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医院里最让阿尔托莉雅排斥的科系，除了口腔科不做他选。

自幼接受梅林体能指导训练的阿尔托莉雅身体素质异于常人的好，能吃能打能睡，还有着不挑食的铁胃，每年的体检结果都足以让梅林拿去变本加厉地欺负新人。

可今天她却被梅林强制休假，连人带拐地架去了医院。

一路上阿尔托莉雅就没打消过跳车逃跑的念头，奈何她的上司虽然是个常年的办公宅，每天不是蹲老板椅就是游荡花丛，但到底还是她的老师，轻轻松松就能一手操着方向盘一手制止她解安全带跳车的自杀式行为。

“我都特地跨出办公室的门亲自开车载你过去了，”有着一副和实际年龄严重不符的年轻面孔的英俊男人发动良心攻势，“看在我这么为你着想的份上，你就别挣扎了？”车垫还是他定制的法兰绒，被抠出这么多个洞他也很心痛。

但遗憾的是他为了安抚而露出的一口白牙深深刺痛了阿尔托莉雅的牙神经，好不容消停的牙痛又一次兴风作浪，导致他的学生表情更加紧绷扭曲了，坐垫顺势多了几道深不可测的抓痕，看得梅林呼吸一窒。

阿尔托莉雅拒绝口腔科的原因当然是因为蛀牙。

尽管她的牙齿不比梅林的整齐洁白逊色多少，然而最重要的后门牙多年深受牙痛的折磨，即便多半是幼时的贪吃而自作自受，但打小跟钻头打交道的童年阴影依旧是她挥之不去的恐惧源头，一见到牙医，纵使对方笑得再怎么人畜无害，她的肩膀也会不自觉地塌下去。

她相信这也是很多人的惨痛经历，最痛苦的莫过于眼看着急速旋转的钻头塞进嘴里，在饱受摧残的牙龈上又剔又钻，一连串头皮发麻的嗡嗡声中还要死死克制住逃生本能自己把自己摁在椅子上，简直酷刑。

如今跟她互相折磨的那颗牙齿似乎也放弃治疗了，一个不慎就发炎肿痛，喝口水都塞牙缝。阿尔托莉雅坚持了半个月，止疼药嗑得周围人胆战心惊，终于兴师动众把梅林推了出来拽着她去看医生。

由于她抓车垫这一把自己推进火坑的反抗壮举，梅林油门踩得越发狠，医院的大门转眼就近在咫尺。

“这次预约的医生是专程过来的，技术很好。”梅林看她的脸色已经快绿成眼睛的颜色了，适时地打预防针，“人也很温柔，治疗不会拖太久的。”

阿尔托莉雅第一百零八次发现这句话的一个标点符号都不能信。

“您有哪一次的打包票是没坑过我的，老师？”

“这次是真的。”老狐狸第一百零八次摸着他的良心发誓。







阿尔托莉雅见到预约的女医师的第一眼转头就走。

“哪去呢？”她动作快，老狐狸的眼更快，步子还没跨出去就被按住了肩膀，爱丽丝菲尔的笑声自身后传来，听得阿尔托莉雅心凉了半截。

“原来是你吗，好巧喔。”

“你们认识？”梅林敏锐地察觉到阿尔托莉雅不自然的神色，爱丽丝菲尔主动回答了他：“认识呢。”

认识，不熟。前天碰巧开了她一张闯红灯的罚单而已。

阿尔托莉雅没傻到把这供出去让喜欢捉弄人的老师落井下石，但这前因后果显然不是让她继续待在这里的好理由，尤其是爱丽丝菲尔给她做了检查，红眸月牙似的一弯，上来就一句根管治疗。

根管治疗，开髓，抽死神经。

上一次的治牙经历迅速总结出了这个方案的流程，阿尔托莉雅觉得她的牙齿都要吓哭了，牙酸的感觉一阵一阵地泛。

她只好放松听到噩耗的瞬间僵硬起来的面部神经，试着劝梅林改变主意：“老师，下午车流量高峰期，我们又是临时过来，高文他们会忙不过来的，下次吧？”

可惜这次的梅林被逼着签了军令状的，回复的决定没有任何迟疑：“这个你不用担心，高文他们拍着胸脯说宁可加班到吐血不要加班费，也要让你尽快治牙。”

