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在叫他的名字。





zack小憩时盖在脸上遮挡阳光的杂志被人拿开了，触感消失得很鲜明，他不得不从浅睡眠里醒过来。但他并不急着睁眼，只是有些无奈地开口让peko别闹了，自己这几天编舞很辛苦、实在困得不行。那人半晌没有接话——peko怎么说也会玩笑似的抱怨几句、不至于这么沉默寡言——他突然想到什么，猛地睁开眼睛，便看见站在咫尺距离沉默着俯视他的驱纹戒斗。

他这才反应过来方才是谁在呼唤自己，一个打挺从沙发上坐起身。自己心脏擂动的声音突然在耳朵里变得清晰，笑音和话语争抢着从喉间溢出来：「……怎么了，戒斗？」

驱纹戒斗脸上一贯地没有什么表情。zack在大厅的小沙发上午睡方醒，现在得以用仰视的角度看向他的眼睛：后者眼睫细密，视线落在某一处的时候，总会在乍看之下会被误解成有些深情。好在驱纹戒斗并没有拿那双眼睛盯他很久，和他对视片刻便不甚在意地将视线挪开，把手里的杂志放在桌上，语调寻常地开了金口：「编舞的进度怎么样了？」

被高高悬挂起来的心脏好像因为意料之中的问句安然下落了。zack理了理队服衣领，从小沙发上站起身来——稍稍高出驱纹戒斗一截——朝人笑了一下：「已经完成了，要看吗？」





他和驱纹戒斗一前一后走在通往二楼练舞室的旋转阶梯上。也许是夏天空气太沉闷了，又或许是浅度睡眠又被中途打断的午觉睡得人头脑发昏，他突然开始期待——或者说，幻想——这段楼梯是走不完的长阶。他不回头也知道驱纹戒斗单手插在那件别出心裁的队服的口袋里、面上没什么表情，眼睛或许在看自己的背影。自己先人两阶走的事实没由来地令zack安心，也许这样他就不用留意驱纹戒斗的表情，不必好奇驱纹戒斗的想法，不用幻想能在肩并肩走着的同时与人闲谈些什么。如果楼梯没有尽头他就不会记起自己多余的感情，只要在两步远的距离行走，等驱纹戒斗的目光偶尔并无故意地落在他背上。他餍足地喜欢这一段珍贵的沉默：大家不知上哪里去了，眼下整个巴隆基地似乎只有他们；他让步调频率悄悄地和身后人保持一致，皮鞋触碰台阶的清脆声音变得整齐划一，好像在酝酿一场双人探戈的节拍序章。





到练舞室的路还是太近了。





他摸到冰凉的门把手时才稍稍有些清醒，不由在心底哂笑了一下方才的想法，把门拉开，后退，玩笑似的向驱纹戒斗做出「请」的手势。后者已经习惯了被如此毕恭毕敬礼节备至地对待，迈开步伐时目光从他身上浅浅扫过，又不留痕迹地投向室内去。他跟在后面走进，只手把门带上，随着「咔哒」的机械音节，落成一方只有他们二人的空间。zack走向音响设备开始调试新舞的配乐，余光里的驱纹戒斗只是站在一旁——也只用站在一旁就好。他走到练舞室中间位置，低着头酝酿情绪，摆好起手式，随着耳边响起的前奏深呼吸。

这次的编舞灵感来得很快，他已经在练舞室和脑内演练过很多回，眼下恰到好处踩上节拍的动作已经变成肌肉记忆，也因此留给他思绪乱飞的余裕。他跳舞的时候眼睛看着驱纹戒斗——作为舞者理应与台下观众有情绪共鸣，因而他看得理由充分；后者倨傲到从来不肯避讳别人的目光，便也这么直勾勾地回望着他的每一步腾挪。虽然放着音乐，仅有两人的练舞室却好像前所未有地安静。zack在干净漂亮地完成最末一个动作的收尾之后站定，胸脯尚且在起伏着气喘，眼睛仍然看着驱纹戒斗。音乐停下后练舞室重归寂静，后者点了点头，嘴角似乎挂了一点点笑意。他的心忽然就轻快得有些不成样子，不受控制地脱口而出一个有失分寸的玩笑：「……其实后面还有一段双人舞。」

驱纹戒斗的眉毛微微往上挑，头微不可察地歪了一点，好像对他的编舞想法感到意外，但没有发问。「之前看铠武他们跳的时候加了双人互动的环节，或许、我们也可以……」本意是玩笑话，剥离自近日脑中频频闪过的念头；心脏在那双眼睛的注视之下愈发克制不住地鼓噪，喉中干涩起来，有些艰难地拿言语找补，然而越讲越显得欠缺说服力，措辞到最后变成了小心翼翼地试探，「……试试？」

