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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CP】归无常

作者 : Leenu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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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虚实枉判
菩萨初生时,放大光明,普遍十方,行至七步,观察四方,做师子吼而说偈言:“我生胎分尽,是最末后身;我已得解脱,当复度众生。”
——《大智度论·卷一·缘起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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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录  2007年9月  ██县██市(旧██村)
任务概要  搜查废墟,搜索可能存在的咒术造物及咒力残秽。调查夏油杰叛逃原因。
·现场112处采样点未见第二人咒力残秽,无外来术师介入迹象。
·村落周边5公里范围内无未登记“帐”释放痕迹。
·综合“窗”汇报内容佐证,确认咒杀百人系夏油杰一人所为。

“所以杰是突然脑子出了毛病才想着杀人玩吗!这算哪门子原因调查!老子不接受!”
(此份任务报告末尾有着潦草的字迹,勉强可以辨认出最后签名的前两个字是“五条”)

***

记录  2007年9月  ██县██市(旧██村)
任务概要  搜查废墟,解剖被害人遗体。调查夏油杰叛逃原因。
·对68具较完整尸体进行解剖,对441份尸块进行复原。未发现夏油杰及其操控诅咒以外的咒力残秽。遗留咒力在尸体上的附着程度较深,自血液分离后与咒灵操术残秽呈现明显层级关系,经标本比对,确认为夏油杰收服的咒灵。
·经查询当地户籍资料并与“窗”数据库比对,112名死者中无咒术师或有咒术潜力之人。村落中未发现咒具及其它可对特级咒术师造成威胁的致命性武器,也未发现能够操纵、暗示、控制咒术师行为或思维的咒具、装置、结界及药品。
·综合前次调查结果,确认咒杀百人系夏油杰个人意志所为,不存在被精神影响或术式操控的迹象。

“加茂家的赤血操术小鬼才6岁吧?禅院家很精通咒具吗?”
(任务报告末尾加茂和禅院的签名被粗暴地划掉,粗大的“反对”几乎划破了纸张,接着是更大的“五条”两个字)

***

记录  2007年10月  ██县██市(旧██村)
任务概要  检查废墟、遗体及现场残秽。调查夏油杰叛逃原因。
·本次任务由五条家、禅院家、加茂家共同指定担当人二级术师七海建人执行。辅助监督3人(名单及个人资料详见附录)。
·五条家、禅院家、加茂家一致认可,将本次调查结果作为旧██村百人死亡事件的最终调查结论,相关资料及证据封存,保密级别特级,保密期限二百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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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束光从房间上方射下来,将正中一片地面照得通透,也照亮了那把缠满符咒的铁质高背椅。椅子表面粗糙,颜色在强烈的光明中只透出沉沉的黑,椅背处有着用于束缚封印的注连绳,椅腿处虬结隆起,仿佛根须一样和地面连接。
椅子上没有人。
咒术高专东京校三年级班主任,也是传言中即将接任东京校校长的夜蛾正道站在那无人就坐的椅子旁,黑衣墨镜面无表情。细小的铃声响起,烛火发出微光,他对着四周林立而起的纸屏风,以及屏风后浓郁的黑暗略微致意。
“感谢各位出席本次的高专特别会议,本次会议将在总监部特别调查组的见证下进行,以保证会议结论的有效性。鉴于——前·特级咒术师夏油杰——堕落并叛逃为诅咒师这一事态的严重性,请允许我略过开场白,直接进入正题。”
