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胆小鬼连幸福都会惧怕，碰到棉花都会受伤，有时也会被幸福所伤。」
    记离婚之后，在许墨出差的21天里，仍旧可以在生活的琐碎中确认彼此的那几个日子。

Day.9
    许墨是在恍惚中，听到楼下的喧闹声，才有些不舍地睁开了眼。屋子里暖意融融的，是记不清在夜里的几时疲倦得歇了过去，也不知是在哪一刻被子被自己下意识的动静掀翻了。北方的暖气总是足够的，不会被冻醒，也不愿从有你的梦里轻易醒来。
    也只有在醒转的这一刻，心底觉察的，是愈渐戳心的凉意。怀中还揣着软绒的一团——是你之前求了很久的一款虎纹袜。他缓出一口气，将它抽出攥在手心里，翻了个身，放空般地望着天花板怔楞了半晌，才有些受不住外头的声响，一下坐了起来。
    起身推开窗，这才感受到这里的冬天比恋语市要寒凉得许多。
    “许教授，今天是小年，大家说自己包饺子吃。”
    楼下同来这边搞项目的临时同事在抬头发现他的时候，冲他热情地挥手招呼。
    “好，我收拾下就过来帮忙。”
    想起从前的他，大约还是会婉拒这样的邀请。可自与你相知相爱后，他待人处事也在不知不觉中产生了微妙的变化。大家都会发现，传说中温和有礼却总有疏离感的许教授，其实极易相处。
    “许教授包饺子的手法挺熟啊，家里没少做吧？”
    许墨低眸盯着自己手上的动作，无名指上的那枚素银指环即使沾了素白的面粉，也掩不住它的光亮。许墨扬唇一笑，点了点，低声说，
    “是她教得好。”
    相机的取景框对准了托盘上憨态可掬的虎纹饺子，许墨按下了快门，又选择直接分享给了微信的置顶选项，写道，
    “虽然恋语市的小年似乎和这里不太一样，但只要说到好吃的，大家似乎又都热衷于同乐。今天尝试做了虎纹饺子，很有趣，我想，你也应该会喜欢的，对不对？”
    “哦。”
    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许墨心里一沉，不由皱了皱眉，连咽下的那一颗饺子顿时也觉得无味。大约唯一能让他庆幸，能让他安慰的是，你是秒回的。
    “说起来，我那双限定的小老虎袜子少了一只，你有没有看见？”
    “嗯？哪一双？”
    明知故问，他最会。
    “没看见就算了。”
    许墨怔了怔，不由思考着怎样才能不那么快切断对话，可你好似还是不甘心般地又补上了一张照片。传送来过来的图像上，你手上捏着一只中筒的虎斑纹袜子，上头缝制着一个戴着虎头帽的猫咪团子——那是你很喜欢的游乐园宝贝之一。
    隔着屏幕，许墨和那只小猫咪，大雁等着小眼好一会，心头还未全然散去的酸涩却在扫到你无名指上的一抹亮眼时，又消失了一大半。许墨不禁舒展了眉头，笑眯眯地回答，
    “看起来，在你眼里，这只小坏猫也已经比我更重要了，对吗？”
    “……那是我好不容易抽中签买来的。”
    “那，这份幸运能再分我一半吗？我很想要这一半的幸运，来找回我的另一半，可以吗？”
    许墨等了许久，都没见到对话框里出现任何表情或者文字。但是他清楚，他不介意等得更久，只要在你心里还有他的位置，多久他都不会放手。
    “哦。”
    像是斟酌了许久才故作淡然地给他留了一道口子，但许墨觉得够了。
    暂时，也没有比这更好的答案了。
    
