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间戌时，东方纤云能回到竹林实属东方芜穹意料之外。

“辛苦啦，”

院落正中，东方芜穹抽出思绪将书本放回矮桌，从摇椅上起身。

“美人不喜早起，明日上午还要开会，本以为美人会宿在东方家。”

东方纤云一回来便要推着东方芜穹回北侧卧房休息，直到那人上了木梯才转回院落。

“怎么可能放心让家主大人在修为被压制的情况下一个人在外过夜！家主快进屋吧，书本茶具什么的我来收拾。”

东方芜穹不急着回房，脑袋和肩膀椅在门框望着在竹院收拾的青年。

“那美人要不要和在下共度良宵呀？床够大，不要再趴在旁边了嘛。”

“家主大人别闹，”

合着还惦记昨晚东方纤云坐在凳子上睡了一宿的事。

“我今晚不睡了，把回信处理完再跟家主汇报，明早寅时一过我就出发。”

“那我也不睡了，陪美人聊聊天解闷也好。”

“不行，家主大人，您的伤还没痊愈，趁这样的机会好好修养。”

“醒了就喂、吃饱就劝睡，美人早晚会把我养胖的。”

收拾好庭院的东方纤云在东方芜穹没看完的那页插入书签才将摊开的书本合上拿在手中，柔声劝人回去躺着。

“能吃是福能睡是宝，家主大人英俊潇洒玉树临风，胖成球也风流倜傥，好好歇着吧，听话啊。”

东方芜穹坐回屋内木凳，幽怨道：“这话可不像夸人。”

东方纤云把书还给东方芜穹，又准备掂量起桌边药瓶，东方芜穹抢先一步揽过那瓶瓶罐罐，笑得心虚。

幽怨不会消失，只会转移到东方纤云脸上。

“家主大人又忘了吃药。”

“哎，太久没这么清闲，不太适应，就一时疏忽，这就吃，美人莫气~”

“……拿您没办法。”

将一碟椰子糖放到那些药罐旁边，东方纤云便着手整理回执。

“最后悔的事情就是没有早早把美人拐回东方家。”

咽下林林总总的苦药的东方芜穹终于敢吃上一颗糖，避免一但尝到甜味就不想再吃药，心下暗道自己什么时候变得这般娇气。

“那我最后悔的事情就是没早出生个几十年，能给家主大人效力是多少人求不来的幸运，错过一天都很可惜。”

“美人也会说些撩人话了呢，”东方芜穹深感欣慰，也不耽误调戏，“在下最近不受欢迎得很，不知道美人有没有遇到心仪的仙子呀？”

“哪有的事儿啊，家主大人是不知道自己有多受欢迎！您整天没事儿人一样在宗门来回奔波，直接导致‘伤势并无大碍’的谣言被外人默认，每隔一段时日就有弟子或者别的门派仙子红着脸要来探望，我和李秀慧都要愁秃了！”

“哦？”

卧槽，说漏嘴了。

东方纤云一目十行下笔神速处理回执，假装察觉不到主动贴到他身旁的东方芜穹那笑意中的几分探究。

但那人却又在看到东方纤云眼下乌青后自行拉远二人距离。

“……罢了。”

“诶？”

这么容易就被放过了？

东方芜穹神色淡淡，没有再过多试探的意思。

“只是灵藤许久没和人双修，多余的灵力无处发泄会有些闹腾，突然想起来便随口一问。”

……？！？！？！？！

信息量过大又难解读，以至于东方纤云大脑宕机。

“美人能思虑至此，若不领情多少有些不知轻重，只是不必瞒着，我们都不是会为一点小事闹脾气的年纪。”

知晓东方纤云的用心，但也不想再被隐瞒。

东方纤云明白，没被责怪就谢天谢地。

“啊……好、好的！”

“那说好啦，和我有关的事情不许再瞒着喽。”

“……好。”

有瞬息迟疑，但两人默契不再细究。

“乖~”

