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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璧喻】

作者 : 失心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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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级 大众 同性(男)

原型 食物语 东璧龙珠,三鲜脱骨鱼

标签 璧喻

132 0 2020-8-29 21:18

最早开始的是谁,他们都不大记得了。



不飞的鸟,无异于一团带毛的肉,躲过其他动物的牙爪,不巧没避过进山的人。阿喻缩在笼子深处,背脊紧贴栅杆,外头吵吵闹闹的,忽然有一对金亮金亮的瞳子低下来看他,一闪而过,一瞬以为是山上的动物跑下来了。

囚笼突然向上提动,突如其来的剧烈摇甩让他猝不及防磕了脑袋,在即将呕吐的当口有人把他抓出来,着急忙慌的粗暴动作。快走,那双金眼睛往山里赶他,连推带撵,他们很快就追上来。一面回头张望,能听到嘈杂的人声。你快走呀,他又催,恨不能一脚把他踢进林子里,划一个漂漂亮亮抛物线。他有些懵,脑子在果壳里晃成半黏糊一团浆,但好像又明白什么,晕头昏脑往山里跑,徒劳拖两片羽翅,连滚带爬的。

很容易再能见面。那双眼睛非常好认,对面也认出他来,显出短暂的意外神情。东璧呀。知晓名字后就显得很亲近,故意用亲近的口吻去叫,年轻人脸上浮一层不那么高兴的雾,但还是接近过来,或者容许他接近。像是做贼。两个人都是独身行动,见面时也无有他人,偷摸又坦然,撞见了便是相遇,走的时候说“走了”就走了,阿喻极少下地,明明是只鸟却像个猴儿,在树上晃来荡去,倒挂下来一张笑嘻嘻的脸。东璧不止一次问他翅膀的事,“看起来并没有什么问题。翅形完整,翅羽齐全,怎么会飞不了呢”。

“我也不知道啊。飞不了就是飞不了。没办法的事。”

真的没法吗。东璧有些惋惜,那翅膀真的很好看,但没有比中看不中用更糟践的。阿喻眼珠一转,要不我把它砍了送你吧,反正在我这里也没什么用。——哎,说笑啦,说笑,不要生气。我知道你不喜欢我说这个,我故意的,哈哈。顽劣地又晃回枝丫上去了。他坐在那上面树枝连弯也不弯一下的,这样轻飘飘一个生物,东璧想他究竟是没重量还是没实体。“你是因为不能飞才没有和鸟群生活在一起吗?”“是呀。动物这种东西啊,最是势利眼了。只要你有缺陷的,种群里都不大待见。那些小的都能尽情欺负你。”仍旧是快活的语调,讲述他人故事般理所应当。

东璧想过,阿喻其实不是不会飞,也不是不能飞。他见过那对翼带着他舒捷地起跳,一瞬以为他终于要展翅,不过几寸高度却已落下去,连同他一颗心跟着沉回腔里。他对翅膀使用娴熟,与其说是“不会”“不能”,更像是“不愿”“不想”。他把酒壶递过去,白羽鸟儿揭开盖子嗅了嗅,酒香在他面上染出一片喜色。“开市了,我拿拾的柴去换的。”他解释道,阿喻已经仰起脖子灌了一口,瘪一下嘴道时候掌握得不大好啊,有些发酸了。东璧说“是么”,要过去试着抿了一抿,唇舌间认认真真品咂,酒液揉碎了细细分辨似乎真有一点隐约酵味,“你还挺懂。”

“是你不懂。”阿喻要回来,一点倨傲似的尾巴,藏回去,“不然也不会让人拿这样品质的东西诓了。”又喝一口,“下次不要打这家的。”

“毕竟我对酒没多大兴趣。”东璧直白地说,不知道是老实承认还是淡然相告。

“你啊,对什么都没兴趣,这样活着老得快,不好,不好。”笑声清亮起来,带一点鸟类鸣呖的味道了。一边说着味道不行,一边还是最后一点酒浆也舐得干净,舌尖意犹未尽沿唇沿绕行一周,作为鸟类而言过分红润的唇色。哎,你要是拾柴不够钱,我带你去深山里头,随便摘点外头人没见过的野花野草当药材卖给那些有钱人。话语间渗出些酒香气,笑起来都发醺。