怎么想都会被戒斗骂的吧。他正要干笑几声为自己的唐突圆场，却看见驱纹戒斗的口型变了几变。仅有两人的房间里，声波传递的速度好像和时间流速一起骤然放慢了，等看见后者嘴巴阖上、双唇微微抿了一下之后，他才如梦初醒似的听清楚驱纹戒斗方才的话。

「铠武…吗？或许有点意思——那就来试试。」

……意想不到的、高傲的首肯。





他朝驱纹戒斗伸出一只手。后者答应的时候似乎没有料到这一层，略微皱了皱眉头，面色不善地牵了上来。他被这只同主人一样不情不愿的手牵得一怔，随即低下眼睛去偷笑。但藏得实在太糟糕，被驱纹戒斗发现后又被凶了一句「什么啊」。他只是笑，没有回应，把另一只手搭上绝不会承认自己有一瞬间犯难的队长的腰，带着人向后退了两步，摆好即将起舞的架势，才敢把脸抬起来看驱纹戒斗的眼睛。属于Team Baron的音乐早已停掉了，耳边只有鞋跟点地的清响和四肢举动带起的簌簌风声。

他带着驱纹戒斗在这寂静的一隅里跳无声的双人舞——显然已经和他拿来做自欺欺人挡箭牌的、铠武编舞里校园气息洋溢的双人互动离题万里了，但除非由驱纹戒斗亲口指出来，他并不打算主动交代隐瞒的不纯动机再接受指摘。而驱纹戒斗什么也不问，连自己的手放在他的腰上也不躲闪，一以贯之地撑起一个倨傲的外壳——什么也威胁不到他。zack不得不承认自己被这种近乎狂放的自信加持之下光芒熠熠的驱纹戒斗夺走了注意力，先追随上去的是目光，随后是对后者来说无足轻重的心。他明白驱纹戒斗并不缺少、也并不在乎跟随者和随之而来的爱慕之情，他没有擅自倾诉的胆量，因而也并不需要驱纹戒斗的回音——更不用说依照后者的性格，即使对这种事了如指掌也会不予回应一言半语。时间是在眼下的「二人世界」里一道缓缓涌淌的河，好像由他掌控了流速一般，眼中驱纹戒斗的一举一动都无比缓慢又分明。与之相贴近的每一帧都是他未曾预料到的画面，明明并没有跳过这段即兴演出的、仅有两人的舞，耳边却好像有低声嗡鸣的古典音律。身体靠拢后分离，手牵上又松开，在即将滑落时止于扼住手腕的礼节。他们踩着不言自明的节拍，身处这样说不清道不明的咫尺距离搭档起一支舞。在一场天旋地转的梦中，没有框架的舞种，也不需要有台下观众。

时间终了，他们定格。两个人都在气喘着，他只听得见自己一个人的心跳声音。头脑发昏，身体像滞留在方才的舞一样轻。大概是有些得意忘形了，他看向抬手拨弄着自己额发的驱纹戒斗，问：「怎么样？……双人舞。」

后者整理完队服的领口和衣摆之后才有和他对视的空闲，眼睛依然是乍看深情却无波无澜的，四目交接的瞬间让他心脏漏跳一拍。他好像如梦初醒般意识到这件事和这句话的不合理性，但在人面前早已是退无可退的境地。



「不大合适。」驱纹戒斗说，「你也知道的吧？和巴隆的舞蹈风格搭不上调，展现不了我追求的力量——删掉吧。」



不出所料的、不掺杂质的拒绝。他有些浑浑噩噩，面部表情不受控地换成用以遮掩情绪的笑意。驱纹戒斗从他身边走过，朝门外去，在快要擦上他肩膀的距离带来一阵风。他指尖在人看不见的地方蜷了一蜷，好像捻住什么；然而门被打开了，后者脚步渐远，练舞室里已然彻底重归于一潭死水似的宁静。



他被自己的情绪波动捉弄了，拜多巴胺营造的幻觉所赐，眼下反差得如坠冰窖。不知道第多少次深呼吸之后，他终于能够相对坦然地接受「方才不过是编舞展示和驱纹戒斗的一票否决」的事实。他最后对练舞室的墙镜笑了一下，也转身朝门外去——然而这一转身却像浑身重力失控一般，一瞬间直直下坠，房间的镜面骤然分崩离析。海啸一般的失重感冲击着大脑皮层，他在身体狠狠砸向地面之前求生欲使然地出手撑住，因而猛地睁开了双眼。

他侧躺在巴隆基地一楼的沙发上，只手死死地按住，队员在几米远的地方对着电视收看DJ聒噪的点评环节。他怔愣一下，心脏好像还处在失重感的余波之中，擂得无比剧烈、快要跳出胸腔。peko好像注意到这边的异样，转头无辜地问他一句怎么了。他脑中一团乱麻，还是笑了一下，分神出来措辞：「……没什么。」

只是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