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在娱乐室的棋牌桌旁，相对而坐。

“很久以前我就想过这个问题，今天我认为有必要考证一番。”
“是什么呢？”

黎恩带着笑容抬起头，同时打出了手里最后一张MIRROR。
可恶，明明已经拉开了5分的差距了。他偏偏在这时候出MIRROR，是想逼我打出来最后一张6吗？

“尤西斯，不要犹豫了。打完这局一起去吃午饭吧，尼古拉斯前辈说今天要做巧达汤，我很期待呢。”

啧，居然还特意用天然呆发言来扰乱我的思考。

“多嘴多舌，明明是你硬要我和你打BLADE的。我可不像你似的，有大把的娱乐时间！”
“啊哈哈，麻烦你了。我又抹不开面子找其他人特训……”
“你说什么，特训？”

尤西斯决定放弃拖延时间，倒不是他认为无计可施，而是比较期待午饭上桌的巧达汤。
踌躇不决了十秒钟后，尤西斯还是推出了手里唯一的一张6。又把比分追回了一分的优势。

“我是想做一下这方面的特训啦，毕竟至今为止我只赢过马奇亚斯一把，哦，BOLT。我没牌了。走吧，去吃饭了。”

难以置信。
输得这么干脆。
而且还是被反杀。

“尤西斯，你那位伯父过得还好吗？”
“刚刚你说，你只赢过一把那个书呆子？”
“哦……是的？”
“很好，巧达汤是吧。我们抓紧时间去吃午饭。”
“等等我啊尤西斯，升降梯不在那边！”

中午大家按时聚在船上的食堂里，又各自按照性别分别在柜台或桌位落座。
本来很平常的一顿饭，不知道怎么的又吃出了奇怪的氛围。
起因是菲吹着勺子念了一句什么，坐在她身边的米莉亚姆也歪了歪头，然后大声喊了出来：

“啊！是真的！尤西斯吃饭的时候总在偷看马奇亚斯！”

说完，同学们立刻整齐划一地对他们投去了关怀且八卦的眼神。

“不会是又闹矛盾了吧？”
“不，看气氛没那么剑拔弩张，大概是有什么难以启齿的事。”

艾略特立刻对着盖乌斯咬起了耳朵。
黎恩心里有数，刚想出面解释解释，那边的亚莉莎忽然送上了精妙总结：

“呵，男人。”

其余女生不知道都是几个意思，反正一致点头了。
这句“呵，男人。”后面没接任何形容词，搞得两个当事人的脸难得步调一致地开始变色了。

“那…你有什么事？”
“没事！”
“没事就赶紧吃饭。”
“不用你说。”
“不用我说最好。”

啊嘞？
怎么不像平时一样，抓紧时间借个机会就不分时间地点吵架呢？

准备看戏的众人等了半分钟，一分钟，两分钟……直到两个当事人吃完了各自的沙拉、汤和面包把餐盘摆到了回收处，他们唯一的变化就是脸色又恢复到了正常，还是没发生大家最期待的口角。

“怎么回事？看起来比平时更严重啊……”
“尤西斯在老家移情别恋说，一瓶新鲜牛奶。”
“吵架冷战说，一瓶新鲜牛奶。”
“尔等休得胡闹。”

劳拉及时制止了两个猫娘口无遮拦，年长的女生们都是一脸难色。
黎恩这时候终于找到了机会，向陷入沉默的众人道出了真相，包括从开学至今的这几次BLADE战绩。

“原来如此。简单来说，就是你的错。”

亚莉莎捧着茶杯，悠然吹着水面上冒出的热气。

“为什么是我的错？”
“唉，指望你这木头脑子开窍，还不如指望明天吃诺尔德地方菜呢。”

说完，亚莉莎品了一口红茶，瞥了不知所措的黎恩一眼。

“让他赢一盘不也没什么吗？”
“你说得轻巧，马奇亚斯就一句话，玩个牌他也不准备手下留情。”
“那可是马奇亚斯啊，你指望他通融，还不如指望明天吃诺尔德地方菜。”
“亚莉莎你怎么总用诺尔德地方菜作比喻，是不是这一个月吃欢了牙了？”

亚莉莎俏脸一红，念了句“黎恩的脑子不可雕也”便和其他姑娘交了餐盘走出了餐厅。留下黎恩满头雾水，艾略特和盖乌斯在一旁莞尔。

“我干什么了吗？”
“呵呵……倒不是说你做错了什么。对吧？”
“应该说你这是心直口快，外加不懂怜香惜玉。”
“我有吗？？？”

面对一脸茫然的黎恩，艾略特和盖乌斯一起点了点头。

“总之那两个人不会吵架就是万幸了。不过事到如今……是吧？”
“说得在理。”

