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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真不巧。”



他听到有人这样漫不经心地用饱含慵懒笑意的声音说道，年幼的孩子懵懂地抬起头，一道高大的身影遮住了毒辣的太阳，给躲在被搬开的草垛下的男孩以遮蔽。



“看来我要换个地方安歇了。”那道影子耸了耸肩，他左肩上的披风在半空中甩过一道潇洒的弧线，似乎就要这样转身离去。



“您……等等，如果你要进来的话，”艾吉奥坐起身，他慌乱地喊住那名陌生人：“请便吧，我并不是一定要在这儿的。”



陌生的旅人回过头，日光也恰到好处地照亮了他的小半面孔，对学业算不上上心的小孩子想不出自己应当用什么词汇和句子来形容这名陌生人，但总归他第一眼见到对方时就觉得不讨厌——甚至还有隐隐的喜欢。



“不，不要紧。”陌生人眯起眼睛，又倏地睁大双眼，像想要确认什么一样打量着坐在草垛中的艾吉奥，他歪着头的模样和一只好奇的猫发现了什么新奇事物那样别无二致。



“那么……我该对你说谢谢还是打扰了呢？”



他一面说着一面拨开草堆坐了下来，又重新将自己连同艾吉奥在内一起埋了进去，松软的稻草就虚虚掩盖在他们的头顶上。



“——你看，现在我们可以一起藏在这儿了。”



说着，他把艾吉奥捞起来，让后者坐在自己的怀中，他的手指有意无意地搭在那单薄的肩膀上，热度隔着衣料传递过来，像是将某种令人无条件信服的气息也一同传递过来。



他们在醺然的日光和干燥的草木香中无言地待了会儿，始终盘旋在艾吉奥心间的疑问终于按捺不住冲了出来，他脱口而出道：



“您为什么要躲在草垛中呢？”



从他的角度看过去，只能看到兜帽阴影下的小半张脸——怀抱着他的男人抿起嘴唇，似乎正在思考问题的答案，又或者应该如何哄骗这个有点难缠的小家伙。



最终，被提问者放弃了扯一句谎言来蒙混过关，他只是耸了耸肩，转而把问题又抛了回来：



“你呢？你又为什么跑到这里来？”



他刚要回答，对方又自说自话地做出了猜测：“哦……让我猜猜，你在和你的兄弟一起玩抓人的游戏？”



“是……和我的哥哥……”



艾吉奥睁大了眼睛，瞳孔中写满了“你是怎么知道的？”的疑问，这一下意识的反应证实了答案的正确性，陌生人于是大笑起来，他伸手在男孩的头上胡乱地抹了一把，扬起半边眉毛，嘴角勾起一抹怀念的笑意来。



“我也有一个哥哥，”他说，“我们曾经总是在一起玩。”



“你们现在不一起玩了吗？”



“大概不能了，”同样有个哥哥的年轻人目光暗淡下来，他遗憾地摇了摇头，“我很久都没有见到他了。”



“那你是来这里见他的吗？”



“或许——我也不太确定。”



艾吉奥很想劝劝他，毕竟兄弟之间无论发生什么，争端总不会持续太久——就像他有时候会和费德里科为了一块点心而大打出手，却又在几分钟后迅速地和好；但当他抬起头，目光落进那双沉思着的深邃眼底时，所有的话又都无法说出口了。



他直觉对方所经历的事情要比他所想的复杂一百倍。



“好吧，不说这些了。你想赢你哥哥一次吗？”他们沉寂了一会儿，穿着兜帽的男人忽然放松了自己的胳膊，始终被他抱在怀里的艾吉奥立刻一翻身跑到了草垛的另一侧。



艾吉奥好奇地看着他：“怎么赢？”



