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id.5080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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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级 大众 无倾向
原型 帅端 帅端 , 二代女帝
标签 女帝的日常
状态 已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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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1-29 19:13
11.
我记不清是如何搀扶着帅端来到这偏房内的。或许是凭靠着那惊慌之下仅存的理智,方才支配着整个人在晃神间寻了个空旷无人的房间,将自己和帅端安顿好。踏进那还算安全的房间时,我才觉得四肢缓缓地温热起来,意识也逐渐恢复清醒,总算不像个行尸走肉了。也是几个呼吸之间,已然感觉身处之地周遭空寂冷清的气息漫上全身,强迫我的意识面对着面前的现实。
无助,现在我所能感受到的只有这二字了。这房间空空荡荡的,似乎就像现在的我一样,脑袋里全是空白一片。我不知现在要做什么,甚至祈望这时间暂时凝结住,等待我足以面对时再次流动起来。但是现实就是残酷的,时间偷偷地飞速流逝着,而空气内细密的血腥味飘进我的鼻腔内,却再一次迫使我望向躺在床榻上的帅端。那一匕首刺地不清,先前临时用来止血的方法也开始不奏效了,那剑伤处涌出的鲜血已然浸湿了他的官服,甚至染红了后缠上的几层轻薄的纱布,帅端也因着流血不止而面颊苍白,腹间剧痛迫使他在额头间生出些细密的汗珠,直顺着脸颊流淌下来,嘀嗒在那被血染的衣物上混染作一团。但是他仍强挺着伤痛不敢合上眼睛,嘴唇蠕动着,好似要说些什么,但身体像是抽去了力气般最终什么话也没有说出。那双眼睛也在一丝一丝的消散着光泽,变得暗淡下来。
这房间内的生息越来越淡了。我知道如果此刻不采取任何行动,我便会永远失去他。
下意识间我忽而想起身负着的,母皇遗传下的赤凰血脉——生死人而肉白骨的神奇血脉,所拥有者无论受到多么严重的内外伤都能以肉眼可见的恢复起来。对于赤凰血脉,我也是曾经偷听母皇与父亲的对话才得知,可没有人知道这神秘的血脉能否脱离开拥有者的身体而起作用,也没有人知道这血脉对其他人是否会有副作用。但现如今除此之外已经毫无选择了,我只能赌一把,赌一把这血脉之力也可以治愈除我之外的人,这就足够了。
我拾起那把被置在一旁的凶器,强忍着恐惧与剧痛缓缓地在腕处旧伤处割开一条不浅的血口,任由鲜血蜿蜿蜒蜒地顺着手腕流下去,一点一点地滴落在帅端唇瓣上,直到身子觉得一阵眩晕。
"喝下去。帅端,我求你了。"
我听到自喉咙里发出颤抖的声音,几乎是跟双臂抖动在一个节奏上。从来没有过的恐慌一直在猛烈地翻涌上心头,持久地搓磨我快要崩溃的精神。不知道为什么,我希望他能活下来,就那么奇迹般的转好,然后醒过来,用他那双似曾相识的赤金眸子看向我,一眼也聊胜于无。
在此之前,我从来没有期望过奇迹。做了这么多年的中书令,我自然很清楚人定胜天的事实,这个世界没有神明,也没有没来由的好运,所有东西都是明码实价的存在,可以拿权势或者金钱来交换。
但是帅端不同,为了他我宁愿寄希望于那些荒谬的希冀。我听到我的心是这么回答道的。
“或许你醒了,我可以向母皇请辞,陪你回到幽州休憩一段时间。如果你愿意,可以带我去月离涧看看那些鸢尾花....我似乎从来没有和你说过,第一次见到你我就觉得我们像是见过很多次一样的熟悉,也许这是某种命中注定。还有......你跟我说过你同母皇并不是我想的关系,那么,等你醒来再向我言说吧。”我趴伏在帅端身侧,双手紧握着他温凉的手掌自顾自地说道。“如果你不在,我大概会很想你。“
终还是没有回应,这房间仍是继续袭来无尽的死寂,我甚至可以听见崔家和女帝门客在园中的激烈交涉,那不肯招供的刺客被母皇斩于当场,慌乱的马车轿辇就在这府邸周遭来往着,似乎有人去急招了郎中前来。但可以知道的是,无论我还是这房间外面的人,都在试图拯救现在昏迷在塌的帅端。可时间就是如此的冷漠残忍,崔家园林所处之地甚是偏远,即便从羽都城门走最快的小路也要小半个时辰,更何况足以救助帅端的唯有宫内的御医,以帅端的现状是等待不起的。
“帅端,也许你不应该遇见我。”虽然心里知道他必然是听不到的,但还是顿了顿,继续说道。“我大抵是个福薄的。记事起周围服侍的宫人便换地格外勤,不是生病便是遭受牵连被赶了出去,自然连个可说话的人都没有,及笄后也没有什么变化。就连有名有姓的世家子也不例外,支士略因着与我的婚约最终也被人刺杀而亡。如今这婚约也牵连到了你。唉......如果母皇没有召你来羽都,没有遇见我,或许一切都不同了。”
即便知道这刺杀是人祸,可我还是止不住的想,倘若他没有来过羽都,依仗着他的才学,或许继承他父亲幽州刺史一职是迟早的事,也不用遭受如此多的磨难了。
然后就是无尽的沉寂,冰冷的气息一点点蔓延在我周围,直到突然的声音刺破这冷寂的笼罩。
“陆.....殿下。”
我一时间觉得自己出现幻觉了,似乎听见帅端含糊地在说些什么,连忙直起身来看向他。
