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雨了。
雨天对于浅野来说是特殊的——这代表着土腥味会在雨滴浸润土地时散发出来，顺着风飘进工作室里的隔窗，萦绕在鼻尖久久不散。他的工作也会因此收到影响，不得不暂停一段时间，至少要等到阳光彻底把湿土烘干才行。
好在这不是雨季，只是一场春日夜雨。只要等到明日，等到初生骄阳撒下光芒，那股恼人的味道也会跟着散去。
在那之前……等雨停下来就好了。
浅野放下手中的小烧杯，完全放松地向后仰倒，躺在了柔软的榻榻米上。每日清洁的地板上散发着淡淡的消毒水气味，控制在一个不会让他反感、可以勉强接纳的范畴。
吸顶灯的灯光，果然还是太刺眼了。
他抬起手臂，盖住了自己的眼睛。视觉被自我剥夺，其他的感官在这片黑暗中被放大再放大，为他在脑海中勾勒画卷。
他听得到杂乱无序的脚步声，听得到木或轻或重的触碰石与土。那应该是星野吧……为了不让花被雨水打落，专程去铺塑料布了吗？
应该是吧，那孩子那么喜欢花。虽然……我也一样。
浅野依旧闭着眼睛。他的手臂却逐渐滑落，温凉手掌紧紧攥住了胸前的衣物。
双生兄弟的脚步声似乎踩在了他的心上。
他也想冒雨顶风出门，在心爱的花圃之间奔走。而不是只能倒在屋里，听着雨打残香，扰乱门外那一树荼蘼。
五十岚浅野十七年的人生里，似乎从未有一次像今天这样痛恨这如影随形的疾病与虚弱。
外面又起风了。风裹挟着细碎雨滴与浓郁花香溜入半敞的窗，吹散了屋中常有的香材混杂气味。摊开放在桌上的笔记也被翻动，洁白书页相互摩擦，散发出墨水与纸页的味道。
他想起了父亲的手记。
当年的小孩子被父亲抱着坐在窗下，看着金色光辉透过玻璃映入书房，照亮泛黄书页上的字句。知名的学者点着自己曾写下的文字，一点一点念给怀中的孩子听。
“用乙醇和油脂浸泡花朵，可以留下纯粹的花香。打开密封罐以后，它们的灵魂和生命还会再次绽放。”
被妥善保存的香气之中，封着各式各样的草木花魂。调香师将它们组合在一起，一方小小的玻璃瓶，存着极盛极艳的四季。
小孩子或许无法理解这其中的含义，但阻止不了他被这其中暗藏的浪漫深深吸引，义无反顾地走向了无人指路的人生。
五十岚家的双生子从不需要前人铺路。他们自己，就能走出一条属于自己的大道。
他独自走了十几年，终于在这一个雨夜感到前所未有的迷茫。
酊剂和芳香油能保存花的灵魂。那我呢？我的生命，我的灵魂……它们要如何保存下去呢？
荼蘼花的香气，越来越重了。
胸口，好痛啊。
我还能支撑多久，还能活多久……如果我注定先他一步离开，他能承受这样的打击吗？
父亲，母亲，星野……
浅野的手抓得越来越紧，衬衫之下的皮肤留下道道红印。他撑起身体跌跌撞撞走到门前，伸手推开了一道门缝，冷风在一瞬间吹透单薄的衣衫。
好冷。但是……将谢未谢的白花沾染雨露的样子，好漂亮。它的味道也……是不同以往的、掺杂了死亡与腐烂独有的甜腻。
星野呀……
如果我死前找不到保存灵魂的办法，就请你把我葬在这棵荼蘼花下，让它的根系吸收我的血肉吧。
等到来年花再开，你就能摘下饱饮鲜血、属于我的花。请用我教你的方法得到它的香气，或者让它成为你的作品。
你的身边要有花香常伴，就像我从未离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