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季的天气，雨在窗外响个没完没了。带土蹲在地上瞅了半天，叹了口气，起身挥手让痕检组和法医上来。

“看尸僵程度，死亡时间应该是昨天晚上到今天凌晨。”

止水一边咔啦咔啦拍照一边说，带着白手套的手举起来比了个数字，“5-6小时左右。”

“不错。”

带土拍拍他，“门窗都没有撬动的痕迹，家中物品摆放整齐，贵重物品没有丢失，排除劫财，大概率熟人作案。伤口你怎么看？”

“目前只发现胸口，腹部两处伤口，无法判断哪一处是致命伤。”止水摇摇头，“凶器应该是水果刀一类的小型利器，其他的还得上了台才知道。”

“行。”带土点点头，抬脚正准备去其他房间查看一下，一个警察就冲了进来，“队长，高检的人来了，在院子门口，非说这是他们的案子。”

“高检来干嘛？”带土的脸色瞬间就难看了起来，声音也提高了一个档次，“他妈的这是命案又不是过节，怎么的还扎堆来？”

他叉着腰踱了两步，见那警察还站在那里，火气一下子就冒了上来，“愣这里干嘛？还不去拦着？？案子都被他们检察官抢了还要刑警来干什么？？”

话音未落房门就被推开了，来人气势汹汹，带着扑面而来的潮湿水汽与穿堂风，风衣的下摆裹在风里猎猎作响。

看清来人的模样后，刚才还火冒三丈的带土愣了一瞬，声音瞬间轻了下来，“你来……干什么？”

卡卡西也没理他，套上鞋套就往里走，一直走到被害人尸体边上才停下来，“死透了？”

是问止水。

止水作唏嘘状，“死透了。”

“啧，来晚了一步。”

卡卡西露在外面的脸上出现懊恼的神色。他围着尸体转了两圈，“凶手现在有头绪吗？”

“没。现在只知道初步死亡时间是昨晚到今日凌晨，大概是熟人作案。”

带土突然说。

“行。”卡卡西从手上拿着的文件夹里点出几张递给带土，“被害人的一些资料。详细的回去再发给你。他是我们最近一直在追的一个案子的关键人物。现在看来，线索到他这里，又断掉了。”

带土接过来翻了翻，“哟，知道这孙子有钱，没想到这么有钱。行贿啊？”

卡卡西点头，“死在这种地方不明不白的，那边肯定又要闹了。”他按了按眉心，像是有点疲惫的样子，“我赶着回去开庭，尸检结果出来后通知我。外面已经有媒体来了，你注意点。”

“我找个人送你吧？这儿有后门，你跟后门走。”带土连忙叫住刚才那个警察，“诶诶你，送检察官出去。”

“不用了，我自己有开车来。”卡卡西道，“后门在这边是吧？我走了。”

说完他就又风一样地走了。

刚才那警察望着他的背影有点咋舌，“检察官……都这么牛逼吗？还是说只有他这么牛逼？”

边上埋头检查尸体的止水一听这话就乐了，“一看你就是刚从地方上来的吧。他是谁你不知道？”

“昨天刚来这边报道，没想到今天就碰上案子了。”那警察还有点愁眉苦脸的，“那他……谁啊？”

“不关你事。”带土忽然拿手里的纸头敲了他一下，“你只需要知道尽力配合他这个案子就行。盯着点这边，我出去对付对对付媒体。”

他刚走出去，又探头进来，一脸凶神恶煞，“再放进来一个人，你就给我从哪来回哪去。”

那警察吓得一哆嗦，立马立正敬礼，“是！”

听着带土蹬蹬噔的脚步声远去了，止水才噗嗤一声笑出来，那警察也松了口气。

“吓死人了，一惊一乍的。”警察拍着胸口道，“都说这刑事重案组组长脾气怪，今儿我算是明白了。刚还说要拦着检察官不让进呢，这会又自己贴上去。”

“那你可有的受了。”止水乐呵呵的，“这还算好的呢。”

警察哎哟一声，神色越发地愁苦起来。过了一会儿，他像是忽然想起什么，“对了法医，那检察官到底是谁啊，给我们组长治得服服帖帖的。”

止水这边正好也完成了初步的检查工作，他站起来摘掉手套，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高检刑事科的天才精英，你们组长的青梅竹马。”