大概是上天这次格外怜惜我,在这漫长而又静谧的等待下,我瞧见又几滴晶莹的汗珠从帅端额头处划过,然后紧接着便是他的睫毛和指尖微微开始颤动着,面部涨红,似乎在忍受什么剧烈的痛苦,但腹部间的伤口已然不再猛烈向外渗血,扒开那层层叠叠的沾血纱布,我见到伤处周遭开始慢慢的结痂生肉,日光下直射似乎可看见那处缠上一圈淡金色的花纹,活脱脱的像只凰鸟。赤凰之血到底还是起效了。意识到这时,我那高悬着的心方才缓缓落地,但还是不争气地哽咽了下。不过虽然现在帅端还没有从昏迷中清醒过来,可总算还是脱离了生命危险,长留在崔家地界并非最佳之选,我细细想来,推开了房门。
“陛下。臣请求将帅端送到宫中医治,望陛下成全。”
我环视这园内僵持不下的两派,径直走到母皇面前,郑重说道。同时两道炽热的目光从身后射向我,不需要猜测便知道是这场赏花宴的主事人—崔伯祥,以及其子崔季华。
“既然中书令亲自请求,那朕也不好驳回。你说是吧,崔大人?”母皇闻言饶有兴致地瞧向对面的崔伯祥,拿着一双带着笑意的眼打量他,缓缓说道。
“是....臣遵旨。”自知再也没有什么理由用来阻拦,崔伯祥也只好掩抑住心中不满,只能咬牙切齿地回答女帝。
不过即便他如何咬牙切除都已无所谓了,母皇的车马来的飞快,自我提出请求将帅端留在宫中医治后,没到半个时辰便赶了过来,这速度之快让我觉得母皇早早就安排了人手在近侧候着,或是......她早就知道这赏花宴于我、于帅端是一场鸿门宴。
12.
忙活了半天,终于是从崔家那处离开回到了皇宫之内。母皇命人将帅端送入我的宫羽偏殿内,之后便径自回了梧桐宮内,也没询问我帅端何故恢复的那么快,似乎对我在那个小屋里做了什么心里颇为有数。
罢了,眼下也不是想这些的时候。现今即便刺客已然身死,但背后主谋仍旧逍遥法外,无论为了谁,我都要彻查此事。
一想到此,从崔家府邸回到殿内我并没有立即休息,而是漫无目的地在院内走着,一边平复下心情,边理顺着这些天的各种怪事。也不知走了多久,一抬眼便发觉溜达到了帅端休息的偏殿。我挥手示意门口的宫人撤到一旁,刚想要抬起手推开面前的门,却又缓缓放下了。
"殿下。"
犹豫间我听见吱呀一声轻响,面前的门便被人缓缓退开。淡淡的药草气扑面而来,我抬眼望向那人,发现来者竟是今日受伤的帅端。他虽只穿着件中衣,但气色要比早些时候要好些了。
"你知道是我?"
"外面风大,殿下进来说话吧。"帅端没有接来我的话茬,自顾自地请着我进了这侧殿之内,引我坐在那床榻旁的红木椅上,自己则站在我面前,眉头紧攒着似乎有话要说。
"我欠你一条命。所以不必对我如此恭敬,有话直说便好。"看他的表情也不需要直说,我便知道他有事相求。但他那样的刚正性子,肯向我相求实在太难,我也只好顺着他的表情说道。
"保护殿下是臣的职责。但臣有个不情之请,希望殿下可以答应。"帅端语气凝重地回复着。
"我会查出这刺杀案的主谋的,你大可放心......"见着他这般郑重样子,大略想着应该是因着今天这场刺杀,我不免宽慰他说道。但还没等话说完,我便听到帅端语气恳切的说了句:"臣恳请殿下不要彻查此事。"
"帅端,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我一时没有料到他如此回答,语气略带惊诧地反问道。
"臣知道。但臣已经被殿下救回,如今也性命无忧,恳请殿下能将此事作罢。"他似乎料到我会有如此这般反映,抬起他那双金色眸子望向我,眼神中颇有无奈之意。但最终也只是低声叹了口气,末了垂首缓缓地继续说着。
"陛下让你如此?"我问了一句。
"既是臣心中所想,也有.....陛下的旨意。"帅端回答道。
".....帅端,他差点要了你我的命。"我缓了口气,试图忍住心中没来由的火气,压低了声音说道。
"臣知道。"他回答的倒干脆。
可这样让我更为气愤,也不由得让我更加迫切渴望知道这刺杀背后主谋到底是何方神圣,竟也能让女帝与帅家拼命去阻止我调查。忽而一个念头爬上心间,我下意识的脱口而出:"莫不是你同陛下知道背后主谋是谁,为了包庇他才不让我去调查?.....难不成是崔家?因着他家外戚的身份,你便要将这事就此作罢了?"
想到崔家我便又要想起崔伯祥,想到因崔家而远调炎州的父亲,不由得火气更胜,紧紧攥住手中的那茶杯,生生要将其捏碎一般。
"殿下不要再问了。"他的语气虽然温和,但意思还是还是那样生硬,不容我再询问什么。
见到帅端这副样子我便知道再也说不动他,且再在此处长留面对他这副软硬不吃的态度也是徒劳,还会惹一肚子怨气,也只好冷淡地对他说道:"....无妨,既然你因着陛下的旨意不会透漏给我。那么我即刻便去询问陛下,也不用劳烦帅大人如此在心中纠结了。"我冷哼一声,起身便要拂袖离去,但不料被一只冰凉的手紧抓住小臂不放,那力气之大将我硬生生钉在原地动弹不得。我试图用力将那手甩开,却又被再次钳住。
"阿姒!我不希望你牵涉其中。"帅端急切地说了句,一时手上力道又不经意加重些许,不免掐痛了我。他似乎感受到了我的异状,但只是卸下力道,也没有松开手的意思,就保持着这样的状态等着我的回应。
那时我正在气头上,甚至连头也没回,只是拿着背对着他,缓缓说道:"右丞大人逾矩了,可别忘了婚宴还没有操办,你我现今还算不上夫妻。”
帅端闻言一怔,而后轻轻松开手,又转回常日里那样的淡然语气,低声回复道:“.....是臣鲁莽了,望殿下赎罪。”
“还有一点。如果你真的是为着我好,就不应该隐瞒我,让我远离那些纷争。该来的总会来的,不是吗?”即将就要推开这偏殿的房门时,我一时也不知怎的,突然回头望向仍然站在我身后的帅端,沉默了一会儿后对他说说到。
“若您执意如此,无论陛下向您说些什么,我只希望殿下可以相信我,相信我对您的.....”