短短几句,夜蛾态度不卑不亢,仅在提到自己曾经的学生时有细微的停顿。严格来讲,作为夏油杰的班主任,夜蛾本应该被勒令规避此类场合,但既然他出现在现场,就意味着夜蛾正道已经通过了总监部的调查,证明了自己和夏油叛逃毫无关联,也暗示了高专对此事的态度。黑暗中传来几声不协调的咳嗽和冷哼,之后便重归静寂,这已经是某些人被允许表达不满的最大限度。不过,比起质疑背靠高专又无大家族背景的夜蛾正道,与会者显然对会议的内容更加关注,没有人会在此时横生波澜,跳出来对主持人的人选以及这种毫不正式的发言提出反对。
见无人异议,夜蛾向着自己的右手边方向示意:“七海。”
被叫到名字的金发青年应了一声,自黑暗走进明亮的场地当中,同样停在那空无一人的椅子旁边。夜蛾再次微微点头致意,将接下来的议题交给这名年轻的学生,自己转身退开。
七海环视一圈,想在四周耸立的无数屏风背后找到那个一力举荐自己主持调查的人——他很快就找到了,不是靠视线,也不是靠咒力的强度分辨——尽管那个人拥有着传说中的六眼和五条家祖传的无下限术式,但他的存在感不需要这些实质性的东西来昭示。不需要任何理由,仅仅是他的存在本身,就强烈到足以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那个一年前在濒死之际领悟了反转术式,以五条家也甚少有人听闻的虚式轻松击杀天与咒缚伏黑甚尔,实力在一年内爆炸式成长,已经成为了名副其实“最强”的五条悟。
脑子里感叹着这些,七海的表情仍然严肃得不像是一个咒术高专在读的二年级生。他语速不快,音调低沉,足以让所有人听得清清楚楚。
“各位好,我是咒术高专东京校的七海建人。如各位所知,这不是一次正式的听证会,只是在各方无法达成一致意见的前提下,将咒术高专一个月内的所有调查结果进行一次说明。尽管受到了御三家的指名才担当本次任务,但我的目的是调查事实,而不是说服任何人,在座各位拥有随时打断我的权力。”
咒术高专二年级生七海建人——同时也是一名经高专资格评定后的二级术师,出身非术师家庭。其术式的特殊之处使其纯粹的攻击力超越了大多数一级术师,为人严谨持正,任务履历不乏亮点,御三家上层对其也略有耳闻。也正因如此,针对已经堕落为特级诅咒师的夏油的调查,在某位御三家成员任性妄为的“胡闹”之下,为了尽快解决长期僵持不下的状况,尽管七海建人身为夏油杰的学弟,也是少数几位能够被多方都予以认可的人选之一。
七海扫视一周,继续说了下去,随着他的话语,半空出现了面向四方的巨大的虚拟投影:“首先是夏油杰当日执行的任务,事前‘窗’提供的情报表明那极有可能是具备术式的一级咒灵导致的事件,所以高专才就近派出了正在附近的夏油学长予以应对,也有着为其增加咒灵储备的用意——”半空的投影上显示出了夏油杰那次任务的基本信息,还有夏油咒灵操术的介绍,“这一点并没有问题。但调查后,我认为本次任务准确的分级应该达到了特级。证据就是——”他示意了一下,有人搬上来一只漆红色的箱子,七海将箱子打开,从被放进密封袋且码放整齐的物品中抽出一样来,是一件黑色的上衣,“请看,这是遗落在现场的、夏油杰当天所穿的高专制服外套,这里很明显是自后背处被撕裂。”
有悉悉索索的低语声:“凭着一件衣服上的口子就断定是特级吗?过于武断了吧。”
“‘窗’的信息来源驳杂,是为了尽可能多的捕捉异动而设计的系统,其组成大多数仅仅是能看到诅咒的普通人,相对而言对咒灵等级分辨的准确度就难以保证。众所周知,对于一级以上咒灵的判定,如果不是一级咒术师亲身到场,被误判为低级咒灵的情况也时有发生——”七海顿了顿,沉默的时间略长了一些,在台下列席的夜蛾轻咳了一声,七海才继续解释道,“衣料的背部有残秽的遗留,两侧的划痕也有细微差别,却没有血迹。可以推断咒灵先使用爪牙一类的锐利部位穿透了夏油学长背部的衣料,然后被夏油学长即刻闪躲,才造成这种先是穿刺痕迹,却延伸出撕扯痕迹的破口。夏油学长是特级,擅长体术,又是咒灵操术使,如果不是特级咒灵或者数量众多的一级咒灵,绝不可能攻击到他的后背。考虑到‘窗’提报过的诡异事件发生的每一个时间和地点,本次任务里应该只会有一只诅咒。以上就是我推论的证据之一——”
黑暗中又传来驳斥的声音,音调尖细,听不出男女。
“前两次的调查结果已经很清楚,这个村子里已经没有诅咒存在了,夏油必然是制服了这个咒灵,解决了村里的事件。对于一名特级咒术师来说,任务咒灵是一级还是特级又有什么区别?”
