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翌日闲游至冬的计划被冰神的临时起意打乱，一封简讯又将他召到王宫。

　　钟离走进密室。纯白房间纤尘不染，穹顶不似尖顶教堂那般高耸，而是罕见的低平，显得小巧安全。透明舱体内，一具具赤裸的胴体闭眸垂手而立，脊背后一根拳头粗的充电线将其相连。乍一眼望去，好似他们只是进入深度休眠，下一秒就会醒来。

　　冰神正来回踱步，端详着墙上一排排容器里的仿生人。她走得很慢，高跟鞋踏在地上也几乎无声，越过清一色的碧眼白皮，在唯一一个肤色如暖玉，长发乌黑的东方人种前，停下了脚步。

　　“呀，你来了，摩拉克斯。”嘴角勾起愉悦的弧度，她终于转头望向一直静默的钟离，眼中故作讶异，似是才发现他。

　　“怎么，着急唤我来，就是为了展示至冬精湛的复制技术？”钟离走到她身侧，眼前展示仓里的仿生人与他外表几乎无异，活像镜子映出的。虽然和旁人一起欣赏赤身裸体的自己着实尴尬和诡异，但钟离不得不承认，若不细看，他也难分真假，更别提其他人。

　　话虽这么调侃，但冰神绝不单为拿他寻开心。虽同执掌权柄，她毕竟较钟离年纪小些，有的是稀奇古怪的点子。只见她敲敲舱门的玻璃窗，笑着问他：“想不想体验一下他们的生活？”

　　“体验”二字说来轻巧，实则需将意识投入仿生人体内，非神不能为之。普通人没有神力加持，需将全部意识导入其中，期间操作若稍有不慎，轻则痴傻，重则丧命。而她恰好需要一名测试者，对技术改进予以反馈。

　　至于为什么非得是钟离不可……

　　谁让他是岩神呢。活了几千年的古老灵魂，可靠又不固步自封，对新事物一向充满好奇与渴望。所以，即使被自己小小利用一下，也不至怪罪。

　　钟离凝眉，食指指节抵着下颚，语气一如既往地温和，丝毫没有因冰神先斩后奏的做法而感到不悦，“如此看来，我并无理由拒绝。”

　　人都摆在面前了，可不是只等他一句话么。

　　意料之中的回答。少女满意地竖起食指晃了晃，脸颊泛起喜悦的红晕，“为期一月。你帮我测试它，事成之后我多给璃月一倍的仿生人。”

　　见钟离点头应下，她又开口补充：“至于你的本体，我会保存好它的，你该信得过吧？”

　　“这是自然。”

　　他挥手签下与至冬的第二份契约。

　　冰神拿起资料台上的黑色皮质文件夹递给他，房中除了钟离之外的黑色，似乎命中注定属于他。

　　里面是至冬十一位执行官的花名册。姓名，照片，喜好一应俱全。

　　“第一批0号仿生人会先送到执行官家中试验，你挑一个。”

　　他逐字阅读着，一边翻，冰神一边介绍。

　　“多托雷？仿生人就是他主持研发的呢，去他那里应该很方便进行技术改进。”

　　“潘塔罗涅怎么样？和你一样都是璃月人，生活习惯更相似一些。”

　　“你似乎忘了，仿生人无需进食。”钟离指尖掀起那页潘塔罗涅的介绍信息，缓缓翻过。

　　“哦哦，抱歉。不知道为什么，总有种在给你挑相亲对象的错觉。”冰神脸上难得浮现窘意，掩唇咽下浮想联翩。

　　岩石尚且有心，摩拉克斯若有心上人，会是怎样一番光景？

　　不知不觉名册已经翻到最后一页，钟离心中做好了从头再挑选一遍的打算，轻叹一声，开始阅读第十一位执行官的资料。

　　右上角的照片里，橘发青年板起脸，眉宇间流露出不属于他年纪的严肃冷峻，两颊挂着些许婴儿肥，又为他增添几分柔和。像是初入寰宇的鹰，尚未具老练和杀气，但亦能独当一面，也不乏惹人怜爱。

　　公子……

　　钟离长眉一挑。

　　昨夜竟是他吗？

　　他揭起最后薄薄一页纸，确认公子之后再无其他执行官可供选择。沉吟许久，抬手点了两下达达利亚的证件照：“就他吧。”

　　较他人而言，年轻，坦荡。经过昨夜短暂的相处，自己也并不排斥他。

　　综合来看，达达利亚确实是钟离心中的最佳人选。

　　倒是冰神探头，知道这一选择后惊讶地问他：“你确定？”