Day.4 
    —— 和他分开的第一天，想他。
    —— 和他分开的第二天，想他，还是想他。
    —— 和他分开的第三天，很想很想……
    奏响的闹铃像是警铃，一下惊碎了离谱的梦境。许墨从床上腾身而起，抬手扶着额头喘着气，抹了把脸才发现隔着窗帘的外头仍是一片昏暗。天还没亮，他又没了睡意。
    “是我，许墨。我的小懒猫，起床了吗？”
    一通电话拨给了你，在这个点把他唤醒的闹铃，只是因为要给早起出现场的你提供叫早服务。
    “……嗯，醒了。”
    含着几分迷糊的娇然嗓音，许墨很想再多听几遍。然而，你好像清醒得比他料想中要快很多，他不得不听你在电话那头似是想要推拒他的话语，
    “许墨，抱歉……我就是一时还改不掉依赖你的习惯，忘了我们已经……”
    “嘘，其实还能看到你要我早上喊你起床，我很高兴。”
    这句话，许墨自觉是真心话。在昨晚看到你这般嘱托他的时候，他分明也明了，你只是忘记了，你和他已经离婚了。可他更清楚的却是，他要的，就是彼此还戒不掉的习惯。
    “傻瓜，不是说，再见也是朋友吗？”
    “……嗯。”
    “不要推开我这个……老朋友，好不好？”
    “哦。”
    “好了，快起来吧，不然要迟到了。到了拍摄地给我报个平安，别让我担心，好吗？”
    许墨不容拒绝似地匆匆挂断了这通电话，从鼻息间深深呼出的那口气多少出卖了他内心的那一丝后怕。他也只是，习惯性地愿意满足你的每一个要求甚或是请求，合理的、任性的，甚至是过分的，一如你说离婚，他也点了头，绝口不问任何原因。
    这份感情并非是他唾手可得的幸福，所以他也会小心翼翼，也会胆怯。
    “……我就是讨厌你一副好脾气的样子，什么事都依着我！”
    一句话震在他心上，其实谁都明白，走到这一刻原因有很多，零零碎碎的，最后只能怪罪于所谓的习惯。是大大小小各种琐碎的习惯决定了彼此应对的态度时而总显敷衍，掩埋了暧昧相知之时所有的新鲜逗趣，譬如你不会再花时间不断提醒他的作息，他也很少再费神地想方设法哄你。
    于是，婚姻归于太过熟稔的平淡中，又好似理所当然地走向了挑剔、厌倦的岔路上，最后连争吵都不必，草草收场。
    大抵都是如此的，许墨无奈摇头苦笑。
    他不是以为你们不会，而是从来没有想过。所以，当问题横在他眼前时，他除了应许，便只是下意识地想逃，原来，在这段感情里，他才是胆小的那一个。
    伸手将隔着被子摊在他腿上的书挪开，倏然想起昨夜里游神般地读着它就睡过去的事。夜里做了一个梦，梦见你也同样翻着他的书册，一脸的苦恼，大约又是太过枯燥了，你拿着他的钢笔在手头写写画画了好久。
    可，在梦中，最终铺陈在他眼前的字句，像是在哪听过一般的桥段，矫情又好笑，偏偏，他也很想问你，你还会想着他吗？
    出走的第一天，登上飞机的那一刻，他就想问了。

Day.1
    没想到有一天，他会把事情搞得这样糟。
    许墨承认他心里终究闷着一股子气恼，也始终不愿悉数奉还给你。坐在飞机上，随手就点了一部相当怀旧的电视剧，只因剧名符合他的心情。
    烟雨朦胧，情深难见。
    是在走出民政局的那一刻，他已经想好，似是没有留在恋语市过年的必要了。阿明收到消息，很是诧异，但还是乖觉地替他订了机票。
    “我上飞机了，乖乖在家里等我，我们回来再谈好吗？”
    “哦。”
    许墨一手捉紧了手机，一手捏着揉了揉眉心。舷窗在灯光下映出他的脸庞，唇角明显的红肿此刻落入他的眼眸，连同颈侧肌肤上的抓痕都好像在眼前变得清晰起来。
    心情不知为何又忽而好了几分，扫去了些许阴霾。拇指在唇上肿起的地方摩挲了一番，这是昨夜他对你不客气讨要补偿的小小代价，他很乐意承担。乱作一团的纠缠，就好像你们彼此的羁绊，注定无法分开得体面，又或者说，是相缠的风筝线，只会绊得更紧。
    —— 会想我吗？
    在聊天框里敲下几个字，指间顿了顿，扬起一抹笑，复又删去。

