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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级 大众 同性(男)
原型 王者荣耀 赵云 , 韩信
标签 信云 王者荣耀 赵云 韩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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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7-28 12:30
- 导读
- 2019六一信云活动
Cp:文官信x后宫云
背景架空,大致背景在唐朝(因为武则天的原因),ooc严重,赵云不像赵云,韩信不像韩信,注意避雷
(一)
韩信初到长安的时候,正是冬至极寒的气候,北方的寒冷很难让人生出好感,还未进主城,他便对这盛世之都的印象打了折扣,随即裹紧了臃肿的棉衣,揣着手赶去内史报道。
他出身微末,以功考迁升,二十岁的时候当上地方县亭长,在乡下贫瘠的地方衙门待了几年,进一阶调回了京城。
到了长安任得的职位也不过是个小小的将仕郎,虽是文散官,但和京中老道的官吏一比,他的青涩笨拙得像是才入流的门士,在这个本该潇洒快意看尽长安花的年纪,落魄得和此地格格不入。
来的时候韩信没做好准备,一路坎坷,花了不少时间才找到报道的地方,主事见惯了这样的地方小官,甩过腰牌便打发他离开。
接过腰牌等于入了职,年轻的仕官彷徨的走出吏部大门,心里的滋味可谓百味陈杂。
盛世大唐,长安城,这座四夷宾服万国来朝的神圣之都,初来乍到的他,总算是有了着落。
按官阶来说他的住处应该安置在衙府内,和同门共事一同起居寝食,但看在他是外地迁职,主簿分给了他一个小宅院。
说是宅院,偏僻得看不见街道,住处更简陋得像个茅房,韩信走个几步就能绕个来回,不过偏是偏了些,他左看右看,还是对上面的安排很满意,高高兴兴将自己门牌挂在院前。
这所房子正对皇家宫墙,若是熟悉了那觥筹街巷,便能在很多人前面走到入宫正门前。
不过以他从九品下的品阶,朝拜的位置远在几百名官员的后面,再被手板遮住了脸,就算少他一个也没人查觉。
韩信取下毡帽,将宅邸从里到打扫了一遍,如此便算是住下来了。
苦寒之仕薪单禄薄,在人才济济的千年古都犹如沧海一粟,碌碌而为到告老还乡,大概就是自己的仕途生涯。
和诗人笔下绝艳天下的长安城不一样,入职后的生活空乏让人难以忍受,韩信的地位微末,工作巡访于城内千街百巷,再将卷宗收集入库,接触的大多为空闲虚伪之人,多次碰壁,他才遇上了一位年迈的老御史,自此,有了门徒的身份,正式被领入了职。
时间飞逝,严冬到入春,转眼过去两个月,春雨稀稀落落,将古都长安盖上了一层好似江南的氤氲雾气。
正在此时,坊间传出北方流寇攻打边海的消息。
这种邻邦土匪的小打小闹每隔几年就有一回,朝中没人在意,女帝更不会放在心上,家国的强大足矣让她将朝会的重点放在自己心怡的百花节。
所谓百花节便是由官家到民间,以窗花鲜花妆点这座辉煌的古都,而节日的主角百花之王牡丹,玉笑珠香富丽堂皇,是武后最爱的花。
紧随着文武百官陆续上奏,费尽心思讨好着女帝的时候,边海的战事,已经销声匿迹的被遗忘了。
出了朝堂,韩信拖着疲惫的步子回了住所,微微的烛火下映着一张年轻又憔悴的脸,他伏在桌案持起了笔,想起在御史台工作终老都未得志的老师,认为自己应当做些什么。
然而握着迟迟未落下的笔,一手撑着下巴,年轻的仕官陷入了沉思,窗外窸窸窣窣虫嘶鸟鸣,不知过去几个时辰,月上中天,已至深夜。
忽然,轻轻的一下响动,韩信从思绪中惊醒。
似有什么东西落在了瓦上。
不好,有贼!
他兼县官之职时,武艺了得,高过府中衙役,对付区区毛贼不在话下,当下扶着窗栏跳上屋顶,只见漆黑的夜色下,老旧的屋脊上隐约趴着一个人影,那人蜷缩成小小一团,看上去并不是高大的体型。
“什么人!”