“对夏油学长来说当然没有区别。但是对于那些死者——”面对质疑,七海又从箱子里拿出了另外几件物品,摆放在那缠满锁链空无一人的椅子上,空中的投影同时显示了那些诡异物品的放大图,让所有人都能看清,“想要诞生一只足以达到特级的咒灵,必须是在医院、监狱这些负面情感极端集中的地方。按理来说,一个仅有百人的普通山村是绝对不可能出现特级咒灵的,甚至一级都极罕见。而这种异常情况最为常见的原因,就是产土神信仰。”
炽白的灯光照耀下,椅面上依次摆放一个长发的人偶,一大把尖针,还有一摞刻着奇怪花纹的浅盘,乍看下去像是普通的生活用品,细细观察却能从人偶扭曲的表情,尖针上淬着的暗红色,以及狰狞缭乱的线条中感到浓重的违和与邪异。
盲目的信仰之力往往掺杂着极端的负面情感与狂热行为,是咒灵们趋之若鹜的饵料。而当某些闭塞的地方将咒灵视作“神灵”并进一步有针对性地祈求祭祀——特别是血祭——后,更是会极大加强咒灵的能力与实力。接下来,如果某些有灵觉的非术师能看到咒灵,往往就会成为“神明”的代言人,一旦这些人心存恶念,就会与咒灵形成恶性循环,最终将整个村落吞噬殆尽。
“这些是‘祭具’。”七海举起人偶,“这个人偶制作使用的材料是,”他顿了顿,“是‘人类’。这些头发来自几十个不同的人,皮料是鞣制的人皮,五官是烧黑的人骨,里面填充的也是风干后的内脏碎片。”他又举起针和浅盘,“这些与其说是祭具,更像是刑具。这些针是中空的,显然是专门用来放血。这些盘子上的咒符可以转化人类血肉中的成分,并将咒力固定其中,成为诅咒的食物——”
“邪道!”旁听者有人大声说,引起一片低沉的赞同声。
这时,还是那个尖利的嗓音继续反驳:“那个村子诞生了诅咒,我们当然知道那里会有异常。可我们坐在这里讨论的是夏油杰堕落并叛逃的事情,就算那里有着某种邪恶,也不是杀戮非术师的理由!”
这个声音同样得到了与方才数量不相上下的赞同附和。
七海的呼吸更轻,眼神瞟过箱子里更多的东西,眉间隆起褶皱。无论如何夏油咒杀百人是事实,依照咒术界的规则即刻被视作处刑对象才属正常。总监部之所以拖了这么久都没能下达正式通告,不过是因为高层的御三家还未达成一致。
咒术规定是咒术师团体能够在人类社会稳定运行并守护世界的基石,七海并没有试图为夏油脱罪,也没打算挑战整个咒术界运行千百年的秩序。他之所以在那个村子调查了足足一个月,收集了所有证据,堪明每一条线索,确信已没有任何遗漏,正是因为他很尊敬并绝对信任夏油杰。夏油学长在五条学长心目中的分量,每一个高专人都心知肚明。所以他必须弄明白这件事背后潜藏的真相,哪怕这根本不会动摇总监部最终的通告和夏油的结局。
这也是对已逝的、将夏油杰视作人生目标和憧憬之人的灰原雄的交待,七海命令自己全力以赴。
“如果这不是一次单纯的祓除诅咒的任务,而是变成了一个救援任务呢?”面对频繁的质疑,七海提高了音量,态度依然镇定。他注视着屡次传来质疑声的那片黑暗,将猜测对方身份的思绪尽量摘除。他今天是来说明整件事的前因后果,不是来要求获得场下所有人的认同,他再次提醒自己。
“你是说那些非术师举行的血祭吗?祓除诅咒后,这只是普通的刑事犯罪,交给非术师的执法机构处理即可。”
“是的。”七海大声赞同,“但是当加害人或受害人之一是咒术师——或具备咒术能力——的时候,在场的咒术师可以从权处理,这同样是规则。”