Day.11
    “是这个吗？”
    假装此刻才发觉一般，许墨将一只小老虎袜子丢在行李箱里，拍了一张照片发给你。
    “嗯。”
    “大概是那天晚上太乱了，不小心被我顺进其他衣服里带走了。”
    几分真假，也只有许墨自己才知道。
    “哦。”
    许墨皱起了眉头，很不满意你当下的淡漠和敷衍。心里翻来覆去组织着语言，前两天你好像是同意将这一只送给他了，那么如今再说他其实抵达的当晚就已经发现，洗过并且揉搓过，甚至已经用来陪睡……
    好像，也不是不可以？
    彼此似乎都在斟酌着语句，“正在输入……”几个大字在框顶挣扎了很久。最后，还是你更没耐心一些，
    “你是不是洗过了？小猫咪的毛都稀疏了。”
    许墨在一个人的房间里不自觉哼笑了出来，可下一秒，又好像抵不住心里慢慢涌出的一分酸意，尤其是，你又补充接上了一句，
    “我都还没穿，甚至还没来得及给它们拍照！”
    “嗯，我还用过了，你介意吗？”
    “……怎、怎么用的？”
    “袜子还能怎么用？小坏猫，在想什么呢？”
    “不要弄坏了。”
    “有点糟糕呢，看起来，我现在好像很不喜欢这只小猫咪。”
    这般说着，许墨还很是幼稚地捏着小猫咪的脸，顺手按下了快门传送了给你。
    “许墨，你真是……好不要脸……”
    “因为我好像发现一件事，太要脸的话，似乎捉不回我的小坏猫呢。”
    “……”
    “我说的不对吗？那你要不要纠正我？”

Day.15
    大年初一。
    许墨醒来时，都还带着一些醉意。除夕夜，还是被阿明喊去和大家一起吃了顿年夜饭，都是难得没有和家人相伴过年的，虽说免不得都有些怅然，但气氛也极好，很快就热闹了起来。
    许墨来者不拒，便被灌了不少酒。
    “教授，你们不会是吵架了吧？”
    阿明也喝不少，大着舌头含含糊糊地终于问出了心中蓄积已久的疑惑。
    “你的专心似乎应该用在该用的地方才对。”
    “唉，教授我……”
    “放心，我过来，不是不信任你。”
    “啊，不不不，教授……我没这个想法，真的没……”
    “哦？是吗？”
    “……就是觉得，过年还分隔两地不能团圆，有些辛苦。很想……她……”
    说完，阿明就混混沌沌地一头栽倒在桌上。许墨叹了一口气，想去拉他的时候，看到他手边的手机震动了起来，恍惚之间许墨也看清了屏幕上的备注，那种亲密感极强的称呼根本不用再揣测。
    许墨推了推阿明，示意他接电话。不情不愿地坐起身来，却在看到来电显示的一瞬间惊醒了一般，忙躲在一旁接了电话。
    “新年快乐。我，很想你，一直都是……”
    这一次，你连“哦”都没有。许墨喝着酒，脑子里奔过很多念头，你在做什么？是怎么度过除夕夜的，又会和谁在一起。
    指间在屏幕上乱划了一通，有些焦灼地刷着朋友圈，你的动态好似很久没更新了，他甚至开始猜想你是否已经屏蔽了他。再往下一一查看，你的同事、你们共同的朋友，好像都各自和自己的亲朋好友共度新春佳节。
    他一边喝着，一边又不停地下拉刷新，终于在临近子夜的那一刻，看到了你的动态：万万没想到，除夕夜我竟然用没人喝的牛奶做了一堆点心，无人享用，只好丢冰箱里了。
    最新回复来自你的闺蜜：啧，我觉得你是在召唤某人。
    而你很快发给她一个笑而不语的表情。
    这个唯一知晓你们已经离婚的人，却用着这般漫不经心口气来和你对话，好似，你们从来都不曾分开，如同往常一样，时不时在朋友圈里透露着生活之中的幸福瞬间。
    “哦。”
    不意外地，你的一字回答仍旧安然抵达彼此的对话框。这些天，许墨都没脸没皮地缠着你说东说西，时而是他们项目推动中的一些趣事，时而又是絮叨着说说阿明他们闹的笑话，更多的，是这边关于节日气氛的所见所闻。
    啰嗦得完全不像你素日里了解的那个温柔又清冷的许大教授。
    对于他耍赖到极致的行径，你的回复显得单一的多，一个字涵盖了千言万语千头万绪。可是，纵然如此，被搭理了，他也高兴。
    松懈了几分沉重的心情，倒让醺然的醉意占据了神思，这些天不怎么有的睡意在这一刻奔踏而至……
    “新年快乐，恭喜发财。”
    这是新年第一天，跃入眼帘的第一句祝福，简洁得就好像是在对待一个关系平常的过路人。
    然而，这就是你发来的。
   自上一次你要他喊你早起之后，第二次属于自主发给他的讯息。
    “我要的从来都不是那些可见的财富。”
    许墨如是回，直白而又坚决。

