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西装系着暗红色领带的男人走进来时引发了一阵不小的骚乱。

       “好久不见。”凯坐在酒吧吧台的前边，支着侧脸注视着在自己旁边坐下的男人。

       伽古拉在看向他的时候并没有多少惊讶，而是扬起了一个笑容，“看来你已经知道了。”

       伽古拉的态度佐证了一些事情，凯心里立即有了推断：他们之间的信息并不对等，他对这个平行宇宙的伽古拉一无所知，对方对他的来历却已经知晓一二了。

       只不过还有一点，凯不太明白，他看向伽古拉假笑着的眼睛，提问道：“为什么骗我？”

       “喂喂，不要用这样的口气嘛，”伽古拉调笑着伸手抢过他身前的那个玻璃酒杯，晃了晃里头透明的液体，“搞得我好像负心汉一样。”

       “回答问题。”凯没有接他的话茬。

       “好吧，你是指哪一部分？”

       “……有很多部分吗？”凯迟疑了片刻，视线从那个玻璃杯上转了一圈，随即说道，“怪兽酒场，不是光属性的奥特曼应该出现的地方吧？”

       “你看我像好人吗？”伽古拉嗤笑了一声，就着从凯手里抢过来的酒杯喝了一口，“……噗、咳咳！这是什么？好甜！”

       “汽水。”

       “哈？”

       “波子汽水。”凯点点头。

       “什么人会在酒场里点汽水啊？还特意装到酒杯里？”伽古拉相当无语地把玻璃杯推还给了他，“在怪兽酒场里点汽水喝的家伙没资格说我。”

       “为什么要骗我？”凯并没有受到伽古拉的吐槽的打扰，继续向他追问着自己想要的答案，又补充说明了一句，“在可博尔，那个宝石行星，你说自己不是奥特曼。”

       伽古拉脸上露出了一些扫兴的表情，他以为凯会问出什么更有技术含量的问题来，“骗你就骗你了，还需要理由吗。”

       “当然需要，”凯不依不饶地说道，像是伽古拉不以为意的什么东西对他而言十分重要似的，“你的宇宙里，也有我的同位体吧，他死了吗？”

       他死了吗？

       伽古拉在听到这句话的一瞬间，脸上所有的表情都消失了，变成了防备又具有敌意的空白。

       “死了。”伽古拉轻飘飘地回答道，他花了几秒钟整理好自己的表情，移开视线不再看着凯，转头去问酒保要了一杯冰镇威士忌。

       “怎么死的？”凯继续问道。

       伽古拉没忍住翻了个白眼，幸好冰镇过的酒精饮料帮助他控制住了情绪，“你会聊天吗？”

       “呃……抱歉……”凯噎了一噎，真心实意地向伽古拉道歉，他确实很久没有跟人聊过天了，“我不是那个意思。”

       “你当然不是。”

       “这句话里也有言外之意吗？”凯问道。

       伽古拉耸了下肩膀，冰凉的酒精饮料从他的喉咙里淌下，浇息了一些几乎要灼烧起来的东西，“在爬上去的路上，死了。”

       战士之巅？凯忖度了一下这句话，直觉地认为伽古拉隐瞒了什么，不过看伽古拉的脸色，应该不会在当下对他透露更多了。

       按照伽古拉的说法，平行宇宙的自己死在了上山的路上，然后伽古拉独自登上战士之巅——凯当然相信伽古拉有这样的能力——触碰圆环，得到光属性的力量，最后成为了奥特曼，一切似乎十分符合逻辑，但真的有那么简单吗？伽古拉奇怪的态度又是因为什么？

       凯将疑问暂时按下，将话头又引回了最一开始的问题，他再次问道：“那为什么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问你是不是奥特曼，你否认了。”

       好烦。这个凯好烦！不仅不依不饶，还格外的难糊弄，明明就是个单细胞的直觉生物。伽古拉露出了嫌弃的表情，他不耐烦地撇开脸，“我为什么要一直顺着你的话说啊？”

       又被讨厌了。凯伸手摸了摸鼻尖，感觉有点受伤，怎么他遇见的每一个伽古拉都对他一脸嫌弃，且不说自己宇宙的伽古拉，之前在行星塔罗斯遇到的那个伽古拉，也是这样子，对他总是保持着若有若无的敌意。不过凯并不真的介意那份敌意，他可以感觉到，这份敌意是浮于表面的，并不影响那位伽古拉跟他的那位凯的羁绊。

       ……诚然，他有些羡慕。

       眼前这位伽古拉奥特曼，跟那个伽古拉又有些不同，当然了，一个选择了暗属性的力量，一个拥有了光属性的力量，他们当然会有些不同。暗属性的那位虽然抱有明晃晃的敌意，却反而更好相处一些，至于眼前的这位……