黑暗中突然安静下来,连之前嗡动的低语都没有了。
七海开始展示一组照片:“这些是我在村子里的一个地下室找到的,找到那些祭具后,我就一直在寻找他们祭祀的地点。之前调查的术师们之所以没有发现,是因为这个地下室被毁得很彻底,已经被完全掩埋在地下5米以下,很明显是故意的。彻底清理之后我发现了两股很微弱的、不属于夏油杰的咒力残秽。”
椅子腿与地面摩擦的响动很明显地传来。
面对投影中那些光影晦暗的照片,以及七海手中展示的还携带有陌生残秽的木质与铁质碎片,沉默聆听取代了频繁的质疑,偌大的房间里针落可闻。
“这个村子曾发生对咒术师或拥有咒术天赋的人的囚禁与迫害。”七海的话音顿了顿,再开口时他的声音已经平稳许多,“血迹、毛发、还有衣物纤维,种种证据表明,曾有两个不到十岁的孩子被长期虐待。而这两个孩子并没有在村落的户籍资料里,112位死者中也没有符合的DNA。于是我从‘窗’那里查询了当地近5年的刑事犯罪记录和涉及到咒术的异常事件。发现在2006年,村子里一户姓枷場的人家曾经发生意外失火,没有幸存者,房子也被彻底烧毁了。记录在案的起火原因,是电器短路。”
一阵骚动。
“根据警方记录,当时屋子里共有两名大人,两名孩童,一家四口。两个女孩是双胞胎,出事的时候刚满5岁。在那之后,村子便频繁出现诡异事件,直到引起‘窗’的注意发来消息,而恰好在附近的夏油杰前往,发生了后来的事。接下来便是我个人的推论——”七海扫视周围的黑暗和黑暗中沉默树立的白色纸屏风,仍轻易被五条悟所在的位置吸引注意力,出人意料的是,这位公认是夏油杰挚友的特级咒术师今晚一言未发。
“那些祭具的使用痕迹很旧,历史超过二十年,可以确信村子里一直有着祭祀邪神——也就是诅咒——的传统,或许他们以为自己是在崇拜某个山神,或许血祭只是局限在十数人范围内,但这样的行为足以诞生诅咒并使其壮大。枷場家的双胞胎有着咒术师的才能,5岁的时候显露出来,由于我们已经永远都无法知道的原因,这一家人招来了村民的恶意。他们一家被血祭,双胞胎则作为给邪神的祭品——所以之前在村子里没有发现夏油之外的残秽,因为这两个小女孩一直被秘密囚禁着——而以咒术师为祭品,促进了诅咒的进化,再加上村民的愚信和狂热,恶性循环,才最终培育出特级的诅咒。”
细细的抽气声此起彼伏。纵使咒术师们见识过各种极致丑陋之物,可一整个村子上百人因为盲信而心甘情愿崇拜咒灵,不惜戕害同村人,甚至将不到6岁的孩子当做祭品,折磨一年之久,这样的惨剧还是过于耸人听闻了。
所有人都盯着场地正中空无一人的椅子——那原本应该是被抓捕的罪人坦诚恶行的位置。在经历了七海的举证后,这一场唯独受审人缺席的审判变得令人难以忍受起来。
突然,巨大的响声传来,五条悟踢翻了面前的屏风和身下的椅子,转身就走。树立的屏风们纷纷挪移,在噤若寒蝉中让开通路。
六眼的无下限咒术师一言不发轰开了紧闭的房门,径直离开了。


当天晚些时候,七海在一间空无一人的教室里找到了五条——或许也并不能说是找到,只不过是会议结束后,他刚好要回教室取一些东西,却意外看到坐在靠窗位置正盯着外面出神的学长。
七海礼貌地点头打招呼,结果五条丢过来一句没头没尾的话。
“那个特级……是什么样的诅咒?”
