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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秦朝云走进厨房,对里面悄悄忙碌的小侍女唤了一声:“小梅,做什么呢?”
女孩闻言吓得一个激灵,差点摔了手中碗勺,她转身忙不迭挡了背后小炉,强作镇定:“没什么呀!秦校尉你吓死我了,怎么走路都不出声啊!”
秦朝云扭头看一眼厨房外,又看回小梅手边灶上支着的小烛台,颇感好笑地抱起手臂:“这深更半夜的,你在厨房里又不点明灯,我还以为有贼才来看看——别挡了,进来我就闻见药味了,给却霜煎药呢?”
小梅只得垂下头老实让开:“完了完了,主人还吩咐我千万不能叫你发现……”
秦朝云走到少女身边端起蜡烛,先把厨房里的灯点上,对她笑道:“小丫头,这点手脚还想瞒我?你主人蔫了吧唧的躺在榻上,一看就有问题。”天策解了手甲放在一旁,慢条斯理挽袖口,“却霜拉不下脸推酒,你跟他这么些年,也不会帮忙拦着点?”
“我拦了呀……”小侍女委屈道,“可他们说这回赢得好,主人功不可没,非要多敬他几杯……那么多人围着,我拦了这个又拦不住那个……”她拿手扯自己衣摆,仿佛要掉泪,“寻春哥他们也不在,我哪里说得过那么多张嘴……”
“好了,我又没训你,”秦朝云不免头疼,放缓语气道,“你去歇着,药我来煎。”
小梅张了张嘴:“可是……”
“去吧——”秦朝云摆手,“他哪舍得骂你,成天把你将就得跟亲妹子似的……快去,别碍着我做事。”
小梅这才一步三回头地迈出厨房,秦朝云一边舀水洗手,一边听见她在外面劈柴火的动静,摇了摇头,无奈一哂。
炉上小药釜散着薄烟,秦朝云看过几眼,转身去洗了瓦罐,天策稍稍思索,从米缸里打出些粟米来,而后叼着布条,把堆积的袖袍缚在双肩。
前两天浩气盟在据点攻防里大胜恶人谷,叶却霜所在的前锋队伍打得漂亮,庆功宴上自然少不得被同袍们劝酒。
叶却霜幼时体弱,后来得遇高人相助才逐渐好转。他不爱饮酒,也因身体原因不擅饮酒,偶尔喝一两杯倒还无恙,一旦多饮便会头晕腹痛,至少也得温养四五天。秦朝云自从得知后便会护着些,然而这回他碰巧领命去了另一处地方,等回来时见叶却霜蜷在榻上冒冷汗,不用多问也知道藏剑是给心大的同袍灌多了。叶却霜看着不好接近,但与他熟悉并有些交情后就知道,他不是愿意在大庭广众下拂人兴致的性子,恰逢大家高兴,来劝酒的人也多,叶却霜勉强多喝了点,回来后便犯起老毛病,只能去榻上窝着。
他着实难受,连秦朝云几时回来的都没发现,天策拿手背碰他脸颊、与他说话,他也只含混不清地随便应过几声。秦朝云有点恼他不知拒绝旁人,但叶却霜这般难受的模样又叫他揪心,天策本想逮着小侍女警醒几句,复又想到叶却霜还窝着,赶紧将人打发了,准备煨点粥给心上人暖胃。
江南人吃得清甜,主食多是稻米,只是稻米精细,吃得太过精致反对身体不好。叶却霜原是不太爱吃粗粮,秦朝云拿粗粮做食材,偶尔让他吃上些许,藏剑才逐渐接受谷豆粟米,但也被养刁了嘴:其他人做的粗粮饭食挑挑拣拣吃一点,只有秦朝云做的才肯吃完。
秦朝云也不是天天都能守着他给他下厨,天策在时就唤来侍女小梅教她做些叶却霜爱吃的饭菜,小梅学得倒快,做出来也不错,可叶却霜仍能吃出区别,嘴简直刁钻得令人咋舌。
秦朝云也问过他缘由,然而叶却霜思索半天,末了闷闷地说:“就是知道,哪有为什么。”
他说不出道理,秦朝云也不再追问,想来心上人认得自己的手艺,多少是有些得意的。
他把粥架上温吞的炉火,过去端了煎好的药,用纱网布将药汤滤出来,反复滤过几道后晃晃碗底,见确实没什么药渣,这才拿去给叶却霜喝。
藏剑这会儿还闷着难受,秦朝云把人哄起来,叫他倚在自己怀里,慢慢叫他喝完。
“今晚吃饭没有?”男人亲了亲他的发顶,“别告诉我光吃酒了啊。”
