往肚里吞。



  萨科塔苍白的脸色和摇摇欲坠的脆弱大家有目共睹,加之有博士的解释,大家都以为他病了,病的厉害才关的禁闭。他带回去的食物也只是些沙拉杯、面包之类的轻食,炎客没有胃口,让他带点清爽的东西回来。



  博士在门口深呼吸数次,这才让门打开,踏入病房内。



  一黑一白两道影子相拥而眠。



  二人脸上都是病态的苍白,很显然他们并没有在一夜之间就想通其中的蹊跷,仍在抵抗。也因此,最终的结果并不美好,两个人贴在一起才将声音平息下去。而这仅仅只是第一天,如果想不通,他们就会一直在癫狂的泥沼里前行,最后在绝望中陷落下去,再也不会清醒过来。



  刺眼,但自己也无可奈何。博士将带来的食物放在一旁的移动小桌上,推到床边。也在这时,他看到了黑色的影子一闪而过。那不是错觉,他很笃定。



  不论公私,都该让他们赶紧把事情解决。再这样下去,那些黑色的东西恐怕会日益增加,盘踞整个房间。



  思量几秒钟,博士从口袋里掏出了可露希尔制造的迷你小闹钟。他被这玩意震得脑袋疼,听见闹钟响就浑身难受,头皮发麻,呼吸困难。他将闹钟设置好,给两个人两小时的休息时间。如今他只能寄希望于,两个人能尽快脱离这个状态,将巫术扭转为正面效果。



  博士走后,不到半小时,炎客率先醒来。舷窗外的天正阴沉着,淅淅沥沥的雨化作水珠黏在玻璃上,他起身,没有惊动身旁还有些低烧的萨科塔,一瘸一拐地走到舷窗前看雨。絮絮叨叨的声音静止了,他的片刻柔情替他争取到了一丝安宁。



  罗德岛仍旧在前进。舰船在广阔无垠的大地上奔驰,没有迷茫的时刻,永远有着明确的目的地,令人有些羡慕。雨越下越大,水珠从玻璃窗上飞走,很快又有新的水珠落下,取代上一滴水珠的位置。如此循环往复,炎客回过神来,惊觉他站在这里看了五分钟的雨。



  昨天借来的书没有读。他想回去拿书,这样的天气很适合在窗边听雨声读书。



  走到门口,他仿佛有心电感应一般扭头看向床铺的位置。费德里科蜷缩起来,手朝身侧探了探,什么也没摸到。空空如也的床铺让他从半梦半醒的状态中抽离,萨科塔眨着眼从床上坐起来,手抵在额前。



  “头还痛?”炎客问道。



  “嗯。还有些发烧。你要去哪里?”



  “去拿书。”炎客走出房间,窃窃私语在他耳边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令他烦躁。他先去隔壁拿了退烧药装在裤子口袋里,接着按照印象里没什么人的那条路往他的房间走。他离开的刹那间,心脏开始疯狂地跳动,无边无际的痛苦和寂寞的酸楚袭来,刺得他忍不住躬身扶着墙,手按在心口上。



  寂寞是一种难以描述的情绪,它伴生的青涩疼痛紧紧攥着心脏,伴随着每一下的跳动袭来。周遭的声音在逐渐远去,天地之间只能听见耳边非人类的絮语,和自己的呼吸声。炎客的呼吸在抖,心脏传来的感觉十分糟糕,但更为糟糕的是,他迈不出离开的那一步。



  “你要去哪里?”



  “感到寂寞吧?”



  “我说,为什么不往回走呢?”



  声音是委屈的,是缓慢呢喃的。它失去了攻击性,仿佛被今天的一场雨浇灭了癫狂的热情,满是不解地询问着炎客,劝诱他,蛊惑他。



  明知那是深渊,还往回走?炎客缓慢眨动眼睛,再度前进。黑色的影子拽着他的腿,他像在泥沼里前行一样无比吃力地淌过整条走廊,到达门前时背上已经出了汗。他开门走入室内,换了一身衣服。



  腿上的伤口在萨卡兹惊人的自愈能力之下已经快好全了,缝合线是可吸收的,工整地躺在他的伤口上。炎客伸手拿起那本粉绿色的硬壳书,又带了一本拉特兰语的《悲剧的诞生》走。这本书他浅浅读过,用于测试他拉特兰语的熟练度。



  书和换洗衣物都被他装进袋子里,拎在手中。



  胸口的疼痛仍在持续。心脏一刻也不肯停地在向他呐喊,尖叫,影子在拽动他,让他一瘸一拐的步伐更加跌跌撞撞。他像被牵着的提线木偶,在罗德岛无人的走廊上狼狈起舞,内心生不出一丝一毫的情绪。



  虚假的爱恋在他的心头颤动,炎客知道这些无法抵制的思念并非出自他的本意。他想念费德里科时……不是这样的。



  雨越下越大。



  他走进医疗室的时候,里面聚集了不少人。博士安排了一次突击行动,现在这支队伍已经归舰,受伤的人正在治疗。曾和炎客有几次缘分的山垂头任凭娇小的苏苏洛替他清理脸上的伤口,他在看见炎客时眼睛微动,最小幅度地冲萨卡兹点头。



  炎客不讨厌山。



  他在耳边骤然爆发的尖叫之中,也回敬了一个点头。山看到有黑色的影子从炎客身上冒出,又钻回他脚下的阴影里,菲林的皱眉让沃尔珀少女一愣,停下手中的工作温柔地问他:“弄疼你了吗?抱歉。”“不,没有问题。”山安慰眼前的少女,“我刚才似乎看错了什么,请你继续。谢谢你,医生。”



  吵死了。



  扭曲的尖叫让炎客听不清背后两人的谈话。他快步离开,消失在门后。



  “骗子,骗子!”低语在耳边徘徊,鬼魅融化进阴影里。费德里科也走到了门口,他依旧摇摇欲坠,却在靠近炎客的一刹那惊人地恢复了生机,像枯萎的花重换生机。阴影在萨科塔背后嘲笑他,推动他:“讨厌,讨厌,不愿意抛下自己……快说你爱他……快啊——”



  他无视了背后的声音,垂头倚在炎客身上,耗尽了力气软倒下去。炎客搂着他,顺着墙根滑落在地板上。



  窗外是连绵的雨,窗户打进来的光影也在随着时间的流逝不断变化。水珠的影子映在二人的脸上,费德里科靠在炎客的怀里睡着了。他睡得很沉,呼吸也缓慢而平静,身体的僵硬逐渐得到缓解。温暖的怀抱令他有所好转,炎客也不急于唤醒对方,从袋子里掏出书籍开始阅读。



  影子们依旧蠢蠢欲动。



  他不想去思考这些情情爱爱,也不想去思考logos的话语。当他放弃这样的思考时,声音就再次窜出来,不可思议又狰狞扭曲地逼问他:“你难道不想永远……永远……获得他?爱,这是爱,你爱他,承认吧——”



  炎客笑了,笑容里满是嘲弄。



  如果这点程度就要被称之为爱,那所谓的爱也不过如此。他对费德里科是抱有一定程度上的好感的,这点他不否认。费德里科是萨科塔里的异类,他站在绝对中立的位置上以自己的行事作风生存着,虽然迷茫于人性的纠葛,但他永远明白自己要走向何方。



站在理性的角度上来说,这类目的明确、有着极强自我的角色确实吸引人。



  但是,如果要为了他放弃一切,成为那个不顾所有人眼光满脑子只有情情爱爱的傻子,炎客绝不接受这样的故事。



  为什么会选择他,自己已经记不太清了。但他记得的是,在伊比利亚邻海的海域,他和费德里科一同坠入海中。那时候的萨科塔看着海面被船只泄露的重柴油污染,火焰已经蔓延到了海面,海水被烧得沸腾。火焰的巨兽在吞食人的生命,船只在它的口中摇摇欲坠,已经发出了吱呀的惨叫。



  “我不赞同跳海逃生。下面是沸水,我们跳下去会重度烫伤,并且迅速感染。”费德里科在火光冲天之中抓住炎客的手,明明在一周之前他们还视彼此为敌人,可现在他摒弃了那些纠葛,阻拦炎客的寻死行为。萨科塔的蓝色眼睛被火焰的光灼烧出一层红,船只已经接近崩溃,火势越来越凶猛,船上的佣兵正在朝他们冲来。



  源石技艺打在二人身边,爆炸的摇动里,炎客冷然看着身旁的萨科塔:“不想死就跟我走。”