“产土神……”七海摇摇头,“这种东西会随着拜祭它的人类变化,崇拜的行为与方式不同,也会酝酿出完全不同的诅咒。但大多是……嗜食血肉的。”
“所以杰收服了一个……喜欢吃人的诅咒?然后他就突然疯了,把那些人杀得干干净净?”五条的面孔仍然对着窗外,突然冷笑了一下,“两个孩子被折磨,这种事是很让人生气,但是杰不至于因为这个就杀人。”
七海犹豫了。
“的确,”他最终还是肯定了五条的话,“虽然有着咒灵操术的残秽,但是那太淡了。杀戮,特别是上百人的屠杀——这种行为所需要的负面情感不可能这么浅淡,尤其是……那个人还是夏油学长。我猜他一开始确实是收服了那个土地神,但是后来他发现了那两个孩子,也察觉了村子里正在发生什么,就释放了那个诅咒。后来的事只是顺其自然。”
五条哼了一声:“那些人不值得被救。”
如果真如七海所说,那特级诅咒曾经以拥有咒术能力的人的恐惧与痛苦为食,甚至将这种进食的方式持续了一年之久,那么当两个孩子被夏油隐藏气息之后,失去了饵食的诅咒自然会发狂,并在饥饿与愤怒中把目标转向了自己的信徒。这是极有可能的。
夏油并没有动手,他只是袖手旁观,就仿佛在雨天里挪开了雨伞,任由雨水冲毁蚁穴。
他只是——不再把那些村民当做需要被保护的“人类”来看待了。
听到五条那可谓离经叛道的话,七海的嘴唇绷得紧紧的。很多事都埋藏在迷雾中,唯二的幸存者跟着夏油一起失踪了,他花了足足一个月在废墟和停尸间来回勘察,一件一件比对那些工具,那些尸块,每一寸地面,每一块砖石与木料,但信息依然不足。
推论和猜测太多,仍有不少疑点存在,七海的判断只是最接近事实的可能性之一。他们无法和失踪中的夏油杰当面对质,唯有一百一十二条人命血淋淋地抹掉一整个村子,也给高专硬生生留下硕大污点——特级咒术师以杀戮百人的方式堕落,甚至亲手弑亲,整件事如此悖反人伦,百年未见。
“夏油学长最终没有带走那个诅咒,事情结束后,他祓除了它。”七海最后说。
他在村子里找到了那个诅咒被祓除后留下的残秽,这也是他如此肯定这诅咒近似——甚至已经达到特级的原因之一。只是在刚才的会议上,面对更加频繁的质疑,他省略了这部分说明。
他在原地等了一小会,五条再没说话,也没看他,于是七海回身去收拾自己放在柜子里的东西。这次任务过于匆忙,耗时和耗费精力也多,离开前放在这里备用的短袖校服也该收起来了。七海将要拿走的东西装进背包,将要丢弃的垃圾收拾进另一个袋子,起身时却看到教室里多了个人。
无声无息出现的是一个身穿黑色狩衣看起来三十岁左右的高瘦男人,半长黑发束在脑后,眼睛细长,脸上是一副无所谓的笑容,下巴却微微抬起,这使他给人一种强烈的正在俯视周遭的感觉。
“五条悟,原来你在这,”男人站在那里,腰挺得笔直,看着依然望着窗外没有回头的五条悟。他从袖口抽出一张纸抖了抖,放在五条悟面前的课桌上,“总监部已经做出决定了。你自己挑的人,调查结论你也听到了,今天之后也没什么可说的,别闹了,签字吧。”
五条终于收回了一直看着窗外的视线——这时七海才发现他没有戴着平时不离身的那副墨镜——那双湛青澄澈的眼瞳瞪着面前的纸,看了足足五分钟,然后又抬起看着面前的狩衣男人。
“好歹是刚当上家主的人,别跟小孩子似的任性,”男人面对传说中的六眼的瞪视,泰然自若,又从袖口抽出根样子华丽的钢笔来,还贴心地旋开了笔帽,将笔放在纸旁边,脸上还是满不在乎的神情,“你已经拖了一个月了,在我看来这完全没必要,这位——啊——抱歉忘了你的名字,”男人轻飘飘瞟了七海一眼,“已经做出了详尽的说明,加茂和禅院都没有异议了。你一个人难道还想反抗规则吗?”
他说出“加茂家”的时候语气有着轻微的变化,七海盯着男人身上标志性的狩衣装束,猜测对方是加茂家的族人。
五条仍然瞪着他,直到男人无聊地抱臂打起哈欠,五条才抓起那根笔,用一种要戳破纸张的力道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哦哦,好了。谢谢。告辞。”就像是怕五条在写完名字后又写下什么别的东西一样,男人用夸张的动作将纸和笔从五条手下抢回来,塞进袖子。
路过七海的时候他眨了眨眼,语气意味深长:“不得不说那真是场相当严谨的调查,证据翔实,每个细节都让人惊喜。”
男人走得飞快,根本没等七海说什么就从门口消失了。不过下一个访客接踵而至。
“五条小子!”外形极有辨识性的、禅院家当代家主禅院直毘人中气十足地大喊着走进来,紧接着打了个格外响亮的长长的酒嗝,整个人摇晃着拎出不知哪里掏出来的酒壶灌了两口,咂咂嘴,“那个交易我同意了!打钱吧!”