黎恩眨了眨眼，他是真的没看懂眼前这两个人的一唱一和有什么深层涵义。
不得已，他只能一个人找个地方去郁闷了。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那边尤西斯吃了个哑巴亏，也没太介意。
今天他发现马奇亚斯不在吵架的状态，似乎有什么心事。
要判断这个也简单，以前他们吵架，这位喜欢纠缠不休又认死理还单纯的副班长殿下总会瞪大他那双没了眼睛就十分温柔的眼睛，用力地盯着自己说话。
可今天的他别说盯着自己了，从进入食堂坐下到米莉亚姆那个小鬼发难自己，再点吃完那盘巧达汤为止，根本就没有正眼看过自己一次。

真是奇怪……
看其他人的反应，他也不像是出了什么大事。他的父亲虽然被逮捕了，但人身安全也没受到任何威胁……

离开食堂的马奇亚斯走向了图书室。
日常疲于战斗的伙伴们鲜少来此学习，而他却从来不视学习为负担。在凯尔迪克的潜伏期他一度被迫中断了学习，在悠米尔的休息日也经常参与乡邻的活动，现在好容易能找到集中精力学习的地方，这对于马奇亚斯而言，正是如鱼得水的好去处。
今天他也摊开了随身携带的笔记本，又打开了随身携带的另一册《枪支养护指南》，准备认真按照文字内容，仔细保养一番新购入、强化过的枪支。
霰弹枪的构造本身并没有发生太大的改变，只是一些核心部位做工更加细致，实战性能更加优良，马奇亚斯为此也投入了百分之二百的用心，大概两小时后终于满意地放开了手。
双眼明确传达了疲劳感，令他不得不摘掉眼镜，轻轻揉着自己的眉心。

“结束了？”
“……嗯，必要的养护工作全部做好了。”

说罢，马奇亚斯从外套的内袋里取出了一个小玻璃瓶，扭开瓶盖，将瓶口对准了眼睛。

“……你这么盯着我我会紧张的。”
“眼药水而已，你早就轻车熟路了吧。”

马奇亚斯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选择收起了玻璃瓶。

“你有什么事？”

和艾玛相反，摘掉眼镜的马奇亚斯的双眼会立刻失去焦点。要想看什么离他较远的事物，他必须瞪紧了双眼，才能勉强看清个大致的轮廓。
面对这个和他在食堂中提出的完全一致的问题，尤西斯暗自思忖了片刻，又开始凝视马奇亚斯的双眼。
显然，马奇亚斯不想戴上眼镜，恢复往常刻板而追求极致的形象和他交谈。
很好，那就趁现在，好好打探一番如何在BLADE中取胜黎恩的诀窍吧。

“……你不问我吗？”

这是什么问题，连BLADE的B的字母都没沾上。

“问你什么？”

那双没有聚焦在自己面上的眼睛不知道怎么的，看起来格外温柔而顺从。

“问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顺着他的思维，尤西斯不假思索地提出了这个让他感到无比后悔的问题。

“你希望我问这个问题吗？”

尤西斯没有回答。
最后这个问题才真的问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他已经回答过黎恩这个问题了，他相信这个答案他们所有人都能接受。
但是，在内心深处的某个角落，他依然无法认同自己给出的答复。
身边的人全部无条件接受了他的答复，远在家乡的父兄并未正面用力量让他承认自己的错误。
那么，究竟有谁能再问一次这个问题，再听一次他的选择呢？

“……是的，我希望你问我这个问题。”

坐在桌子对面的马奇亚斯听罢，立刻从桌上拿起了眼镜。
只是隔着两片小小的玻璃，他的眼神就变成了截然不同的色彩。

“尤西斯·艾尔巴雷亚，回答我。你现在为什么要出现在这里？”

尤西斯望着马奇亚斯无比坚毅而锐利的眼神，忽地想到了：

对了，B……

“别拿BLADE这种借口搪塞我。我要听你的真心话。”

真心话。
我应该对他说什么呢？
我已经把一切想对大家说的都说过了。
那时候他也没有提出任何异议。
那么他接受了自己的答复吗？
如果他接受了，现在又为什么愿意奉陪自己的任性，重新玩一次这个文字游戏？

“唉……”

就在尤西斯沉默依旧的空白中，马奇亚斯轻轻叹了一声。

“……尤西斯，你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就像在我们的国际象棋比赛上一样，我现在有一句话很想对你说。”

国际象棋比赛？
那是多久之前的事情了？
那时候自己说过什么吗？

太多复杂的思绪一瞬间占据了尤西斯的全部脑回路。
他试图努力去回忆起很多在内心占据了极大地位的瞬间，可是再怎么想，脑子里依然是一片模糊。
绞尽脑汁的尤西斯不经意抬起了头，于是他有了新的发现：