一声突如其来的雷鸣打断了帅端的话,一时内室之间静谧下来了。夏雨前奏的凉气顺着门窗缝隙偷溜进来,轻柔地吹动了帅端两鬓的碎发。我与他相顾无言,唯有彼此的双眸对视着,但因离得不近,只能看见他素衣笼罩下单薄的身躯,看不清帅端此时的情绪。
他看起来很疲惫。我心中默想着,似乎一直在背负什么。
又一道雷鸣电闪,刹时照亮了整个空荡寂静的宫殿。
趁着雷声回荡在我与他之间,我垂眸没去看他,只轻声地自顾自说道:“或许吧,帅端。其实我自己也不知道该相信谁。"
闷热的夏雨日,就连人也只是在沉闷中燥热着。
我推开宫殿沉重的红木门,择了偏殿旁的凉亭静坐着。
我自知心内愁虑什么,但还是不愿如此为着此事与母皇针锋相对,再起争执。可错过了今日,再等些日子崔家就要一点点地将这件事情的痕迹抹去了。
犹豫间,我抬头望向那被屋檐圈养起来的四方天空。昏暗的云一点一点将水蓝色的天晕染上一抹雪灰色,被夏风融合又分离。最后凝集成穹灰色,淅淅沥沥地落下一片清凉的雨滴。水雾缭绕在空气中,轻柔地笼罩在高低参差的宮宇,一时看不清四周。
正如我现在的情形。
13.
但我还是来到了母皇的寝殿—栖梧宫。
夏雨淅淅沥沥下了许久,等雨停后夜幕依然低垂在天际线上,宫中各处便逐渐点起了明烛,女帝寝殿却是比往常亮的还早些。
大概母皇今日回到栖梧宫内休息了。看向那灯火明亮的宫殿,我心中暗思,便快步走向前去,让门口的宫人替我通传。也许是母皇知道我今天定会从来找她,那宫人知道我来意后并没有进去通报便替我推开了栖梧宫的大门,一抬眼便能看到坐在椅子上沉思的女帝。她听到推门的吱吖声,方才抬起头来。
“你来了。”她声音沙哑地说道。也不知道为何,母皇看起来是从没有过的疲劳,哪里还看得出是平日里潇洒自如的女帝。
“陛下。臣请求彻查今日刺杀一案。”我快步走到她面前,对母皇行着跪拜大礼说到。
她显然很意外我的语气,抬眼打量了我一番,缓缓反问道:“那么,你是以什么身份而来。中书令?还是二皇女?”
“殿下何必糊弄臣呢,您自然是知道儿臣为何而来。”虽是我在面上表现出恭敬的模样,但语气却生硬的很。
“放肆。你父亲是这么教你对朕说话的?”她今日倒是好脾气,听见这种话脸上还带着一丝笑意,就这样直勾勾地盯着我,手里把玩还着一块白脂雕花玉佩。似乎我那股子直冲的语气没有激怒到她。
“臣不敢。”
“哼,你还有什么不敢的。这个臭脾气,果然跟师殷一模一样。”她听到我这句话突然崩不住的轻笑出来,抬手示意我起身坐在一旁的椅子上。“不过如你所想,今日朕自会告诉你一些真相。不为别的,朕倒是很想看看你能如何抉择。今日来杀你的,自然是崔家,这点确凿无疑,可是你有想过是受谁指使吗?”
“崔伯祥?”