  随后他翻身越过栏杆,纵身跳进已经沸腾的海水里。他落入水中的一瞬间,源石技艺发动,海水的温度被迅速吸收,水面的火光逐渐微弱下去。费德里科见状,也跳了下去。



  海水和他预想的滚烫不同,像温水一样,甚至还在不断降温。他睁眼游向炎客,被萨卡兹一把拽过来,吸走了他身上的热度,二人如同在水中飘摇的海藻,在火光的橙红与海水的暗蓝中沉浮。等到游出去了一段距离,炎客伸手,火焰的龙卷风咆哮着打向船只,炸裂声隔着海水由骨传导传入身躯。



  巨浪和爆炸的冲击仍旧波及到了他们这里,费德里科下意识挡在炎客身前,他被冲击出去的那一刻,炎客愣了。他先浮出海面换气,随后拼尽全力地追着萨科塔游去,抓住了失去意识的人。



  自那天起,他对这个萨科塔就不再是嘲弄与玩味,也没有了看待对手的期待。



  费德里科在他的世界变成了普通人,成为了和那些绿植别无二致的存在,却会得到萨卡兹的一丝呵护。从那一天开始,他的关怀让萨科塔满脸茫然。



  而后的一切顺风顺水,甚至没有任何的过渡。



  刺耳的闹铃声打破静谧的时光,击碎了炎客的回忆。震耳欲聋的声响让二人身体一颤,炎客“啧”一声,抄起那本拉特兰语的书将闹钟砸飞出去。白色的书本在空中哗啦啦地飞舞,硬壳书的尖角稳当地砸在闹钟正中央,噼里啪啦一阵响,似乎是砸碎了那个小闹钟。



  好不容易沉寂下来的影子像被从美梦里唤醒发怒的孩子,费德里科身上的影子尖叫起来,拽动头脑昏沉的萨科塔,将他按向炎客。两人一上一下地倒在地板上,黏腻的黑泥攀上他们的身体,愤怒的泥沼将二人再度拖动,头顶的灯光炸裂,玻璃上浮现出黑色的手印。



  “Noi!”手印从玻璃上延伸出来,小小的手印是孩子手掌的大小,拍打着墙壁从窗户一路逼近两人。



  方才的冷静消失的无影无踪,身体在颤动,癫狂的情绪扼住喉咙,炎客在做最后的挣扎。他燃起手中的火,刺啦一声烧在沸腾的黑暗上,火光驱散了一部分的影子,他看到小小的影子在他的身边站定,一张扭曲的脸歪着脖子,带着令人不寒而栗的笑容看着他。



  那张脸是曾经的自己。



  炎客听见自己和自己说:“讨厌他吗?我可以帮你杀了他哦。”



  少年萨卡兹穿着雇佣兵的衣服,身上带着杂乱的线条,像被裁剪下来的纸人。它的手里拿着一把纸小刀,不知为何,炎客知道那把刀能穿透一切事物,真正做到杀死费德里科,甚至它刺入萨科塔的心脏时血都不会流。



  他立刻翻身把昏迷的人护在怀里。



  “如果有必要,我会亲自动手,轮不到你来幻想。”他在警告那些影子,一切都扭曲起来,伴随着咯咯的笑声,他看到那个纸片的自己扭过身去,轻快地玩着跳房子,柔软的尾巴上下飞舞。



  “哎,告诉我吧。”巫术模仿着14岁炎客的声音,模仿着他的一举一动,少年在跳到墙边,双手背在背后,一派纯真无邪的模样,“为什么不肯承认呢?只要亲吻他,所有的‘魔法’就会解除,十二点的钟声就会敲响,美梦就会破碎。”



  “我们很怕。那个队伍让我们失去了很多东西,也正因如此,我们才决定看透一切,不是吗?那个全都是刀术师的小队,曾经我们也被人称作是‘刀术师’并位列其中,那样的……那样的有什么意思?大家都死了,只有我们活下来了。你也很明白吧,如果继续这样下去,他也会像那些人一样消失,甚至不是死在战场上,是死于我们羞于承认自己的真心。我们会更绝望,更无聊,因为开的最盛的一朵花被我们烧死了。”



  “哎,我说啊。”少年已经不成人形,纸做的外表开始崩塌陷落,露出背后藏着的黑色阴影,杂乱无章的线条在其中涌动。那些黑洞洞的线条发出了疑问——



  “这里没有其他人,你也被允许放肆。”



  “所以,为什么不卸下你的顾虑与伪装呢?”



  房屋内忽然有红色的彼岸花盛开,这种花在泰拉是极其罕见的珍稀植物,只有在顶尖的植物研究院才能见到。红色的花绽放一地,粉红色的光点自花蕊升腾,炎客将费德里科翻过身去,合上眼,认命般地扮演着童话故事里王子的角色。他俯身亲吻萨科塔的嘴唇,冰冷干枯的双唇失去了往日的柔软,也没有回应。



  “魔法已经解开啦——”线条的小人在房间里跳动,萨科塔从昏沉的状态里醒来,蓝色眼睛里被彼岸花的红给晕染,迷蒙之中他起身,带动一片片的花瓣飞扬。



  无聊的、令人憎恶的钟声响起,黑暗的室内燃起火光,纸做的钟在熊熊大火里被烧尽,无垠的苍穹坠落火雨,一切都是小小箱庭之中的幻影。扭曲的咒术让空间都得以被改变,有关于爱情的童话在火焰中被燃烧殆尽,公主的水晶鞋是水晶泥做的,在高温中融化掉,宛如眼泪般溶解在通往幸福结局的红毯上。



  “解放啦——解放啦——”胡桃夹子的士兵们踢着正步从两人身旁远去,高台之上线条绘成的小人在跳舞,蜡笔描绘的火焰在宫殿的拱门里燃烧跳动。



  “这就是我们展现出来的东西?”冷眼旁观这个崩溃扭曲的童话,炎客对其中超乎常理的东西感到木然。他在火光和祝福的钟声里伫立,一枚眼泪汇聚而成的戒指从空中坠落,落在他的身前。



  因为那种逃避、无视的态度,因为那不可抗力的因素,巫术被重度扭曲,发展捏造出了这个箱庭。



  “这个世界似乎源自于我幼年时阅读过的童话。”在火光中清醒过来的萨科塔感受到身上被束缚的痛苦得到解除,他在童话故事的毁灭里与炎客对视。



  炎客伸手接住在他面前闪闪发光的戒指,眼泪湿润的触感转瞬即逝,蓝色的戒指在他掌心躺着。钟声再度敲响,“纸鸟”叼着白纱将它从天上抛下,纱笼罩在炎客的脸上,他被隔绝在一片纯白里。舞台升起,他被送往殿堂的正门下,虚伪的花朵从道路的两旁窜出,白玫瑰取缔了曼珠沙华的位置。祝福的钟声响起,此刻正是新人迈入婚姻殿堂的时刻。



  纸人在露台上、在道路旁、在宫殿的窗户里摇晃着头,瞪着青紫的眼睛,形同妖异般凝视着箱庭的两位主人。提线木偶的丝线悬挂于二人的身上,纸鸟再次叼来捧花,而那些丝线嵌入血肉,逼迫炎客伸手接住捧花,拿在手中。



  道路两旁的纸人欢笑着在空中洒下纯白的花瓣,花朵的芬芳不似作假,天气晴朗、万里无云。



  不知为何,他们的苦难从咄咄逼人的追问变为了一场直刺骨髓的、锥心刺痛的婚礼。



  蜡笔画成的魔王被支架支撑着走到红毯上,含着鲜红的笑容等待为新人献上祝福。迷你的胡桃夹子小人捧着独属于新郎的戒指奔向被丝线固定在红毯尽头的费德里科。萨科塔浑身僵硬,被牵动手脚接过冰蓝色的戒指,他不知为何,在触碰它的一瞬就明白这枚戒指是由眼泪制成的。



  那名为“鸟”的生物在空中盘旋,除了他们与少数东西,其余的一切都是绘本中的蜡笔画。红毯是真的,祝福的洪钟是真的,戒指是真的,槲寄生是真的。新郎是真的,“新娘”也是真的。昏睡的童话里王子亲吻了公主,无法得到的告慰在小小一方虚假的世界里被说出。



  天空中的鸟纷纷投下象征祝福的花朵与绿枝,新郎迈动步伐,丝线在阳光中熠熠生辉。温柔宽宏的乐曲响起,那并非结婚进行曲,而是一首从未听过的、无比悲伤又温柔缱绻宛如幻梦的乐曲。



  自己被诅咒了。这个事实在二人心头不断盘旋,可虚妄的美好宛如镜花水月,如果在这片箱庭里牵手,是不是就可以短暂地迎来永恒?是啊,一切都是诅咒的错。他们做着本不该做的事情,他们不可能在圣堂下被万人祝福,不可能有鲜花和红毯铺在未来的道路上。不可能——



但是为什么,为什么胸口是如此的痛苦?