被大声的怒斥惊着,那人抖了抖,站起身欲往外院跳,韩信一脚踏上横栏,翻身窜上了去,伸手捞住对方的后领,随着那人拧身回挡,两人扭打到一处,在叮呤哐啷的响声中,一块从屋顶上滚了下来。
摔碎了不少瓦当,夜晚又恢复了平静。
韩信扣着肩把人死死按在地上,在完全压制力下,那个人放弃了挣扎。
借着月色,他清楚的看到来人的容貌,这是一个小孩,说是小孩,不如说是少年,修长的脖颈和尖俏的下巴,穿着一身素色布衣,瞪大的眼睛在月光下显得像猫一样的灵动,小家伙看着他,好奇的展开了眉眼,似乎对自己梁上君子的行为毫不在意。
韩信把人从地上拽了起来
“你是什么人?好大的胆子,偷窃竟偷到府衙官头上!”
少年左右看了看这所简陋的宅院,淡然的语气里带着丝疑惑,“我不是贼啊……”随即伸手向宅院背后的宫墙,他答道,“我是从那里面出来的。”
韩信顺着他的手看去,却注意到手腕上的袖子,这家伙两袖空空,衣裳看似朴素,但青绢白锦的料子绝不是寻常百姓能穿的,更不是下人仆从的装束,这样一来,对方手指的指向让人十分意味深长,“你是内宫的人,你要逃出宫?”
“是……不,不是不是!”小孩慌忙的摇着手,低下头不安分的左顾右盼,“我会回去的,我保证,一定会回去的。”
低着头的少年看不清表情,但那镇定的声线听来可信度却不低,此刻被男人逮住了后颈的模样,老老实实地,更像一只被揪住耳朵的兔子。
“如果我这般走了,会给陛下抹黑,待怪罪下来,很多人都会受牵连。”
后劲被勒得难受,小孩别扭的挣了挣,“就出去一个时辰,天亮之前一定会回宫。”
“还有,我,我没偷的你东西,只是你家在离宫最近的路上,我才会……”
对方解释得前言不搭后语,倒是韩信对此人的身份猜出了八九分。
相传武后登基前后,后宫院落里就养着一些漂亮男童,供她闲时游戏玩耍,也就是民间相传的女帝的男宠姘夫之类说法,对于朝臣来说这些都是些不成体统的轶闻丑事,但假若眼前这人是当今圣上的专宠之一,如此翻出高墙离开宫苑,又是为何。
其中疑点太多,韩信还想从头追问,那个少年却是等不及了,手忙脚乱的推拒着,可横竖挣不开男人的手。
“请大人高抬贵手放我离去,改日……改日我一定登门告谢。”
“我凭什么信你?”宫中的金吾卫御林军都是当世一等的高手,能躲过这些眼线无声无息离开宫城的,绝不是等闲之辈,若是因自己的误判让此人顺利逃走,那固若金汤的大殿皇宫岂不成了天下人的笑柄。
拽着衣领的手死死攥紧,小孩见他左右不肯放手,整了整衣袖,弯腰一揖,“我,我叫赵云,是太史丞赵太史的次子,去年年底家父以乱政之罪贬至塞外,家中只剩长兄和我,陛下心疼我年幼,才,才收留于后殿宫中……”
月光打在低埋的头顶,映着耳尖一片通红,小孩顿了顿继续说,“如今家兄重疾加身,我实在放心不下,才,才想到如此下策,出宫去见他。”
赵云的说辞滴水不漏,欲言又止的神态任谁都能猜出所谓的心疼不过是佞幸的另一种说法。
不过,对于贬去边外的赵姓官署,韩信还有些印象,毕竟太史丞也在御史台当职,和自己师父算是同行同坐的同僚,反观是这小孩举手投足间的几分江湖气,半点不像是从软玉温香里养出来公子,“你真是赵大人的儿子?”