那怎么行。东璧否决了提案。万一伤人身体,甚至害了人性命,“唉唉,”阿喻早知道他要说什么似的,挥挥手打断他,“好啦,我知道,就随口一讲啦。你不愿意去,难道我还硬绑你拖你去不成?”吞下去的酒稀释了他句末的咬字发音,软绵绵沁出去,连着那点笑,东璧想恼火又不大能生得起气来。反正习惯了,这种半真半假的胡说八道的确越来越难让他切实地动起肝火,虽然他晓得十句信口开河里兴许就包含了半句真心实意。

好。他最后说。下次我换别家的买。



仍然不知道为什么那双翅膀不能带他走。

如果诚然如他所想,是他自己“不愿”“不想”,那便是他把自己禁锢在这地上,囚离他本该去的高度。偶尔他会看见阿喻坐在哪里看天,树上或石头上,抱着两个伶仃的膝盖骨,没有聚焦的眼睛隔一层疏离的玻璃,一尊精巧的塑像。那塑像转过脸来,看见他了,硬冷的壳子裂开来露出活物,嘴角生动的上扬驱散了死物的幽灵,不知游荡在天穹何处的灵魂回归这具躯壳,青玉眼珠因而泛起活络灵动的光彩。“东璧呀。”招一招手,像人一样长着虎牙,有时故意扑过来要他接住,挂在他背上脖子上笑成一只啼啭的鹂——如果那笑声不是那么响亮放肆的话。快乐得太快。东璧不知道哪一部分是这只生物比较真实的一面,也许两者兼而有之,也许两者兼无。

但他的眼睛比他的嘴巴吐露得更多。像一个执念。——奇怪在于说执念也没有那样纠缠不放,要判断这是个普通念头又有些勉强。并不是说这只鸟的飞翔关联于他的悲喜,但人类究竟是会艳羡他人的生物,而且还不会飞。阿喻很快就同他说不要再那样盯着我的翅膀看。我说过的,不行的事情就是不行。那么他也不遮掩了,直截了当问他为什么不行。青玉眼睛很快升起疏离的冷色,音调里冒出细细的冰棱刺儿,翅膀一振跳上树去扑棱棱跑走了。双标的浑蛋。东璧想。他肆无忌惮刺探自己的隐私的时候可不是这个反应。

喂,我问你。阿喻叫住他了,站在树枝上居高临下。你想我飞到哪里去啊。

最好是够高够远的地方。东璧淡然接受他的俯瞰,稍有沉吟,视线下沉又升起。到所有人都够不着的地方去。像是讲给他自己听,句末视线落在阿喻身上,少见的一对明烁猫眼石。



阿喻一直在说谎。也许讲真话会舒坦很多,不过假话让他觉得安全,一开始抱着也许会被拆穿的惴惴和蠢动,发现可行后也就一发不可收拾。能尝出酒味是真的,喜欢喝酒是假的,东璧带来的东西也没有因为是东璧带来的就味道好些,不过他乐意吃下去,动物的进食总是伴随着风险,随时可能被偷袭者从背后来上一下变成被进食的对象。

你喝太快了。东璧皱着眉看他,口吻像长辈,他说没有,哪里有,笑着倒下去,诶,诶,你干吗那么在意我能不能飞起来,你就那么想要我飞吗,你怎么会有这么大的执念啊。一连串问题丢出去,夹杂着连串笑声和不知道是不是刻意的含糊发音,摸不准是真想求个答案还是单纯闹着玩儿,东璧从干扰因素中间抓出信息,清醒认真地回答他“你的翅膀很漂亮,也不像是有什么问题,说不能用总是觉得可惜”,后面还有一句你飞起来应该也很好看,总归觉得不大恰当,吞回去没讲。这样啊。阿喻傻笑得停不下来,像是吃了什么奇怪的东西。哎,哎,我要是能飞了,就跑得远远的啦,像你所希望的那样。那样你就没法见到我了吧,你会不会伤心呢,是不是要难过的啊。

东璧沉默了一下,没有立刻作答。阿喻像是抓到感兴趣的东西,伸出手来捏他的脸,啊呀,生气了,难过了,我说中了吗,你是不是真的会舍不得我啊。虹膜显出一层毛玻璃似的朦,倒映的月光又那么亮,东璧抓着他胡闹的手他就顺势往他怀里窝下去,指尖在东璧脸上痒痒地摩挲,“你放心啦。我又不会飞,哪里都去不了的。笑一下嘛,我都没见你笑过。人类的寿命那么短,再不笑老得更快。”