在东方纤云的坚持下，常常连着几天不睡的人还是没能陪着东方纤云通宵，被迫调整为早睡早起的养老作息。

虽然被困在不知名的地界，但仍是吃好喝好，还多了一样睡好，什么正事都没耽搁。

整日里被盯着吃药，拥有充足的睡眠，又不能随意出门走动，胸口和小腹那两道伤的痊愈速度前所未有的快。

东方芜穹很清楚这一切都得益于面前这位小辈的关照。

也因此，最不想将那几分怀疑落到这人头上。

即便明知这位说着撇脚谎言的人嫌疑最大。

晨光堪堪倾泻，从一夜酣眠中转醒的东方芜穹听着通宵工作的东方纤云总结汇报，在那人最后一句落下后放下手中笔记，决定给面前这位小辈一次弥补的机会。

“要汇报的事情确定只有这些吗，美人？”

虽说与那海妖对峙的经过还没能想起来，证明藻毒还未彻底消解，记忆仍旧有损，但东方芜穹清楚记得自己托东方纤云寄出的信函里有派附近镇子的线人调查近期异常。

被这样半质问的语气提及的青年对那话中试探仿若未觉。

“就这些，家主大人不放心的话可以亲自过一遍那些回执。”

东方纤云的笑仍是那样没心没肺、满眼诚意，从两人相识至今就没变过。

“不了，有美人这样可靠的心腹，在下自己还操哪份闲心呢。”

话虽如此，所思所想倒没少操心。

无论调查进展与否，总归是会有份回执的。

东方纤云不至于因疏忽遗漏掉那一封，既然有意隐瞒，那便多问无益，想必各中另有隐情。

“今晚还要回来陪我吗？”

“肯定的啊，您一个人留在这里没法放心。”

“让美人费心了。”

“哪里的话。那别的还是老样子我也不再说一遍了，只有一件事必须强调！家主大人一定一定一定要记得吃药！”

“好，记得了，放心去吧。”

目送东方纤云消失在视野之外，东方芜穹才再次深入竹林之内。

避开那条自院门延伸的小径，在茂密翠竹林间穿行。

脚下土地松软，这片竹林里的每一处都在近三月内被翻新过，植被应是从它处移植而来；

目前所居之处为竹院内北侧卧房，其余人为建筑只有西南处落了锁和封印的卧房、院落正中的矮桌、石凳和摇椅：

而竹院外、竹林内，属这西北巨石和正西假山最为突兀。

潮湿泥土脏了靴底，东方芜穹扶着沿路竹茎径直向西北，抚上眼前半人高的巨石，在冷硬自指尖蔓延全身前抽手。

从屋内手炉里取出一张火符，将其贴上便迅速后撤拉远距离。

火符察觉低温便自燃，即便破坏力远远不及三昧真火和他自己的灵藤，仅仅用作破除低阶障眼法已是足够。

眼前幻象随火符燃尽消解，露出内层刻有八卦之一像的大理石。

横线即阳，中间断开即阴。

三道连贯横线，三阳——“乾”像。

开门居西北乾宫……属……金？

旺于秋，囚于春……休于……？

从记忆里能扣出的与符修有关的知识实在太少，零散只字片语还不足够他用一个修为被压制的身体破阵而出。

啧。

不愧是以知识驳杂、晦涩难懂著名的一门学问。

东方纤云到底是怎么能在十岁的年纪着迷这些的？

返回那竹院外围，绕着府宅规模的院落走圈，探查足有两遍才发觉正对着他住处背后那处温泉的墙面刻着如此隐秘的“坎”像。

休门居坎宫……南……？不对，这个位置应该是北……

察觉到此处阵纹刻画隐蔽，东方芜穹快步往南走，果不其然那处一直落着锁的卧房后也有一同样刻法的卦像——三阴，死门居坤宫。

死门的位置是能建居室的吗？

……算了，继续破障也没用，能分得清那长长短短的符号分别隶属八卦哪一象哪一门已经是他身为丹修的极限，多的也没什么能做的。

东方芜穹躺回院落内摇椅，除去满心疑惑更觉力不从心。

被囚禁，被压制修为，不能独自破局，这般现状并不会让见惯了大风大浪的东方家家主或玄铭宗大师兄感到一丝一豪的慌张。

自认终遭孽报，死亡亦不足为惧。

东方芜穹也不曾想过，让自己感到无力的竟不是任何绝境，而是东方纤云这个小辈的所作所为。

东方纤云真心替他着想，没理由把他关起来，这两点毋庸置疑。

就算思虑有所疏漏，起码第一点不会出错。

无论自己因何被囚于此处，东方纤云有事情瞒着他，同时不想把他放出去也是事实。

“连东方纤云都不能全盘信任”。

这才是令东方芜穹感到疲累的唯一原因。



东方纤云再次踩着深夜时间归来，在卧房外面打过招呼才进门。

东方芜穹背对他道一句“欢迎回来”，点燃香炉内香料。

“百媚教教坛和风露镇的事情定下来了吗？”