       凯嗅到了同类的气息。

       那是离群的候鸟在生与死的边缘徘徊的气息。

       这个伽古拉使用着光属性的力量，但那道光似乎没有照进他的心里，或者说，他早就因为什么而封闭了自己的心。

       凯感到了些许呼吸困难。

       显而易见的，这个伽古拉排斥着自己奥特战士的身份。

       “换我提问。”伽古拉突然说道，变得锐利的眼神落到了凯的身上，在凯观察他的同时，他当然也在观察着凯。

       “什么？”

       “行星可博尔的时候，我从一个偷东西的小鬼那里得到了一块藏有芯片的宝石，猜猜看那个芯片里是什么？”伽古拉说道。

       凯皱起眉头，在记忆里翻找了一圈关于行星可博尔的信息，那件事情已经过去了很久了。

       宝石行星可博尔，以丰富的晶矿资源与优良的宝石加工技术闻名于宇宙，星球上到处闪耀着华美的霓虹灯，赌场林立，奢华与混乱变成了那颗曾经美丽的星球的代名词。

       他一路追查着宇宙通缉单上的魔女贼穆尔瑙，最终到了行星可博尔。

       “我记得那个时候，有个天文博士说彗星要撞击这颗星球了，所有人都在往外逃难。”凯回忆道。

       “所有富人。”伽古拉亲切地为他补充说明道，“那个所谓的天文博士叫做基苟，现在应该正在行星484服刑。”

       行星484，星际联盟用于关押恶劣罪犯的宇宙监狱。

       “他也是阴谋者？”凯顺着伽古拉给出的提示往下思考，他当时的目标只有穆尔瑙，时间紧迫，他先前已经让穆尔瑙逃脱过一次了，那次不能再放过，而行星可博尔上的形式又过于混乱，恐慌在每一寸土地上蔓延，末日即将降临，富人们纷纷抛售资产，连夜乘坐飞船逃离，穷人们跪在路边，祈求上神诋降临，好人们无能为力、以泪洗面，恶人们把每一天当做最后的狂欢，争抢着富人不要的财宝，然后用血液彻底染红那些熠熠生辉的宝石。

       凯原以为穆尔瑙就是阴谋者，所以他既没有分出时间去调查事件始末，也没有想办法去平息这颗星球上的混乱，以他的当时现有的能力，最应该做的就是用最高的效率抓住通缉犯穆尔瑙，他也确实那么做到了。

       “芯片里存储着全息发生装置的设计图。”伽古拉揭开了谜题的答案。

       “彗星撞击行星可博尔的消息是假的？”凯皱着眉毛消化了一下这条新的讯息，独自在宇宙中漂浪的这几千年让他的脑子应对这种信息的时候转得很快，“用自导自演的末日危机引发星球上的恐慌，富人放弃资产和带不走的宝石从可博尔逃离，早有准备阴谋家就可以在后头用低廉的价格捞走所有的钱财。”

       “比看起来脑子灵光啊。”伽古拉称赞道。

       “所以说，你一早知道危机是假的，却没有制止。”凯的语气沉了下去。

       “Bingo！正确答案。”伽古拉假笑着为他鼓了鼓掌。

       如果是他的凯，那个天真的想要拯救所有人的凯，一定会为此生气，跟他大吵一架，毕竟高高在上、袖手旁观的他害那个星球流了不少血，不是吗——

       伽古拉有些期待地看着眼前这位凯，然而这一位，又一次地让他失望了。

       “原来如此。”这个凯只是安静地继续思考着事情的前因后果，最后抬起眼睛看向他，露出了了然的表情。

       “什么？”这回轮到伽古拉皱起眉头了。

       “你虽然没有阻止流言的蔓延，但还是抓捕了基苟博士，那个巨大机械怪兽恐龙战车就是他弄出来的吧，你变身成奥特曼打败了它，我看到了。”凯眨了下眼睛，回忆起那个不太寻常的银黑色的奥特曼，眼灯相较一般奥特曼更为狭长，而且泛着蓝绿色的幽光，胸口是一个同样色调的圆圈，肩甲有尖锐的刺一样的凸起，怎么说呢，气质相当不奥特曼啊，但也并没有邪恶的感觉。

       伽古拉跟机械怪兽战斗的时候，凯正忙着处理穆尔瑙，等所有战斗结束，凯向城郊离开，而伽古拉从城郊回来，他们交肩而过，正是那一次，他们的第一次见面。

       和所有矿产资源丰富的星球一样，行星可博尔上面少有绿化，森林已经被开发得不见踪迹了，地表上、城镇外，只有大片的黄沙。

       凯看向他的时候，被沙尘迷了下眼睛，又酸又涩，他有那么一瞬间以为他的伽古拉复活了，心脏剧烈地鼓动了一下，但也只是那么一瞬间罢了，长期使用暗属性的力量让他的头脑前所未有的清醒。希望，一个遥远而模糊的词汇，已经很久很久不再出现在他的心中了。

       那不是他的伽古拉。

       失而复得的狂喜在那一瞬间就被名为现实的冷水泼灭了。

       「你是奥特曼？」凯在他们错身的同时那么问道。

       「才不是。」伽古拉笑得异常讽刺。

       和象征着「正义」与「止战」的奥特曼不同，伽古拉并没有阻止恐慌的发生。

       “所以你否认了。”

