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伦是在一个深夜问出这个问题的。

乔鲁诺还沉浸在夜晚的余韵里，他用拇指去按压徐伦的嘴唇，失去浓重的口绿之后，亲吻让它们很像超市里卖的葡萄味软糖。他想做个贪婪的小孩，于是坦然地捧起她的脸，四目相对的时候，这个问题轻轻地割开了他们两人之间温热的呼吸。

“初流乃先生在哪里。”

那是一句带着敬语的英文，硬邦邦的，倏然扔到了他面前。乔鲁诺的眼前闪过了一丝讶异，然后就是良久的沉默。他想回答——几种不同的答案跳出来；他想质疑，可每个疑问号都是殊途同归。有什么湿热的触感落在了他的手指尖，是徐伦的舌头，他立刻把手缩回来，字句在喉咙里打着滚。

“徐伦——”

“那是，那是，我原来的名字。”

乔鲁诺深吸一口气，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这一切意外地艰难。如果这是个竞争对手，在名利场上丢出他曾经的档案，甚至把七八岁的黑发男孩抓到他面前，他想，他也只会平静地攥紧枪托。可是徐伦，她在一个最没有防备的时刻把问题丢了出来，甚至不是对线，只是疑问……她给了他很多余地，近乎纵容。可就是这样，二十七岁的乔鲁诺才觉得窘迫。

他甚至不敢去揣测徐伦此刻的温柔。

“是随母姓吧。”

过了很久，至少乔鲁诺以为过了很久，他听到徐伦平静地说。

“是，我从小和母亲一起生活……也不完全是。”

“乔鲁诺也算是一部分的日本人啊，和我一样。”

“嗯？”

窸窸窣窣的声音里，徐伦按住了乔鲁诺的肩膀，让他和她一样地陷在被子里。他太僵硬了，身体绷紧，呈现出警觉和防备。乔鲁诺为此深感歉意，于是他想用一个拥抱表达亲昵，可是，被拒绝了。

“为什么呢？所以乔鲁诺为什么从来不和我讲，做‘汐华初流乃’的那些日子。我不是说要听小孩子的故事，但是，这里，还没完全忘记做初流乃的那些日子吧。”

徐伦的指甲有些锋利，上面涂着深色的甲油。她戳着乔鲁诺的胸口，本来是威胁，可很快就对那柔软但紧实的触感好奇了起来。一、二、三、四，她终于在第四下之后意识到了问题的存在，于是那只手指就落在了他的鼻尖上，“是吧。”乔鲁诺觉得下一秒自己就要长出必诺曹的长鼻子来。他率先为自己争取到了机会，温顺地眨了眨眼，说，“是。”

“可是你不让我认识他，不，你不让我爱他。”

乔鲁诺觉得他们陷入了逻辑的死胡同。他甚至开始思考此刻叫醒福葛的可能性，但是，当然，还在意大利睡大觉的福葛才不会用天才的智商来解锁什么“初流乃和乔鲁诺是否存在竞争关系”的傻×问题，他只会赞美空条徐伦小姐不费一兵一卒就刁难到了这位黑帮教父。

“你现在保持沉默我会觉得很尴尬。”

女孩的手在他那散开的甜甜圈上抓了一把，有点粗鲁，像是在教训不听话的宠物。好在乔鲁诺很快记起了自己的种族和身份，那只手软软的、热乎乎的，她哪里都是这样。

“他是个没有童年、没有快乐，还不太会笑的黑色头发的小男孩，受过校园霸凌，真正的父亲是一位已经死去的黑帮教父。当黄金体验出现之后，他就、他就躲起来了一阵子，”乔鲁诺听到喉咙里发出的，干涩又别扭的声音，仿佛他刚刚学会一门语言。一个软绵绵的吻落在了他的喉结上，小动物做完某些引人注意的举动后总是习惯探出头来，他从她绿色的眼睛里看到了那个信号，“继续”。

“汐华初流乃喜欢吃双色甜筒、布丁，讨厌水煮的食物，最讨厌的东西是narcotics，还有醉鬼、密闭的狭窄的黑色空间。哦，还有各种大家都通宵达旦去欢庆的节日。他没有过过生日，也讨厌过生日。他特别的，高傲，也不是，总之，讨厌挺多人的。觉得这个世界上很多废物与垃圾都不该存在。”

乔鲁诺还是抱紧了徐伦，这一次没有被拒绝。他甚至感受到徐伦微凉的鼻尖碰到了他的胸口。其实，其实，初流乃用过更多恶毒的、粗鄙的措辞，从那个糟糕的继父身上学来的，但是，那会吓到徐伦的。

“听起来是满腹坏心思的孤僻小孩，有点像福葛？”

“不——不——我、初流乃那时候看不到什么书的。我到现在也没读过太多书。”

“所以连和解的路都没有。”

乔鲁诺茫然地看着徐伦，不知道怎么就用到了这个说法。但徐伦显然并不准备回答他，她攀上来，像一尾灵活的鱼，轻松地咬住了他的嘴唇。

是一连串的，漫长而细腻的吻。

床头灯是徐伦关掉的，黑暗降临的瞬间，他们分享着彼此的呼吸。

“初流乃，你还好么？”

乔鲁诺意识到，有一缕丝线，正往他的内心探去，它小心翼翼地靠近，然后进来，再举重若轻地扎根，落在那片荒芜的旷野上。坚硬而冰凉的泥土还盖着苔藓和冰层，徐伦用坚定的声音穿过了它们。

“不要怕，以后，我都会在。”

一瞬间，丝线在那片荒芜里变成一缕嫩绿色的枝桠，新生的叶子还挂着露水，就落在蝴蝶斑斓的翅膀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