  如果这是没有答案的问题,那为什么又会被记录在脑海里?



  微风带动花瓣拂过,白色的花瓣从穿着各自战斗服装的二人身上飘过,眨眼间他们都穿上了白西装,被固定在锥心刺骨的舞台上等待演出。纯白的西装和萨科塔如此相衬,炎客不得不承认这样的费德里科很好看,是他一辈子不可能见到的模样。



  层层重叠之下的头纱有些厚重,纯白一片的视线里有不断走动的人影在奔向自己。盛大的婚礼与持续终生的约定宛如童话故事中最美好的结局,灰姑娘会成为公主,王子等到了他想要的人,阶级得以跨越、贫穷与折磨不复存在,双赢之中他们又收获爱情,是真真正正字面意义上的Happy Ending。



  “恭喜你。”虚假的魔王用机械般的声音向炎客道喜,“你跨越了生的痛苦,死的悲哀,你从那场战斗里活了下来。你的幸福是卡兹戴尔未来的榜样,会有更多的萨卡兹像你一样,从战争的阴影里解脱,奔向幸福,走向爱人。”



  何等残酷的话语,又何等逼真。想必这一定是那位早已不复存在的魔王会说出的温柔之语,想必她在,这样的关系一定会被她所接纳和祝福。



  和煦的阳光已经太久没有照耀温暖泰拉的土地,和平也已太久没有造访萨卡兹的生命。道路两旁站出了更多熟悉的面孔,那些被描绘出来的纸片人偶拍着手,脸上都带着幸福温暖的微笑,洋溢着参与一场婚礼的喜悦。



  花童小人在红毯上奔跑、旋转、跳跃,芭蕾舞演员的剪影转动着花篮将花瓣一遍遍泼洒出去。诸多美丽的事物在这片空间里只为他们而展现,毫无疑问,在这里,他们就是这个世界绝对的主角,没有人可以否认他们,没有人可以伤害他们。只需要顺从那些丝线就好,只需要顺从那僵硬的咒术就好,你看,这不是——



  很幸福吗?



  在这样的幻影里,在被牵扯着全身、无法动弹的僵硬里费德里科忍不住地抬头,他脸上流露出挣扎的神情,那双蓝色的眼睛里绽放出截然不同的光辉。他是如此的生动,他的挣扎都带着动人的生命力,柔软到让人想要去保护。



  为什么,这又是为什么?他想向炎客询问,却只能蠕动嘴唇发出轻微的吸气声。他的西装一丝不苟,他戴着黑色的圆环耳钉,他胸前的口袋里有着一朵香槟玫瑰。他的步伐不是他本人的坚定、沉稳,是飘忽的,每一步都要竭尽全力踩在红毯上,才能够支撑躯体的全部重量。



  我为什么……会……感到期待?



  我为什么会,被这种……轻柔的、飘忽的感触给牵动?



  又为什么,我的胸口一阵剧痛,几乎令我无法呼吸?



  你能够……听见吗?



  这份声音,这份回响,这份迷茫。



  为什么?



  漫天的花瓣纷纷扬扬,微风拂动萨科塔的脸庞,有一缕丝线垂在他的眼前,宛如他落下的眼泪。诸多的不解,诸多的迷惘,无法想尽的迷思在此刻失去了解答的意义,他只需要奔向属于他的幸福就好。



  虚伪的父母在台阶旁守候故事的主角登上台阶,守候成为新郎的儿子迈向他的未来。两位萨科塔的光环被支架黏在头顶,暗处的影子竭力搬动支架,让虚伪的父母活动起双翼,为儿子绽放出柔软美丽的光辉。



  “来,伸出手吧。”魔王笑着,断断续续没有情感的声音劝诱着身旁的萨卡兹。丝线晃动,炎客在万般不情愿之中伸出手。随着萨科塔的一步步靠近,眼前的影子不再是白茫茫一片朦胧下的虚幻,而是近在眼前的真实。



  钟声再度敲响,催促新郎揭开“新娘”的面纱。但在那之前,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做。



  费德里科从炎客的手中拿过戒指。冰冷的戒指依然由眼泪制成,苦涩的泪水流转着悲伤的白光,他握住炎客那只伤痕累累的手,将戒指戴在左手的无名指上。



  “恭喜你!”身畔是万千道温柔的祝福,全世界的美好被悉数奉上,似乎不舍得二位主角在这一方虚幻的庭院里有一丝难过。萨卡兹们拍着手,不知何时出现在道路两旁的罗德岛干员们脸上挂着笑容的面具,甚至有人在拍照。



  白色的玫瑰依旧在道路的两旁绽放,宫殿前宽阔的广场却变成了花草繁茂的绿地,无数朵纯白无瑕的韭莲在风中摇曳。花朵的变更带来它的花语:勇往直前,不畏风雨、面对挑战。灿烂一片的白色在深绿的草坪上延展,风中飞扬的花瓣如同落雨,纸鸟发出咕咕的叫声,槲寄生被悬挂在宫殿拱门的正上方。



  炎客从费德里科的手中拿过那枚眼泪制成的戒指,它是咸涩滚烫的,流转着迷惘温柔的蓝光。他将戒指戴在萨科塔左手的无名指上,纸做的人群和无数窥视他们的小人爆发出欢呼,掌声如万雷喝彩,孩童软糯的声音诉说着:“恭喜你们!”



  蜡笔画成的父母脸上被贴上一连串水滴状的蓝色眼泪,影子拽动贴画,眼泪从纸人的脸庞落下。



  “请你亲吻你的‘新娘’吧。你一定等这一天很久了。”魔王微笑着,鲜红的笑容变成脸上一道浅浅的弧度。费德里科被拽着上前一步,他的眼中满是流转的光辉,似乎有水光浸润了他干涸的眼眸,天空的颜色与他的眼睛相仿,领结上的宝石与他的眼眸颜色一致。蓝与白的萨科塔不知为何颤抖着双手,良久,在迟疑之中伸出手去。



  “新娘”橙红色的眼睛隔着层层头纱,坚定而真实地看着他。



  他曾在拉特兰的雪夜里见证情侣在悬挂着槲寄生的树下亲吻。



  他曾看向亮着玫瑰色灯光的窗户内,妄想一个黑色的影子出现在纯白的圣城。



  现在他的幻想在箱庭里成为现实,不需要他替自己矛盾的心去寻找一个蹩脚的借口,操纵身体的丝线已经替他找到了完美的身不由己。这场婚礼是过家家的戏码,是儿童绘本里属于王子与公主的结局,这里没有两位新郎的位置,没有烈火与守护铳,有的是卡兹戴尔的君主,有的是童话故事里见证幸福的国王与早已逝世的父母。



  早已沦为一滩烂泥的水晶鞋不再被需要,祈祷着跨越夜晚的灰姑娘已经戴上了戒指,逃离黑夜的雇佣兵停留在箱庭内,在虚伪的过家家里等待一个真实的亲吻。旁边的孩童高举着手中的书,嚷嚷着:“Bilderbücher!Märchen!”



  挥舞的书本翻飞,从绘本之中飞出来一只水晶鞋与一顶王冠砸在地上。碎裂的水晶鞋变成花瓣,王冠变成彩虹,萨科塔在彩虹下撩起头纱,花边厚实的触感与细腻的纱布是真实的,是在手中的。



  心脏的鼓动带动前所未有的情感,是喜悦?是欢欣?是终于抵达理想终点的慰藉?



  是曾经多次遗憾得到补偿的放松?