“你最近因为牙痛导致工作效率严重下降，无形中也是增加他们的负担哦。”笑眯眯的一记重锤，直接把阿尔托莉雅的背敲回了椅背上。

“那她就拜托你了，医生。”梅林笑容温和地把包袱甩给了她，借口都是冠冕堂皇：“为了‘送’她过来耽误了例会，我现在还得赶回去。”

阿尔托莉雅一声不吭地握紧了拳头。

一旁的爱丽丝菲尔饶有兴趣地看着这位开了她罚单的女警官被自己的上司治得服服帖帖，再望向她的表情都是壮士扼腕的悲壮。

“不要这么紧张。”爱丽丝菲尔和颜悦色地准备器具，梅林开溜的速度毋庸置疑，助手站到她身旁为她整理。

“我猜猜，你现在一定非常后悔之前对我做的事。”

要不是地点场合不对，听上去真像一出琼瑶剧。

对方湖绿色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手里的镊子，爱丽丝菲尔能感受到她连呼吸都屏住了，头顶的呆毛小心翼翼地绷直了。

超紧张的啊，比不通情达理的样子可爱多了。







爱丽丝菲尔超车的理由也是开会迟到，不过比梅林要靠谱，起码她踩油门的心情十分迫切和焦虑。命运却还嫌她的时间不够紧迫，驶到半路引擎在她刹车和油门的频繁交替摧残下熄了火，靠在路边一动不动。

金发碧眼的女交警骑着摩托车执着地追了上来，敲着她车窗的眼神压迫感十足。

爱丽丝菲尔郁闷地想啃指甲。

时间太赶，眉毛只描了一边，眼睛里熬夜的血丝未褪，口红情急之下歪出了唇线。爱丽丝菲尔转过头和阿尔托莉雅对上眼的时候，明显感到对方神情一震，慎重着拉开距离的动作像在确认开罚单的对象是人是鬼。

爱丽丝菲尔拒绝承认有那么一瞬间她的心塞了不止一点半点。

腕表上的时间无情地提示着她距离会议开始的时间已经过去了五分钟，爱丽丝菲尔不死心地下车，试图跟对方讲道理，比如她虽然超车但没鸣笛也没产生碰撞，比如她踩油门的时机也就比绿灯亮起提前了那么一点点，眨个眼的瞬间而已完全可以闭只眼忽略不计。

然而对方板着脸说重点管制区域的电子监控摆在那，输她的车牌号一个数不漏，白纸黑字的罚单贴得毫不客气，没有道理可言。

开会迟到，车子要修，罚单要倒贴，违规记录还被记上一笔。

爱丽丝菲尔从没这么倒霉过，阿尔托莉雅还一次性给予双重打击。

现在给她下马威的那位心不甘情不愿地躺在她拿着镊子的手底下，面对她的调戏大气不敢喘，十指僵硬地交扣着压在腹部，放大的瞳孔轻颤和抿紧的唇线看起来可怜又无助，还得干巴巴地蹦出一句反驳来：

“那是工作。”

爱丽丝菲尔笑得镊子都抓不稳了。

“你……不打麻药？”等爱丽丝菲尔固定好角度，启动钻头就要动手，阿尔托莉雅紧张得心里发虚。

“不用喔。”爱丽丝菲尔低头看她，“刚才做检查的时候，你并不觉得很疼吧。”

阿尔托莉雅点头。

“那说明你的牙神经已经死得差不多了。”爱丽丝菲尔说道，“如果不是特别疼的话一般是不用打麻药的，这样用牙针的时候比较好根据你的反应彻底清除牙髓。”

“不过啊，”爱丽丝菲尔看着那副精致秀气的面孔，有些哭笑不得地说道，“能忍到像你这样把牙神经活活疼死到这种程度才来治疗的，也不多见呢。”

阿尔托莉雅不知道这算夸赞还是嘲讽，一旁的助手小姐也噗嗤地笑了，不过总归没让她那么紧张。

认真起来的爱丽丝菲尔没再多说话，动作娴熟又温柔，阿尔托莉雅配合地微微仰头，钻头确实在她的牙齿上运作，却没多少疼的感觉，但也没多好受。

空气里除了会酸牙的刺鼻药味，还糅合着爱丽丝菲尔自身的气味，和她从车上下来时的香水一个味道。

口罩遮去了爱丽丝菲尔的半张脸，她时不时会停顿一会儿问她疼不疼，酒红色的瞳孔专注地观察她脸上任何一个微小的反应，会因为她的紧张回应弯成柔软的弧度，调侃的声音软软的，像在人的心上裹了一层棉花糖。