七海将已经整理好的书包提在手里,无论是刚才加茂家来找五条签署何等重要的文件,还是五条和禅院两位家主所谓的“交易”,他一点都不感兴趣,只想立刻离开。但禅院直毘人一身酒气堵在门口,毫无御三家家主风度,叫嚣的模样活像个靠着烂醉来要债的凶狠混混,七海一时间只能眼观鼻,鼻观心,礼貌地装作什么都没看见。
五条悟有气无力地趴在课桌上挥了挥手,从禅院身后便探出一个人来,那是个看起来二十出头的穿黑色西装戴着金边眼镜的年轻人,一副干脆利落的商业精英装束,却戴着一顶图案夸张颜色鲜艳的鸭舌帽,与五条悟一样的银发从帽子下面乱糟糟地冒出来。他似乎是跟着禅院家家主过来的,却被对方高大的身形和酒气一时遮蔽了气息,此时轻轻巧巧绕过禅院与门框之间的缝隙,站到了五条悟身旁。
“家主大人,您真的不考虑签个合同什么的吗?”银发年轻人双手撑在课桌上,认真而忧虑地看着五条悟,“这可是上亿的现金!”
五条根本连话都懒得说,直接从那比他大不了几岁的年轻人胸前口袋里掏出了像是空白便签本一样的东西,刷刷签了名字,又将笔和那签好字的纸拍在对方胸口。
看起来应该是五条家成员的年轻人嘀咕了一句什么,再次检查了五条的签字,将纸上其它内容填写完整,注入咒力,双手递给了禅院家主。但当对方捏住纸的时候,他却没有松手,金边眼镜后投射出极为固执的眼神:“一手交钱,一手交人才对吧,禅院前辈?”
于是禅院直毘人斜睨着他,挠着胡子不耐烦地说出了一个地址。这看起来既像是人口买卖又像是赎金交纳的场面一时让七海有些呆愣,金发的高专二年生不动声色退后了半步,试图进一步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简陋的交换完成,禅院家主看起来并没有交易后的轻松,那张胡须虬结的粗犷的脸上是奇怪的释然与恼怒,他没再多说什么,只是又灌了几口酒,踏着重重的步子离开了。戴着鸭舌帽的五条族人则留在五条悟身边。
“你好,我是五条昂。”注意到七海的视线,年轻人点了点头,然后就闭上了嘴,对着五条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似乎还在为着刚刚随随便便被支付的巨款而担忧着什么。
“七海建人。”出于礼貌,七海自我介绍,并打算趁机立刻回宿舍去。
结果这个简单的意图再一次被出现在门口的身影打断了。今日的第三名访客,一位单手拄着拐杖、身着黑底白色横纹和服的老人慢慢走进来,拐杖笃笃敲击地面的声音既脆又沉,那拐杖通体漆黑发亮,似乎是某种咒具。
于是七海不得不再次退后两步,让这位新访客先进入教室。
结果出乎意料的,这位老人没有找上五条,而是很自然地在七海身前停下脚步,露出审视的神色。
“你很不错,七海建人。”老人露出一丝温和的笑容,七海注意到他的侧脸和手上有着明显的老人斑,头发也稀疏花白,背脊微驼,虽然身体看起来还算硬朗,但毫无疑问年岁已高,“有没有考虑成为一名一级术师?”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问题,金发的二年级生表情严肃,回答不假思索:“我的实力还有不足,我想先在二级咒术师的等级上锻炼一阵,再考虑一级资格认证的事。”
“哦?年轻人这么稳重谦虚可是难得。不过毕竟咒术师人手不足,也要小心被说成是懦弱畏战啊。”老人的笑容变得微妙,他上下打量七海,“倒是不像某些人,踢了椅子直接离场,一点御三家的矜持都没有。”
被暗指的“某人”发出响亮的作呕声,面对着如此高龄的老人也毫不客气,五条仍然以一种近乎瘫倒的姿势坐着,一只手放在课桌上撑着脸颊,嘿嘿冷笑:“矜持?别以为我不知道今天会上啰里啰嗦尽说废话的那些家伙是谁,不过嘛,那种小角色又怎么比得上您呢?加茂家的老老老老老爷爷?”