  费德里科不知道。



  他说不了话,丝线控制着他,也控制着炎客,他们都是傀儡,是哑巴,是默剧演员。



  没有可以脱口而出的疑问,只有对于理想之中爱情最终章的想象。父母曾经幸福的模样构筑了年幼萨科塔对爱情的理解,传统家庭的模式注定了他无法跳出这个桎梏,无法想象在婚姻之外还有什么可以被称之为爱的终点。



  他在一点点掀开头纱的时候,看见了萨卡兹坚定、清醒的眼神。



  这场梦里炎客维持着残酷的清醒,站在这里静待时机。他感受到了牵制的松懈,于是——



  他再度点燃火焰,火焰灼烧纯白的头纱,将“新娘”剩余的容貌全部展现出来。



  萨卡兹头顶的白纱垂坠在地上铺展开来,像一朵被烈火吞噬的白百合。



  他冷然的清醒像是无声的嘲笑,这场幻梦之中只有一人忍不住深陷其中。



  火焰攀上丝线,斩断一切桎梏,烧却所有虚妄的影子,以冷然残忍的态度观望着沉沦者的悲伤。纸人们在火焰中消失,孩子们在大火里奔跑,坍塌的宫殿上,青紫色眼睛、皮肤发蓝的孩子们大叫着:“‘新娘’逃婚啦!”



  费德里科后退了一步。



  他早该知晓的。



  他不想与自己一起走到终点。



  萨科塔再度后退,他胸口的玫瑰被染红,蓝色眼睛里看不见动容,火光无法照亮,他的眼底是深不见底的遗憾。这是属于他一个人的梦,如今梦该清醒,属于他的惩罚来临,构筑这份嘲弄一切的虚伪,他合该承受这样的痛苦。



  炎客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头纱已经被烧到后腰上,很快就会被烈火彻底吞噬干净,他向费德里科迈进一步,却看到对方再度后退。



  “你在做什么?”炎客的声音是嘶哑的,他不可置信地看到萨科塔一步步远离他,退到了陌生的距离上。二人遥遥相望,白玫瑰一瞬间全部腐朽凋零,空无的大地上只剩下干涸的泥土,白色西装亦被回收,圣徒的制服、雇佣兵的战斗服重回他们身上。



  现在自己终于知晓了,残酷这个词汇中蕴含的深沉痛楚。费德里科合上眼睛,找回了身体的触感。



  “我会尊重你的选择。”他说道。



  箱庭的天空昏暗下来,沉闷的雷声阵阵逼近,宫殿燃烧殆尽,选择已经被做出。幸福的影子终究只是影子,美丽的梦里只有一个人真的幻想过这样的未来,眼泪汇聚成的戒指充满苦涩,泪水的温度是刚刚流出眼眶的炽热。



  “……”也许是巫术的作用,也许是自己发自真心地感到了心疼,被那张脸庞刺痛,炎客走上前去。他的动作带动最后一点头纱,灰烬在空中飞舞,火星点点,他在灼热的窒息里掐住费德里科的脸庞吻上去。



  两枚戒指分别绽放出不同颜色的光芒,幸存的纸片孩子们捂着眼睛,歪着身体,发出嬉笑。由于刚刚那一下迟疑,由于这份抗争,箱庭再次变化,巫术的反弹机制也再次触发。



  巨大的绞刑台被推上山峦,这次箱庭上演的是烧死女巫的戏码。无数个穿着雇佣兵制服的小孩手持尖锐的小刀在道路上奔跑,断腿的女巫被推上刑架,绳索中的空间为她而留。



  这次萨科塔率先挣开对方,冷然看向刑架上哭泣的女巫,看向她裙摆上跃动的火苗和小人:“方才的行动激化了这个世界的变化,我们需要找到其中的核心将其击碎,否则这样的戏码还会不断上演。”



   见他恢复了理智,炎客也不再有多余的动作。女巫要被处死,她在刑架前苦苦哀求,却只是被推到断头台上,从绞刑换成斩首。巨大的闸刀忽然落下,利刃割裂一切的声音从山峦的顶端传来,撕心裂肺的尖叫震耳欲聋,地动山摇。干涸的大地被血水滋润,鲜红的曼珠沙华再次钻出土地,花朵舞动着绽放,黑色的土地上流淌着鲜红的河流。



  无数长矛扎在地面的裂缝里,孩子们在长矛中玩着躲猫猫,纸片的孩子从武器的缝隙间溜走,有的孩子甚至大胆地拽住费德里科的衣服,被他拖着前进,还在吃着干枯腐烂的苹果。被咬了一口的苹果被孩子扔给炎客,萨卡兹单手接住,苹果在他手中炸开,流了他一手果汁。



  黑色的鸟在空中飞舞,嘲讽地高声歌唱:“引诱无辜的孩子吃下禁果,美丽的梦乡被恶鬼燃尽,伤心的眼泪聚成河流,哎呀,看不清真心的人呀!莫要错过那金子般的心,哎呀,看不清真心的人呀,莫要等待生者沦为腐朽的尘埃,莫要等到活人变成骨头!”



  “莫要等到活人变成骨头!”



  人类与兽类的骸骨从地面升起,像骨骼的丛林在地面上伫立。炎客脚下的土地忽然被拆分隔离开,他立刻稳住身形,血红的水蔓延到他脚下的坑洞里。他被隔绝开来,站在小小的孤岛上,女巫的头滚到他脚边,溅起一阵水花。血红的水洒在萨卡兹脸上,很快就有吹着笛子的小人指挥着一群双脚站立的老鼠,来将女巫流着泪的头抬走。



  “我去找东西来搭建……”费德里科话未说完,地面忽然闪过一阵白光,蜘蛛丝喷洒出来,制作出一座蛛丝的桥梁。炎客在诡异的画面里沉思两秒,他试着幻想出他的武器,出现在他身边的却是他未曾用过的刀剑。



  “算了,能用。”他将刀从地里拔起来,握在手里。这是把萨尔贡马刀,他用的次数很少,这种武器在战场上也少见。幻想在这里可以变成现实,于是费德里科也照做,他身边围绕着十几把纯白的铳,但每一把都是一次性的。他挑了两支顺手的拿在手里,其余的铳乖巧消失,成为浮在空中破裂开的泡泡。小人们发出了诡异的笑,四散奔逃。



  “这里的一切都参考了我童年阅读过的绘本。方才的是《灰姑娘》,现在是《女巫与吹笛人》,我推测接下来这个世界的运转依旧会参考我的回忆。”费德里科扣动扳机击杀其中一个奔逃的小人,胡桃从纸片小人的身体里飞出来,周遭的笑声更加响亮。



  “Jetzt ist er angepisst!(他生气了!)”



  一次性的铳被扔在一旁,费德里科再次投射出同样的火铳,接连扣动扳机。胡桃在空中横飞,落在地上噼里啪啦一阵悦耳的声响,血红的水逐渐干涸,天空转变成深海的波纹。水面粼粼波光,地面是柔软的海草和沙地,空中游动着美丽的“鱼”。被从杂志上剪切下来的鱼上下悬浮,炎客伸手轻戳眼前观察着他的鱼,问费德里科:“这又是什么?”



  “《人鱼公主》。它讲述的是深海中的阿戈尔公主爱上了陆地上黎博利的王子,在暴风雨里救下王子,被人冒领功劳,献祭她的尾巴承担诅咒换来双腿,到陆地上寻找王子。故事的最后上半身是人,下半身是鳞尾的公主不忍心伤害王子来解开她的诅咒,在朝阳到来时跳入海中,化作泡沫消散。”萨科塔简要概括了故事内容,放在以往他应该会评价一番这个故事,会多说几句话,但他陷入了诡异的沉默。他的衣服随着海浪飘摇,没有多做停留,朝着刚才绞刑架的位置走去。



  这是生气了?



