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似乎忘记了什么。
早晨醒来时便会产生这样的感觉，抚过脸上干涸的痕迹，他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他可能真的是忘记了什么，但大概是无关紧要的小事吧，毕竟日子照常过着，他又如昨天一般开始了今日。
盛夏的清晨是最舒适的时刻，偶然经过的微风如冰点上点缀的糖霜般怡人，轻轻抚摸着他的发间，像是某人的双手无意间的掠过。是谁呢？他记不起了，更想不清这念想如何产生的。但思绪的褶皱很快就被劳动抚平，他擦拭着道场的地板，甩了甩头，几滴汗水落在地面模糊的人影上，似是平添了的泪，却又迅速被拖布擦拭不见。他住的地方大得很，收拾起来两个人都要忙一阵。两个人？他又愣住了，龙头流出的水从指尖穿过，想起自己是独居，便摇了摇头，继续手上的工作。
早餐是粥，加了瘦肉和香菇调味。为了照顾某人那差劲的肠胃，早上已很久没有出现粥以外的主食了。手在准备第二碗时停住了，照顾谁呢？直至粘稠的米粒裹挟着热意滚落手背之上他都没有注意，大概是自己吧，他猜道，顺手将空碗放回了橱柜。
对着空屋告别大概是独居养成的怪癖，除了落寞根本不会有人回应。午餐也是自己在天台上解决，太阳大得骇人，晒在人身上不免头昏眼花，边擦着汗竟生出挂念的幻觉。可记挂谁呢？他并无朋友，熟识的人都在学校刚刚见过，远坂忙着准备留学，樱一直在家里养病，慎二已去世一年有余，藤姐和其他老师一起在食堂用餐。有冰川在他脑海远远地飘来，但只窥得一角，就被水流顺势推开。他抓不住，也摸不到，只留一颗心时时悬着，却也总是不知丢失了什么。
当晚霞闪耀时他也没弄清自己到底忘记了什么，昨日大抵也是如此困惑吧，他竟对这般迷茫产生了熟悉的安逸感。这不对，他站在餐馆的橱窗外想道。红火生意的喧闹声掩盖住了他心底的呐喊，灯陆陆续续地亮了起来，他看着屋内的银发少女想得出神。那是教堂新来的修女，他漫无目的地想，她的眼睛真的很像某人。手里提着的豆腐险些被行人撞碎，他在被察觉前匆匆移开视线，无人注意到迈开脚步间飘落的哀叹。
晚饭时犯了难，他才想起昨日与前日便已经吃过豆腐。麻椒的口感似乎还遗留在唇齿间，他想不起他是何时养成了嗜辣的习惯。最终只是清淡地熬了锅汤，他搅动水面，无意识地看着纠缠的青与白。
夜深了，天上一颗星也没有，他呆坐在屋外，妄图于虚空间捕捉零星影子来回忆也失败了。缺失记忆不同于丢失他物，空缺造成的却是无尽的麻木与茫然。他由习惯引导着，他静静旁观着，任凭自己铺起双人的被褥而无动于衷。他忘了谁呢？烦躁不由得而生，动作也粗鲁起来。他将自己埋在枕头里，想呼号，却有什么将心梗塞。
视线突然被一抹棕色刺痛，他聚集精神，这才发现不过是一根半长的头发。他一跃而起，好似那发会溜走般一把抓在手中，死死不肯松懈分毫。他的心剧烈地颤动着，他的身强烈地快乐着。他抓着一根发丝发狂一般在卧室走动，像是获得了珍宝的痴儿，雀跃着，盲目着！但这快乐来得急，也消耗快，不消半刻就使他跌坐在地上，浑身徒然无力。夏夜热意不输白日，他的汗涔涔流下，他心里自封的坚冰也迅速融化，顺着他的眼，流淌不止。
他想起来了，他什么都没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