“他确实对你动有杀心,这朕早就知道,但仅以他崔家外戚兼中书舍人的身份,要掉动皇宫死士,着实太难。”女帝摇了摇头,继续说道,“稍等一会吧,马上真相就要送上门了。”
说来也巧,她话音刚落,就见一宫仆脚步匆匆地进来传话。
“启禀陛下,帅右丞请求觐见。”
“快请帅卿进来。”女帝答道。
由不得我反应,转头便看见刚刚还在偏殿内休息的帅端进了这栖梧宫内。也不知他让宫人在哪里找的衣服,肉眼可见尺寸上偏小了些,看起来颇像是被束进深青色的麻袋里,就这样怪异地站在我面前。
“微臣参见陛下,皇女殿下。”也许是衣服不合身的缘故,我总觉得帅端神色有些不自然,就连声音里也带着些颤。但他来的正是时候,今日刺杀案相关之人,除却崔家已经全然聚集在女帝的寝宫内了。
母皇示意帅端起身,从手边桌子上抽出一封泛黄卷边的信函甩到我与帅端中间,信纸封上赫然几个大字映入我眼帘之内——"尚书右丞帅端亲启"
“免礼吧。帅端,你来的时候正好,快告诉中书令你帅家今日是如何同崔家及大皇女上演这场好戏的呢?"女帝用手拄着下巴瞥向帅端,接着说出了我这辈子听到最难以置信的消息。
"帅端?"我来不及反应,急声唤了他。
“臣不知。”帅端攒眉蹙额着盯着那信函,一字一句地镇静回答道。但是他没有承认,却也没有否认,轻轻一句"不知",就将责问抛了回来。
「——骗子,十成十的骗子。」
我记不得当时脑袋里到底闪过什么了。元宵节那盏花灯,帅府内那身青衣素袍,还有玉佩,汤药,一瞬间全然让这个念头毁得支离破碎。我从没有想过,是帅端连同崔家想要我的命,但也是他,替我挡下这一刺。
于心不忍吗。他看着那时即将遭害的我,也会有一丝顿然而生的怜悯吗。我不知道。可是清楚的是,如果他不愿意,他大可不必接下这密信,在羽都母皇的庇佑下,很少有人能伤害到他。如果回到幽州,五姓世家的手伸不到那么远的地方,也能过快快活活地做他的刺史之子,帅家少爷。
但是他还是按着玉溪所说如此做了。
我努力忍住无助的情绪,但还是被母皇在一侧捕捉住了。她瞥见我这副状态也没有让我插话,而是缓缓继续问道:“嗯?帅季友竟没告诉你吗?那他可是在这封密信里仔仔细细地说尽了。话说帅爱卿,除了那封,这些个信可都是朕派人在你府邸内搜到的。”母皇听到他的简略回答,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便又挥手示意身后的宫人拿着托盘呈出一些东西来,将其放在我面前。
一封一封的,全是用着皇家的纸写来的密信。
信函上数不清的帅端亲启,那娟秀婉丽的小字,我掠过一眼便知无一不是长姐玉溪的亲笔,而且信已经拿刀裁开了。
"帅端。这信里写的大皇女策划如何谋夺皇储之位,书信来往这么多次,你不会不知吧?哦,朕想起来了。你们俩还没有婚约之前,玉溪对帅卿多有招揽之意啊,而且据说还曾派人送给你她亲自绣的香囊......."女帝眯缝起眼睛瞧向躬身于面前的帅端,面上还带着一丝笑意,但语气态度却是更较之前冷了下来。
我看向如此行色的母皇,心里知道那皮笑肉不笑的表情背后,藏的是什么心思。
——她对帅端动了杀心。
"玉溪到底给了你与帅家什么好处,能让你这样的人肯心甘情愿的为她卖命,谋划刺杀一案。嗯?或许帅卿,你可以给朕和二皇女讲讲陆姒的故事,那个你肯为了她屈身于玉溪的女人。"
母皇轻飘飘落下陆姒二字,但如同晴天霹雳般的打破了帅端脸上最后的镇定,瞳孔骤缩,眼神里闪过一抹不符合他性情的恐慌神色,再然后我便见他将目光聚焦在我身上。
他少见的感到害怕。相比被女帝与我质疑谋划今日刺杀,他更害怕从女帝的口里听到,遇到这个名字。不,不能够说是害怕,他的表现更像是忧惧、还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犹豫。
但是他骗了我,我不该怜悯他的。我在心中默念着,却也止不住的颤抖,不知是因为愤怒还是悲伤,总之我还是避开了来自帅端的目光。我不敢再看向他,因为自知在见到他那副模样,我只会看到陆姒这两个字,就像当初逃脱不掉的婚约一样。如果现今不是在母皇的寝殿,或者我大概会选择刀剑相向。
但是我现在是皇女,是臣子。
“你想杀了他吗。”母皇忽然凑近我的耳边低声说道,“如果你愿意,不仅是帅端,还有帅家、崔家,只要你所记恨的我都可以帮你除掉。”她顿了顿,又继续说着,语气里带着些看戏的意味。“但是你要知道,即使没有杀掉帅端只是除掉了帅家崔家,或者那个陆姒,还有玉溪。你就再也没可能看到帅端了,他大概会恨极了你,会逃的很远很远,或许死生不复相见。我知道你对他有过动情,但人总是要选择的。那么在七情六欲和忠诚里选一个,你会挑哪个呢?”
“儿臣恳请陛下彻查此事,追究崔帅两家之责,务必严惩相关之人绝不姑息。但也恳请陛下看在帅端是儿臣尚未过门的夫人,就交由儿臣处置吧。”我从椅子上起身,掸去衣服的皱褶,一步一步地走到帅端身侧,向着女帝屈膝请求说道。
“好,很好。你到底还是更像朕一些。”
女帝对我的话很意外,愣了一下后放下手里把玩的羊脂玉佩,缓缓正色说道。
"罢了,到底还是没有伤到中书令,而且她已表意自请处置你,那朕也是不好插手。不过尚书右丞之职,朕看在你做事勤恳的份上,就接着担任吧。”母皇抬眼看向帅端,“至于你父亲勾结崔家谋害皇嗣之事,朕自会酌情处理,给二皇女一个交代。都下去吧,朕乏了。"
14.