  炎客想起刚才萨科塔脸上不似作假的动容,眼眸微颤。他跟上去,这次是他被抛在后方。往日都是他走在最前面,费德里科安静随行跟在后面,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



  眼泪的戒指仍旧在他们手上,没有随着殿堂的坍塌而消散。人鱼公主从他们身旁飞快地游过,笑的开心。她的红发随着海浪摇曳,在珊瑚从里与鱼们嬉戏打闹,她的尾巴也是被裁剪下来的杂志图片,她的脸是蜡笔绘成的,笑容虽然被画的温柔,可处处透露着非人的虚假。她变出两瓶神奇的魔法药水,送到两人面前。



  铳与刀同时斩断了这瓶魔法的药水,公主面露悲伤,似乎很受伤。她很快振作起来,又一次变出紫色的小瓶,吐出泡泡将它们包裹起来,送给眼前故事的主人公们。这一次她的善意再度被拒绝,她的长发竖起,紫色的眼睛与脸上骤然浮现鳞片令人不寒而栗,她最后一次伸手送出她的善意,等着眼前的人做出选择。



  海床在摇动。



  费德里科想了想,努力回忆他脑海里模糊的、有关王子的影子。一个虚幻的影子从天而降,落在公主身旁。公主的愤怒被平息,她流下珍珠的眼泪,拥抱着王子的幻影向上游去,越游越快,在接近海面的一刹那她变成了漫天的泡泡。



  “这是正确的解法。”萨科塔冷漠地说道。公主的善意没有消失,仍旧在海浪的波纹里沉浮,泡泡映照出两个人的影子,一人面无表情、冷漠,一人冷眼旁观、不知作何感想。



  炎客在看到萨科塔拧开瓶盖将药水喝下去的一刹那愣住,他随后扑过去,罕见地带着怒意:“你在做什么?找死?”但他在看到这个世界消散一半的瞬间再度愣住,公主送给他们的是打碎这个幻梦的钥匙。世界被诡异地拆分开,一半是漆黑,一半仍旧是美丽的海底世界。



  珍珠滚动到萨卡兹脚边,散发着莹润的光泽。



  费德里科无视了他的愤怒,伸手出去,抓住另一瓶药水。这次他的动作被截停,炎客把瓶子从他手里抢回去,药水诡异地折射着波光,液体颜色逐渐浑浊。在一片对峙的死寂里,萨卡兹喝下了药水。强烈的灼烧感袭击了他的喉咙,他的声音几乎要被腐蚀掉,也亏面前的萨科塔还能忍住这种感受。



  也在这个时候,两人变成了如同公主一样的哑巴,这就是代价。药水给予了他们重置世界的权力,巫术不断膨胀延展的异变停滞,黑暗之中影子再度出现,蛊惑他们:“如果不愿意用语言表达,就用动作来表示吧。”



  忽然间纯白的铳围绕成六层圆环悬浮在空中,萨科塔冷静地扣动扳机,源石技艺自带的天赋击碎影子,粘液爬行的声音在耳边涌动。炎客转动手中的刀,将利刃插入地面,火焰迸发,势不可挡的火龙卷围绕两人。“守护铳”的弹丸不止附着费德里科的天赋,同时也卷上的火焰,追随黑影而去。



  “为什么,为什么?明明不愿意放手,明明感到愤怒——”



箱庭试图再度制造出幻境来掌握他们,成为了哑巴的两个人对视一眼,炎客冲出去,火焰追随着他而去,像嘶吼咆哮的“狼”。原本应当作用于他们大脑的不可控被凝聚在眼泪的戒指中,冰蓝色的戒指在黑暗里熠熠生辉,两道颜色不同的流光在黑暗里上下窜动。



  高台筑成,萨科塔在塔顶一路被送往高空,他在塔顶上,身侧围绕着数千把的铳。纯白的铳一次次地开火,一把把报废被扔下去,堆积在塔下。萨卡兹吸引着黑影的注意,在楼与楼之间穿行追猎,守护铳恰到好处地替他击碎眼前的障碍,他一跃而起跨过坍塌造成的深渊,隆隆巨响之中黑影被两人狩猎,化作铺天盖地的蛛网。



  蛛网正中央的眼睛里有一个黑色的方块,旁边是美丽的蝴蝶。蝴蝶翅膀上的纹案都是他们的剪影,空中悬挂着一面面或大或小的镜子,其中播放着他们共同的回忆。那些或许美好或许残忍的画面在镜中不断变动,他们的执拗共同孕育出了这个怪物。



  被偷走的回忆高高悬挂,被公之于众。纸片小人们再次窜出来,巨浪从桥梁下涌过,穿过桥洞。挂着彩灯的船只在水中前行,上面都是以他们的影子,面对面行礼,随后跳起华尔兹。黑色影子动作默契而缱绻,彩灯的光美好而温柔,但作为正主的二人拥有的,只有眼泪戒指中的苦涩、沉闷、悲伤、木然。



  虚伪的美好和不可展现的温柔在这里一次次被摆上舞台,扭曲的怪物在催促他们以这种方式相爱,不惜喷吐蛛丝,试图让他们再度沦为傀儡。炎客躲开蛛丝的同时放火,火苗跃动燃烧牵动傀儡的线,高台上跃动的费德里科依旧在火力支援他。



  炎客不否认那场虚幻的婚礼是一种安稳的美好。但那不是他的生存方式,也不是他该扮演的角色。那终究只是童话故事,是灰姑娘的最后一幕,那里没有留给两位新郎的位置,只有新郎与新娘,只有捧花与头纱。



  自己就算要结婚,也不会大张旗鼓地去置办婚礼。卡兹戴尔的政府没有登记结婚的地方,多数时候萨卡兹的婚姻全凭自觉,只要二人长期在一起,住同一间房盖同一张被,周遭的人就默认他们是夫妻(夫夫/妻妻)。诚然,不乏有浪漫想法,办婚礼的萨卡兹,但那绝不会是自己。



  因此,自己也更倾向于“事实婚”、“恋爱”和“无名无分”。



  他不会成为等待王子拯救的公主,他不会成为被束之高阁的摆设王妃,更不会寄托婚姻来改变自己的处境。他只会扮演那个纵身跃上马背,在魔法消失之前击碎时钟、将王子卷上马背逃离城堡的劫匪。



  再度躲开蜘蛛的攻击,炎客在把蛛丝引导向高楼建筑,试图让蜘蛛亲自架起那道杀死它的桥梁。



  这边他们在箱庭的世界里闹得天翻地覆,那边博士和logos看着小房间里悬浮在空中的黑色方块,艰难地解析它的信息。



  “它已经被彻底歪曲了,咒言的编写方式脱离了原本的轨迹。”“能从外力解救他们吗?”“我会努力。”



  “这个东西……一定要编入新的安全手册,太危险了,竟然能扭曲成这样?”



  “巫术被扭曲也和他们本身的意愿有关,他们能拥有这么坚强的意志,令人钦佩。我感知到了方块在拒绝外力的干扰,想要解开,捷径是从内部击破它。我的咒言能够为他们提供帮助,找到构筑方块的核心,剩下的……靠他们自己。”



  女妖已经仁至义尽。



  博士也没有异议,转而叫来一些人帮忙抬走医疗器械,告诉他们这里要做实验。



  看着那个方块,博士想:快点解开吧。



  得不到的东西,哪怕放在面前观赏也好。



  真是令人烦躁又寂寞,又无可奈何的感觉。



  自己在嘲笑他们的执拗,为在黑暗中生长的花而愤怒,又何尝不是一种偏执。



  “这还真是讨人厌的一场梦。”他在女妖咏唱的声音中对自己说道。



  箱庭内,遍地废墟,河水很快淹没了它们。外界的干扰减轻了箱庭自身的作用,费德里科的低烧又回来了,他扣动扳机、在楼层间跃动的动作不复之前的果断利索。炎客腿上的缝合口也回来了,伴随他每一次的移动而崩裂,产生撕裂的痛苦。黑色的天幕上悬挂巨大的新月,纯白的月光洒在地面,蜘蛛派出胡桃夹子士兵和手拿长矛的孩子们阻拦他们。



  “鸟”在天空中盘旋,扔下糖果的炸药。爆炸的巨大气浪让萨科塔从高台上坠落下来,同时他对准天空再三射击,在即将接触地面生生摔死的时候被棉花头的怪物们接住。



  柔软的棉花将萨科塔举在头顶,抬着他疲惫沉重的身体走向安全的位置。他们每走动一下,就有一支报废的铳掉落在地上。火焰灼烧蛛网,炎客的腿已经鲜血淋漓。他看到费德里科平安无事落地之后才将头转回去,拖动几乎报废的腿再度移动。



  黑色的方块质问他:“为什么要扭曲我?”



  “承认它是如此困难吗?”