少年头也未抬,“我敢报上家父名讳,自是不怕大人查的。”
韩信沉默着,迟疑间手上的力道松了几分,那小孩寻得了空,从被掌控的手里溜了出去。
“多,多谢大人。”面对原地不动的男人,他微微倾身,抱拳作揖,随后一跃翻出院墙,没了身影。
当真是一刻也不敢多留。
韩信回到房内,仔细回忆方才的小插曲,这算是自己初入长安城后,平淡乏味的经历里唯一一丝出人意料的新奇。
一旦认真分析起来,这件事又有点不可告人的暧昧,一个罪臣之嗣落得了龙床待寝的遭遇,明明有了逃离宫墙的机会,还一本正经许诺着返回。
越想越对小孩的生平感到好奇,这份新鲜感到了临睡仍未退却,迷迷糊糊胡思乱想不知几时,直到再睁眼,已是天光大亮。
初遇总是平淡无奇,就像漫天大雪的时候一片雪花碰上另一瓣落梅,春夜里的相识说不上有多么诗情画意,只是平凡得波澜不惊中,也巧合得命中注定。
天亮之后,韩信的生活一如既往,忙起来的时候日夜颠倒,没有闲心多想其他,待一天天过去,宫里也没有传出宫人走失的消息。
倒是之前朝臣们争先献策的百花节,在慎重准备一段时间后,热热闹闹的在城中举办起来,花香环绕着护城河,覆盖着长安城的十里长街一百零九坊,万家灯火万盏花,空前宏大的规模做足了形式,百花齐放于街角巷落,柔弱花朵层层叠叠的将街道拼接成绚丽的长河。
当然满城盛放最多的是女帝最爱的牡丹。
不过在一个名叫韩信的将侍小官的窗前,摆放的是一盆茶花。
姚黄,细叶,鸳鸯凤冠,飞爪芙蓉,不得不说那个小鬼找来的是一等一的名品。
用韩信的话来说,这是一次歪打正着碰撞而来的缘分,随着突然在他窗前出现的一盆茶花,那简陋的宅邸里也有了一个经常光顾的身影。
茶花花期十分长,待到节日结束,街上的花一盆盆都撤走了后,它依然盛开着,淡雅的香味一直持续到四月。
四月雨季,细雨如丝稀稀落落,雨势不大却绵绵不绝,韩信虽是尔有繁忙,可一再加上旁人积攒下来的公务,就数不胜数了。
把公事带回家做是他主动提出的,换了办公地点,这一忙就忙了个日夜颠倒,日复一日埋头整理着文书章帖,眼底抄写的墨迹笔记叫人忘却了窗外雨声霖霖。
比起突发而起翻天覆地的朝廷大案,韩信反而很喜欢这种空乏简单的工作,多雨的时节没人打扰,如此呆在屋里闭门不出,安安生生,也很充实。
正埋头苦写文章的人,没注意到屋檐的落雨变得奚落不规则,随着一阵敲击窗沿的轻响,男人抬起头。
少年趴在窗栏,湿润的发梢贴着额头,唇角上扬,露出一张爽朗的笑脸。
“韩大人,近日可好?”
“没想到,御林军白拿着朝廷的军饷,纪律如此松懈,竟放任一个后宫之人青天白日里畅行无碍的出入皇宫,你让陛下的威严何在?”
小孩皱了皱眉,抹了一把额发上的雨水,“不是出宫是回宫,昨夜我去看望兄长,见你烛灯通夜未灭不便打扰,这会正要回去,特意来跟大人打声招呼。”
“哦?彻夜不归?若是让陛下知道了她的人这么不老实,你那戴罪的兄长会有什么下场?”
这不是调侃,而是明摆明的要挟,可是对有的人偏偏起不了作用,“才不会被发现,我去年进宫到现在三个月,除了内宫的姐姐来过一次,谁也没有看过我”
品级的不同,各级宫妃的待遇也不同,但是从没听说连一个使唤的下人都不留,韩信没想到后宫院落里竟也有如此明目张胆的欺压,“你院里就没有其他人?仆从,杂役呢?”