“殿下。”
刚出栖梧宫没多远,便听到走在身后帅端喊住了我。
我不知道他叫我为何,但经历了这栖梧宫内的闹剧,我自然没有回头,继续向着自己寝殿的方向走去。一路上彼此再也无话可说,可帅端仍是跟随着我,直至我回到内室之内。一时直觉心中郁气难舒,我打发走了在宫内洒扫服侍的下人,独留自己在空荡荡的殿内端坐着。
但犹是觉得心内不爽,我便从床底将那几瓶很久前偷藏的竹叶青拿了出来。这酒着实对我珍贵的很,是几年前背着母皇与父亲,叫融叔叔从炎州带来的、最后私藏下的一点。曾经喝过,也只是为着年节,升迁等喜事。现如今不同了,此番拿出来是抱着灌醉自己的意思,糟蹋这好东西换来个酩酊大醉、不省人事,好忘了今日这些个来势汹汹的现实。
可是又怎么可能呢。杯盏中的酒吞到肚里来的越多,我越是意识清醒着,越是能想起那个人,想到很久以前。
如今却沦落为消愁的物件了。我心中自嘲着。而且还为了区区帅端,着实自降身价。
却是不料帅端不顾侍卫阻拦闯了进来。我闻声放下杯盏,将酒壶推到一侧,静静地等待着帅端的举动。
他来的时候气喘吁吁,想必是刚刚急切地跟着我回来费了些体力。不过他也是横豪的很呢,以着皇女非婚夫的名头,加之我也之前叮嘱过侍卫不必让帅端由宫规拘束着,就这么明晃晃地破开我的宫殿门,不顾世俗礼仪般差一点就要逼到内室之前。
但他也没有再冲到内室之内,只是与我隔着个锦密屏风,说道:“臣有罪,恳请殿下依法处置,不必徇私。”
他语气倒是很恳切。但如果不是我亲眼得见今日的事,差一点就让他这看起来颇为“真诚”的态度给哄骗到了。不过眼下我还不想再看见他,正赶上酒劲有些上头,于是只侧坐在床塌边靠着帷幔闭目养神,没有出来对质的意思。
即便我已向母皇讨了对他处刑的权力。
“我自然会治你的罪,但现在不是时候,此事你不必再想了......至于陆姒,我很好奇她到底是怎样的人。蒙受母皇的恩宠,你还敢在心里装下另一个女子,也能为了她犯这种杀头的死罪!”虽隔着屏风,声音自然是不受之阻拦的,我这番话便直截了当地落在帅端耳朵里,但也由着屏风,我不知道他现如今是个什么表情。
“不是的。殿下,望您能听臣解......”
“哼,帅大人不必再费心蒙骗我了。你我本就是一场政治联姻,只要你不干出格我自不会拦你。当然,你也无权干设我的事。”我打断了帅端急切的言语,冷声道。
“臣若有欺瞒殿下之心,必将以死谢罪....."
“闭嘴。别再说了,明日一早我便派人送你回帅府,免得我见到你这张脸就反.......胃。”
说话间帅端忽然间踱步进到内室之中,我来不及反应,下意识抬手抽出墙壁一旁挂着的佩剑指向他喉处。剑锋寒光凌洌,险些就要在他喉出增添一抹血痕。
“你喝酒了。还是炎州的竹叶青。”帅端嗅了嗅,说道。
“你头疼的旧疾还没好全,酒还是别碰了。”
“与你何干。”我仍持着剑对着他,丝毫没有放下的意思。“帅端,你夜闯我宫殿已经是犯上之罪。”
“我知道。”他拿着那双金黄色的眸子盯着我,眼里似带有些担忧神色,缓缓说道。帅端嘴里说着知道,可没有离开的意思,他这时候胆子倒大,也不害怕我手里那把剑,也不怕我一生气会割破他那喉咙那处脆弱的皮肉。
“那还不快滚。”竹叶青不烈,可酒劲后返,我一时头痛起来,没好气的对着面前帅端说道。“滚回你的帅府去,继续做你的风光无尽的尚书右丞,别来招惹我。”
“若是说,微臣恕难从命呢?”帅端垂眸,只手握住那锋利剑刃将它从颈处移到胸前。他似乎感受不到痛,就连指缝间鲜血直流也无所反应。看到他这番不管不顾的举动,不知为何我心跳漏了一拍,但混混沌沌的意识还是在挣扎间选择继续保持这样对质的状态,却也不敢刺向他。“你留我一条命,是要我同你讲清楚吗?”
帅端见我没有动作,举止便更是过分,向前又跨了一步让那剑直直抵在胸口位置。再近一些,那剑端便能没进他身内,取了他的命。
沉默了半刻后我忽而说道:“帅端,你就如此不愿与我在一起吗?宁愿以此来侮辱我,也不肯接纳我吗?"因为头疼的更加厉害,这番话说出来费了我太多力气,再加上那些酒的缘故,手腕微微颤抖着最终还是没有拿稳住那柄剑,咣当一声落了地,然后眼看它被帅端置在一旁。
将我手中武器卸掉后,他没有回答方才的话,只是从腰间取下来两块相似的玉佩来,轻轻放置在我面前。
"这玉佩,一块是你在幽州假借陆姒之名亲手交给我的,另一块是你前些天给的。"
我低头看去。那两个玉佩契合互补雕花相应,放在一起便可见其气韵和谐,可见出自一块原石。我也知道我这那块凰鸟雕花的玉佩是有个对的,是给未来亲王妃的订亲礼。但打早些年便不知丢在哪处了,我也没有留心去找,如今在帅端身上得见,我也不禁惊讶不已。
这证物扔到眼前,想来他的话也有几分可信。但到底是没有这段时间的记忆,我还是带着几分狐疑不决看着面前直直站着的帅端。
"你若是不信,我立即修书一封,请我长姐前来。当年在幽州帅府,她是见过你的。"他见我不信,似乎是有些急了,连忙说道。
"那你....之前未曾得见?"