　　不知道为什么，她本能地觉得这两个人合不来。年轻人吵闹爱玩，又沉迷武艺，把他拉过去当陪练都说不定，万一受伤，在仿生人身体里的钟离也会感到疼痛；若表现得过于强悍，达达利亚更是恨不得从早打到晚。哪能比得上给潜心做研究的人打下手，或者计算账目之类的事情更符合钟离目前的状态？

　　“嗯。”顷刻间星星点点岩元素将其包围，钟离分出一缕神识到面前与他别无二致的仿生人体内，本体则被冰神安置到房间的床上。

　　[数据传输中……]

　　[数据接收完毕。]

　　铺天盖地的信息涌入脑海，像是吸水后不断涨大的海绵，将要撑破头颅。滋滋的电流声在身体里流淌，即使闭上眼睛他也能清晰地看到自己的每一个机械器官，胃袋连通食道，以模拟不可避免的进食。蓝色机液组成鲜血，传输实时数据测算和移动反馈。

　　他从未如此了解过自己的身体结构，通晓数据库中记载的一切答案，纵然没有须弥的虚空技术，也可比肩半个神明。

　　太多事务亟待熟悉，钟离来不及细品这份技术带来的喜悦，甚至没有和冰神道声再见，只顾蹙眉忍受乍然造访这具身体带来的不适。

　　一切尘埃落定，他再次回神时，正躺在一个长长的木箱子里，四肢被卡扣固定其中，原本赤裸的身体也套上了衬衫和西裤。周围一片黑暗，唯有手臂两侧能感受到气流穿梭。只因这两块木板上开了几个孔洞，大概是为便于抬放。汽车引擎的声音伴随一路颠簸，他所在的箱子也跟着路面变化小幅度地上下起伏，左右晃动。

　　幸好没过太久，他就到达了目的地——达达利亚家门口。

　　两个人分别抬着木箱的头尾，将他从车中接出。

　　孔洞的透过光线微微照亮了木箱内部，钟离看清了空中浮动的细小尘土，盖顶未被磨平的粗糙木刺，横条状的板材纹路。以如此任人宰割的模样存在，他几千年来都鲜有过，但却并不觉害怕。反倒有种忐忑，像出嫁的新娘，抑或是钻入箱子扮作礼物，为爱人准备惊喜的少男少女。让他沉静许久的思绪杂乱纷常。

　　兴许是还没适应这具身体的缘故。他默默安慰自己，放空大脑安然等待下个情节的来临。

　　门铃响起之时，年轻人尚睡得香甜。成为执行官离家后，他许久没睡得这么安稳，有着霓裳花香的安抚，稚嫩的脸颊放松下来，显得天真可爱。

　　上天大抵眷顾每颗纯真的心灵，就连达达利亚自己也想不到，昨日才许下的心愿，今天就会从掉下一个大大的馅饼。

　　只是上帝在送礼物时，未必都会发信提醒，甚至有时传来预警。

　　猛然被片刻不停的“叮咚”吵醒，他心脏突突地跳，一脚踢开床边的拖鞋，顶着满头杂乱的橘毛，眼睛眯成一条缝，“咣”的一声拉开门。

　　“啧，大早上的，谁啊？”

　　“大人，奉女皇之命，给您送最新的仿生人。”菲利克斯站在门口，脸上挂着紧张的笑，向右迈出一步，伸手向达达利亚展示他身后的木箱子。

　　达达利亚这才把眼睛全睁开，他顺着对方手臂的方向，瞟一眼箱子，又看回菲利克斯，质问道：“你怎么不早告诉我？”

　　敢情昨天精心准备的汇报，自己的上司是一点没听进去。

　　“属下昨夜已念过这封密信……”

　　达达利亚这才隐约回想起，在他沉迷分析霓裳花香味的时候，菲利克斯好像是说过这么一回事。

　　该死。他竟将其全然抛在脑后，现在被打个措手不及。

　　美色误事，美色误事。

　　等等。他烦躁地揉揉太阳穴，又想起昨夜的倩影，“我让你找的人，有消息了吗？”

　　“啊？哦，尚在搜寻中。”菲利克斯愣了一下，话题转向实在太快，上级的心思当真难猜。

　　达达利亚点点头，侧身让出门口，挥挥手示意他们把箱子抬进去。

　　关门落锁，他无奈叉腰，对着地上的木箱子叹气。

　　真是麻烦，见机行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