叶却霜此时没力气呛他,像只收敛爪牙的猫,挨在他胸膛上十足可怜,喉咙里软绵绵地咕隆几声,轻轻点头。
秦朝云见他这模样也没了气性,扶着人躺回榻上:“睡吧。”
他本要起身出去,衣摆却被人不轻不重地扯过一下,秦朝云扭头,看见叶却霜不知何时攥着那片衣料的手。
“却霜?”秦朝云轻声唤道,“我一会儿就回来。”
叶却霜不肯松手,他缓缓将眼眸睁开些许,望向秦朝云的视线里满溢湿润的乞求。秦朝云许久没见他有这般示弱的举动,心仿佛被浸入温水,尽是柔柔的暖意。
天策把药碗放在一旁,合衣上榻,拥着叶却霜躺下:“好——我哪里也不去。”
叶却霜垂着眼睫,锐利的眉眼都因此软去几分,无声无息地惹人心疼。秦朝云给他提过搭在身上的薄衾,而后一手握住叶却霜的手捂在心口,另一手一遍遍轻抚对方鬓间:“哥哥给你讲个故事听。”
藏剑在他怀里微弱地动了动,那意思仿佛是在质疑他有什么故事可讲。秦朝云轻声一笑,低头吻了下他的发顶:“现在就给你编一个。”
男人清了清嗓子,慢慢悠悠开口:“很久很久以前,有个小男孩……”
小男孩家里很穷,过着有一顿没一顿的日子。他们的邻居是有钱的大户人家,房子很大很大,修得宽阔又气派,里面的一名奴婢的吃穿用度都顶得上小男孩家里大半年。
有一天,小男孩经过大户人家的家门口,看见他们家里的孩子坐在门口玩耍,手里还举着一根雪白甜蜜的糖棍。
小男孩平时是不敢与邻居家的小孩搭话的,可今天他实在是太饿了,更何况他从来没吃过糖,只听人说糖很甜,却也不知道“甜”究竟是什么味道。
于是,他鼓起勇气,走到邻居家孩子的身边,问他说,我陪你玩,你可以把糖分我一点吗,我只要指甲盖那么一点就好啦。
邻居家的小孩觉得他好奇怪,但他正无聊着,就对小男孩说,我手里的不行,不过我还有个没吃的,你帮我做件事,我就把它给你。
小男孩便问,是什么事呀?
邻家孩子道,你知道街坊尽头有棵高高大大的树吗?大人们说,顺着那树爬,可以爬到月宫里去。月宫里有好多仙果,一辈子都吃不完,咬一口又会恢复如初……你去月宫,帮我摘一个仙果回来,我就把糖给你。
小男孩想了想,点头答应了他。
到了晚上,又大又圆的月亮升起来,挂在街坊尽头的大树顶上,小男孩就开始往上爬。他爬呀爬呀,爬了好久好久,终于爬到树顶,跳进月亮里。
可是他放眼望去,只有冰晶做成的漂亮宫殿,哪里有长着仙果的树呢?月宫很冷,小男孩穿着单薄的衣裳,不住哆嗦。他实在很想尝一口糖的滋味,然而没有仙果,邻家孩子不会把糖给他。小男孩在月宫里四处找寻,都没能见到仙果树,他越走越深,不知不觉,走到了月宫最里面。
偌大的月宫冷冰冰的,半点生气都没有,没有捣药的月兔,也没有伐树的神将,小男孩想,要是住在这里,该有多孤独啊。
他推开最后一座宫殿的大门,看见了一个身着华服的小孩。那个小孩长得非常漂亮,任谁看了,都会说他是个小神仙。
月宫里的小神仙看了他,很是惊讶,问他是谁,从哪里来,为什么要来月宫里——因为很少有凡人敢到这里来。
男孩就对小神仙说明自己的来意,小神仙听完,说,原来你是要找仙果。他转身,随手往宫殿里一指,一棵缀满沉甸甸果实的晶莹玉树便长了出来。男孩见状高兴极了,他问小神仙,我可以摘一个仙果吗?
小神仙说,当然可以,不过你要陪我玩一会儿。
男孩很想答应小神仙,但他很饿,又很渴,实在没有力气再陪小神仙玩耍,小神仙便让他吃下一颗仙果,那仙果又香又脆,还有一种鲜美的味道,男孩吃了仙果,觉得烦恼和悲伤都不见了——小神仙说,这个味道叫做“甜”。
男孩想,原来如此,“甜”是让人开心的滋味。
他吃了仙果,有了力气和小神仙玩耍,两人快乐地玩了许久,男孩想起答应邻家小孩的事,便向小神仙道别。
小神仙难得有个玩伴,很舍不得他,但做了神仙,就不可以做坏事——他依依不舍地看男孩离开月宫,在分别时问道,“糖”真的有那么好吃吗?