       不过答案只是这样吗？

       伽古拉只是因为这样的理由就那么绝对地抵触自己身为奥特战士的身份吗？凯并不那么认为，成为奥特战士，也是伽古拉原本的理想才对。

       伽古拉周身散发出来的不悦的情绪打断了凯的思考。

       “我在等你生气。”伽古拉喝空了玻璃杯里的威士忌，又问酒保要了一杯。

       “什么？”

       “啧。”伽古拉没有继续解释下去，他撇开了脸，晃动着酒杯里的圆形冰块。

       当然了，这个凯不会因此生气。

       伽古拉在行星可博尔上就见识过了，眼前这位凯与自己的凯有多大的不同。

       介于这个宇宙的行星O-50的著名风景区已经被炸秃了山头——正是他眼前这位干的，所以这个宇宙里并没有O-50出生的奥特曼，于是这个宇宙就被他的屑圆环划分进了他的包干区。

       屑圆环——伽古拉自从被赋予奥特曼的力量之后，就开始那么骂它了。所以，伽古拉当然听说过关于这个凯的光荣事迹，炸了战士之巅，至今还在被O-50的政府军追杀，喔，还有，听说他在攀登战士之巅的路上失去了一位同行者。

       穿着黑色长风衣的凯一登陆行星可博尔，伽古拉就在观察他了，使用着暗属性的元素力量，随身武器是一把长剑，行事果决，目的明确，散发着狩猎者的气息。比较有趣的一点是，伽古拉发现他几乎不与其他人交谈，不与其他人扯上多余的联系。

       这样的行为模式相当不“凯”——他的凯。

       伽古拉对这个黑风衣凯的兴趣终结在他与机械怪兽的战斗结束的那一刻，彼时他刚刚解除变身，抬头去找寻某人的踪迹，视线迎着漫天黄沙转了一周，他终于在不远处的山岗上找到了那个漆黑的身影——凯正在处决穆尔瑙，这个穿着黑色破旧长风衣的凯，没有一丝犹豫，不带任何怜悯地挥下了手里的长刃，了结了宇宙魔女贼的生命。

       很显然，这不是他的凯。

       伽古拉不住笑了起来。

       像是松了一口气，又像是被碾成粉末的玻璃珠，重新回到了废品箱里。

       “战争总是会有牺牲，对吗。”凯突然说道。

       伽古拉的面孔扭曲了一下。

       “这是你过去常说的，”凯继续道，“你抓捕了阴谋者，富人们抛下了财富，可博尔最终的混乱是可博尔的居民们自己的选择，作为外来人，你选择不去干涉，我没有资格对此评判。”

       凯平和的语调让这番话听起来格外悦耳。

       然而每一个字都不是伽古拉想听到的。

       在踩雷这件事上，不管哪个凯都是如此的天赋异禀。

       “看来我跟你是合不来了。”伽古拉那么说道。

       “……”

       凯脸上的表情凝固了一会儿。

       心碎了。

       他捂着自己的心口，咕噜咕噜喝光了杯子里的汽水。

       怎么一个两个的伽古拉都不喜欢他。

       上次那个在他身上找活人的影子就算了，这次这个又在他身上找死人的影子。

       凯觉得非常委屈。

       可能是凯身上翻涌着的低落感过于像雨天里无家可归的小狗了，伽古拉忍不住稍微和缓了一点语气，跟酒保要了一杯汽水——他生平第一次在酒吧里买汽水。

       “喏，汽水，请你喝的。”

       凯捧着汽水，低下头深深地叹了口气。

       伽古拉有点毛骨悚然地挺了挺背脊，“嘶，刚刚是我说的有点过分了……”

       凯还是没抬头。

       “喂，我可不会道歉的。”

       又叹了口气。

       “……好了好了，差不多得了，”伽古拉抽了下嘴角，“我请你吃饭。”

       凯抬起头来，盯着伽古拉眨了眨眼睛。

       “做什么？”伽古拉下意识躲闪他的视线。

       不过，这个伽古拉似乎比之前那个更心软好说话一些。

       “吃什么？”凯问道。

       黑化也不影响干饭是吧？伽古拉翻了个白眼，站起身顺手拿上了椅背上的外套。

       “炸双尾怪。”

       “……你是认真的吗？等一下，你不会是认真的吧？”








*情节设定来源于：欧布超全集十章。

*关于伽古拉奥特曼，变身器是欧布圆环（这个彩蛋会在后续章节进行回收），随身武器是蛇心剑（流水的变身器，铁打的蛇心剑）。

*关于黑凯，使用暗属性的四元素力量（捕杀穆尔瑙后，获得土之元素），惯用武器是普通的剑，价格低廉的消耗品，任何一个宇宙中转补给站里都可以买到。特别说明，黑凯没有穿越平行宇宙的能力，星际旅行都得靠飞船。

*这个章节中，从头到尾，他们都没有喊过对方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