"眼疾未能痊愈,不能得见殿下绰约风姿,是臣的遗憾。"
“可我不是你记忆里的那人,所有在幽州的一切我全然不知,自然也不会像她那般一样对你。你如今推心置腹同我说这些,目的何在。”我摇了摇头,冲着他说道。虽然喝酒喝的迷迷糊糊,可理智倒还健在。他的一番话语实在将我说服,我也只能努力的接受这突如起来的事实。
“你不记得也好。离我远一些,是好事。”帅端沉声说道,“我身子也不算好,又有个糊涂父亲,还和崔家有瓜葛。陛下不算信任崔家,我迟早会因为这些子事牵连到你,所以与其这样不如记不起来.....但我只希望你能相信我,不求别的。”
“自你和玉溪串通勾结意图谋杀我。你就应该知道,你我之间......就再无这种可能了。”由借着喝了酒的缘故,我抬手抓过帅端的衣领,将他整个人都拽的趔趄几步,凑到我面前来。
真好看。我心里糊涂地念叨着,就让他一辈子都欠着我的债,永远也别还清。
“臣自知有罪。如果能让殿下消气的话,臣愿献上我这条命供殿下任意驱使......自然您对臣怎样都是可以的。”他到底还是不敢违抗我的举动,便顺势坐到床边,说道。
一时间我与他离的很近,是那种彼此能够感受到呼吸气息的近,抬眼就能见到他那颤颤巍巍呼扇着睫毛,和那眼下的一点泪痣。我没有松开揪住他领子的那双手,但隔着衣服都能感受到他身上很冷,跟我这样酒后身热的样子天差地别,就像是坠到冰窟里的冰冷。
这样的冷意我之前我只见过一次,是在刑部的牢狱,一个即将被审讯的犯人身上。
"你在紧张什么。"犹豫了半天,我终于问道。
"没什么。殿下,您醉了。"他没有直面回答,又自顾自的说道,"您这样,让臣颇有些为难。"
我们一度陷入了缄默。一股凉意透下脊柱。
真奇怪,每当我即将要直面人的深沉而有真挚的情绪时总是如此,我发觉这让我非常不自在,或是说心生一点敬畏之意,总之我一时很难再有话要说了。
“帅端。”趁着这酒劲上头,我顶着胀红的脸硬生生地挤了句话出来。
“臣在。”他盯着我这醉状轻声回答道。
“你同母皇到底.....”
“只是一场交易,陛下同我父亲的一场赌约罢了,如今看来倒是没有人赢。”
“可看在你的份上也许我会放过你父亲,但我还是不会原谅崔家。你同皇姐有私交,如今投奔我门下只会遭到他们的报复.......”我终是松开揪着他衣领的手,也将他向身外方向推了一下,远离开自己半寸。但刚想抬手去揉太阳穴缓解脑中嗡鸣,却被帅端抢了先。他又凑了过来,温凉的指腹触到额侧的那一刻,也不知为何我忽然酒意全然醒了,却又好似愈发严重了些,心跳地格外快。
真是......仗"势"欺人。
“无妨。这些事我会处理干净,殿下不必担忧。还有....饮酒伤身,以后别再喝了。”
帅端收回手来,捡起地上沉甸甸的酒壶藏到身后,顺道掂了掂份量,而后皱眉说道。
"殿下今日辛苦,不如早些就寝。这壶酒臣就先替殿下收着了。"
他说的话我自然不会听。我没有在言语上回答他,只是在心中嘀咕道。
也是趁着此刻帅端无所防备,我头脑一热便准备侧过身从他手中抢来那被没收的"宝贝"。却也忘了帅端也是身手不凡之人,在武艺上不输于我——他自然轻巧地将那壶酒转到另一只手上,躲过我的突然袭击。而我却喝了酒仍是微醉,当然是不如白日里来那番敏捷,一时没收住闸来和帅端撞了个满怀,误打误撞的将他的发带拽了开,连带着人和如瀑的长发压在身下。两人就这样颇为尴尬的僵持着。
"....殿下,你离我太近了。"
帅端率先打破了这不可言说的尴尬,他稍微收敛了气息说着,整个人紧绷的就像是被套子约束起来一样。低头拿眼睛缓缓上下打量着他,我看见一抹绯红顺着颈侧爬上了帅端的脸颊,直到耳尖,倒是比喝了酒的我脸还要红。
"小娘子,你的脸怎么这么红啊.....是因着看到我吗?"
我低声偷笑着,一边又抽了只手来调弄着面前之人散开的发丝,卷起来又松开,如此数回直到那抵挡不住的困意袭来。
"殿下,您这样.....我可是会....当真的。"
这是我昏睡过去前最后听到的一句话。
15.【花雾二十一年 八月】
这月,突如其来的两道圣旨彻底打乱了我的生活。
一道,是先前刺杀一案的结果。
女帝因着崔家屡屡犯上霍乱朝政之嫌,叫刑部彻查了起来。最后呈到女帝面前的罪行罄竹难书,其中便包括前些日发生的刺杀事件,还有早些年在羽都绑架,幽州劫掳二皇女、广受贿赂等事,数罪并罚,崔子玄被判秋后问斩,其余三组内一干人等充为官奴,而刺杀案始作俑者皇女玉溪则因着其父崔颖崔梅君早逝,被下令圈禁宫中,至死不得踏出宫殿半步。
帅家也因崔家之事受其牵连,女帝判了参与案件的幽州刺史帅季友革职查办,其余之人只罚了一个月月俸以做惩罚,但即便如此我与帅端的婚约还是解除了。
这圣旨轻飘飘的落下来,却在引得轩然大波,一时间人人自危,平日里同崔家交好的官员也都只沉默不语——着实是前来求情的官员都身首异处,比崔子玄还早的挂在菜市口示众了,苟活着的人自然不敢忤逆女帝的雷霆之威。
另一道,则是我被立为皇储的诏书。
诏书下的时候我正在去往母皇御书房的路上。
