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把装满水的水壶放好，把煤气灶的开关拧开的时候突然想起了这么一件事：明星昴流算是个相当通透好懂的人，他开心的话会说话的眼睛都笑得弯弯的；难过的话就皱紧眉头，几乎是把心情全都明明白白地写在了脸上。冰鹰北斗也自认为称得上了解恋人、说成是“了解”在他们的关系中似乎是显得肤浅，换成是其他的词却又变成与之不相符的沉重。和明星有关的事，他知道那么多，要举几个例子又不知道讲什么好：比如说喜欢狗、喜欢闪闪发光的东西、喜欢打篮球、喜欢唱歌、讨厌黑暗、讨厌寒冷、讨厌独自一人……有那么多能说的东西，正是因此反而更难以开口。

还有那些只有冰鹰一个人才知道的，独属于他的明星昴流的一面。

不知是从何时开始的走神不知何时就结束了，翻找着两个人从高中时期初次见面到现在的记忆，即使有些枯燥无聊又抑或是不愿意回忆的部分都已经洇了水似的逐渐褪掉颜色淡薄而去了，还能留下的却总是深刻的，会像是海面之上粼粼的波光一样闪耀着活跃在最容易被忆起的重要位置；胡思乱想到这里也只是为了说服自己相信“他足够了解明星昴流”一事，但又不仅如此。开水壶的尖锐声音响起得突兀、旋转半周扭上开关，他侧过头看见的是被透明玻璃阻隔的深暗夜色。客厅里传来明星听上去是相当愉快的声音。说了什么倒是听不清、这点看来厨房的门隔音效果出他意料的不错——还夹杂了两三声狗的叫声，想必是在逗着心爱的宠物狗玩。说到这个又不得不面对偶尔会一闪而过的想法：他有时、不，是极少会吃大吉的醋。他不擅长地坦率面对情感，这种幼稚又颇含有几分无理取闹之感的句子不符合他的性格，又怎能说出口；即便旁敲侧击也无法起到掩饰其中感情的作用，明星在某些方面实在是敏锐到了可以被说成是狡黠的地步，看穿那些简直就是轻而易举，他偏偏还要佯装是不懂看破不说破的道理，要把冰鹰北斗想藏好的小心思全都扯出来摆上明面。

如此反复地想着便越发无法理解才刚发生过没多久的对话，确实是普通的内容，从明星昴流的嘴里说出来又着实是不可思议，

他说，“说起来ホッケ～以前有和女孩子交往过吗？”

为什么会问这种问题？搞不懂这问题的由来、也不明白这问题的用意，“为什么会这样问？”也确实这样去回答了，此时才后知后觉用问句来应对问句实在算不得回答。

“没什么——只是偶然想到了所以才随口问起的。”问题本身也是多此一举，从高中开始他们的联系就十分紧密，怎么会有冰鹰北斗和哪个哪个女孩子在一起了明星却不知道的可能？再退一步，他们当时就读的是男校。他坐在沙发上面对着电视的方向，一来一回的言语被上映的电视剧里的对白冲得有些模糊不清难以衔接，明星伸出手来按动遥控器把音量调小下去几格，于是那些声音就变成了低声絮语的背景音。

正播放的是由冰鹰出演男主角的剧情普通的有关于恋爱的电视剧、他很少看有自己参加在其中的作品，对着屏幕里一模一样的人总有种违和感，要形容的话又找不到合适的遣词造句；但是明星倒是很喜欢，只要有冰鹰出演的作品他几乎会一个不落地赶着进度看完。

“因为ホッケ～在这种认真的时候会比平常要更加闪闪发光嘛！”他这样为冰鹰的不解予以解答。

想到他那时说话的表情和声线就不知不觉地耳朵发热、总是对如此直白透彻的态度与表达感到无法招架，即使距离正式开始交往已经过去了相当长的时间也很难改变，懊恼于自身的不善表达与他的不自觉——

或许就是这个，这就是困扰他的那个意味不明的问题的原因所在、之所以明星会问出不像是他会问的，大概是因为最近看到了由他作为主角的恋爱电视剧，要说的话大概能说成是有感而发的一类，可是会不会有些自我意识过剩了？他对这十有八九的答案并不抱有多少自信。







“ホッケ～怎么了？为什么在发呆？”

明星原本是坐在沙发中间的，正说着话的时候就改变了位置：挪动到了一边，怀里还抱着抱枕，靠着扶手缩成一团，这样便显得他更加可爱——有些许奇怪的措辞，屏幕上还有来回变化的画面，当他坐在明星旁边的时候，正好给了他自己的脸一个特写，没来由地就感到了说不出尴尬、他从不看这样的作品就是因为这个。

脸颊的右侧皮肤上有了冰凉的触感，不用说就知道是对方还嫌不够添乱似的戳弄着，是不太符合平时的体温、反握着他的手腕挪远再放下，果不其然获得的是明星昴流扮着生气嘟起了嘴，“很无趣耶——”也并不是认真要计较的意思，反倒类似于撒娇了，接着他把音量又调回到原来的大小，或许是因为俩人之间并没有交流。

传来的对白怎么听怎么熟悉，是最不适合他的深情告白的类型，他想象不到到底要怎样的情况怎样的场合才能说出这番话；而无论电视剧里上演着如何离谱的、即使是犹如冯虚御风的幻想，也始终与现实生活中的演员本人无关。而他记得接下来的剧情是男主角、也是冰鹰北斗自己会和女主角接吻——