赵云老实的摇摇头,“砍柴劈柴,生火做饭,除了偶尔去内侍领些日用细软,一直只有我一人。”
“就这么不得宠?”和预想中的不太一样,韩信放下笔看向窗外的少年。
湿润的短发贴着脸颊略显狼狈,吸足了水的衣物突显出清瘦的身段,没有臆想中湿透的妖娆,反而使俊俏的容貌在雨帘下多出了几分温和文静。
年少纯真,是太过干净了。
他大概能理解,后宫三千,得势者不过其一,武则天并不是荒淫贪欢的女人,伴身侧的男人除了姣好的皮囊还得有把握朝政的才华和野心,像眼前这样青涩笨拙的少年郎君,想那女帝也不会放在心上。
几个月不管不问,连女官都没探望过,若将赵云换做哪家的贵族千金,说不定早就凄惨的死在深宫院落了。
如此想着,心里泛起一种奇怪的感觉,像似在意很久的心结忽然之间松懈了下来。
“对啊,得宠有什么好,内侍的公公说,按我现在的情况,再过四年,自然会被遣送回乡,到那时我再将兄长接回,天下哪里去不得?”
充后宫者,无论男女,过了妙龄皆未受宠幸的,都会给予赏钱打发回乡,这种传闻韩信确实有听过。
“那你为何每次路过都要来找我?真不怕我把你抓捕归案,领功请赏?”
“大人要是愿意抓,上回便抓了……”自知理亏的小孩撇开视线,磕磕巴巴道出原委,“韩大人是异邦人吧,那个发色,中原很少见的。”
韩信捋了下脑后长发,“不错,我的母国在大唐域外,这样的特征对你们而言是异类了些。”
“不会,这般好看……”赵云伸出手似要触碰,顿觉失礼又放下来,“鲜卑族的头发也是红色,但没你这般亮眼夺目,红得好像……像战旗,像火焰,比血液还要鲜艳。”
“但我听过最多的说法是,这红发太过刺目,犹如噬血恶鬼戾气缠身,上不宜朝堂议政,下不适出征疆场,令我前途堪忧啊。”
小孩不解睁大的眼睛,泛着天真的好奇,韩信无言的和他对视了好一会,一直瞪到对方害羞的低下头去。
“没有的事,无论看几次我都觉得,你生得好看极了。”
一番话说得扭捏,矫情得不成样子,当事人听愣了神,另一个就更难为情了,赵云跳下台阶投入细雨之中,“你还忙着,就不打扰了,回见,韩大人,我得回去了。”
说完,少年攀着窗帷一口气跃上了房顶。
韩信怔愣着,随着屋檐的瓦当在人落脚之下发出的轻响,雨水四溅,潮湿的风穿过窗格,像一杯清新的凉茶沁入了空空荡荡的心怀,且慢的话还没出口,男人撑着桌案猛地一拍,翻身跟了上去。
“你等一下!”
站在屋顶的人闻声回头,雨水沾湿了刘海,浸湿了抹额淌过脸庞,单薄的衣服紧贴在身上,勾勒出少年纤瘦的骨架。
他递过去一把红缎面的伞,“带上这个。”
红缎白梅,虽没有浮夸耀眼,却也鲜艳注目,若是举着这样的伞在屋顶行走,就像猎场上的靶心一样招摇,赵云皱着眉,手指蜷缩在衣袖里动了动,他的轻功很好飞檐走壁不成问题,这种东西带在身上只会成累赘。
“拿着。”男人的语气不容拒绝,“雨天外出的人少,你走无人的小径,不会被发现的。”
心跳快的异样,关切脱口而出,说话之人没有发觉自己淡然的情绪在此时跌宕了波澜,“听我的,不然我就要送你回去了。”
“将仕郎大人昨晚忙了个彻夜,怎么今天变得清闲了?这要是我被发现了,岂不是大人也要跟着判个同谋之罪?”