陌生人拉着他从草堆中跳了出来，他环视四周后像是放下了什么戒心那般谨慎地摘下了自己的兜帽，满含笑意的目光落在艾吉奥身上。



“很简单，只要你不一直停在同一个地方。”陌生人皱起那张好看的面庞，他咬住下唇，眼睛却不由自主向天空看过去，像是在回忆什么。



但最后他只是耸了耸肩，丢下了这么一句话：



“我猜你一直都没赢过他。”



他说的没错。



艾吉奥扁扁嘴，想不出任何话来推翻这有力的事实叫他感到有点不爽，于是他毫不客气地回怼过去：“难道您也没有赢过您的哥哥吗。”



走在前边的男人愣了一下，他嗤地一声笑了起来：“我当然赢过，所以……你也迟早会赢一次的。”



“并且等到你的弟弟妹妹再大一点，我想你就不会再成为输家了。”他接着打趣道。



艾吉奥警觉起来：“你知道我的家人？”



“当然……算是吧。”走在前边的人不以为意地回答道：“不必这么戒备我，我比世界上的任何一个人都更加不会伤害他们。”



他在话尾停顿了片刻。



“……好吧，还要算上你。别这么看着我，有点吓人，你会吓跑对你有意思的姑娘们的，小伙子。”



艾吉奥撇过头，对他的后半句话不予理会，但也勉强算是认可了这个答案——他当然不会去伤害自己的家人，他还要尽快长大，比费德里科还强壮和敏捷，才能够护卫住家人的安全——尽管听起来有些幼稚可笑，但他确实时常会凭空升出这种想法来。



“那我们现在是……”他迟疑片刻，不太确定地问道：“要去哪里？”



“回家。”陌生人漫不经心地回答道。



他像是十分熟悉这条路，灵活地闪避开行色匆匆的路人的同时自如地超前走去——而这条路越看越熟悉，毫无疑问，这确实是他回家的必经之路。



于是年幼的孩子接着追问道：“可你又怎么知道我家在哪儿？”



他看到走在前方的年轻人顿住脚步，大约有几次呼吸的时间，他才回过头来，日光消融进他的眼中，就像落入一潭结着坚冰的湖水中，乍一眼似乎能看到其中泛着涟漪的柔波，却又始终有所隔阂。



他很快垂下眼睛，似是而非地回答道：



“没有人会忘记家在哪里。”



在艾吉奥因为这句话而产生更大的疑惑之前，陌生人迅速戴上兜帽，转过身又朝前走去。他没有回头，只是故作轻松地对跟在身后的孩子说道：



“走吧，让我们去看看费德里科……你哥哥在搞什么。”



当他们走到小巷尽头时，奥迪托雷宅邸的屋顶便已经清晰可见了，带路的人却越走越慢，直至完全停下。艾吉奥下意识地加快了脚步，径直从带路的人身边超了过去，直到惯性又带着他往前走了几步，他才猛地刹住脚步。



“怎么了吗？”



年轻人摇了摇头。



“去吧……费德里科就在前面等着你去抓住他，只要你动作够快就能赢过他了。”年轻人像是意想不到一般失笑起来。他蹲下身，最后仔仔细细地从上到下打量了艾吉奥一遍。“我竟然忘记了今天是什么日子。”



“生日快乐，艾吉奥。回去吧，他们都在等你。”



“Ti benedica.”（祝福你们。）



这句话就在他扑到父母亲的怀中时突然出现在了他的脑海中，在短暂的恍神后，艾吉奥认出了这是他才结识不久的大朋友的声音，他想要转过头呼唤他一同到家里做客，再把对方介绍给他的家人们——但笔直的长街道上只剩下行色匆匆的过路者，那个戴着兜帽的白色身影早已从街上消失了。



“嘿，我抓到你了，艾吉奥，你输了。”



就在他愣神的片刻，他的哥哥抱着他的小妹妹凑到他的面前，艰难地用一只手按住艾吉奥的小臂。克劳迪娅则把一顶花环落在了他的头上，而后咯咯地笑了起来。



“生日快乐，艾吉奥。”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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