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直握着扳手和曲尺的苍白的少年的手里此时却握着一把匕卝首，彷如缓解焦虑一般，又似乎是虚张声势一般，不停无规律地在两只手里转来转去。那可笑的动作动作让东方爱想起那在小学卝生放学之后蹲在他们回家必经的巷口预备敲钱的，年纪较稍长的坏孩子，或者说得更直白一点——不良？恶卝霸？痞子？流氓？她想笑，但是却笑不出来，因为那微微颔首弯腰，站在被麻绳捆住的她面前的并不是什么把头发染得焦黄或者火红的非主流少年，而是那个她知道的，从国中开始就喜欢她的人。

　　——赫菲。

　　“…你在害怕什么？”又经过了不知多久尴尬而令人感到危险的沉默之后，赫菲终于假笑着开口——通常情况下他都是一副面具似的面瘫臭脸——仿佛别人欠了他好几百万，当街打了他爸爸，连他家冰箱里的鸡蛋也给偷了。稍微有点变化的表情只是他在一些无伤大雅，但是会把受卝害卝者气得发疯的玩笑之后那种浮在嘴角的近乎凝固了的冷冰冰的揶揄笑容——角度和温度从来都是固定的——在那时候东方爱总是会和他一起嘲笑那个可怜的，开个门就被门上的盆子倒了一身水或者被椅子上的胶水黏住裤子只能撅着屁卝股找校工和老卝师哭诉告卝状的家伙，一直笑到肚子疼。

　　但是在受卝害卝者换成自己，过分程度可以达到被抓进警卝察局蹲半个月的当前情况下，她唯一能做的只是狠狠地瞪住面前的人——甚至没有偷偷尝试解卝开绳结的想法，那玩意被赫菲打了一个可以捆住牛的结实死结，强行打开只会弄得她这种外行满头大汗，一无所获。

　　“嗯，我只是想问你几个问题。”赫菲下意识伸出空着的一只手，和往常一样，想要玩笑性质轻轻掐一掐东方爱的脸。而女孩自然是愤怒地把头大力偏开，这使得额头撞上了一旁的桌沿，想报复的对象没有什么实际损失，反倒是把自己疼得龇牙咧嘴的。

　　“你又在犯什么傻……”冰凉的手指趁她疼得没意识反击的时候轻柔地按上额角，那里的皮肉被撞击得通红，如果不好好处理，片刻后势必会淤血成青紫色，却只得到她出奇愤怒的一吼：

　　“滚！！”

　　“……”少年迅速缩回手局促地背在背后，握紧了刀柄。

　　“赫菲斯托斯！你这样变相地虐卝待倒不如真的拿你手上的刀杀了我！我这辈子或者下辈子都不会再想见到你！”怒骂从嘴里冲出去，东方爱的心情很复杂，她本来一直嫌弃着他的全名太难念而总是叫他的昵称。而现在……

　　她满心刻着的只有玉碎的愤卝恨。

　　——回头想想，在这段时间内，少年似乎已经变得不正常：本就孱弱的身卝体状况明显更加糟糕不说，情绪的表现较之前还要缺乏，对所有事情似乎都没有了兴趣，甚至快没有了反馈——而她却怀抱着愚蠢的天真献上友谊和善意，即使不被理解，即使疏远了闺蜜和朋友，也要陪伴在他身边。

　　“为什么没有听话，没有早点远离他呢？”一个声音这样说道。

　　那孩子的脑子坏掉了。他已经疯了。

　　——为什么没有听话，没有早点远离他呢？

　　

　　“嗯，你马上就不会再见到我了。”赫菲的眼睫轻不可查地颤卝动了几下，接着手里匕卝首的刀背抵上了东方爱的脸颊，冰凉的触感使她不禁一抖，“我只有几个问题问你——你喜欢过我吗？”

　　喜欢过？东方爱还侧着头，只是冷哼一声：“呵，你居然会有自知之明啊，是的，我在今天之前还是喜欢你的。”

　　“你爱我吗？”

　　这是什么鬼问题！可是想到那该死的刀还抵在自己脸上，她不由得用三分之二的眼白来表示了对面前的人下作威胁的无比鄙视，然后挤出一个看似温柔实则嘲讽的甜美笑容：

　　“爱！”

　　“…小东，东西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说。”

　　“我爱你！”没有去仔细思考那话里的意思，她只是不耐烦地吼起来。

　　“……说卝谎。”顿了一会儿，他毫无起伏的声音终于在房间里响起，东方爱一边在心里咒骂着他的疯狂，一边紧紧地闭上眼睛准备承受利刃刺进颊肉的剧痛，可是过了好久仍没有任何感觉，她狐疑地睁开眼睛，只看见赫菲侧头瞧着她，左手腕内卝侧上赫然增添了一道鲜血淋漓的刀口。

