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派蒙。哎，派蒙你往边上去一点，我看不见了。”
“不对称到这种程度，即使不照镜子也能感觉出来吧！”
“你让我看看，……哇。”
“都说了不要再描啦！”
荧和派蒙挤在梳妆台前吵闹，没注意有人进屋来，把酥点放在桌上，又在屏风后的茶椅上坐了。
“这回呢？”
“稍微好一点……你有没有闻到什么味道？”
“没有啊。你帮我看看，比如我这样笑一下，看起来奇怪么？”
“哎呀，不奇怪不奇怪。陪你试了这么久，派蒙都快饿扁了，得吃好多好多的糖霜史莱姆才能打起精神。”
“真是太可怕了，史莱姆听了都会哭泣哦。”，荧站起身往门口走，“诶？这个味道……好像是莲花酥？”
“哇，莲花酥！”

“早安，旅行者。”，钟离并不掩饰他无意间听了墙角的事实，笑意让那双金灿灿的眼睛粼粼地闪光。荧看得有些呆了，在小派蒙把第一块酥点咽下肚时，才补上迟到的寒暄，“啊，早安……钟离。”
忽然意识到自己脸上大概还画着生硬而滑稽的妆，荧忙背过身去，快步绕回屏风后面，“……不好意思，请稍等一下。”
“稻妻的神里小姐送了一套胭脂来，我们想先画一下试试。”，派蒙对他解释，又像是忽然灵光一现，“钟离，你懂得那么多，也一定会化妆吧？”
“派蒙。”，旅行者远远地喊她，有种不太赞成的严肃。派蒙吐了吐舌头，飞下来拿起一块莲花酥，又偷偷瞄了钟离一眼。

“嗯……对于妆容我虽略知一二，但还未亲身实践过。若是不嫌弃，可否许我一刻空闲？”，钟离似乎也对这件事饶有兴致，获得了荧的应答后，便也来到梳妆台旁坐下，听荧一一介绍这些精细的小物件。征得同意后用笔刷沾了眉粉在自己的眉头试过一遍，即刻领悟了手法，便邀荧坐到身前。

因为主要在画眉，荧不好坐得太直。她把身体前倾，让手掌撑在膝盖上，然后微微仰头。于是从侧面看去，纤细的脊背就有了一点新月的弧度。维持这样的坐姿是有些吃力的，但她愿意为这样的配合花力气。
刷头落在眉峰上，反复涂抹让眉粉晕染开来。新笔的笔刷原本还是很硬的，但在徐徐勾勒下，荧并没有被刮疼。“哪里不舒服吗？”“没有。”“放松。”，大概察觉到荧的姿势不太得力，钟离抬手托住她的下颌。荧的眼皮抖了抖，好像想要睁眼又强行忍住了。笔触落在眉头，勾了两笔又停下，“荧。”“……嗯？”“很紧张啊，会累的。”“没……没有吧。”“害怕我画不好吗？”“哪有的事。”“可我几乎感觉不到你的呼吸了。”“……啊。”“把重量放在我手上，没事的。”

脸颊慢慢升温，继而显出一点霞红色。荧有些在意，希望它不要比扫过胭脂更明显。一侧的眉尾已经画完，此刻正在对照着描画出另一侧。钟离的手很稳，表现在画眉上就是力道均衡，长短一致。荧开始想象这双手执着笔的样子，想象那些落在文书上的规整朱批。荧还在想象中看到这双手持兵刃的样子，那种因决断而无情的美丽。巨大的反差使得这双手像是属于两个不同的人。这双手也曾捧起街边小店的碗筷，也曾题字在商家的牌匾上，也曾挽起戏中龙套的水袖。
荧这样想着，感到一阵惊慌：这样的一双手正为她画眉。过一会儿又感到一阵寻常：这样的一双手正为她画眉。这使得荧迷惑起来，钟离此刻的感受是什么样的？这感受和就餐、题字、出演龙套，是否可以划为一类？或者他什么都没想，只是简简单单地专注于画眉？就像他做批复，主征伐时的样子？

荧觉得有一点骇人，就像一个孩子忽然注意到到自己常常戏耍攀缘的古树有着遮天蔽日的繁茂枝丫。又觉得有一丝欣喜，因为这样的庞然大物往往有着令人安心的不移之重。钟离待人很好，好到常使人忘了他身上可怖的威能。纵使是她和哥哥这样跨越星海来去自如的双子星，意识到这一点时也会有些惊惧的动摇。
可她还是想和钟离贴贴。尽管她已经意识到他大得可怕，而六千多年积累下来的千头万绪，哪怕随便牵扯出一件，大概也能把她的命途轻易卷进去。可哪怕和他在一起的命运是杯鸩酒，她也想用自己的唇舌和五脏六腑去尝一尝。

他身上的崇高和理性，最高级别的蛊，理想的化身。曾经让仙人肝脑涂地、为之一死，如今经过六千年的发展成熟后又捕获了她。这也许是一种必然。因为恋人也许不能让伴侣燃烧自己，但理想可以。
“好了。刚刚在想什么？”“在想你。”，荧痴痴地看着他，终于在玩味而讶异的注视下收回目光，转头望向镜中。浅棕色的两弯，随着一颦一蹙灵活地迁越，自然得像是她出生时便应有的样子。荧看着镜中的眉眼，越看越喜欢能将自己把握并诠释的钟离。
输了呀。不仅是见识和眼界，也许在对自身的了解上，一时竟也比不过他。
荧有些无奈地笑。

百年后。
“很合适。和你以前为我画的妆一样好看。”
“论妆容的话，其实现在比起当时还可以再多一件。”
“嗯？再多哪一件？”，荧见他靠拢过来，心中明白了几分，“……真是的，先生又要捉弄我了。”
“不喜欢？”
“不。是太喜欢了，总觉得会上瘾。”
“呵，如果与爱人心意相通的幸福也是一种瘾，那只好让你一辈子上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