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id.4907561
-
分级 同性(男)
警示 主要角色死亡
原型 Bloodborne, 血源诅咒 加斯科因神父,Father , Gascoigne/亨利克,Henryk
状态 已完结
-
151
0
2020-10-28 13:32
事实是,亨利克爱他,他有那深埋心底且热烈的感觉,那在亚楠中不合时宜的悸动与喜悦,就在加斯科因走在他身边时,将亨利克推向他,让他满足于两个猎人间默契又无声的和谐,就变得更加沉默,随意地将突然用一句闲聊打断这沉默的权利留给了加斯科因。尽管灼人的火焰在他心中缓慢而坚定地燃烧,并且永远不会因缺乏给养被迫熄灭,但他也始终以缄默包裹其温度,加斯科因不会察觉到哪怕一点。他已经为亚楠和猎人藏下了那么多骇人的秘密,还充当起了其中一部分的守卫,以确保不会有人探究到真相,他自己的秘密倒是显得不那么惊人了,也在亚楠其他的秘密衬托下缺乏了戏剧感。他的爱情似乎并不重要,不值得他为此心神不宁,总是有事情能在亨利克暂时坐下仔细品尝他的感情之前就夺走他的注意力。但他能怎么说呢,当他看向加斯科因时,无比清楚那感情就在那里,每一次都能被加斯科因重新唤醒,他就只能无奈地将帽檐拉低一些,让他渴望表达的眼睛隐去了。
也许早在他们第一次见面时,外乡猎人狩猎的方式就吸引了亨利克——尽管他已经举起了武器,学会了怎样去劈砍猎物,但他看起来并没有经验丰富到能让他熟练地处理好杀死野兽,鲁莽杀死野兽的动作中还是有些外乡猎人不够成熟的做派,还没有在亚楠停留超过半年,甚至这有可能是他的第一个猎杀的夜晚。他一向对这些教会招收的猎人不满,觉得他们只被草率地训练过后就走进了夜晚中,其中有不少都还只会举着火把,躲在木板盾之后,对狩猎技巧毫无了解,直到不得不接受过于残酷的死亡时才会悔恨把自己当成了猎人。亨利克在一只野兽冲向他身后时巧妙地绕了过去,直接将锯肉刀插进了野兽的胸口。高大的外乡猎人回头惊讶地看着他,然后才想起他们现在还在极为危险的夜晚中,于是匆忙地向亨利克致以他的感谢。他这样狩猎可活不过两个狩猎之夜,即使他运气够好,也肯定活不过第三个了,而他毫不吝啬言辞地对加斯科因说,只不过那时他还不知道他的名字,就只称呼他为“外乡的猎人”;他也没有用上任何友善的用词,几乎像在故意挑起事端,眼神多少有了点亚楠人谴责外乡人时候的影子。加斯科因没有立刻反驳他,他目光怀疑地打量着这个突然出现在他面前的猎人,随后很快适应了另一个猎人的加入,开始与亨利克一起狩猎。
后来加斯科因曾向亨利克抱怨他第一次见面时令人难以忍受。当然是这样,亨利克回答他,他原本希望第二天就把加斯科因赶出亚楠的,没想到之后却结束于这个外乡猎人开始在他身边行走,与他一同狩猎。亚楠曾有不少猎人有自己的搭档,通常是为了让狩猎更容易些,也有为了能在自己被野兽杀死时,有人能在清晨仅靠着猎人服装和坠饰就认出自己的尸体,然后予以安葬。亨利克原本没有打算和任何人成为搭档,猎人的工作就靠他自己也干得很干净,甚至他处理野兽的方式也在被一部分猎人效仿,因此亨利克一开始并不将加斯科因视作是他的搭档,他只不过在把他自己狩猎的经验传授出去。不过很难说加斯科因最后从中学到了多少技巧,在亨利克的带领下,他对野兽的判断变得更加准确,而在狩猎上,他有他自己的技巧,而且在随着他夜晚外出的次数增加变得更精进。他学会了如何像一个老猎人一样狩猎,一样用枪声将野兽驱赶到一个街道的死角,然后伸长斧柄,一次性地杀死数只野兽;他也一样学会如何像亚楠人一样说话,在酒馆点一杯血鸡尾酒时已经混进了亚楠人说话时扁平的发音。
很难说亨利克是什么时候对他有了好感,刚开始的敌意仿佛清晨散去的雾一样不留痕迹,当亨利克想要像自己解释时,却发现他毫无头绪,炙热的情绪在他的血管中蔓延已久了。也许是加斯科因每一次去酒馆时都会为他自己少点几杯,为了在亨利克喝醉后将他搀扶回到他家中;也许是加斯科因狩猎时已经变得如此可靠,亨利克已经无需在分神于从他身后跑来的野兽,他将自己一部分狩猎的工作交给了加斯科因,然后看着他的步调一点点融入夜晚。他说起话来还带着一点外乡口音,连祈祷时也总是有那么几句来自外乡教堂的祈祷语,那比治愈教会所宣传的祈祷语更冗长繁杂,更不知所云,在猎杀结束后,亨利克从来没有多听加斯科因的祈祷,就自己去了另一条街上,拉下面罩,贪婪地将早晨的空气吞入肺中。但他会等待加斯科因念完之后找回他身边。光是看着加斯科因走在狩猎之夜刚过去的阳光下就让亨利克心中充满一种平和的喜悦,难以被任何麻烦和街上的血液抹消——阳光正在他的靴尖以及加斯科因的帽檐上闪烁着,他则听着加斯科因胸前的银铃反复奏响一支以他的脚步为鼓点的曲子,在这一瞬间,他觉得他们离夜晚的尽头是如此之近,像是只要伸出手就能触摸到,能揽进怀中。