  这已经不是承不承认的问题了。从根本上来讲,两个人追求的结果不同。在这分道扬镳的根基上掩盖的,是各自不同身份带来的复杂问题。所以从一开始它还能控制时,他们都没有第一时间去梳理心里对于这份情感的脉络。同时,他们也无视了女妖的劝告。



  在这重重背景之下要谈论纯粹、独一无二的真心,太过于奢侈。如果他们要长相厮守,炎客就必须放弃好不容易死里逃生后架构出来的观点和癫狂,逼迫自己吃下来自拉特兰的甜腻糖果,站在高台上放下武器成为橱窗里令人艳羡的精美人偶。如果他们要正大光明地相爱,那么费德里科就必须辞去圣徒的身份,抛下在安布罗修修道院里的疑虑,抛下那些萨科塔和萨卡兹构建出的血泪之花,不再作为一个引路人去提灯探索迷雾里的前路。



  单纯的、平和的日常终究只是他们之间的幻梦与奢求。



  所以,他才——



  被马戏团的空中飞人救走,在秋千上站稳,躲开了蜘蛛的攻击,炎客明白了为什么那个时候费德里科明知眼前是陷阱却仍旧动容。



  日常,那也是他想要的。空空如也的瓶子里有着名为日常的透明水彩,后来萨科塔的成长让瓶子里添加了许多颜色,但作为底色的日常与其他颜料不相融,瓶底,始终藏着少年对日常的深刻怀念。



  幸福的家庭,深爱他的父母,曾经关爱他的堂叔,曾经一起玩耍过的姐姐。



  在此之上叠加的颜色改变不了费德里科对过往的定义。



  可是他错了,他错就错在不该选择跟随自己走进深渊里。



  随着秋千荡回,接近蜘蛛,蜘蛛听到了炎客的心声。



  “何等悲哀啊。”它说道,眼中的黑色方块蓄满泪水,“可是,日常就不能和非日常混杂在一起吗?”



  这个问题非常的有意思。日常与非日常,截然相反的两个词语,针锋相对的词意。混为一谈,指的是什么?是自己在战斗到最畅快、在最危险的地方前行时忽然想起来,啊,家里还有一个人在等着自己回去,不能死在这里?是萨科塔在圣城里完成工作,奔赴世界各地时想起来,啊,我要离开很久,我不想离开我的伴侣?



  日常,其中蕴含的私情、私心、私欲太多,太沉。它将人类的本质发挥到了极限,在日常中所有人扮演着自己,顺从地倾听自己的所想,背负社会的角色,毫无波澜。非日常,宏伟远大的目标和遥不可及的理想追求带来的是压垮自我的负重,国家之前没有小我,大家之前没有小家。世界毁灭的危机之前没有耳鬓厮磨的闲情,长久以来的对立之下没有跨越高墙的相会。



  那个混血女孩的父母不也是如此?



  “我说啊,为什么一定要分的那么清楚?”蜘蛛在倾听这理智残酷的心声时再度询问,喷吐蛛网,试图将萨卡兹给黏下来。从秋千上一跃而下,在半空中躲开蛛网,炎客知道蜘蛛能听见自己的心声。他在急速下落的同时再度释放火焰,随后纸鸟接住他,带他飞向蜘蛛的眼睛。



  如果不是这个巫术提醒自己,自然,自己也会自欺欺人地生活下去。任务回来时会带一朵野花回来送给费德里科,会学习拉特兰语打发时间,会种点花装点在罗德岛休息室的花瓶里,会陪伴画画的萨科塔一起沐浴阳光。



  奈何,非要有人唤醒他内心的残酷。



  越是强调“爱呀,怎么不爱了“,他就越意识到自己萌芽的心是多么的荒诞。城内升起一座钟楼,巨大的时钟上钟摆在不断晃动,同时河里浮起沙漏,沙漏中的细沙在不断流逝。时钟上的时间是外界的时间,沙漏里的沙子数量是他们相识的天数。



  自己并非没有真心相待。



  但越是被逼问,越是意识到原来这段感情从一开始就是逆天而行。努力至今的他们做出了最大的让步,没有心的人敞开心扉容许一位陌生的萨科塔入住,不通感情的怪物萌生出了感情,追随萨卡兹的步伐远离他的族群。



  迄今为止,已是辛苦。



  这些童话故事都是荒诞的美丽,而故事的结局也并非全是圆满。身处其中扮演着重要角色的他们又怎么会意识不到这件事?所以,两个人都在心照不宣地放弃追求结局,因为那一定会一死一伤,让他们的灵魂永远无法超脱,永远被压在死前的遗憾里。



  蜘蛛尖叫着,大喊:“我不同意!我不同意!你看,求求你了,你们看我啊!”



  眼睛里的黑色方块变成了两颗心脏。形状清晰、健康的心脏在跳动,上面的血管、脉络、都是那么的美丽。外力的作用下两颗心在远离,可是它们之间细小的线在拉扯着,不愿分离。



  复合的声音再度响起,蜘蛛迷茫的声音变成了狰狞的自我诅咒,心里的阴影和最隐秘的欲望从黑暗里窜出来,让蜘蛛从人面蛛变成了狼蛛。层层武装之下,蜘蛛每一只眼睛都落下纸片的眼泪。



  “想要一直在一起,但是又不想抛弃掉自己的理想。啊,我爱你,如果没有源石,没有矿石病,会不会就能一直——”



  “我爱你,我爱你……正因为我爱你,所以才……”



  束缚声音的“魔法”消除,萨卡兹余光瞥见被棉花小人们层层保护之中已经昏厥过去的萨科塔。他将手里的刀举起来,火焰覆盖上刀刃,刀尖直指蜘蛛的头颅:“不要再继续折磨他了。无聊的梦该结束了,这不过是你的一厢情愿。”



  “你还不明白吗?我就是你们的影子,我就是你们的真心,我很痛苦,我是,我是——”



  投射出的影子里,两个少年在绿荫里奔跑。少年欢快的笑声传来,穿着佣兵制服的萨卡兹少年笑着拉过穿学生制服的萨科塔少年,二人钻进浓翠之中,惊动无数的羽兽从树丛里逃走。



  “如果能更早的相遇——”



  少年脸颊上的源石结晶只有一小块,还在轻度感染阶段。他无所畏惧地拉着同伴的手,笑容是如今炎客不会拥有的璀璨与开朗。



  幻影很快被漫天的火光灼烧,代表着萨卡兹愤怒的火雨从天而降,流星突破天际,落下地面时带着熊熊燃烧的火焰。火焰的天赋卷走城市里的一切,却温柔地保护着萨科塔和他周遭的棉花小人。铃铛摇动的声音里,铃铃声响下天空旋转,星轨浮现。



  箱庭在崩溃之中不再维持运转的逻辑,处处是漏洞的规则被它的主人肆意利用。愤怒被化作实体,火焰代表情绪,幻想被残忍的燃尽。燃烧、灼烧、燃尽、焮天铄地。



  那些虚假的祈祷,自己曾经真的想过。



  那些一个人的夜晚里,炎客发现了漫漫长夜不再像之前那样可以轻易地独自一人熬过去。矿石病发作,他坐在床脚点亮一盏夜灯,左手、脖子一阵刺骨的疼痛,他硬挺着,脸色苍白,冷汗直流。这是他的常态,也不影响他未来几天的生活。



  但是时候的他忍不住诡异地想到萨科塔衣服上拉特兰薰衣草的香味。和自己主动养成的习惯不同,那些熏香是公证所的员工福利,逢年过节时送的。自己身上的药草味是在沼泽中挣扎求生了一个多月后遍地搜寻药方得来的,雨季泥沼里的蚊虫实在是太厉害,他吃够了苦头,甚至因为一些虫子的叮咬险些死在泥沼里。



  只有这时候他想起那轻飘飘、温柔的香味。只有那么一两秒,他想如果那个人在,说不定还会好点。



  这个故事,这个空间是他那不断累积起来的一点点妄念和私心,扭曲的巫术利用他心底所剩无几的柔软刺向他。



  从空中坠落下来的炎客再度挥刀,刀已经被晕染成火焰的颜色,锋利的刀刃斩断蛛网,烧死上面被捕的蝴蝶。空中的镜子碎裂,碎片纷纷扬扬落下,旋转劈砍的刀光斩向蜘蛛的眼睛,蜘蛛哀嚎一声,眼睛炸裂开。血红的液体喷溅一地,空间开始扭曲、撕裂。它尖叫着逃走,向自己的主人祈求:“不要杀了我!我对你很重要啊,为什么——”



  它将地面撕裂开一个深渊,在萨卡兹冲过来杀意沸腾地斩向它时跳进去,深渊愈合只留下一个小裂缝,它从绝境中逃生了。



  整个世界安静了下来。



  炎客回过头,走向黑暗中那一处小小的光斑。散发着粉紫色光芒的玻璃罩保护着里面昏厥的萨科塔,棉花小人们看到主人归来,跳了起来。玻璃罩解除,炎客原地坐了下来,小人们跑出去,从空间的缝隙里拿出材料,开始费力地搬动它,重建这片空间。