和以往的就医很不一样，并不害怕。

阿尔托莉雅机械地回答她的问题，心脏却相反地加快了跳动的速度。但在看到她拿起从盒子里挑出长度中等的牙针时，心跳直接抢跳了两拍。

爱丽丝菲尔看她又忍不住抠椅子，明明很想反抗却又不得不忍辱负重的样子，实在可爱得要命，有心逗她：

“我要把它扎进你的牙洞了喔~”

湖绿色的眼睛闻言瞳仁骤缩，全身的寒毛似乎都张牙舞爪起来。

“好啦好啦，”爱丽丝菲尔放软声调，“不会疼的，相信我。”

自己惹毛的小狮子还是要自己哄。

“我一点点的放，疼你就立刻告诉我哦。”温柔的声调起到了安慰的效果，阿尔托莉雅眨了眨眼，强迫自己放松了身体，爱丽丝菲尔小心地把针头探进去一点，轻轻碰了碰，问她怎么样。

没什么感觉。阿尔托莉雅眼神示意她可以继续。

等到爱丽丝菲尔整根牙针都扎进去后，终于发现不对了，“我已经完全放进去了，你真的没感觉吗？”

没有。

“嗯？”爱丽丝菲尔微微疑惑了下，果断换了最长的牙针，阿尔托莉雅一如之前没什么反应。

位于她上方的女医师发出了小小的惊叹声。

直感告诉她这听起来不是个好征兆，因为下一秒助手小姐拿着仪器的镜头直接对准了她的那颗牙齿咔擦了一声。

“……”阿尔托莉雅望着两个对着镜像低声交流的女人，有种自己成了哥伦比亚发现的那块新大陆的强烈错觉。

爱丽丝菲尔没让她纠结太久，交代几句后助手便离开了，接着阿尔托莉雅感到长针一改之前动几下就要询问一次的频率，钩神经的速度像在抽丝剥茧。

奇怪的是，阿尔托莉雅依旧不觉得疼，一颗大石头吊得久了反倒莫名放下心来，由着爱丽丝菲尔戳。

到最后爱丽丝菲尔上完药，推盘一收，笑吟吟挑着她的下巴合上，阿尔托莉雅才后知后觉过来。

“结束了？”

爱丽丝菲尔看她一副睡梦中惊醒的纠结表情，捂着嘴佯装吃惊：“难道你想我再拿个小锤子给你的小牙齿敲一敲？”

阿尔托莉雅余光一扫，瞥到盘子里真有这么个可怕的杀人利器，眼角不自主地抽了一下，被她严肃的一惊一乍取悦的女医师笑到肩膀都在抖。

阿尔托莉雅摸了摸鼻梁，脸颊被前所未有的尴尬刷成了粉红色，头一次在人前有了挖个地洞钻进去的冲动。

她果然还是见到牙医就会犯怂。

好在爱丽丝菲尔见好就收，换回医生嘱咐病人的口吻说道，“还要复诊两三次呢，这期间你也要好好刷牙。”

“……我有认真刷牙的。”

“看你的牙痕就知道你肯定没有。”爱丽丝菲尔指尖点了点她的唇，跟她比划正确的刷牙方式，阿尔托莉雅不自在地眨了眨眼，却没有后退：“我就是按着这个顺序来的。”

“好孩子要老实承认错误。”对方不满地挑起眉靠过来，长长的睫毛扑在阿尔托莉雅的羽睫上，像是没注意到彼此的距离近到能接吻。

“你这样绝对会是家长中的反面教材哦，小心带坏孩子。”

莫德雷德并不知道她未来的悲剧已经被爱丽丝菲尔一语成谶。

眼下会带坏孩子的这位只是顺着袭过来的香吻凑了过去。

趁着秉持医德教训她的女医师愣神的功夫，阿尔托莉雅揽过对方纤细的脖颈，加深了这个浅尝即止的吻。



酸倒牙的滋味，也该让你尝一尝呢。

Fin.





等阿尔托莉雅再一次复诊时，看到穿着白大褂的银发女医师给实习生上课，指着投影仪上标着经典病例的照片说这是我的新病患所打破的牙针治疗长度的最新记录，你们可要把它拿给来看病的人告诉他们要引以为戒，不听医生的话就是这个下场。

默默听完全程的女警官得出了结论：

千万别得罪你的牙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