此行是为着劝说在御书房外为玉溪与崔家求情而跪了一天一夜的玉凝华,我的五妹。她常日来与我交好,好到其实若不是有人提醒,我都快忘了她的生父是崔伯祥。我也了解她,她一向淡泊名利世俗,性格也很高傲不屑于参与政事,也不与崔家有什么往来。但是母皇似乎致意于惩治带有崔家血脉的人,即便她也没有参与诸多事件,也没有让她进来的意思,无论宫人通报多少回都毫不理睬。
可母皇就这么当着她的面子,下了立我为储君的诏书。从御书房出来的时候我没敢看她的眼睛,也没把劝说的言辞对着她说。我想,当我从那殿内出来的一刻,她大概就无法不怨恨我了吧——夺走了她的父亲,也夺走了她的尊严。
这两道圣旨前后脚地被昭告天下,朝中哗然,各州之地也议论纷纷,但所幸还是没有太多质疑,毕竟玉溪自从被废除之后,皇长女的位置便归我所有了,那帮官员再瞧不上我这一大臣所出的皇女,也是不得不遵从自己那套立长的一番言论。
不过这崔家三组被判除为官奴,朝中一些职位便得了空缺,母皇今日传召我前去,我若估摸没错大概是为着这些事宜。
"参见陛下。"
"咳咳.....免礼。"母皇端坐在御书房的桌案前,依旧是那样沉溺在政事之中,就像小一年前久前我被她叫来的那一天。
其实才过去了十几个月,但我发觉母皇似乎不在年轻了。不是那种容颜外貌上的凋零,而是从骨子里散发出的一种行将就木。
“三省六部的空缺臣已经拟好了名录,就等陛下裁定了。”
我从袖间掏出拟好的名录,快步送上前去。
“不必拿给我,你做主就好。”女帝停下了手中动作,抬头看向我说道,“今日叫你来,只是想唠唠家常罢了。”
“你父亲可还好?前几日听闻他在炎州染了风寒,如今可痊愈了?”
“回陛下,家父一切都好,只是.....”
“只是什么?”
“他说他很想您....”
缄默。缄默回荡在我与母皇之间。
“或许很快我们就会再见面了,师殷。”女帝小声说道。声音很小,小到只有她自己能听到。
“陛下....?”
“嗯。你父亲无碍就行。如今你贵为皇储,朕想着你的婚约也该提上日程。王家子王诵,你那位幼时伴读。他虽出身世家为人倒也正直,嫁过来还可以拉拢剩余王卢两家族的支持....”
“母皇,那帅端呢?”
“帅家受难,自然配不上你如今的身份,怎么,如今想到他的好了?说到帅端,朕有意将他调任幽州刺史。如今帅季友被革职,一时找不到合适人选可以顶替他。到底帅端随着他父亲在幽州呆了这么多年,想来处理幽州事宜比他人更得心应手些。你觉得如何?”女帝仔细地打量着我的表情说道。
“臣自然谨遵圣旨。”
“你对这婚事和调任不满?”
“臣不敢。”
“阿姒。你应该知道,一旦成了皇储的未婚夫,成了幼凤君,便再没有实战抱负的机会了,只能在这深宫内熬到灯枯油尽。而且加之赤凰血脉在身,即便你早早便死了,新帝上位,他也逃不出这四四方方的皇宫。”
“死很容易,活着却很难。”
我怔了一下,垂眸答道。
“臣知道了。”
16.【花雾二十一年 九月】
定下与王诵婚约的那日,也是送帅端回幽州上任之时。
羽都驿站,我牵着匹母皇御赐的马在茶馆等着帅端出城门口。烟雨蒙蒙,这驿站周遭没什么人来,自然可以一眼看到帅端。
如今已经是三品官位,他也按照礼制穿上那件沉紫色官服腰中配上金鱼带。即使年岁上不长,但看起来已然可以独挡一面了。
“殿下不必亲自来送臣。”帅端见到我在此等候,着实愣了一下。“秋雨淅沥,却是较夏日凉些,小心得着风寒。”
“无妨。即便作为朋友,我也要来送你一趟。”我望向他沉声说道。
“王诵为人正直,想来能在羽都帮你不少忙。”帅端垂眸取下腰间玉佩,交到我手上。“这凤佩在臣这里呆了许久,如今也是时候交还给殿下,赠给它真正的主人。”
“帅端。你就没有什么要同我说的。”我望向他,也只是望向他,一时期望他可以抗旨带着我逃开这无形的囚笼,逃到所有人都找不到的地方。但是他不可能,我也不能。
我知道我留不住他,他是一定要回到幽州的,而我今后也只能常在羽都。这一别,不知何时可以再见了。
“臣不会辜负殿下所托,定会管理好幽州。”帅端思虑许久方才缓缓说道。
“这东西给你的。如果你想见我,就托人将它送回羽都。”
我从身侧一旁摸出来个带着繁复锦绣的盒子,推到他面前。“到了幽州再打开吧。”
他接了过来,仔仔细细地摩挲了一阵,才装到车马之上。
我本还想再送他几步,却让帅端拦在了茶馆门口。
“殿下不必送了,就此别过吧。”
“你如果后悔了,就早些寄信回来。”
“好。”
17.【花雾二十一年 十一月】
这月发生了很多事情。
崔子玄斩首的日子从九月推到了十一月,终是不能再拖了,女帝也只好在这个月里挑了个阴雨天给他砍了。
她说这日子跟崔梅君难产而亡的那天很像,冬雨冷冽,她怎么也忘不掉,就像是生生刻在骨头里的。
父亲的病又重了。这是我派去炎州照顾他的亲信回报到的。听着他说,父亲递了很多请求进宫的折子到母皇面前。不出意料的,母皇都一一驳回了。
想来这些病有一部分是相思症在作祟,但母皇是天子,她的命令我身为皇储也无法反抗。
其实很早些年我一直质疑过母皇对父亲的心意。不过那日御书房的谈话倒是让我想通很多。也许心意可隔山水,也可以隔离日月,相见不见的,心在一起。