  黑暗之中小人吱吱呀呀的脚步声像儿童叫叫鞋发出来的声音,它们很快就搭建出一座庇护所,巨大的玻璃房有着美丽的穹顶,树木与花草从地面钻出。炎客的背后长出茂盛的蓝花楹树,美丽的紫蓝色花朵在蓝天的映衬下无比温柔。空间里随处都是花香,清爽的香味伴随着微风袭来,他们坐在这座花园的正中央隆起的小丘上。



  “鸟”落在他们身旁,棉花小人跑回来,手忙脚乱地抬动萨科塔,让他枕在萨卡兹的腿上。腿上的伤口开始愈合,箱庭的规则被加以利用治愈了炎客的伤,他猜过不了多久费德里科就会醒过来,并且退烧。



  说来奇怪,为什么箱庭和巫术对这家伙的恶意那么大?自己只是受到了声音的干扰,而费德里科是实打实地发起了高烧又头晕眼花,好不容易好些了又开始低烧,似乎箱庭想要他失去行动能力。



  但是自己也累了。身旁的复古台钟已经将时间指向了十二点,这一天就在无限的童话中结束了。在这里他们丧失了对时间的感知,这里晨昏颠倒、时间流逝的速度时快时慢,只有时钟能告诉他们,现在究竟过去了多久。



  很快又有鸟落在他身边,身下的草坪变成野餐的餐布,野餐篮里装着取之不尽的食物。虽然食物都像杂志上的照片,可拿在手里是有实感的,是真实存在的东西。久违的饥饿干渴袭来,再三犹豫之后炎客把篮子里的食物吃掉了。奇迹的是,他身上的不适感全部消失,伤口也全部愈合了。



  他在这之后靠在树下,坐着睡着了。醒来也才过了两个小时,天空中缠绕着金色的丝线,丝丝缕缕的线条指向蜘蛛逃走的深渊,那道细小的裂痕上,仿佛有人指引他们。那道光……是女妖。



  确认那是来自外界的帮助之后,炎客再次回想自己的武器,从空中落下数把刀。里面终于出现了炎客的武器,箱庭的结界减弱了,武器被传送了进来。



  身体状态良好,也休息过了,接下来要做的就是杀了那只蜘蛛,从这里解脱出去。再怎么样,诡异的梦也该结束了。



  在动了杀心的同时,炎客伸手摸向费德里科的额头。萨科塔的脸色已经好转了,苍白从他脸上散去,面色逐渐恢复正常,从昏厥时的气息奄奄逐渐转成了安睡时的深沉呼吸。在不自觉间,炎客替他擦去脸上的冷汗,回过神来,萨卡兹意识到自己的动作有多么的贴心温柔,他眨了眨眼,仰望天空。



  在两个小时之后,费德里科醒了。他睁眼的速度极其缓慢,像大病初愈的人,在反复袭来的困倦里挣扎着不让自己的眼睛再度合上。再三挣扎之后他彻底清醒了,看清自己躺在炎客的腿上,立刻撑起身体:“我失去意识多久了?”



  他的声音带着鼻音,还有些嘶哑。



  “五个小时。”炎客答道,从野餐篮里摸出苹果递给费德里科,又伸手探了探对方的额头,“已经退烧了。”



  看着手中纸片一样的食物,费德里科用眼神询问:能吃吗?



  看炎客的没有摇头,他犹豫一秒将苹果送到嘴边,咬下去。苹果核变成星星消失,那确确实实是苹果的味道,身体的僵硬也得到缓解,头晕、恶心都消散了。恢复了状态之后,野餐篮自觉地消失了,两个人站起来,一身轻松地准备狩猎。



  “外面有人在帮我们,应该是那个女妖。”炎客指向远处裂缝上的金色丝线,“它跑了,在你昏迷的时候躲进了地下。”“我知道了。”轻轻应下,费德里科追上炎客的步伐,两个人一起走到裂缝边。他投影出铳,光翼散发出美丽的白光,不断击打裂缝,很快裂痕扩散开来,深渊打开了它的巨口,里面有纸片状的火焰在燃烧。



  两人一同跳了下去。空中出现了柔软的蛛丝,他们在蛛丝上落脚,一层层下落,看到了最底端的巢穴。蜘蛛卵囊被丝线包裹着,它躲在黑暗的角落里,不断地落着眼泪。



  “你们,还是要否定我吗?”这一次声音从二人的胸膛里传出来,两个人都一愣,看向自己的心口。金色的光芒透过胸口投在地上,纸片的眼泪不断消散,被储存在戒指里的不可控被释放出来,滔天的恶意与癫狂形同野兽,不再被束缚。



  黑色的恶意里有彩色的斑点在闪烁,堪称五彩斑斓的黑。在被那些情绪左右之前,两个人都纷纷将武器对准了黑色迷雾,光与火迸发,黑色的情感被它的主人扼杀。负面的情绪、脑海最深处的私欲被碾压过去,红白两道光芒击碎黑夜,碎裂的情感带着尖叫淡去。蜘蛛在峭壁上奔逃,地面伸出穿刺之矛,兽牙自天上降下。



  铳形成的圆环保护着两个人,火忠诚地围绕它的主人,绕尽一切。金色的丝线从空中蜿蜒袭来,指向了蜘蛛最后一只完好无损的眼睛。其中的黑色方块代表着它的核心,保护罩被架起,消除一切强敌之后,无论如何两个人都无法击碎那个防护罩。



  徒劳无功的攻击停下来,二人手上的戒指共同折射出提示的光。光斑汇聚在费德里科的手上,汇聚在扳机上。



  “小心烫伤。”炎客扔下挑衅的话,握住费德里科的手。源石技艺再度被使用,萨科塔的光翼扬起,无垠的光充斥整片黑暗,铳构成的十八重圆环在旋转,两人一同扣动扳机,混合、交融在一起的红白两道光缠绕着击碎防护罩。



  不够,还不够。



  铳一把把被使用,一把把报废被扔掉,蜘蛛被彻底打成碎片,眼中黑方块被打得叮咣响。最后一发子弹打完,所有的铳都化作泡沫消散,黑方块碎裂开。



  身上的束缚彻底消失,只剩下了这个爱恋的诅咒,只剩下它最原本的模样。



  扭曲的怪物消失,箱庭摇摇欲坠,裂缝在蔓延。地面再度裂开,熊熊燃烧的火焰是地狱原本的模样,里面伸出了纯白的手。



  如果想要逃离这里,就请献祭自己。



  最后一道难题被摆上桌面。炎客迈动步伐,准备直接跳下去。



  费德里科拉住了他。



  “一直以来都是你在牺牲自己。”他走上前去,站在悬崖边,“我目睹了你无数次的让步,见证了你无数次濒临死亡的画面。我不想,我也不愿意再让你重复同样的痛苦。”



  风在回荡,天地间只剩下萨科塔冷静、冷漠的声音掺杂在猎猎风声里。



  “所以,这次轮到我了。”



  萨科塔松开手,后退一步,毫不留恋地纵身一跃。



  “——”



  一点白光顺消失在深渊的黑暗里,璀璨的流星坠入黑暗的巨兽口中,火光熄灭,那里什么也不剩。炎客失去了声音,他什么也说不出来,甚至喊不出萨科塔的名字。他站在那里,黑洞洞的裂缝里有风在向上吹拂。



  一切都在远去,感官在天崩地裂的崩溃之中变得迟钝起来,他在血液冻结的僵硬里狼狈地寻找着自己的理性。



  该走了,该走了。这都是假的,回到外面那他一定好端端地在自己眼前。



  萨卡兹吸着气,倒退几步,转身走向从天空铺展下来的台阶。



  他的速度越来越慢,越走越迟疑,身体也越来越沉重。血液冻结的痛苦和心脏一阵阵的刺痛让他不断地深呼吸,试图恢复往日的沉着和残酷。但那只是徒劳,他停在了距离台阶一步之遥的地方。



  ……



   去*卡兹戴尔粗口*的!



  他转身冲向悬崖边,越跑越快,奋力一跃宛如折翼的黑鸟,朝着黑暗笔直地落了下去。



  漆黑一片的世界里可以听见波浪的声音,遥远的海面泛着一抹白光。海面遥不可及,破碎的光芒在摇动,炎客找回了自己的感官。他看到身侧正在逐渐下沉的费德里科,挣扎着游了过去,拽住了对方的手。



  该死,真*卡兹戴尔粗口*的该死!