亨利克可以说他并未真心祈求起平稳的生活过,就像他知道他可以遥望到天空的边缘,却不能像熄灭一只蜡烛一样够到它,因为那会随着他的步伐一起被无限地推向远方,很久之后,他就不再期待,他就只顾着自己行走在夜晚的脚步足够轻。不管怎么说,他们都是猎人,无法向自己或是任何人给出一个安逸生活的承诺,他们要磨好斧子,在黄昏时从沙发上站起来,奔进夜晚中;他们要与教会的血疗师交涉以获得下一次狩猎补给用的血;他们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天亮,也一样不清楚他们会死在哪个晚上。
亚楠的猎人大多都已经为此做好了准备,他们会将一张写下了自己名字和住址的纸条放在风衣的口袋中,但加斯科因不在其中,他还秉持着他与亚楠的现状矛盾了的乐观主义,有时就会让步于幻想。他总是提醒加斯科因这一点,在加斯科因瘫倒在沙发里的时候。他的风衣和教会围巾都在他刚进门时就落在了地上;他连靴子也懒得脱下,手里提着自己的帽子,像是开玩笑又像是认真地向亨利克说他们不如别继续当猎人了,去做些别的,毕竟上个晚上的猎人那么多,连小巷都要变得拥挤了,少了他们两个也不会有什么事。他说他们可以一起开一家店,从进货开始打点,了解一下亚楠外的商品趋势,要是亨利克的积蓄不够,他们还可以住在一起,省下他的租金;把夜晚留给别人吧,把狩猎也留给别人吧,他疲倦地对亨利克说,已经被沙发的舒适淹没了,帽子被他拿来盖在自己的脸上。加斯科因的这番话让他描述中的生活离亨利克似乎很近,而且他将他口中的生活描述得很完美,亨利克不能否认他曾为此犹豫过。但亨利克还是轻快地反驳了他,只要他们还在亚楠,就不可能和狩猎分开,即使他们可以在第一个夜晚藏在屋内,之后也总会有让他们拿着武器走出去的理由,所以他不如帮亨利克磨磨他的飞刀吧,其中一些在沾了血后很容易生锈的。那时他还为自己的理智而感到庆幸,甚至隐约觉得只要保持这样的理智,他就还能保证他们从猎杀之夜中幸存,哪怕加斯科因充满他无法控制的幻想,至少在他的庇护下他们是安全的。
他原本也以为加斯科因也这么想。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中,加斯科因就呆在他身边,似乎要向某个无声的真相落实他搭档的身份,到了晚上也不会回到他自己的屋子中,连晚餐也在亨利克家草草了事。他从未期待过比这更多的接触,似乎只要在他夜晚坐在长沙发上,而加斯科因就靠在离他不远的地方,说着他那些永远不会结束的闲聊,就是从他的话中,亨利克听到了那片他不熟悉的光景,那还暂时未被来自兽化的阴影笼罩的地方——并不完美,疾病在那些地方肆虐,还流传着关于亚楠的夸张传说,这也是加斯科因来到这里的原因;现在加斯科因应该明白其中有多少是谎言了,亨利克准确地指出。加斯科因笑了笑;“亚楠的确不像我想的那样,”他摊开手,展现他的诚实,“但也许不是最糟的一种。”然后亨利克承认至少他们在这件事上保持意见一致。那时他们靠得很近,亨利克又是那样随意地躺在沙发上,要是他那时候突然坐起来抓住加斯科因的肩膀与他接吻,另一个猎人也绝对没有足够的时间反应过来;他曾为此找好了理由,就说这是一个玩笑,即使加斯科因会怀疑,却不会对他发怒。更不用说他们之间的距离似乎也随时有可能被加斯科因打破;作为一个老猎人,亨利克太熟悉距离的重要性了,有时一英尺的距离就可能决定野兽是否会抓破他的喉咙,因此,要是加斯科因就此倒下,就要靠在他的怀中,枕在他的肩膀上——有那么几次他看上去要这么做了,他的头发与帽檐都在向亨利克的方向倾斜,看上去即将要妥协于重力,却还是找回了平衡。这跟他的无动于衷有关吗,要是那时他再表现得热情些,加斯科因会靠向他吗;这些问题总在亨利克独处时出现,打断他难得的安静时光,让他的脑海中被繁琐的思绪侵占,最后只留下“总有一天他会找到合适的时机问加斯科因”的结论。