Day.18
    立春。
    春天对于许墨而言，有着别样的寓意。他想，于你也是如此。
    “立春快乐。”
    “哦……立春了吗？我只记得迎财神。”
    “小财迷。”
    一个虎头虎脑的招财猫表情回复了过来，许墨不由笑了笑，
    “想要什么礼物吗？或者，你想要红包的话，也可以。”
    “许教授改行做财神了？”
    “只是你的。所以，你……还想要我吗？”
    “看你发多少再说吧。”
    许墨眉眼一弯，神色中泄露出几分促狭。指间在转账的数字一栏中，输入了“521”。
    “希望我的财迷小姐不要嫌弃这份薄礼，可以吗？”
    “……够了。”
    许墨笑意更深了，他已明了你接受这份转账的意义，已经是对他最好的回答了。

Day.20
    “你的同事似乎给我发来了一份邀请函。”
    “嗯……过年前没来得及办年会，现在快开工了，他们在群里嚷着要补上一顿饭。”
    “那你会希望我去吗？”
    “作为节目顾问，理论上，你也是我们的一份子。”
    “这位小姐，你似乎没有正面回答我的问题。我向来很贪心，你是知道的。”
    他不希望，只是以节目顾问的身份参加你公司的年会。他没有说出口的话，他一直都知道，你听得明白。
    “你回得来就来呗……许墨，大家都不知道的。”
    不知道你们已经离婚，不知道你们从某种意义上已经解绑分开的事实。可你，其实还并不愿意将这件事公开成一个不可挽回的定局。这份没有说出口的懊悔，他也听得清楚。
    “这里的项目似乎还要一段时间才能完成，快的话，或许也要过了元宵。”
    “哦。赶不回来就算了。”
    “那你……”
    “就是冰箱里给你做的点心大概要坏了。”
    许墨的追问显然是更想要你直接告诉他，你想要他回来。可是，抢在他前头的这句话，没头没脑，其中的意思却是不言而喻的。许墨轻笑了一声，心知，也够了。
    “我可以自行理解为，你在暗示我，想办法尽快回来，对吗？”
    
Day.21
    “许教授回程的航班信息发给你了。”
    阿明丝毫都不意外许墨会提前回恋语市，此刻将这件事告知于你，自然也是许墨授意。
    “他过得还好吗？”
    “好好吃饭，按时睡觉，好像……还挺好。”
    似真似假又模棱两可的回复，一方面阿明是确实不清楚，他怎会去打探许教授夜里如何呢；另一方面，他已经在狐疑你和许墨是不是闹矛盾了，只能挑能够哄住你的话来说。
    “你回来的那天自己去会场吧，我不来接你了。”
    许墨收拾完行李，拿起手机看到了这一条，脑中早已浮现了你鼓着脸和他闹脾气的可爱模样。回眸看了眼在边上帮忙的阿明，四目相对，见他有点尴尬地挠着后脖，心中不由有了几分猜测。
    一通电话回了过去，开门见山就问你，
    “嗯？看起来，我好像错过了什么，原来有只小坏猫一直在等着逮我呢。”
    “许墨，说实话，你改主意选择去出差，是害怕面对我吗？”
    “我不否认。我也会怕从此丢掉眼前的幸福，在不确定你是不是真的不要我了的时候，我只能选择做个逃兵，你能理解吗？”
    “胆小鬼！过分……”
    “好，我是。可是，听起来，你更生气的，似乎不是这件事，是我的错觉吗？”
    “……”
    “告诉我好不好？至少，再给我一次改正的机会，可以吗？”
    “你走的那天……我都差点没能起床……”
    许墨乐了，将那一句“是对你的惩罚”完全掩在了笑意里。
    他是有故意的成分在，可是每每忆起当时当刻的种种，心也会跟着揪紧。如果可以，他更想贪恋你的温度，在无意弄疼你的每一刻，将你拥在怀里，温柔安抚着你的焦躁不安，再不轻易放开手。
    “相对而言，我似乎也确认了一件事。”
    “什么？”
    “即使没有那一纸约束，我们似乎都无法从彼此身边逃开，对不对？”

—— Fin. ——
题记取自：太宰治《人间失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