男孩没吃过糖,只能说不知道,不过他拍拍胸脯对小神仙说,我拿到糖之后分给你一半,我们一起吃!
小男孩顺着树回到地面,带上仙果去找邻家小孩换糖,可邻家小孩根本只是逗弄他,在小男孩走后,他便把剩下的糖吃掉了。小男孩与他争理不成,反被邻家小孩欺负,还被抢走了那颗仙果。
他伤心地哭起来,一边哭,一边走到了街坊尽头的大树下,他答应过要带糖给小神仙,却要食言了。
忽然,小男孩眼前洒下月光,小神仙从月亮里出来,落到他身边,问他为什么这样难过?
男孩抽泣着告诉小神仙,他没办法给小神仙糖吃了。
我还当是什么事呢,小神仙听罢笑起来,他对男孩伸出手,说,你跟我走吧,我们一起去找比糖更好吃的东西!
“……小男孩就和小神仙走了,后来——”秦朝云话音未落,倚在他怀里的人已经安稳睡去,天策哑然失笑,而后小心翼翼地安置好对方,轻手轻脚下榻。
“做个好梦。”秦朝云俯身吻过叶却霜的额头,这才拾起冷透的药碗,悄悄去往厨房。
夜色温良,榻上人的眉心舒展开来,不知是梦见了在月宫奔跑嬉戏的孩童们,还是梦见了比糖更香甜可口的食物。
秦朝云端着温粥进屋时叶却霜已经醒了,大概是精神还未恢复,姑且坐在榻上扶着额角。
“起了?”天策挨着软榻坐下,“来吃点东西暖胃。”
叶却霜应过一声,颇为顺从地抬起脸,吃下秦朝云喂到嘴边的粟米粥。
粥里散着浅淡清香,叶却霜吃过两口,若有所思地说:“放了强瞿?”
秦朝云便笑:“宝贝,你这舌头也太厉害了。”
他还要接着一勺一勺地喂,藏剑却骤然回神,连忙从他手里把碗端走,扭着脸道:“……我自己来!”
秦朝云也没拦他,在旁边笑吟吟欣赏叶却霜红透的耳尖,忍不住用手指暧昧地抚摸那人发热的耳垂。
“别乱摸。”叶却霜正专心吃饭,没空搭理秦朝云的小动作,顶多侧了侧脸稍微躲开些,但很快又被对方蹭上来。
粟米粥里除了强瞿还有龙眼,都被碾得非常细碎,煮在粥中熬足了时辰,将食材的鲜味细密融合后,又淋入少许槐花蜜,纵使叶却霜不爱吃粟米,此时也把一碗粥吃得干干净净。
他昨日宴席上吃得少,被迫喝了好些酒,一宿之后正有些饿,但也不能吃什么大鱼大肉,眼下这粥来得恰到好处。
“……你昨晚都守着煮粥?”叶却霜看着手中空碗,轻声问秦朝云。
“我倒是想,”天策语气轻快,“好却霜,你男人又不是铁打的,还不是得见缝插针眯一会儿。”
叶却霜听他说得油滑,眼角不免抽动几下,抬头转身要打,然而他目光触及秦朝云左臂挽起的袖口底下时不免一滞,藏剑伸手覆住那不慎露出的一角纱布,神色都紧张了些:“怎么弄的?”
“不碍事,”秦朝云自然而然地捏住他指尖,轻描淡写地笑道,“破了点皮而已。”
叶却霜自是不信他只“破了点皮”,秦朝云见状,索性拉过他的手掌贴在面上,可怜巴巴地说:“好郎君,我这么大个人在你眼前还不够看么,看那儿做什么?”
“你——”叶却霜好气又好笑,直接把碗塞回天策手里,“洗碗去!”
“好好好,这就去。”秦朝云笑嘻嘻地起身要走,身后叶却霜突然叫他:“哎,先过来。”
天策又坐回他身前,一脸“纯良”:“怎么了?”
叶却霜迎着他的视线,眼珠似乎有些紧张地朝别处看了看,随后,他仿佛鼓足勇气那般用双手贴上秦朝云的脸颊,倾身往前吻上天策的嘴唇。
叶却霜本是想就亲一下,奈何秦朝云尝到甜头,非得打开他唇瓣,在里面好生亲昵一番才肯松开。
藏剑微微喘气,面颊绯红,半是恼半是羞地瞪他,秦朝云与他碰了碰额头、鼻尖,笑着再往叶却霜被舔湿的唇瓣触过一回,道:“这粥真甜。”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