小孩子嘴犟,是因为面对陌生的关切而不知所措,说话间伸手接过雨伞,冰凉的手指碰上温热的伞柄,一股羞怯的情怀在胸腔来回闯荡,他撑开伞面,将欲盖弥彰统统遮掩。
“在下韩信,入京不过数月的末流小官,也不必总叫我大人,我比你年长不到多少,以同辈相称便是。”
红伞白衣青色的流苏,笔挺的站在屋顶上的少年像一副氤氲的丹青水墨,湿润的衣摆在雨中划过瓦当,雨滴顺着伞沿落下,在他的脚边溅起小朵小朵的水花,莞尔掠过,水滴顺着转动的伞尖像断弦的珠串甩出了弧度。
“那就,多谢韩大哥。”
对于自幼在乡野长大,忽然住进宫中的人来说,一些特别的经历很容易过于上心,在外发生了事遇见了什么人,到了至亲兄弟面前,自然什么都不会瞒。
作为赵云的长兄,龙只顾着埋头读手中的文书,全然没留意小孩趴着窗沿自顾自的出神,查觉后再抬头看去,且见窗前花红明艳,映着那张走神的脸,倒有些空闺思春的意思,他起身拍了拍自家兄弟,问起原委,赵云是一五一十什么都说了。
听着听着,龙皱起了眉头。
一面相见,二面相识,既是如此心不在焉,倘若再见了第三面,岂不是要被人诓得魂不守舍。
他轻哼一声,“那个姓韩的末流之官,用得着你这么上心?”又恨铁不成钢瞪上一眼,“你在宫中虽不起眼但多少算是当今圣上的人,早该见惯了富贵奢华,怎能只有这点眼力。”
被苛责的人不接话了,比起自己,龙的年纪大不了几岁,但学识渊博眼光独到,远不是同龄人能比的,对于对方说的任何建议,赵云早已习惯了言听计从。
只是今次有些委屈,但少年嘴上没说什么,他把胞兄的抱怨全都归结在自己顺走的那盆名贵茶花上。
作为兄弟作为搭档,他们是并蒂双生的枝桠,知己知彼互帮互助,自己那偷偷摸摸还未说透的念想,相信兄长会理解他的。
细雨蒙蒙,持续了一整个春季,人们还习惯着连绵潮湿的凉爽时候,暑气已经降临,天热导致的烦乱,在一叠又一叠的文书报告中变本加厉的影响着人的心情。
紧随着御史台的师父退而致仕,很多该他的不该他的,接二连三堆积到韩信的案桌前。
当真是要逼死人的工作量。
足足十天十夜,他关在主薄库房里,白底黑字的墨迹在脑中搅成一团乱麻,最后作业完成时,韩信几近将永徽律疏和三省六部二十四司的官制全部背下。
终于在第十日晨曦,年轻的官吏像是一名得见天日的狱囚,扶着门栏走到了室外,他双脚打飘两眼昏黑,整个人都变得有些疯癫,再回头一看那黑不见底的账房,往年的旧案,未了的新账,叫人恶心的直想吐。
胸闷气喘,郁结难舒,郁结难舒啊!
想必是天气炎热的缘故,那个叫赵云的小孩也不常出现了,窗台上的茶花谢了之后被他放到了后院,枯叶从院子刮入室内飘进书案,没人打理的住宿显得脏乱不堪。
天热,加上家中环境恶劣,韩信更想和那些没完没了的文案一起,住在衙内书房。
正是这种焦头烂额的时期,朝中发生一件案子,说大不大,说小却也惊动了朝野上下,一桩举报盐运司内丢漏税的奏告,夹在一封简小的折子中,被送到了武后手上。
天后过手的案子自然要严办,但地方盐务职位特殊,时置时裁,又无定制,一个不记名的小账,从户部传到司仓,司仓又从传到司库,一时间,竟是怎么查也查不出头绪。
古人云,工先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谁也没想到,为此案做足准备的居然是一个从九品下阶的文吏小官。
兴许是师父让位而带来的官运,这样的运气砸到头上,就同天降横财一般绝无仅有,韩信将此归功于,古人诚不欺我。
