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见你，现在就要见你。一秒钟见不到你，我就丧失一点活下去的力气。

安迷修不是没想过自己会陨落，只是觉得有些突然，这么突然，还没和雷狮说好他的规则。他站在那里，眼神空洞，一切不可置信都被他作为不成熟的垃圾扫去了；头痛得像要炸开一般，他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实在想不起了。一步远的地方，比自己小两岁的少年冷然注视这名手下败将。混乱的色彩，彻骨的寒意，缓慢钝重的心跳。不同寻常的一切在告诉他，就是现在了，这就是最后了。将死之人的时间像一块泡泡糖，很小的凝实的东西被抻开，扭曲极了，还维持着他脆弱的神智，神似乎乐意让他的子民在弥留之际好好享受走马灯。

不要这样。

他料想一定会看到很多雷狮吧，但是没有，这画面并没有包括那颗明亮的星星。

黑暗从四面八方笼罩过来，唯独自己的身体发出莫名的亮光。这光芒微弱但没有商量余地地亮着，安迷修看看自己的手，是温和的；看看自己的站姿，是挺拔的；他看见一位美丽的小姐，从那双水润的眼睛里看见自己的脸，是谦逊微笑着的。

他伸出手，那一点温和的光亮便湮灭在少女病弱的素指之间。她不配。

安迷修恍然想起她是谁，点点头，错开身向下一站走去。

一双宽厚温暖带着老茧的手给他难忘的助力。“跟着我吧，”苍老却不失力量的安慰像是归宿。他得到了第一把剑，那是一根竹棍，朴素、直白，没有任何花哨，只是砍下来就递到了他手里。他与它磨合了很久，什么都用它去碰，再后来当他握住它，它就变成利器。偏锋划开老人的衣衫，安迷修惊觉自己该说再见了，那一天他在师父房前跪了一宿，在对未来的认知一片混沌时就动身去寻找它。

他每到一处，都会引来所有人的目光，这不奇怪，黑暗里闯进的萤火虫实在太显眼了，指指点点的音容在他眼前模糊，你们大概对我并不重要吧？

冷流的剑尖受到太大的挑劲，翻转着飞出去，现在它终于落地了，不带感情地，“嚓”的一声插在雪里，似乎让安迷修清醒了一点。
       
你在哪里。

他不记得遇见那颗星星前有过去这么久，这样淡然重复的日子，他真的经历过么？的的确确！像大多数人一样，缺了那道搅乱生命的虹彩，也照样像模像样，原来世人都这么坚强！

他曾在酒吧里从一个逞强人那学来奉承的话，不厌其烦地试探遇见的小姐；他曾在街角捡到灰头土脸脾气却很快活的猫，与它的相处让他更懂得除了呵护以外，什么是好；他曾在沾上第一抹鲜血，在千千万万次战斗前，他不是不懂“规则”。他从不动残忍心思，只因为那是弱者才会需要的。他见义勇为，他的剑没有护手。

他只是个一手撑起规则，另一手撑起另一种规则的笨蛋。路很远，可是他已尽数踏过。

他想和雷狮这么说的，用稳定的身姿和不容置疑的语气，说出他的规则，既然说清楚了，要是再犯就别怪他不客气了——

“等你变成尸体的那天，”雷狮在雨中颤抖，“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安迷修！我看你就是成心——”

当时他是怎么做的？

他们结合了，他解放了双手，发现它们已经被无聊的规则和骑士道磨出像师父一样的茧子。他冲过去，紧紧抱着他，触碰他，湿漉漉的头发杂在一起。早一点这么做，也许就会早一点发现。原来对方也期待这个发泄般的拥抱，很久很久了。

“和你一样清楚。”

离开这个世界，只是先后的问题，雷狮那晚把自己交给他的模样至今还历历在目。

痛苦，却又欢愉，为这快乐的短暂而生愤怒，不管三七二十一，统统打回安迷修身上去。安迷修吻他了，还要吗？怀中的人内里悸动着，泪眼朦胧、更用力地回吻：还要。

这也许是骑士对海盗所有野蛮想法中最赞成的一点了。

我们花了那么大力气走到这里，凭什么要在这里凋落。

后退了两步，神近耀才握紧了安迷修的元力种，很奇怪，这是他的领域，却有另一股寒冷从手心滋生，萧索彻骨。

他的人生拼杀而已，杀掉伙伴，杀掉族人，单调得像是不会眨眼。这一刻，他感到手里冰冷的东西才具有这世间最真实的温度。他不禁低头察看那颗不可思议地有着肮脏纹理的种子，可这东西却在被观测的一瞬间变得洁白，真是温柔。

        那里面封存着一个引人注意的背对的灵魂，他很孤独，想见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