薰曾在千年前高山脚下的古城里，喧闹的集市上和零相遇，零看着眼前的来自西域的金发男人送给他一串红色玛瑙项链，笑着问他叫什么。

rei，自己是这么回答的，最后一个音节融化在略显暧昧的气氛里，和神秘的男人对视就像沉进深邃的漩涡，过了万年一样久。回过神来他已经走了，零试图寻找过他，派出去的人无一例外都无功而返，那大抵是他与他一生中唯一一次的邂逅。

薰走后又在自己生命的混沌长河里继续他的旅途，时间的齿轮牵连着铁链拨弄命运的指针，一道漆黑的深渊把他分割在终焉和永生之间，上帝在他身上开了个莫大的玩笑，赐予他永不衰败的容貌，永远健康的身体，不见尽头的寿命，代价是一颗衰老的心。

薰去过无尽海，他看到地狱里的生灵挣扎着从薄薄的一层海面下烈火喷涌的大门中想要往天空的方向前进，接着被刻耳柏洛斯咆哮着撕碎，真可怜，他们甚至失去了灵魂。

薰用神明般的眼光审视一切，他接住太阳升起之处飞来的白鸽，牠嘴中衔着从伊甸园中偷来的三颗种子。他不需要生命树和善恶树，所以他留下了那颗无花果树，在初春的伊始将它埋在世界的某个角落，算是给自己无尽的余生增添一点乐趣。

百年后薰想起那个黑发的贵族，他真是自己见过最漂亮的人，于是他兴致勃勃地一股脑冲去他们相遇的地方，却发现那儿已经变成一片废墟，瓦砾上也积满了灰，再不见过去的繁荣。薰这才想起来并不是每个人都像自己这么倒霉能够拥有无尽的生命，他努力地回想着记忆里的场景，在一片狼藉的遗址中找到过去他们对视的地方，他看着眼前的空气仿佛看到了零那双玛瑙般深邃的眼睛。

薰顿时为不告而别而愧疚，下次有机会的话，好好说声再见吧。

他本以为会很快忘掉那个人，但直到世纪的尾声薰的画笔还是在描摹百年前那个人的模样，他画了多少张也许自己也数不清，只是每个雨夜的思念会愈发强烈。

红色，他路过田园的玫瑰圃，看到被夕阳染成泼洒了鲜红血液般的天空，看到女人们在舞池里转动的红裙子，冬日宴会上杯中的热红酒都会联想到零。

直到他骑着白马走在乡间小路上时，又看到把披肩的黑发扎在脑后的零，他确信那就是他日思夜想许久的，即使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

薰折了枝路边的野花，事实上他从未向男人搭讪过，故作镇定地将手中的花递到正在擦拭竖笛的人面前，后者挑了挑眉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后笑着接了过去，眼神像是在询问。薰大方地报上了自己的名字，零重复了一遍，说像花田里的薰衣草，掠过的飞鸟带来一阵清风，可以将好闻的香气带去很远的地方。

那之后的每天天气都晴朗得不像话，白云落在浅蓝色的天空中像少女的裙褶，薰很喜欢听零演奏竖笛，他一向喜欢音乐，因为只有音乐，绘画，艺术才能记录时间、暂停时间、重塑时间，才能在他永恒的生命中给予莫大的安慰，于是常常是一幅零在吹笛薰在画他的场景。

零有时也会夸他温柔善良，比如给邻居家的小姑娘带糖果，比如帮落难的流浪狗搭一个不太美观的窝，只有薰知道自己曾眼睁睁地看着为了权力争夺的人们血流成河，与其称赞他的温柔不如说是因为零而重拾人性。

一个夏天的夜晚零凑近了身边一起看星星的人，薰能感受到他温热的呼吸，零问他，“可以接吻吗，薰君？”薰愣住了，耳尖有些发红，他说不出话，而胸腔里似乎早已停止跳动的心脏就像是又复苏了一般。理所当然的，他们在夏夜的虫鸣声中接吻，月亮银白色的光辉落在门前的地上，像是一场盛大又静谧的舞会，而他们就是舞厅中央的爱人。后来又度过了一段相当甜蜜的日子，他们在熟悉的床上结合，零进入了他，薰被零的味道包裹着，此刻他对人最原始的欢愉是性这句话深信不疑，像是爱欲化身的厄洛斯的恩赐。

薰偶尔也会想死在这样明媚快乐的日子里，那样他就不用忍受最后一定会失去恋人的痛苦，然后在余下的时光中怀念曾经。但他没想到这一天比预想中来的要快，零失踪了，在最不起眼一天里。薰是平静的，甚至平静到自己都不可思议，他先是将零会去的地方都找了一遍，意料之中地毫无收获，要知道在这样动荡的时代，一条普通人的命就像一只过路的蚂蚁，毫无价值。在几周的寻找之后，他认清了自己又一次彻底失去零的现实，薰觉得好不容易重新变得鲜活的心脏又要回到被无形枷锁束缚的牢笼，他最大的遗憾就是这次也没能对零说出再见的话。

永生的流浪者又开始漫长的等待，期待与不告而别的伴侣再一次的相遇，而在找寻的路途中，他看到了那棵已经长大了的无花果树。薰于是常常靠着它睡觉，在树下继续画着记忆中的零，偶尔也会吹吹零教过他的竖笛，或是无所事事的发呆，看着无数次历历在目的白昼，就这样又度过了一段难熬的时光。

当薰再次踏入新时代的人类社会时，并没有急着去寻找零，而是跟着那莫名其妙的第六感来到了一家街边的甜品店。“…先生，吾辈是不是在哪见过汝？”不久后邻座传来熟悉的声音，薰愣住了，然后看向声音的主人，最先捕捉到的就是那对从未变过的红色眼眸，此刻正盯着自己。

薰觉得命运或许是个恶作剧的幼子，愚弄般地给了他枯燥乏味没有穷期的生命，又指引他在偌大的世界里一次又一次的与零相遇，于是薰将面前刚翻开的画册递过去，那上面是满满当当的零，是他积攒了许多年的爱，他笑眯眯地答到，“是啊，好久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