又一个加茂家的族人,似乎还是宿老。七海仔细分辨,发现面前这个老人身着的和服有着精美刺绣的暗纹,姿态中也确实和刚才的加茂有着某种相似之处——那种伪装后仍不经意流露的高傲的神情。
感知到七海的目光,老人浑浊的双眼转过来,满意地点头:“这正是今天这场审判的真意。”
特别会议、听证会、审判,对于今天这场咒术界绝大多数家族及术师代表参与的对夏油杰咒杀百人事件调查结果的聚会,七海已经分别在不同的人口中听到了不同的名称,并从这名称的区别中直接感受到这些人的态度。就如同眼前这位加茂宿老,以“审判”名之,很明显是认为夏油杰罪无可赦亟待被处刑的保守派人士之一。
“我只是陈述事实并摆出自己的猜测,”七海垂下目光,“接受质疑本就是我今天的任务。”
“不包括预设立项的质疑。”五条口气尖锐。
事实上,今日会议举行的地点同样也是一处审判被抓捕的咒术师的所在,一般是在咒术师的所作所为有着巨大争议的情况下才会启动的特别流程。有时为了确保审判结果的公正,与会者——尤其是总监部代表——并不会被提前告知受审人所犯恶行的详细信息。唯有在审判开始后,才会由指派担当人呈述证据与证物,并接受所有与会者——甚至是被审判的咒术师本人——的提问,直到所有人对担当人的阐述无质疑,才会由总监部做出最后的判决。
如同夜蛾正道的出现一样,咒术高专将特别会议举行的地点设在这里,无疑也是有着某种意图。
今日会议上被抛出的问题均可说一针见血,七海也按照规矩进行了证据的出示与逻辑的阐述。但问题就在于此,那些提问都有着一个明确的前提,那就是一口咬死夏油杰亲手犯下了咒杀百人的大罪。在自身未受到实质威胁的情况下,咒术师对非术师使用咒术,致其受伤甚至死亡,这一行为无可辩驳是重罪,更何况受害人数量巨大。而七海对这个指控从头到尾都拿不出有力证据明确反对,只能引用救援或从权等特殊规定,但夏油的所作所为无疑跨过了某道不能逾越的界限,任何理由在上百人的死亡面前都是苍白的。
这使得这场会议失去了所有的意义——如果有人曾经试图给七海的调查赋予意义的话。
但七海无法说谎,他花了一个月的时间,命令自己以完全局外人的角度去分析所有数据,检查所有证据,勘察每一个现场,最终得出的结论就是如此。
夏油杰确实堕入诅咒师之道,成为他们将要祓除的对象。
无论这次事件暗中有着怎样的博弈,导致总监部的通告迟迟没有下发,那都只是怀揣万分之一希望的人们的一厢情愿罢了。
七海知道时至今日仍有不少咒术师同情夏油杰,特别是在今天的会议之后,在知晓了那个村子里曾发生祭拜诅咒甚至是囚禁虐待术师的事后,会有相当数量的年轻术师想要为夏油脱罪,甚至付诸行动。而作为调查任务的执行人的七海,想必会因为这个身份而招来不少迁怒般的憎恶吧。
但他也清楚,早在夏油释放那只已经被收服的土地神的那一刻起,这件事就已经彻底失去挽回的余地了。
他只是对五条悟感到很抱歉。
抱歉——但并不愧疚。
“你希望他回来吗?”似乎是看出了七海的想法,老人将手杖换到另一只手,问出了这样意味不明的问题。
七海下意识站直身体,摒弃掉语气中的所有个人感情:“夏油杰犯下大罪,即便回来也会被处刑。”
“但总监部还没有下达正式的通告,”老人眯起眼睛,似乎对七海的回答很满意,继续问道,“这么说,你不希望他回来。”
“这和我的个人意志无关。”七海察觉到了老人话语中的某些暗示,他无从判断对方的真实意图,也对这种兜圈子的谈话方式感到厌倦,但他竭力不表现出来,“不论他犯下罪行的原因是什么,规则就是规则,夏油伏诛才是对咒术世界秩序的维护,是合理的。”
老人满意地用手杖的尖端磕了磕地面,似乎是表示谈话结束,从始至终他都没有理会冷嘲热讽的五条,就仿佛他真的是专门为了七海而来。
“七海建人,加茂家想要推荐你为一级术师,希望你能够接受这份信任。”
“我?”