“那个，”动作与言语快过了脑子，他伸出手按住了明星的手腕。“…还是不要继续看了。”

“嗯？为什么？”他转过头来看着冰鹰，眨巴着眼睛问道。“不要害羞嘛～明明这样的ホッケ～也很帅气呢，而且还——”

显然是误会了，并不是觉得羞耻又或者是其他的什么才要阻止他看下去的，

“……总之就是不要继续看了。”画面上的两人距离快速缩短，到了面对面的程度，松开了握住对方手腕的手，向上伸去改成了明星的捂住眼睛的动作，另一只手则尝试去抽走他手中的遥控器。

“才不要！现在正是关键剧情耶！”

他干脆就把两只手都用来扳住冰鹰北斗的肩膀，推着对方拉开距离来避免继续被恋人这一反常的举动干扰。说不出原因，连他本人都不明白，为什么冰鹰就坐在身边，却还是想——

下一秒画面里的男女主角就吻在了一起，响起的温柔的背景音乐挑了个恰好的时机，伴着bgm一齐的是明星小小声的“啊”的一声惊叹，尽管是极低的音量，由于过近的距离他还是能将其收入耳内，要说什么好、虽然大概不会有很严重的后果，这时才担心起了“会不会误会”的问题，手心被汗微微沾湿了。

“超级浪漫的——ホッケ～快看！”说着这样的话，他的一举一动里又不是要冰鹰快看的意味，他摇晃着对方的手腕又放开，再捂住自己的眼睛，又不合拢手指，从指间的缝隙里偷看着。

显然就是忘了剧中这位和女性吻得难舍难分的男主角本人就是他的男朋友，并且就在他的身边。无意之中肩膀相撞，接触的一瞬从相接的部分传来了彼此温热的体温；这让冰鹰北斗感到哭笑不得，他完全忘记了吗？还苦恼于如何解释的遣词，难题似乎就已经解决了。

他欢快的声音不明原因地戛然而止了，连刚刚笑着的脸也换上了严肃的表情，原先在怀里的抱枕早就被放到了一边，“…ホッケ…”

“那是借位。”抢在他前面把对话截止，这样下去，以明星昴流的性格不知道他会说出什么了不得的问题发言，“所以我刚刚才叫你不要看。”

“但是、但是因为就连那样的ホッケ～也是叫我移不开眼睛的帅气——”他没有多想什么，也因此而生气，这是意料之中的事，即使冰鹰明知会如此发展却仍有些不明来由的紧张。

明星深吸了一口气，再出声时就变了声调，他掐着嗓子，“难道在我不知道的时候，ホッケ～已经变成了其他人的王子大人了吗！？”明显的表演行为，可能是出于调整气氛的目的、他压低了身子凑近过来，抬起头来用仰视的角度望着冰鹰，为的是让自己更像是一只楚楚可怜的小动物。

回应他的是额头上毫不留情的一个弹指。

“别闹。”

那家伙捂着额头也笑了出来。







“但是说实在的，ホッケ～我有一点生气。”

话题转得仓促，和刚才的谈话，冰鹰北斗一时没能理解，只能用一句短短的“什么？”来接话。

“是真的只有一点生气——但是我还是生气了！”他突然就放低身体压下来、被压倒的瞬间看见的是明星背光的脸颊，却要错觉海蓝色的眼睛亮得异常：而那真的是错觉吗？两腿之间被恋人用一条腿来卡住，冰鹰几乎要因这样的姿势而生出点不洁的幻想来，继而落在嘴唇上的温度更是提醒了他想起某个晚上：

他还能够记起与明星昴流说长不长说也不短的交往时间里第一次也是至今为止唯一一次不怎么健全的经历、由青涩的彼此做起来毋庸置疑是伴随着疼痛的，让人不愉快的，而且是失败的、半途而废的；记忆鲜明程度也仅限于“记得曾有这样一件事”而已，详细的却已经记不清晰：直至二人从聚会回到家里为止一切还相同于往日，一个不同于往日的浅尝即止的相当深入的吻成了失控的起点、尝到了明星嘴巴里的残留酒味，即使是度数低的果酒那家伙也不怎么招架得来。被酒精搅乱了的脑子只在无意识之中草率地开始又因为难以进行而草率地结束，还剩下翌日早上近乎断片的回想和枕边人身上深深浅浅的咬痕和吻痕暗示着冰鹰北斗昨夜究竟是发生了点什么。止步于想想就让他脸颊发热、恋爱的时间算不上短，亲密举动算不上少，亲吻拥抱、再往上就是借对方的手发泄出来，然后就没有了然后：始终是没能做到最后一步，不是这样便甘心于此。隐隐约约就想起那天夜里他哭得抽抽搭搭，流了满脸的眼泪、明明连整句话都讲不出来却还吞吞吐吐地央求他慢点的样子、稍微有点于心不忍。还是停下了，自认为是温柔体贴的举动，哪知恋人非但不领情，日后提起还得寸进尺抱怨起了他的中途停止，说着“那只是本能反应”之类的而鼓起了脸颊，使他想要伸手去捏上一把。趋利避害确实是人在意识模糊的时候仍然能保持的本能，而纵使是这样他也做不到无视明星的意愿继续下去。

那这次呢？要试试看做下去吗？

当他终于理解了那让人摸不着头脑的疑问的原委，是来自于明星昴流羞于启齿的小小嫉妒心——是多么令他觉得愉快的事。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