不久前抄书立案磨砺而来刻苦专研,让他重新扑到了各种各样堆积的旧历面前,顺藤摸瓜,竟揪出了一摞往年贪案,再经大理寺雷厉风行追根究底的态度,不过三天便查了个水落石出。
小小将仕郎经此斩获一件大功,后由大理寺丞狄仁杰上奏,将人调于御史台察院。
一周之后韩信收拾好行李,和衙内同行一一告了别,再度前往内史领职,本来他工作地就在御史台比邻处,但身作红锦官袍正戴冠冕的走进乌台的时候,他也不由得怀疑起自己,能否同退位的师父一样公正的应对着朝中风云变幻呢。
入京短短几个月连升三阶的年轻官员,放在过去不是没有,可对于一个毫无背景的外乡人来说,是太过于受宠若惊了,虽说是自己脚踏实地应得的殊荣,但就像基石不固的浮屠高塔,毁于一旦只在顷刻间。
此后行事需更加小心了,变数,一直都在。
时隔二个月,赵云翻过熟悉的高墙,差点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院前的挂名牌的地方换成横匾,整间宅邸漆上了红漆,砖石围墙环绕,气派了不少,他探头往里一瞧,居然里面还雇了几个打杂的小厮,唯一没变的是韩信的书房位置,破旧的台案变成了红木书案,端端正正,依旧正对着皇家宫墙。
小孩避过了下人,偷偷溜了进去,只见宅府的主人正端着一碗茶低首苦读。
夏风拂过,飞鸟声停蝉虫渐静,意味着有客光临。
韩信放下碗盏,“我以为气候炎热,你应该老老实实呆在宫里,不再出来乱跑了。”
“我兄长……”小孩清了清嗓子,“兄长卧床不起,我舍不下他,只有出来看看,韩大人是怎么了,短短三个月官衔品阶都变了,是交了什么大运?”
让大理寺丞狄大人亲手提笔的迁升,自然是不可多得的好运,但对于朝野之外的人倒没有必要多过解释。
“不过是微末功劳,完成分内之事罢了,你大哥病的很严重?需要帮忙吗。”
赵云急忙摆摆手,“不用不用,以现在大人的职位,也有从五品的品阶了,哪敢劳烦啊。”
“前些日子暑气蒸人,怕你忙上了火,本来是想去宫里替大人讨些冰,但是内宫的姐姐说,今年的藏冰早分完了。”说着他提着一包东西放到案上,“家兄说过这种小食最为清火祛热,我都剥壳摘心去了苦,你可别嫌弃了,拿去当零嘴吃。”
说完利落展开包裹,邀功般的取出一颗递了过去。
卷起的袖子露出白生生的腕子,一股若有似无的清香飘向鼻尖。
本来是想嘲笑几句小儿心思,当莲子碰上嘴唇的时候,韩信觉得自己大概真的上火了,怪对方眼眸中的真诚让人盛情难却,也怪自己被眼前的清甜惹了馋,下意识间他已经凑上去衔着了小孩的指尖。
清甜的味道在唇齿间裂开,属于夏日荷塘的幽香甘甜,充盈了整个口腔。
“你从哪采来的莲蓬?”
小孩轻轻捏着自己手指,比起对方的疑问,他更在意方才男人的行为,幸好被耳髻遮住了对方看不见,一片红霞红透了耳尖,“花园里有片宽广的莲花池,整片水塘里都是荷花,前些日子花谢了……”
他浅浅笑着没有再说下去,韩信却被逗乐了,抓着人的胳膊拽到跟前,
一把圈住了肩,“大胆小贼!陛下的荷花你也敢采?”
这一嚷嚷把对方唬了个不能动弹,少年的头顶挨着他的下巴,身上的青涩气息,比起夏日艳阳,更像是拂面春风,掠过世俗红尘,肆无忌惮又猝不及防的,闯入了男人的心怀。
且不说宫中各处侍卫把守,那毕竟也是武后日常游玩的路径,皇宫森严,在圣上的眼底作案,真够……胆大包天。
小孩懵然回看,愣了好一会才从男人怀里挣了出来。
韩信毫无风度的哈哈笑着,“下次见过你兄弟,早点过来,我现在能告假了,什么时候跟我一起去城内转转?”