*

一场庭审结束已经是临近中午。卡卡西刚来到食堂手机就响了起来，办公室那边打来电话，说是要开紧急会议，他只得掉头往回走。

那个受贿的案子涉及到高检的高层人员，上面的人发了很大的脾气，于是批下来内部审查，弄得高检这几天是人人自危，大小会议开了是一个又一个。会开完，还得去审材料，早上的案子跟警察那边做了对接，庭审也没落下，办公楼里兜兜转转一下午，等他终于坐到自己的办公桌前时，外面的天也快要黑了。

“卡卡西前辈，可以下班了哟。”

办公室里的实习生向他打招呼，“您桌上的卷宗我已经帮您处理了一部分了，放在您的右手边，剩下的要不明天再处理吧？”

“谢谢。没关系。”卡卡西朝她笑了笑，“今天若不处理的话，明天只会越堆越多的。晚上回家注意安全。”

“您也是哦，注意休息。”实习生合上了办公室的门，“明天见！”

“踏、踏、踏”

实习生的高跟鞋落在走廊上，每一步都像是一个响亮的吻。

卡卡西打开笔盖，拿起了右边已经处理过的卷宗。实习生处理过的，他总要再看一遍。

桌上的电话忽然响了。他接起来，“高检刑事科旗木检察官。”

“啊，旗木检察官！我想问一下卡卡西下班没？”

带土阴阳怪气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卡卡西笑了下，“尸检结果出来了吗？”

“你怎么一开口就问我这个？没别的什么话说了吗？”带土语气凶巴巴的，“老早就发给你了，一下午也不知道在干什么。”

“啊，是吗？”卡卡西连忙从兜里掏出手机，果然已经发到了手机上。“你也知道这几天在忙内部审查的事，今天又折腾了一下午。”

“烦死了，怎么就老逮着你不放？难道还能审查出你什么问题吗？”带土说，“什么时候下班？”

“早呢。”卡卡西把电话听筒用肩膀和下巴夹起来，翻开了手上的卷宗。

“管你呢，九点钟必须给我下班。”带土说。

“怎么九点？以前不都是十点吗？”

“我用脚趾想都知道你中午肯定没好好吃饭。”带土嘁了一声，“不给你补充点营养你明天怕是要猝死在庭上。”他顿了顿又说，“除了我，谁还关心你死活？都恨不得让你多做点，累死得了。别说了赶紧的，给我记住了，九点啊！”

那边好像是有什么人在喊他，他应了一声，挂断了电话。

发生了命案，重案组那边应该也很忙吧……说不定又要赶通宵了，还有时间出来吃饭吗。卡卡西笑了下，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那双弯成月牙的眼睛里，盛满了多少温柔。

*

“罗宋汤来啦！”

小吃摊的老板端着两个热气腾腾的碗放在带土和卡卡西面前，“这碗是检察官您的，这碗是刑警您的。上次检察官您不是在惦记罗勒叶吗，喏，专门去市场买的新鲜的罗勒叶子，加在汤里一定很鲜美的！”

“麻烦老板您了。”卡卡西对老板报以歉意的微笑。

“你看你这人，真是麻烦死了。”带土一边掰筷子一边说，“吃饭就吃饭吧，要求还多。平时在家里麻烦我，在外面就麻烦人家老板。”

“哎哟刑警瞧您这话说得。”

老板正在炒河粉，一下一下地在颠锅，勺子与铁锅发出清脆的碰撞声。“您两位这些年照顾了我多少生意，我感谢都还来不及呢。”

“还不是这个人经常不能按时吃饭么！”

这话一下子戳到带土点子上了，他整个人顺势就从汤碗里抬了起来，“成天都是工作工作，别说吃饭了，家里狗都是我在喂，你说说你养狗来干嘛？还有，看你脸白得那个样子，快赶上止水台上那些人了，也不知道是风给吹冷的还是给饿的。”

说完这话他忽然伸手去抓了一下卡卡西正在摘口罩的那只手，嘴上还不忘抱怨了一句，“真冷。”

卡卡西懒得理他，“是是是，组长您说的都对，赶快吃饭吧。”