“乱讲。”东璧沉一下音调,放弃一样任由脸上那两只爪子——还是翅膀?鸟类结构来说那是前肢吗?——不安分地闹腾,当它们往眼睑伸过来时闭上眼睛,发凉的指端摸到他的睫毛。你怎么会哪里都去不了。你明明有翅膀啊。但是跟装聋作哑的家伙没办法沟通,只好把嘴里要成型的字再咽回去。



有谁同他说过类似的话。



阿喻,阿喻。呼唤声被耳膜过滤成轻柔的音质,羽毛一样拂过去,他觉得自己被温柔地接着,属于女人的指尖插进他的头发轻轻揉着,一点点指甲刮在头皮上,他咯咯笑起来,女人也跟着笑,阿喻呀,阿喻。把他抱起来,在胸前或脸上贴一下,轻软暖热的羽毛触感。他其实不大明白自己的名字到底是不是叫阿喻,有可能是别的,“阿喻”不过是个小名或者别称,不然一只鸟为什么要叫“鱼”?但奇怪的是他也只记得这个名字,于是不管他起初是谁,他也只是“阿喻”了。阿喻,阿喻,很久没有人这样叫他,不仅仅只是念那一个名字。

“阿喻,阿喻,妈妈的宝贝。”

“阿喻,要快些学会飞呀。可以飞去很高的地方,很远的地方。飞得高高的,远远的,自由自在,那些地上的家伙们就抓不到你。”

“阿喻!快……”

他陷进去了,陡然拔尖的音调像是梦魇困住他,颅内生出尖锐的刺痛,一颗膨胀的仙人球。女人的声音从各处响起来,鬼魅般刺耳地叫喊着。阿喻,阿喻!他用力挣扎着,不肯认输,猛一抬手一巴掌打出去,清清脆脆一声啪。——靠!东璧简直要骂人,差一点一拳回敬回去。不能就这样把他留在这,可又不知道他住在哪里,姑且架上背来弄上树去,不配合的鸟儿又折腾一会,终于累了似地在他背上安静下来,嘴里嘟嘟囔囔的,倒真和东璧遇到的酒鬼相去无多。

“……阿娘……”

“?”东璧愣一下,怀疑是否听错,攀爬的动作都跟着一滞,“醒醒。你喝糊涂了。”

“……”阿喻畏冷一样攀紧他,额头眼窝往他颈子下挤贴,发出细小的呜咽似的鼻音,一点点凉凉的东西顺着东璧脖颈溜下去,他像是为这温度惊了一下,偏了头来要看那张脸成了个什么样子,很快又回过头去。未曾触及的话题,心有灵犀般彼此都不曾提及,甚至连问的想法都没有,好像真的不关心不在意。等他醒来想必也不会记得自己率先跨过了线,“你脸怎么了”,连自己动了手这件事都不会有任何印象。“你喝多了。”东璧的额头上还有一点擦伤,是他毫无防备接那一巴掌头擦在树上形成的,“不会喝就别喝啊。”

“我有没有说什么不该说的?”

“没有。”

“那我有没有做什么不该做的?”

“没有。”

“真的没有?不会是故意说没有实际等着什么时候突然拿出来要挟我吧?”半信半疑,“你吃的什么?”

“麦芽糖。要吗?”油纸里棕褐色块状物,拈起来指端感觉到些微的黏度,透过光时厚实的黏土块变成剔透的明亮琥珀,谷物发酵后形成的熟甜香气,用舌尖去刮一点点,化开一片薄薄的金黄色麦田。山里的生物没见过金秋的原野,硕果的枝头已经是关于秋季最丰饶的画面。东璧能够长期保持沉默,但若是问他也能给他讲那些麦田,毛茸茸地从青葱变成太阳的色调,像是长了大半年终于吸饱了天上那颗大火球的光辉于是也变得明亮刺眼了。阿喻把那块谷饴整个卷进嘴里,学着东璧在脸颊上鼓起一块小石头,融解的糖分让他皱起眉毛:“你喜欢吃这么甜的东西吗?”