“嗯。”
回答的声音很小,也很干脆。
如果没有无缘无故的恩惠,也就没有后来纠缠不清的交集。
谁会想到锁于深宫的少年其实武功高强,明明在白日出行有很大风险,赵云却仗着自己无人能及的轻功乐此不疲在光天化日里翻越宫墙,龙的警告前一秒说完,后一秒就被他丢到脑后。
本来,少年人的喜好随心而定,哪能由得旁人干涉。
夏日骤雨倾盆而至,使得长安城内遭受着整日整夜的雷云滚滚,雨水积涝在城中聚成溪流,十里长街的倒影被雨水击打成破碎涣散的景象,随着上朝颇为不便官吏抱怨连连,武后特定惯例,瓢泼雨期,朝中官员可在各自岗位留宿。
赵云是如约而来的,翻越了宫墙,却刚好撞上骤雨轮班,韩信正处于升迁之后最不可偷懒的时日,雨不停哪敢告假回家。
少年举着那把红缎面的伞,踏上积水的台阶,他在熟悉的路径中,反反复复,踩过了长街百巷的无数瓦当。
“你那韩大人官运不错,这个升法不出几年就能升到女帝的脚边上。”
“那么殷勤做什么,若是别人真有一天飞黄腾达一日千里,身旁巴结讨好之人数不胜数,谁会把你放在眼里。”
龙开始还奚落几句,后来也懒得说他,以年长者的眼界,刻薄的话自有几分道理,赵云却是一句都听不进去。
就像韩信纠正了很多次不要再尊称大人,但在那晚亲近的称呼似乎触及到小孩某种羞涩心思,他依然固执的坚持叫法累教不改。
在一些特殊的地方赵云的性子简直倔得不像话。
跑了几趟都没见到人的少年,只是觉得被雨水打湿了衣服,沉沉的坠着,实在是,太让人心烦了。
半个月的大雨之后,终于引来了雨过天晴,气温骤降,天气凉爽得让人心胸畅快,闷沉沉安静了许久的长安街道陆续有小贩走动,市集渐渐热闹起来。
韩信阔步走出御史台的时候,家里婢仆来报,有位客人已在屋中等候多时了。
约好的同游长安却让自己耽误了好些日子,韩信有些愧疚,本想对着面前的少年多致歉几句。
可赵云二话不说,拽着男人的胳膊拉上了马背。
韩信坐在后面,贴着少年的背,突发的行为使他在马上牢牢抱紧了对方的腰。
其实上马之前心里还有很多疑问的,比如附近根本没有马厩,哪里牵来的马,又比如,如此熟练的御马术,这家伙哪有书生门第官家公子的温文尔雅。
说不定,赵云其实是个将门之后?
可那位获罪贬迁的赵氏官员明明是功名仕进啊。
随着清脆的马蹄声,驮着两个人的白马在长安街的苔藓青砖一路踩过,路旁翠柳延绵百里,落英缤纷,那些脑海里兜兜转转的奇怪的想法,在颠簸中,烟消云散了。
长安城方圆几百里,其中主城广阔,包含国都宫殿皇家林园,按赵云原本的计划出城游玩是不可能了。
但是偌大的城中依然有乡野郊外之地,郁郁葱葱,山林松涛,本是皇城贵族冬日狩猎的猎场,在盛夏之际无人问津,更无人看护,他要带他去的便是那。
到达目的地的时候,现实和韩信想法有些出入,他在长安城已经生活数个月,其间不是在家加班就是留宿加班,还没时间好好看过繁华的京城,叫上赵云,也有存着让这位京都少年当导游的心思,但当他提着裤摆拉起衣帷淌过小溪时,一直肖想的街坊花灯觥筹交错的热烈渴望,被爬山涉水的困惑和疲累浇得一干二净。
小孩却是玩的很开心,似乎是长时间的骤雨憋坏了心情,又因巍峨的宫墙压制了太久,他欢快的放纵着,沉浸在难得一遇的自然气息中。
系上袖子自顾自往林间奔跑的少年,短发飞扬,鼓风的衣摆犹如蝴蝶张开的翅膀,就像,像一只禁锢已久重获自由的仙灵,形容起来,着实有些玄妙的感觉。