　　“你干嘛！？！”心中盛满善良的女孩霎时间将自己的处境抛之脑后，被惊得差点从椅子上弹起来，困惑和担忧取代了愤怒。

　　然后是悲哀。

　　对他的诸行失常无法卝理解的悲哀。

　　“因为你说卝谎骗我呀。”赫菲扯开笑，滑稽地耸耸肩，匕卝首在手心里耍杂技似的甩啊甩，清亮悦耳的嗓音，天真幼童一样上扬的语调，却让东方爱吓得发卝抖。她紧紧盯着他，眉头紧皱，警惕和焦急写在眼底，却无法阻止。

　　“你爱我吗？”

　　“不……”短暂的沉默之后东方爱犹犹豫豫地开口，这次她说的是真话。她喜欢大家，但是真正配得上“爱”这个字眼的只有她血浓于水的家人，还有……还有托尔……

　　匕卝首从右手抛换到左手，他右腕内多了一道不停往外渗血的伤口，皮肉翻卷，鲜红的组卝织暴卝露开来。

　　“你！？！”

　　“因为你的真话我不爱听。”他敛去了笑容，眉眼低垂，睫羽半遮住虹膜，嘴唇紧抿——换上了一副冷漠的表情，仿佛伤痛与自己无关。在昏暗的室内，那双血红色的双眼闪着微弱的诡异光泽。

　　“……你爱我吗？”这不过是他第三次问，东方爱却已经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不……啊不是，我……”她甚至没有手来捂住自知失言的嘴。

　　匕卝首割进左手腕，狠狠一划。

　　“不要！”

　　……

　　仅仅四个字的问句反复折磨着两个人——他的身卝体，她的心。直到手腕内卝侧再也没有地方下刀了他才停下，匕卝首落进地板上小小的血泊里，血花溅起，然后是细碎的波纹荡漾开去。赫菲慢条斯理用乳胶管捆住手掌根卝部的远心端，暂时没有上药，开始解卝开将东方爱捆在椅子上的麻绳。

　　“……赫菲……你……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她已经哭得快要虚卝脱了，只能任由因为失血而脸色苍白的赫菲抓卝住她的手臂把她捞起来，一直往房门外拖。

　　“好玩。”

　　

　　她被推出门外，门在面前迅速关闭，甚至有点急促。东方爱无力地跌坐在房子门前的小花园里，手脚崩溃样的发卝麻，半天站不起来，只能愣愣地想着逐渐消失在漆黑一片的门缝里的他的脸，愣愣地想着那个毫无半分犹豫，脱口而出的答卝案。

　　……好玩……？

　　

　　我还是，不懂这个人。

　　曾经在孤立的泥沼里，她把他拉起来，带到了阳光下。她以为彼此是朋友，她以为自己已经完全知晓了他的表里。

　　——我还是，不懂这个人。

　　

　　赫菲站在落地窗后面，站在窗帘造成的大片模糊的阴影里，看着紫发的女孩坐在地上愣了好久，终于站起来，擦干了眼泪，踉踉跄跄地跑远了。没有回头。

　　终于永远地离开了。

　　接着他捡起地板上粘着斑斑血迹的匕卝首，刀柄满是腥甜的肮卝脏，就像他自己一样，黏糊糊的，让人恶心。

　　他对着自己的右腕又是一刀，伤口甚至叠加开来，继续开始迅速渗血。

　　……我说了谎。

　　[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要伤害她？]一个声音这样说道。

　　为了让你恨我，恨我这个自私懦弱，心理扭曲的小人。

　　[我的脑子坏掉了。我已经疯了。]

　　——为了让你忘掉我。

　　他面对渐暗的天色，想了半天，一边无痛觉般抚卝摸卝着密密麻麻的伤口。

　　真正的伤口在心上。

　　

　　他将爱情与亲情放在天平两端，仔细称量，不放过一分一毫。

　　而因复仇沾染的鲜血，使摇摆不定的天平，终于倾斜下去。

　　扔下刀，赫菲跪下，拉开靠在墙角的屉柜，每一层都是一件血衣和不知是谁的尾指。而最底层是一只自卝制手卝枪，膛内还剩一颗子弹，他熟练地取出，没有检卝查状态，只是直接打开保险，扣上扳机，缓慢而坚决地抵上自己的太阳穴。

　　——忘掉我这个，会马上死掉，到地狱去陪伴枉死的父亲的，不孝子。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