“很甜吗?”这回轮到东璧惊讶了。



有一次带了肉来,包在荷叶里,说是有人嫁女儿,路过宴席的都能有份。“我还以为上次你放跑我后所有人都要把你当瘟神一般打。那家怕不是不知道你的光荣事迹。”东璧不置可否,掀开荷叶,残存了温度的油脂混杂调料香气挣脱桎梏争先恐后地奔逃出来,“你要不要?”天黑后看不清颜色,只知道是深色的块状肉类,阿喻说行啊给我一块,拈起来放进嘴里,火是人类的东西,山里的野物但凡触过熟味便忘却不掉,先前能够吞吃的东西容易因此变得难以下咽,残温让油脂不至于凝结腻口,粗柴烧煮的成品也带着木灰的烟气,还要吃吗,东璧把那张荷叶递过来,他不客气地又要一块。

“你吃得不少。”

“干嘛?反悔啦?是你先问我要不要的。”

“不是。我起先以为你不大吃的。”

“要想活下去什么没法挑嘴嘛。这是什么肉?”

“不知道。……大概是猪肉吧。”

“不要因为我在场就不敢猜是山上打下来的肉嘛。”阿喻了然一笑,“怕什么,这里的活物死物我又不是没吃过,还是说你以为我是靠风和露水活下来的?我们这些东西可不比人类,就算吃起同类也不会有分毫犹豫的。”东璧倒没想着他忽然说这一句,但习惯于阿喻偶尔不好好说话的习惯后就算意外也没持续多久,点一点头像是认同了的样子接着那几块没吃完的吃下去。

那天东璧走的时候分外严肃些,蹙眉的动作让那双眼的形状产生细微的变化,说这段时间你小心些,“收成预计不会很好,大家计划往山里来了。”

“这样啊,那下次你那荷叶里说不定包的就是我了。”

“乱讲。”东璧的眉敛得更紧了,收紧的瞳孔里连光也锐利起来。

“是是,乱讲,乱讲。”阿喻举手作投降状,还是笑的,目送背影离去,想起来自己也该送他句话,“你也小心”,或是别的什么。若是真的年情不佳他同样要受影响。那身影消失在层叠林木间,他也没想好要说什么。



实际想来是挺好笑的事情。他想他根本无所谓去管那鸟儿如何保全自己,无论对环境熟悉度还是生存方式都不必他在意,那也就是份可有可无的在意,讲出去了也不会变作一道咒语的样子保他刀枪不入冻饿无虞。

要命。东璧不再接下去了,猎户和鸟的命题,无非是基本的存活考量。山上的东西他也不是没猎过,站不到多高的位置指责进山的举动,三两的人聚在一起了,窃声议起下的套子和收获,言语里透出要往山深处去的意思。他在拾柴采草的时候见过那些埋在叶间土下的金属,像一口绷紧的牙随时窜出来咬着粗心或走霉运的过路客,偶尔传来哀哀的叫,中伏的就算侥幸逃脱也难活得太久。一些投机者大胆凑近挣扎的倒霉者开始啃咬,困在陷阱里的哀鸣变得尖利,慢慢地弱下去,垂死的腹腔伸出白花花骨架。这些都是农民,不是猎手,铁丝夹和绊扣至多逮着些小型的东西,运气好些兴许能中个大的,再往深处去反而是徒劳。他目不斜视从他们身边过,事不关己的态度引来两三恶语,“臭脸凶相的丧门星”“饿死拉倒”。

别管他。来来你们看,我们前几天发现了,可以在这里和这里下套……

等见着狗的时候他恍悟过来自己晚了。两三条看家的动物,未经训练,不知道自己要去做什么,野物的气味刺激下生锈的野性艰涩苏醒,兴奋地刨动地面,鼻和耳笔直立着,农户挎上土制的武器也自觉是像模像样的猎者,“这里头不是有个不会飞的鸟么,就是被陈老三逮过一回、又让那个狼眼睛的丧门星放跑的那个”,狩猎的队伍没看见他,兴致高涨的音量惊动小型的鸟兽,他想到白羽的鸟颈衔在狗牙间汩汩流血的画面,白烛淌下冶艳的红泪,过度鲜艳的色彩。