  就算是死都不想承认,事实也血淋淋地摆在眼前。他就是放不下这个萨科塔,他就是没办法做到看着他去死,也正因如此他才永远扮演着那个牺牲的角色,因为痛苦是留给活人的。在对方死后,漫长的岁月之中那种侵蚀大脑让全身腐朽的寂寞和悲伤会永远刻印在身体的每一寸肌肤上,那种事情他——



  气泡在水中翻涌。



  萨科塔的金发在黑蓝色的水波里摇曳,阳光穿透水面,打在他的脸上。



  炎客伸手将费德里科抱在怀里。



  深渊里的火光烧却的不是怀中的人,是他的理智,是他的残忍。



  忘不了,不想忘。那些童话故事里献祭自己的人鱼公主得不到好的结局,所以费德里科也要这样吗?化作泡沫消失?自己坚持着不要深陷其中,可到底是什么时候,从什么时候开始,再也放不下了?离开舞台的通道被封锁上,在那空虚黑暗的高台上,两位主演遥遥相望,各自后退一步。



  他们秉承着成全的美德,克制自己,不去发散内心的占有。岁月流逝之中沙漏里的沙全部漏光,结局里的告别不会被说出口,死亡将二人分开,责任将人格拆分——



  真是令人厌恶的日子啊。



  从心底涌现上来的私情、私欲被萨卡兹正视。



  想要活下去,想要见证他的结局,想要目送他成为人人爱戴的圣徒,想要看他完成人生的工作。想要平静地在他身边,想要带他走,想要带他去卡兹戴尔,去自己那堪称废墟的家。



  泰拉到处都是路,那么宽广,那么宏伟庞大,却为什么没有两个人能一起走到底的路?



  真是令人憎恶的心软啊。



  不想抛下他,但也不想逼迫他跟随自己一同踏入死亡的深渊。



  在无数次的死斗之后,在得了矿石病不知多少年,见证了无数生命的湮灭,见证了魔王的消散,见证了怨恨的散去……他头一次自发地想活下去。



  无法达成的殉情在这里得到了满足,至少跳下去的那一刻,炎客想明白了。自己不会抛弃他,也不想抛弃他,无论如何都做不到在他死后冷静地离开那座坟墓,抛弃对方。原本他是可以做到的,但就是这么一点点细微的私心打破了他的坚持,促使他追随着那道影子一并跳入深渊的火光里。



  如果这个故事到此结束,或许结局就会是不一样的美好。但不会的,太阳还会照常升起,日子也会残忍地前行,等到离开这里,自己就会再次变回那个残酷的人。



  “仅此一次,不管你听不听得见——”



  “■■■■,■■■。”



  萨科塔在波浪沉浮间睁开了双眼。他看到的是一双冷静、悲伤、深邃的眼睛,凝望向自己的目光是从未有过的柔和。气泡再度翻腾,生平仅此一次的告白被倾吐出来,在水波之中传入费德里科的耳中。



  就在这里,在谁也看不到的箱庭里,在谁也找不到的深海里,放纵一次。



  抛弃掉身份,抛弃掉矜持和理智,只谈真心。



  身体恢复柔软的萨科塔伸出手,回抱住萨卡兹。



  这就是……原来这就是答案吗?



  但是胸口为何疼痛难忍?



  眼泪的戒指在海洋里翻腾出两颗泪花,它们的主人都是无泪之人,不可能落泪,也不会彻底软化心肠。戒指代替他们落下真情实感的眼泪,让两滴苦涩的水珠消失在茫茫大海中,消失在黎明到来之前最后的放纵里。



  “■■,■■■■。”



  ……………………



  一切都结束了。



  箱庭碎裂,黑色的方块上有一只瞳孔上半截是蓝色,下半截是橙红色的眼睛。它在碎裂前落下眼泪,化作粉尘消失在黎明前的光芒里。地板上躺着两个人,随着清晨第一缕光辉照耀进房间里,他们无名指上的戒指熠熠生辉。两只手并未相握,而是轻轻搭在一起。



  见证了这场荒诞闹剧的结局,年轻的女妖不知如何形容他此刻的心情。



  他在思考,他在想,要不要将这个事件记录下来。可是这样真的好么?对于这段隐秘的感情,真的好吗?



  女妖在沉思间忽然看到两人之间,有一个棉花小人。



  “Märchen(童话故事)。”最后一缕力量留下的它轻声说道,随后被点燃,化作灰烬消失在火光里。



  这样,也可以。



  禁闭期维持了两周。



  整整两周里,他们都共处一室。已经解开的巫术在他们的胸口留下一道浅淡的疤痕,室内堆叠着纯白的铳,萨尔贡马刀也被放在角落里。女妖带来了童话故事的绘本,它描述的是两个被诅咒的小人,在黑暗中前行、一起寻找方向,杀死大魔王的故事。



  logos迈入室内的时候,费德里科正在和炎客交谈。费德里科说的是萨卡兹语,炎客说的是拉特兰语,两个人用两种语言交流,没有任何的沟通障碍,语法无误,吐词清晰。桌上放着一张水彩画,它出自萨科塔之手,有萨卡兹添了两笔做点缀,画的是蓝花楹。



  “基于这件事涉及到你们的隐私,所以我们用了别的方法来记录这次的异常。巫术相关的内容被录入罗德岛安全手册,会提醒大家小心它。”女妖将绘本放在桌上,“你们可以检查一下,是否还有需要补充的细节?”



  粗略阅读了这个故事,两个人都没有异议。故事的结尾,历经千辛万苦逃脱黑暗的小人从深渊的火光里爬出来,一个走向宽阔的河流,一个走向茂盛的丛林。他们在道路的交叉口道别,走向了自己想要的未来。



  “这就够了。”将书递过去,炎客说道。logos并没有接下:“这是给你们的,或许你们需要它。”



  于是书本被收下,女妖离开房间。



  眼泪的戒指仍旧存在,提醒着两个人之前发生的一切。虚幻的婚礼仍旧历历在目,戒指依旧是冰蓝色的,流光溢彩。他们心照不宣地将绘本收好,继续干着各自的事情。那片刻之中,炎客抬眼看向光芒里调着水彩颜色的萨科塔。毛笔上沾染着蓝紫色,细细勾勒蓝花楹的轮廓,强调出光影。



  他刚欲将视线挪开,察觉到那灼热目光的费德里科将水彩本放在一旁,把毛笔放好,回望过去。



   静谧之中他起身,在最后一天的禁闭里勾过萨卡兹的腰,时隔多日吻住对方。



  ……


  “你那个戒指是什么时候买的?有品位。”禁闭期结束之后,一切又恢复了往日的有条不紊。回公证所的时候,眼尖的里凯莱发现了费德里科手上的戒指,问他。



  “之前偶然间在莱塔尼亚购买的。因为尺寸不合适,戴上就无法轻易取下来,所以,我不得不购买它。”费德里科眼睛也没抬起来看同事,面不改色地抛出谎言。没有人猜到他会撒谎,也没有人猜到隔了数万里之外罗德岛的舰船上,有位萨卡兹戴着同款的戒指。



  “喔,还有这么一段故事?听上去不像你的作风。”里凯莱将文件放在费德里科的办公桌上,“你过目,这些都是你要签字盖章的文件,弄完了我得赶紧交上去。”



  “人总有不走运的时候。”拿起文件开始快速阅读的费德里科将话堵了回去。



  同时在罗德岛的舰船上,博士撑着脸,眼神明灭不定地看着眼前的萨卡兹。



  “所以,我可以理解为你们结婚了吗?”他语气怏怏不快,神色如丧考妣,站起来想要靠近炎客。



  “随你怎么理解。”炎客把眼前红发的男人用书挡了回去,冷冷看着他,“我听说有我的任务。”



  “嗯,去拉特兰附近的荒原。具体事项稍后我会发给你,所以你真的对他——”



  与以往不同,炎客这次没有转身就走,或者无视博士的试探。他抱着胳膊,直白地回答了那个没有说完的问题:“是。所以你最好死了这条心,我想要的你为那次的行动付出代价,或者——”



  “用你的能力,用你的力量去改变泰拉。”



  萨卡兹的眼睛在灯光下闪烁着骇人而冰冷的光,里面的玩弄和仇恨在沸腾。



  “……你还真是为了他。”



  END
  相当OOC意识流的一篇文,其中的矛盾和纠结很多
  后半段是我看叛逆的物语写的,其实能看出来小圆的影子
  想写他们的婚礼又不想太OOC,套了个壳子
  还是我老生常谈的理解,谢谢能看到这里的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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