一时间世界都安静了下来，小吃摊里只剩下老板炒菜和吃饭的声音。

这里是一个高级住宅区外沿公路边上的一个小吃摊。一副钢架、几块防水布就撑起了一块能放下几张桌椅板凳的空间，几个燃气罐、一口锅，几箱酒，几个拿手的小菜，对面住宅区里的多少住户就成了这里的常客。从它开业的那天起，这里的桌椅板凳就见证了无数人的故事，不管那些匆匆行走在路上的人背负着多少个身份，只要来到这里一坐下，所有的身份都会汇聚成为一个，一个需要坐下来喝一小杯酒，吃上一盘小菜的人。

同样的，对于带土和卡卡西来说也是。老板刚在这里开业不久时，他们两个也才刚搬到对面的小区里，两个人都是刚工作没多久，为了买这套离两边都近的房子，还欠了一屁股房贷。从那个时候开始老板就经常看见这两人，升职的喜悦，工作的压力，纪念日的送礼，偶尔不知所谓的吵架，这么多年来的一点一滴，全部都被记录在这里。

“对了。早上那个案子有什么进展吗？”卡卡西忽然道。“尸检报告我看了，有几处很奇怪的地方。”

带土喝了口汤，“你先说说你的看法。”

“除了胸口和腹部的两处伤口，尸体全身上下没有任何一处新鲜伤痕。早上我也去现场看过，屋内也没有任何的打斗痕迹。而被害人是一位壮年男性，就算是熟人作案，难道他连一点反抗也没有吗？”

卡卡西道，“然而他的血液里并没有检验出药物成分，两处伤口也均为生前伤。排除了下药和死后被侵犯的可能性，那么就只剩下一种可能。”

“他是在睡梦中被杀死的。”带土接着道，“致命伤是胸口的伤口，一刀致命。”

“可死亡地点并不是他的经常居所，所有权也没有在他手里。”卡卡西摇了摇头，“他怎么会跑到这样一个地方去睡觉？”

“他已经在那里生活了有一些时间了。”带土说，“那间房子里到处都是他一个人的DNA。”

“是在……躲避什么吗？”卡卡西若有所思。

“还有就是他指缝里的泥土。”带土脸上闪过一种很奇怪的表情，“连过着逃避生活，屋子里都能那样整洁的人，不会连手也没洗干净就去睡觉的。”

“慌张。”卡卡西插了一句。

“经过比对出来，应该是院子花台里的土。如果他是在埋什么东西的话，里面的东西已经被取走了。”

带土看了一眼表，“哎，我得走了。”

卡卡西也看了一眼表，9：40，对街的住宅区里已是亮起了万家灯火。两个人并着肩走出去，街灯暖黄色的灯光就洒在他们身上。

“今晚不回来了吧？”卡卡西半阖着眼道，“上次给你买的那个旅行用充气枕好用吗？”

“好用得不得了，一戴上就像回家了一样，旁边就差个你了。”带土看着看着对面红绿灯上跳动的秒数，长长的出了口气，“你也别老想这案子了，我问过了，这案子的主负责人是阿斯玛，就算被调去做那什么内部审查的组长，也不能完全不管这事吧？还是交给我们刑警，你自己早点睡。”

“是，‘什么都能解决没了你们这城市就完了’大人。”

眼瞅着四下没人，卡卡西就把自己的下巴搁在了带土肩膀上，懒洋洋地说道。带土抱怨着下巴怎么那么尖戳死人了，也没理他，两个人就这么静静地享受着红绿灯带给他们的，难得的偷闲时刻。

红灯读秒结束，绿灯亮了。

“走啦。”

带土偏过头去在卡卡西的额角上亲了一下，卡卡西抬起下巴，带土就走了出去。他向着对街走去，那里，左转是高检的大楼，右转是刑警的警局，而这条人行道通向的地方，就是他们家的入口。在一起这么多年，两人却很少有机会一同走进那个入口。既然已经选择了为这个城市的安全和正义而战，就必定要牺牲一些细小的东西。但即使没有了这些细小的东西，警服与法袍、档案与卷宗，世人和这笼罩在城市上空的厚重穹顶也掩盖不住的，是只属于两个年轻人的，秘密的爱情。

这份秘密的爱情，在平时生活一点一滴的细节里，静悄悄地开着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