七海睁大了眼睛,终于难以掩饰震惊。他不认为自己仅凭这一次调查和表态就能够使御三家之一最为重视咒术传统的加茂家做到这个地步。夏油叛逃的阴霾仍笼罩在咒术高专上空,五条刚刚分别和加茂与禅院达成了某些交易与妥协,这些远不是他这个普通的平民出身的二级术师能够接触。他曾经以为自己的一辈子就是这样,按部就班读完咒术高专的学业,一步一步增强自己的实力,认真完成被交予的任务,祓除眼中所见的诅咒,保护同伴,保护非术师,维护难能可贵的安稳与和平。他从没有过分自大地评价自己,也没有不切实际的梦想,他承认自己的能力有限,也因此格外认可规则和集体的必要性。但是在失去了灰原雄,又发现自己唯一尊敬的学长堕落之后,在那充满死气的村落里,在发现那地底深处埋藏着的罪恶的那么一瞬间,他确实曾经真切地涌起了想要迫切提升实力,想要尽快跻身代表咒术世界高端力量的一级咒术师行列,并改变什么的想法。
但这不代表他会热血上头。
加茂家此时执意对他伸出橄榄枝的意图还隐藏在重重迷雾之后,在谈话的起始,他明明已经隐晦地拒绝过,此时面对老者隐含威逼的目光,却一时找不到更有力的理由。
有人帮他找到了。
“真不巧啊,五条家已经递交了推荐七海建人成为一级术师的申请,就不劳您大驾了。”
五条吊儿郎当的声音响起,接着是五条昂惊讶地欸了一声,不过那仿佛永远都一副忧虑神情的年轻人立刻点点头,从胸口掏出空白纸张,匆匆写了两行并直接扣上咒术印记。
“是的,这是推荐信。是身为总监部咒术资格评定委员会一员的我今……昨天!昨天收到的!”五条昂举起刚刚写好的、墨迹都没干的“推荐信”,五条悟一本正经打了个响指并伸手示意,“针对七海建人同学的一级资格评定将马上启动。”
这时七海才知道这个五条昂就是今天会议开始时夜蛾一句话带过的总监部特别调查组的代表之一。两个人如此不加掩饰的行为让七海隐隐想要发笑,但一想到那信上写着的是自己的名字,他又感到某种做梦般的荒谬。
七海看向五条,发现六眼术师澄澈如晴空的双眸正对着加茂家的宿老露出毫不掩饰的敌意。他叹了口气。
他从来不觉得自己的想法多么重要,但今天他似乎总是被逼着不停地表态。
“感谢五条家的厚爱,我会尽力而为。”

多年以后,早已成为一级术师的七海建人每每回想起那个下午曾在高专某个教室中发生的事,除了对当时五条悟胡闹的无奈,便只有一种命中注定般的感叹。
现在想来,不管本人是否承认,他都是从那个时刻开始被正式打上“五条家”的印记的,哪怕他中途曾经从高专消失了四年之久,又不声不响地回来,这一点也从没有变过。
那天之前五条悟从未对他提过一级推荐的事,但当事情真正降临时,他还是升起了一种该当如此的明悟。
不过也仅此为止了。那时他决定接受五条悟的邀请,也打算尽最大努力成为一级术师去改变些什么,但还没来得及产生更具体的想法,便被接连响起的手机短信的提示声打断了思绪。
五条和七海同时低头翻开手机,发现是总监部姗姗来迟的新通告。
对于夏油杰咒杀百人事件的最终结论,经第三次调查审结与高专特别会议报告,终于获得了总监部高层一致通过,并将之传达给了所有高专相关的术师。

——死刑。


***

记录  2007年9月  ██县██市(旧██村)
任务概要  查明村落内的人口失踪、异常死亡事件。祓除事件原因的咒灵。
担当者(高专3年级 夏油杰)被派遣任务5日后,经确认,共有旧██村居民112名死亡。最初猜测为咒灵所为,后经过对残秽的分析,可以断定是夏油杰的咒灵操术所为。
夏油杰逃亡。依据咒术规定第9条,其身为咒术师,成为处刑对象。*



*:《咒术回战》第77话 玉折-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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