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地不怎么潮湿，太阳躲在白桦树茂密的椭圆形叶片背后，虫鸣中一片荫凉。这是一条崎岖的山脉，山区里的居民生活方式落伍，通讯信号很差，也不怎么著名，通常不会在这里遇到登山游客。

“我走不动了。”

“那就在这里休息一下吧。”

“你有喝的吗？”

红发青年打开帆布包，从里面拿出两支灌满了的水瓶。“咖啡和水，你喝哪一个？”

“咖啡。你这样子一都不慌张。”

“当然，我还带着三明治呢，你要吃吗？”

“一会儿再吃吧。我们还要走多久？”

“走到能过夜的地方，我可没带帐篷，不能真的风餐露宿啊。”

金发青年点点头，将水瓶递回同伴手中。他的同伴将水瓶收回包里，拉住他的手将他向上提，他用力一脚蹬上那块突出的土坡，一个黑魆魆的枪口从他的背包口中露出来。

“你怎么还带着？”

“是啊，反正里面没有子弹，不是吗？”

“里面是没有子弹。”

“所以我们也不能打猎了。”

“你还想打猎？我也没带炊具啊。”红发青年说，“把它扔了吧。”

“既然没有子弹，扔不扔也无所谓。”

“是无所谓。我就觉得不太好，不管里面有没有子弹。”

“你是不是故意的？”

“故意什么？”

“你知道里面没有子弹，还把它给了我，但我把一只满弹的枪给了你——我亲自填满的。”

红发青年不作声。

“你干嘛沉默。”

“咱们别提这个了，我这不没带枪吗？”

“那是因为你把它扔了。”

红发青年再次沉默下来。

“你是不是心里在想着把我也扔了？”

“我没这么想。”

“你有这么想过。把我锁在车上的时候。”

“我没这么想。你还要不要一起走了？”

“要。”

连绵的山路在他们翻过一片果树丛后铺展开来，绿色的原野上一群白色的小点集中成一群，牧羊人不知道在哪块山头打盹。红发青年摘了一抷野草莓，有点酸，带一点点甜，但很多汁。

“要吃吗？”

“要。”

“怎么样？”

“酸了点。我们现在可以吃三明治了吗？”

“可以，但不是热的。”

“没关系。”

红发青年打开背包，从中取出一个已经起皱的纸袋，里面有两块三明治，垫着油纸。金发的青年看着同伴把裹得好一些的那块给他，忽然没了胃口。

“算了，我不想吃了。”

“吃点吧，一会儿还要赶路。”他们一同看向远处的山坳，现在已经过了正午了，估计要走到傍晚才会找到村户借宿。

“那我们一人一半，先把这块收起来。”

红发青年试图用眼神和他交涉，最终败下阵来，取出一把小刀在衣摆内侧擦了擦，小心翼翼地将三明治切成整齐的对半。如果他故意分得不均匀，莱因哈特又要不高兴了。

“你还有子弹吗？”

“没有了。”

“这把枪自始至终都没有过子弹。”

“是的。把它扔了吧。”

“我扔了，然后我们还有什么？”

“几件换洗的衣服，一条毯子，一双鞋，一顶帽子，打火机……没了。”

“一条毯子，一双鞋，一顶帽子，哈。”金发青年强调数量，自嘲地哼了一声，“反正我是个累赘。”

“你明明知道不是这样。”

“那你为什么要这么做？让我傻乎乎地拿着一把空枪，守在被锁了的车上！你却擅自行动！”

“我向你道歉，但我一个人可以搞定。我不是搞定了吗？”

“我是说，难道你是信不过我吗？”他的嗓音提高了，随后进行了反省，“对不起，吉尔菲艾斯。是我太紧张了……我不想和你吵架，我知道你也不想和我吵。”

吉尔菲艾斯没有立刻回应他，生菜上的蛋黄酱有些腻，他在瓶盖里倒了些咖啡喝下去。

“我确实不想让你和我一起走。本来可以和你没关系。”

“这是我听过你说的最荒唐的一句话了。如果不是因为我，你也不用走吧？应该是本来可以和你没关系。”

“这行不通。你的事不可能和我没关系。”

“所以是我俩的事。”

“莱因哈特……”

“枪走火了。”

“什么？”

“‘枪走火了。’”

“枪走火了。你真想让我对警察这么说？”

“你可以这么说。因为那把枪是我装的子弹，我很清楚它容易走火。”

“想必它是‘故意’走火的吧。”

“如果他们愿意这么认为，那就这么认为，反正结果都一样。”

“我们又不是在打猎，枪走火也行不通。”

“的确，打猎还更有价值一些。至少死在猎枪下的都是勇猛的猪。”

“你呀……”

他经不住笑了一下，凝重的眉头松了松。莱因哈特摸了摸他的红发，“所以你现在感觉怎么样了？”

“……我没事。”他握住同伴的手，用力捏了一把。

林中的温度还在攀升，他们继续穿过了一片灌木丛，再往前是河流与沼泽地，河水撞击河床的汩汩声清晰可闻。流动的水源让空气清新了起来。沙土地上杂乱地长了几株香蕨木，还有被人砍伐过留下的树根，整体很平整，刚好适合扎营。

“这地方不错，要是带了帐篷就好了。我们可以去河里抓些鱼……但你也没带炊具。”

“是我没考虑周全。”

“不，是我刚开始没交代清楚。”

两人再度陷入沉默，不过这股沉默没有令人感到窒息。

“你得戴帽子，你的头发太显眼了。”

“我只有一顶帽子。你真不应该和我一起走的。”

“咱们别提这个了，好吗？金发的人多的是。”

“但你不一样。”

“只是对你来说不一样。好啦，不要担心了，你为什么就不能觉得我们只是两个普通的青年呢？”

“好吧，我们是两个普通的青年。你把它扔了吗？”

“早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