我蓦然间想起帅端,思索着他也会有这样相似的想法吗。我不知道,因为他到了幽州就再也没有来过信了,但可以时常听到去过幽州的和尚们念叨新上任的年轻刺史简直是宵衣旰食,让这片不毛之地治理的井井有条。某种程度上倒也不算食言,确实没有辜负母皇和我的嘱托。可是他还没有把那盒子里的东西寄给我。
母皇似乎气色精气神也不太好了。
这从哪里说起呢。是从她连着几日没有上朝,将那一堆堆原本自己批复的折子都推给我,还是她已经将自己锁在栖梧宫内不见人呢。我偷摸的从窗子缝里看着她,她成日里就抱着那把随身携带的佩剑对着殿内的棚顶睡觉,或者就仅仅发呆。朝廷内有时会有女帝驾崩皇储掌权的小道谣传流出来,这时候她倒是前来上朝,将那帮瞎说话的臣子抓去菜市口斩首示众。
嗯。这个样子倒还是我印象中的母皇。
不过这些日子都是少数,多数还是自己呆在寝殿内,或者招融叔叔前来,或者麹阿姨,也不干什么只是说说话。但就是不肯见我父亲。
还有关于我的事情。
我和王诵的婚约在即。有着年少伴读的情意他对我很好,政务上也帮了我很多忙,让我这个尚书令的担子减轻了不少。闲暇之余时,我们也常常在羽都逛一逛,就只是逛一逛,最顶多就是去羽都周边游玩一天罢了。
还有,我没给他那块凤佩。我跟母皇说那东西丢了,母皇倒也不在意,从她的珍宝阁里又拿出了一对一模一样的,让我赔给王家小少爷。
原来这玩意是量产的,见到此刻的时候我突然醒悟到。
我还回复了一点记忆,有关幽州的。我没告诉帅端,想着既然他不写信给我我便也不给他写,权当是年轻看走眼了。虽然我今年才十九,但对于身怀血脉的我来说人生已经走了快小半了,换成其他人的年纪我应该三十有余。嗯,已经是中年人了,肯定是不会在乎年轻时候遇到的漂亮美人的。不过平日里遇到御史大夫帅风来的时候我还是会闻及帅端安好的,只不过是身为皇储亲近臣子的礼数罢了。
我是这么对自己说的。
月末的时候我背着母皇偷偷去看了玉溪,还上了折子请求给崔思弦赎身。
其实如果是前几个月的时候,我这番行为定是要被母皇臭骂一顿加上废储一条龙的,但是母皇最近耳根子软了些,倒也有意赦免崔家那帮官奴。不过为什么我只给崔思弦赎身,还是因为她跟她混蛋父亲和大哥不一样—八面玲珑、左右逢源,谁也不得罪。自我被立储之后,她也通过旧时人脉多次投诚于我,这送上门的人才不要我怕不是个傻的。
不过皇姐对我的态度还是那样恶劣,她总觉得是我偷走了她的一切。无妨,我不会杀她,却也不会原谅她,因为她也偷走了我的。
这日子,突然漫长而无生气,就像这天气压的我喘不过气来。
18.【花雾二十一年 十二月】
母皇忽然急召了我父亲回羽都,我总有种不祥的预感。
再然后我便也收到了母皇的密诏,要求立即前往栖梧宫内,不容耽搁。
在此踏进这殿内,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子生冷的气息。
我见到母皇就半躺坐在床榻上,父亲面前便坐在身前紧紧抓着我母皇的手。见到我来了,他俩也没说什么,只是让我默默站在床前。
由是我们一家三口终于聚在一起了,不过缄默充斥着空间之内。
末了还是母皇打破了沉默。
“姒儿,女帝的佩剑就交由给你了。”她抬手将身旁那把承影剑递到我手上,继续说道,“只有这把剑可以伤女帝,你要保管好,或者溶了也行。还有,我之前给你的那锦盒也要要保管好。那对同心结还是我同你父亲很久之前一起做的了,那时我还不是这天下的共主,只是个普普通通的抗军首领,你父亲那时跟着我....”
“照顾好你父亲。”
我看见母皇眼睛的光在逐渐减弱,父亲也不说什么只还是紧紧的靠近着她,握着她的手,似乎这样就可以挽回她流逝的生命。但是不能,血脉是残酷无情的阎王,它不会因怜悯而宽恕身怀着它的人,就那么轻飘飘的带走一条鲜活的生命。我看向母皇,似乎就在凝视着未来的我。
—无论如何,我们都是最先离开的人。
这年。
我失去了母亲。
父亲失去了爱人。
我感觉我的灵魂在这一刻破碎了一部分。
【花雾二十一年 冬 初代女帝玉漓驾崩 享年四十七岁】
19.【灵雅元年 一月】
我改了年号,择了灵雅二字。
我将父亲调回了羽都内,让他还是任着从前的职位—尚书左仆射。
我和王诵完婚了。虽然他不是凤君,可现如今我后宫内没有其他人,这梅君之位也就大抵算的上是凤君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下的地位。他对我很好,但是我始终到现在还没有在他宫内留宿过,他也知道我因为什么。
一切都是这么顺利,有父亲的挚友帮我平定了各地小型的叛乱,有梅君背后家族在朝堂的支持。我无论在羽都,还是各州各地,倒也能如同母皇那般。
可这些还不足够。
我知道我还在等什么。
20.【灵雅二十一年 春】
我收到了一封信,是来自幽州的。
落款是帅端。
“腰中双绮带,梦为同心结。”
“同心结,臣自会给陛下送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