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敲门，是杰诺斯回来了。埼玉打开门，瞥了他一眼，又仔细端详。杰诺斯换了一件以前没见过的衣服，而且个头肯定又增长了。因为没有中间缓缓生长的过程，总是一下子就显眼地拔高了，让人有些不爽。
“老师，昨天是我的生日，”杰诺斯说，“我成年了。”
“这样吗？”既然这样，就别再长了啊？！从平视变成仰头，很有压力的。“哦，你之前又没告诉我。你庆祝了吗？”
“还没有。昨天一整天都在进行部件升级……”
“那就今天补上吧。”本来埼玉这么说时，脑子里最先冒出的是一顿丰盛的晚餐；但然后他觉得，这太寻常了，不适合杰诺斯这一生中只有这么一次的特殊时刻。他们彼此的手艺也早就吃习惯了。“我们出去……”他忽然想到，“对了，你去过酒吧吗？”
杰诺斯轮廓也有了些微妙变化的脸上露出疑惑，仿佛在疑惑这个词的意思似的。“想去吗？我也有段时间没去过了。”老师看着他，他当然不会拒绝。“好。”他点头。
“那等我去收拾一下。”老师转身回房间里去了。杰诺斯退到门口一旁，往外看天空。感觉他一直都在埋头做事，很久没有看过天空了。今天天气不错，空气的温度与湿度都处于一个正让人感觉无比舒适的水平。天很广阔。
  
因为杰诺斯没有来过这种地方，也不懂酒，这些事只有全权交给老师了。结果作为老师，货真价实地教给他了的都是些什么事儿啊，埼玉边看酒水单边这样想着，内心有种正在带坏纯真青少年的、荒谬的罪恶感。
杰诺斯拿到的第一杯酒，他尝了一口，感觉完全就是橙汁；他怀着疑惑又尝了一口，才分析出一点儿酒味。他转头看老师，想到老师一定是想让他适应一下，慢慢来。于是他很快就把那一小杯喝光了。
然而，老师给他点的第二杯，又是一股可乐的味儿。
“老师，”杰诺斯扭头，“你喝的什么？”埼玉转过头来，但没听到他说了什么，从地下一层传来的音乐声太大了，他刚才点单的时候都说得很费力气。“你说什么？”他说，杰诺斯也不一定听得见，所以他在高脚椅上往前倾身，朝杰诺斯凑近了一点。
“我问，”杰诺斯也低下头，刚好够着他的耳边，话语带着暖暖的气息呼出来，“你喝的是什么酒？”
“噢，想尝尝吗？”埼玉说，把喝了一口刚放下的杯子递过去，往前倾斜，让他尝了一口。杰诺斯皱紧眉头，感觉尝到的只有满口腔的苦杏仁味而已。
埼玉看他转头几口把自己的酒喝光，然后自顾自地要了啤酒，不为人知地笑了，反正在这儿，他的笑声连他自己都听不见。
  
后来，他们面前都放着啤酒。“你知道你的酒量怎么样吗？”埼玉问杰诺斯。为了听清彼此说话，他们只能撑在吧台上，将脸互相贴近。“这样说不准确。我的内部循环系统和人类有不一样的原理，人体对酒精的降解是经过……”杰诺斯说着，视线转回老师脸上，在黑暗的室内点缀灯光的照射下，预感到他将长篇大论，老师不高兴地眯起眼睛。
杰诺斯毫不犹豫地在脑中连按快门。“我对酒精的敏感度是可调节的，”他眨眨眼，直接跳到总结阶段，“我可以完全喝不醉。”
“真方便啊……可这样喝酒就没喝酒的意义了吧。”
“老师说得对。”
杰诺斯平时的言行真是太规整了；虽然偶尔犯的一些与记忆和反应速度有关的小错误，可以证明他的大脑确实还是人类的没错。但挑不出什么错来，连个可以供人取笑一下的小疏漏都找不着，这挺没意思的。因此，埼玉很想看他喝醉后会变成什么样子。会变得与平时的言行完全相反吗？会说出什么不可告人的话吗？
“既然是来庆祝的，我们要尽兴才行，对吧。”
“是，老师。”杰诺斯说着伸手拿起啤酒罐，但被埼玉抓住了手，制止了。老师拿过两个在吧台桌一边放着的骰蛊。
“谁输了就得灌一大口。”
杰诺斯拿过来，摇了摇。“一定要喝得尽兴噢。”他看老师，老师笑着说。
  
杰诺斯总是固定地，不多不少，投出两个六。怎么这样啊，他看老师抱怨道。老师还不满地告诉他了要摇得猛烈一点，他照做了；还和他换了骰子，他也照做了，但结果还是没变。
而埼玉看杰诺斯，每一次赢了，杰诺斯的笑容就变得更令人讨厌一点。他怎么能为这种小事跟刚成年的年轻人计较，但他还是渐渐面露不高兴，赌气式的，同时更强烈地要求再继续。
“老师。”杰诺斯喊他。
“嗯？”埼玉拿起啤酒罐，晃了几下，好像这一罐也被他喝空了。他看杰诺斯，这时视野里的光影感觉有了些变化，杰诺斯的眼睛安静地为他亮着光。他得承认他有那么点儿晕。但战斗才刚开始！他盖上骰子，这次一定要……那束光好亮，他仿佛连里面的微型电路都瞧见了。
凉凉的嘴唇贴在他刚张开一点儿的唇上，还有些湿漉漉的感觉，好像刚才一阵仰头猛灌时漏到嘴角的酒液也被舔掉了。这之后那区别于人类，又同样柔软的触感还在他神经里萦绕了好一会儿，他只知道杰诺斯的手臂无疑是坚硬的，但从不知道他的脸是什么质地。还有头发又是怎样呢。他这时有伸手摸摸看的念头，应该都是酒精惹的。
他茫然地接过杰诺斯递给他的打开的啤酒罐，灌了一口，然后发现这不是新开的一罐，是杰诺斯喝了一半的。都是湿漉漉的，虽然这儿冷气挺足，他还是感到裸露皮肤上的火热。
“你喝醉了杰诺斯。”他放下了易拉罐说。“嗯？”杰诺斯因为收回身子后又挺直了，真是装模作样地，离他有一点距离，现在又凑近过来。“你说什么？”
“你喝醉了。”
“不，老师，”杰诺斯说，他又笑了，就是那种让人讨厌而又不想推开的笑容，“是你喝醉了。你喝的量是我的两倍。而且我说过了，我喝不醉的。”
声音就在耳边，埼玉闻到他呼出的酒精味，不觉得和常人有什么差别。听到杰诺斯说他喝醉了，他便感觉自己的确挺晕的。防止他失去平衡从高脚椅上摔下去似的，杰诺斯抱着他的肩膀，往自己怀里揽。埼玉闭上眼睛，感觉那触感奇妙的嘴唇在说话时似乎又碰到了他的脸颊。“我还得带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