“还没呢，总有不爱加班的人来回踢皮球，不出意外的话还得个三四天。好消息是结果出来之前不用咱们出面，万幸啊啊啊啊啊……”

东方纤云摊坐在板凳上，脑袋埋进臂弯趴在桌上叫苦，被工作掏空精力的模样着实惹人疼惜。

“东方家暂时没什么需要你我亲自处理的麻烦，美人不妨也借此机会好生修养几天。”

东方芜穹作势扶着他起身，东方纤云摇摇那颗发丝杂乱的脑袋哼哼唧唧。

“我趴这里眯一觉就好，家主大人自己回去躺着吧。创业那几年也这么过来的，金丹期的身体抗用多了，问题不大。”

“所以说从很久以前开始就听不懂美人在说什么……”

东方芜穹虽是丹修，毕竟也是元婴期大圆满的修士，体能上并不能和东方纤云这个半吊子剑修硬刚，但把一个摆烂青年从桌子上强拽起来的力气还是有的。

“好了美人，无须介意那套俗礼，乖乖躺床上去，否则我也没法安心睡下。”

“唔！我还是觉得我趴桌子上就好家主大人……！”

“躺好。”

“……是。”

再多睡两人都不成问题的床塌足够家主和晚辈维持守礼的距离。

夜色昏暗，烛火尽数熄灭，唯余篱落香清苦萦绕。



若非没有照明之物，东方纤云面上红晕早该被察觉。

若非困意席卷，东方纤云怕是难以压下慌乱心跳。

心悦之人安睡在身侧，抬手便能揽入怀中，东方纤云如何能心静。

「他已经睡着了喔，还不打算取次报酬么？」

同身旁之人无二的声线又一次在耳畔蛊惑他更进一步，曼妙缥缈，意图穿透东方纤云的理智。

「只一个拥抱，又不做别的，轻轻地，不会被察觉的。」

没有温度的纤长手指捏在东方纤云手腕，试图抬起它去触碰毫无防备的枕边人。

「连那样的事都肖想过，怎么至今却连主动抱一下都不敢呢？」

「他腰很细，替他换药时便曾想过肆意摸一上把，对吧？」

「那双莹白温软的腿也曾得以触碰，你敢说自己只想着让他好生歇息吗？」

「只是一个拥抱，莫说他现在察觉不到，就算察觉亦不会嗔怪，毕竟他也曾缱绻在你怀中不肯放手……哎呀，抱歉呢，他那次认错了人，许是不算在你怀中，瞧在下这记性……」

如此犯贱的话落在耳边，东方纤云脑子里只有一句回应——狗比心魔，专挑膈应人的大实话说。

心魔顶着自己心上人的脸抽搐嘴角，更令东方纤云厌恶。

但也清楚自己的喜恶并不重要，心魔的目的向来明确，只会将那暗藏深渊的蜜罐推到跟前，引诱他去品尝、去堕落。

「不想拥有一次么，独属于你的拥抱？稍微贪心一点点而已……」

在那一声声映射心底渴望的蛊惑中，心魔沿那手腕曲线向上拂过，握上东方纤云手背，令他向着枕边人的方向抬手。

东方纤云顺应片刻，却只勾上一缕松散翠发绕在指尖，便卸了力气垂落手腕，不顾心魔的独自凌乱。

眼看东方纤云心满意足地准备入眠，心魔也不再拙劣模仿东方芜穹的谈吐，语调染上急迫。

「亲手布下困阵，还装什么？你若没有那不轨之念，怎会在西南处建起那落锁的卧房，我又怎会出现？」

但东方纤云并未分心魔一个眼神，也再没其他动作。

心魔冷眼旁观东方纤云在这样小心翼翼偷来的触碰中闭目入睡，虽有不甘却只能随那人心中杂念消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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