还不太晚。

动身一瞬他就被发现了,大幅度摇晃的草木沙沙谴责他粗暴的经过,人的叫喊中狗先追出去,意外的目标导致提前开始的狩猎,他似乎从未有过如此狂疾的奔跑。乡野土狗,四足速度很快赶上,扑上来的牙咬在衣服上手腿上,被他用手边的石块砸出痛极的呜呜哀叫,他不怀疑自己能敲断它们任何骨头。翻起来接着跑。起跑便是冲刺,速度加快至失控边缘,灵魂抓不稳扶手蜕出躯壳,讶异惶惑地看它以近乎滑稽的姿态运动,肢体看上去随时可能噗噜从关节窝滑脱出来,甩到树上软绵绵挂着或滑下来,肌肉被强行抻开,近乎极限的拉伸带来幻觉般的痛感,左耳朵听到急切的叫停的声音而右耳则警告他敢放慢哪怕一点点速度他就死定了。树冠枝叶繁茂层叠,那袭白影子却丝毫看不见。阿喻。他想,满脑满眼只是他,希望见到他又希望见不到他。

“阿喻!”

他嘶哑地吼。几只雀惊飞出去。

“阿喻!!”

阿喻。

“快跑!!”

快逃。

“快跑啊!!!”

快跑啊。



几里外突然传来格外明晰的动静,毋需特别好的视力也能看到枝丫间一只扑扇跳动的笨拙又伶俐的动物,漂亮的白翎毛拖在身后如同流苏。砰。是谁发射了土制的铳,没有弹丸而装的石子,东璧的心脏短暂地骤停,差一点点因为忘记迈步而狠狠摔倒,但阿喻明显还在跑,于是东璧也继续跑了。“快飞啊!”他近乎凄厉地喊,从肺里拼命挤出气流,“你这样是逃不掉的!他们在树上下了套子!”尖哑的兽似的号叫,走调也滑稽。那小子知道我们怎么下套。快,快拦住他。把他往右边赶。后方的声响愈发喧沸起来了,他只是喊,你快飞啊,快飞啊,再飞不起来你就要死啦。

白鸟费力地张开翅膀——太久没用了,朽木锈铁在羽毛下吱嘎作响。许多年前那女人也是像这样在一片混乱间喊他快跑,快跑,他也听话地照做,在离地时俯瞰到断裂的躯体和流淌的腥气,太过恐惧惊讶导致的坠落,羽翅蒙尘。他尝试拍打,猛烈的心跳声令他畏于迈出多一步,又一发土铳,闪转动作触发机关,金属夹扣跳出来啃掉他半茬尾翎。愚蠢,他摇摇晃晃地咒骂,疼得发抖,东璧是蠢的,我也一样蠢。挣扎着二度起跳,笨拙踉跄地扑出去磕着下巴,仿佛昨日才新生的蹒跚无力。东璧看起来恨不得直接拽下他来徒手扔出去。

不要再叫啦。阿喻想堵上所有人的嘴,脑袋疼得发胀,像是有什么东西要钻出来,久远的本能带着他跃起,吃力地扇动那两片缀满羽毛的肢体——东璧蓦然屏住呼吸。

他短暂地悬浮,然后突然下坠。

飞啊。

振翅带来几尺上升高度,短且快地向上一窜,后续动作却没跟上。再次下落。

飞啊。

连续拍翼,像是要从无形的泥沼中挣脱,力不从心,口鼻仿佛也淹在泥潭里。

飞啊。

最后一次尝试,再往前去就是一截断崖,山体如刀劈陡然截断,他拼尽全力将自己往上带,用力过猛呼吸一阵凝滞。飞啊。他听到声音,像是东璧在叫喊又像是女人在呼唤。飞啊,阿喻,飞得高高的。

飞到谁都无法企及的地方去,——这样就没有人能再把你拉下来。

完整但生涩的羽翅拉起他,歪歪斜斜栽到一边去,他咬着牙硬撑,土铳放出骇人的响声和硝火气味,一股血或者别的什么倒灌进脑袋里。他顺着陡峭的断层滑下去了,消失在顽强生长的岩壁草木下。东璧猝然停脚一路滑至崖边,扒着石块张大眼睛急切地寻找,气喘吁吁。

在场的人一致发出惊呼。白色的影子重新出现在他们面前,山下升起的一片羽毛,在气流中不熟练地控制方向,使用翅膀的方式还不够成熟但那毫无疑问是在飞,奋力爬升,大概是因为体力不足的关系一头栽到对面的地面上,好歹是落在地上了,连休息也没有休息爬起来继续逃离,翅膀扇着像一对……一对真正的翅膀。东璧忽而松一口气,松开神经而感到后知后觉的气喘。好极了,那家伙果然是会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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