韩信以前在县衙里干事的时候,也行过粗野活当,自诩功夫不差,但拼力追赶才没有被赵云甩下太远,少年玩心重,影响了深入朝纲安于故俗的男人,随着汗水挥洒,两人相顾畅言开怀大笑之时,小孩突然自告奋勇要捉鱼给他。
韩信的故乡是河沼之乡,下水摸鱼爬树掏鸟的事以前做过不少,到了后来,习文学武入仕为官,那些乡土把戏也随之丢下。
此刻这边正欲开口呵斥对方的性子顽劣,那一边已经褪去外衫跳进了潭池。
双臂划开了水,小孩冒了冒头,乱蓬蓬的短发被水打湿后服服帖帖的黏在脸颊,他翻了个跟头又扎进水里,清澈见底的潭水在翻搅下,惊动了慢慢游动的鱼,鱼群摆着尾巴从男孩身侧溜过,赵云立即打着水向下追去,一来一去水花四溅,倒像在和鱼群追来逐去的玩耍嬉戏。
翻搅波澜,潭水溅湿了脚边,一种难以言喻的违和浮上心头,韩信忽然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一直以来的疑惑出自于哪。
以赵云的身手,强行解释为官宦子弟习武弄刀倒也说得过去,但农务之活,乡间游戏,此人都了解得清清楚楚,言行举止所作所为,和富贵的出身落差巨大。
尽管这个小鬼从初见便对他非常坦诚,但可疑之处依旧数不胜数,就算自己在宗案文书的字辞间练就了明察秋毫的眼力,也没看出其中端倪。
一顿猜疑让男人陷入沉思,走神间忘记了水里的动静,忽然,他猛地站起,只见眼前水面安安静静,哪有那孩子的影子。
韩信站在岸上来来回回,冷汗瞬间浸透了衣裳。
若是赵云因此溺亡,被内宫发现会带来什么后果,第一时间他竟没有考虑到自己会被牵连,慌神之中脱去袍服,纵身一跃,跳进水中。
清澈的潭水远比目测要深,本以为堪堪过了肩的深度,转瞬淹没了头顶,他在水里扑腾着没抓到岸边的石阶,慌急之下水漫进了口鼻,儿时戏水的闭气口决,早已经忘得一干二净。
沉沉浮浮的水浪,打散了满头红发,在眼前变成红霞乱絮,水中摇曳着黄昏的暖光,波澜拂叶,花影重重。
往日冷静的判断在眼下的状态丝毫起不了作用,初时还能勉强着分析,半会功夫便呛得出不了气,酸涩的眼睛再也支撑不住,胸腔的空气化作气泡从嘴边一串串漏出。
意识沉沉浮浮,朦胧的化作为男孩在水里嬉戏的模样,只见一尾一尾的鱼儿避让着,唯有自己,自己好似变作了一尾徘徊游曳的红鲤,明明擦身而过,却又甩着尾巴钻进对方的怀里。
耳后传来柔和的力道,温柔得如同凋零的落叶飘落在肩上一样的轻,然后那个力道托起了后脑,像花瓣一样轻柔的事物,贴上自己的嘴唇,他看到,少年栗色的发在水波里柔软得像似缥缈的云雾,闭上双眸,水波中睫毛的剪影温和的落在眼帘。
和一开始想的没错,这个叫赵云的少年,就是从水里山间走出来的仙灵。
“韩大人真是好大的本事啊,不会水还敢往深潭里跳,若不是我回来的及时,就得直接去你府里送信准备后事了……”
韩信意识模糊,听力还未完全恢复,只断断续续的听到,少年吃力的托着比自身高大的成年男人,不停发着牢骚。
暮色四合,月上中天,山里的夜黑沉沉,漫天星辰近如眼前,似乎举手可摘。
怎么,才一会的功夫就到了晚上呢。
在树枝落叶铺满的山路间,两个人一深一浅的迈着,他的胳膊绕过了小孩的后颈,手肘悬在对方肩上,如果再环上另一只手臂,就能将这个湿漉漉的人完全圈在自己怀里了吧。
然而他什么也没做,甚至都没反驳自己并不是不善水性,只是轻轻叹息一声,蹭过对方滴水的发梢,将脸埋进少年瘦削的肩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