眼前的这个眼神似曾相识。

那是在什么时候呢？

我想起来了。

不久前……
学院祭的那天。

那时候，他在舞台上，望着自己的眼睛也是这样。
隔着镜片，却散发着镜片无法晕染和遮蔽的光芒。

只投给自己的，写满期望、鼓励和喜悦的眼神。

看到那眼神的瞬间，尤西斯僵固的思维立即得到了解脱。
仿佛春日崩塌融化成溪流的冰柱，开始滋润他心中最荒芜的那一角。
没有阶级和身份的束缚，不需要考虑任何制约和规矩。
就像在他国际象棋比赛最后说出那句checkmate时，自己的心彻底放空了。

“我要回到你的身边，用我的方式向你证明这场动乱中我的抉择，我的信念——与班上的每一位同学一起，用我自己的力量开拓出新的境地，选择只属于我们的方向。这是我，尤西斯·艾尔巴雷亚，发自肺腑认可、并决心贯彻到底的目标。这就是我回到这里的全部意义，尽管前途坎坷，但我相信有你在我身边，我会继续努力拼搏，直到我们的理想实现……不，即便我们的理想实现，我也会永不停息，一路前行。”

那双眼睛里的刚毅随着自己的每一字，渐渐地都变成了温暖的笑意。
尤西斯只从母亲和伯父，还有他的眼睛当中看到过这种色彩，所以他不会判断错误。
马奇亚斯对他笑了，眼神中那道光也随之变得更加灿烂。

“欢迎回来。我终于……等到你了。今后无论遇到什么困难，尽管放心交给我吧。我会和那次舞台演出一样，成为你独一无二的坚实后盾。”

马奇亚斯的体温和笑容一样温暖。
在尤西斯闭上双目之前，他同样绽放出了淡然的笑容。

“那……首先从BLADE特训开始吧。”
“怎么，说来说去还是这个啊。”
“不然呢，你在期待什么？”
“当然……是和你独有的回忆了。”
“这么说就是BLADE特训了。”
“你到底为什么对黎恩有那么大执念？”
“不告诉你……”


当晚，尤西斯向在厨房里和盖乌斯、艾略特以及尼古拉斯一起辛苦了一下午的黎恩发起了挑战。
挑战项目不消多说，自然是BLADE复仇战了。

“记住，黎恩出牌有两个特点：一是只要能压住一点优势，他就会趁机用小数字垫底加快手卡消耗同时逼你打出大数字，这时候你一定要尽快也用小数字压住他的攻势。在比分追平的情况下，他想反超的机会微乎其微；另外，黎恩还有不见大数字绝不打BOLT，和临近没牌可出时疯狂打出MIRROR试图扰乱牌路的套路。只要吃透他的出牌规律，想用BLADE赢他，易如反掌！”

众人齐聚的娱乐室，两拨势力分坐两段，观众们各自挑一边观战。
菲这时候灵机一动，又念了一句。果不其然，身边的米莉亚姆条件反射一样喊了起来：

“尤西斯和马奇亚斯俩人说悄悄话了！”

这一喊又引起了轩然大波。
不过黎恩对这种场面是有抗性的，只见他笑呵呵地把桌面上的纸牌轻轻一推，从贴身的口袋里摸出了另一副摆到了桌面上。

“全新的BLADE II，一起来试试吧？”



奋斗多时，晚饭终于上桌了。今天是创新改变口味的诺尔德地方菜的大游行。

“亚莉莎，我特意多做了些羊排。虽然调料肯定是不够做到百分百原汁原味的，但还是希望你多吃点儿。喜欢就别客气了，中午你不是表达了很想再吃一次的意愿嘛。”

黎恩面带和掏牌时一样的爽朗笑容，特意在亚莉莎放了一满盘羊排和奶粥。
面红耳赤的亚莉莎选择了在其他女生的笑声中默默吃饭，并决定记下这笔羊排之仇，改日再报。
菲和米莉亚姆饭前决定再找一盘消遣，思前想后又盯上了还在娱乐室里面对面消沉的两个人。

“以前我看过的漫画里提到过，男主角输了比赛，然后对一心希望他赢的女主角说‘这时候如果我面前的是个温柔的女孩子，就什么都不会说，温柔地吻我’。”
“然后呢然后呢？”
“然后，那个女主角就亲他了。”
“哇哇！”

故意站在门口提高音量的菲动作灵活，早在尤西斯爆发之前先拽着米莉亚姆跑了起来。

“你·们·两·个！！给我站住！！”

无视身后尤西斯的怒吼，几乎是挂在菲身上的米莉亚姆笑了起来：“哈哈哈哈哈哈！总觉得今天也是超——快乐的一天呢！！”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