当然他清楚这个状态不是永恒的,他们中的一个迟早会对这段僵持着的关系感到厌倦,然后离开,但这就像是思考他自己在狩猎中的死亡一样,不常被亨利克提起来,尽管理智告诉他这终有一天会发生。他已经向亚楠妥协,知道自己哪怕每个猎杀之夜外出,猎杀还是不见尽头,而加斯科因还没有。即使数个晚上过去了,他还是会摇着头对亨利克感叹,“那些都曾是人,亨利克,有时候我会不知道我在猎杀些什么东西,当早晨来临,我走上街,我会怀疑是不是如果街上的亚楠人都死了,下一次猎杀之夜就不会再有野兽出现。”他清楚加斯科因的动摇,他曾从很多猎人身上都看到过类似的想法,也知道这样的裂隙会怎样重创一个猎人的理智,但亨利克只告诉他想太多只会让他失去猎杀野兽的勇气,然后像那些最后将背后留给野兽的人一样倒在街上断气。猎人要做的很简单,亨利克对他说,他抓住加斯科因的手;什么都别去想,去追野兽吧,去追那些长满毛的动物,他在他耳旁轻轻地说,呼吸拂动着加斯科因耳边的垂发,让另一个猎人的呼吸一下子顿住了,亨利克能感觉到一个被粗糙毛发覆盖的身影已经开始在加斯科因的想象中不详地跳动着,随时可能要扑过来。这样的紧张已经根植到了加斯科因的下意识中,在每个夜晚都再次被险恶的狩猎加深。“记住这猎人的感觉,别死在下个晚上了,加斯科因。”那只手终于像亨利克所想的一样紧握在了斧头上。
比起安慰,比起编出一段漂亮的许诺,加斯科因会有其他地方需要他。亨利克清楚在亚楠,语言能起到的作用实在是有限,这不是当他们宣称一个奇迹将要到来时他们的希望就真的能得以应验,就像亨利克明白治愈教会创造的奇迹背后的代价,见过那被幕帘掩盖起来的秘密,于是他背过身去,将前一辈猎人付出的代价一条条记下,绝不让相同的惨剧在他和加斯科因身上重演。因此他告诉加斯科因别想太多,他们只需要猎杀野兽就好。实际上他这么说却被一种他自己也明白深藏其下的愚蠢的保护欲所折磨,只能责怪自己为什么偏偏对加斯科因如此偏爱,不像过去的那些猎人,要是他们想去探寻某个吊在树枝上的真相,他就放任他们去了,但要是加斯科因偏执地走入其中,亨利克也要同样偏执地拦住他。
事情似乎应该一贯如此——加斯科因永远会在他身边兜兜转转,在亨利克不注意时,他高大的身影突然隐于一扇窗后,又在亨利克不注意时,他从身后接近亨利克,捏住他的肩膀,替这名已经步入中年的猎人捏捏酸痛的肩膀。他一定是对加斯科因很熟悉了,潜意识中都已经将加斯科因行走时压在地板上的咯吱声纳入自己感到安全的范畴中,才没有像以往一样,在感到陌生的呼吸时就跳起来,向自己身后挥拳。他从未想探究加斯科因不在他身边时在干些什么,从没有过一次,这不是因为他的盲目自信,而是亨利克并不为此担忧,他清楚自己对于加斯科因的意义所在,甚至为猎杀将他们如此紧密地联系在一起感到安心,即使加斯科因消失一段时间,在下一个夜晚到来之前他还是会出现在亨利克的门廊外。
后来亨利克意识到,他们该早些将生命挥霍出去,趁着他们还能抓住对方衣角的时候,他应该与他接吻,让他们的身体再暖和些,再多一些毫无顾忌,也与体面无关的表达与用词;他应该早些将他对加斯科因的感觉宣泄出去,在加斯科因像是要靠在他身上时,他的动作就应该比他更快些,抓住他的衣领,让他难以再维持平衡。在回忆中,亨利克曾能找到那么多次机会去抓住加斯科因,却眼见着那些机会从他身边溜走,加斯科因依旧离开又返回到他身边,仿佛没有察觉哪怕一次亨利克的犹豫。
他已经接近做出选择的边缘了,无数次他就要出声挽留加斯科因,却还是将这决定性的一刻留到了下一次,因为亨利克永远可以找出此刻气氛不完美的地方,要是加斯科因已经走得太远,他的声音被掩门的声音盖住了怎么办;要是有旁人正在看他们,听他们说话,那么那些话就要藏进更深的地方,连亨利克自己也找不到了。他的决心在这样被一再拖延时,加斯科因却已经为他们做出了决定。他于一个下午来到亨利克的窗前,没有敲门进来,仿佛早就知道亨利克会按照他熟悉的日程坐在窗前休息,正准备进入午睡中,只不过因为见到了熟悉的猎人外套而抬起了眼,蹙眉的表情也意味着他在问加斯科因为什么不直接进来。“亨利克,我觉得我要结婚了。”他落下这么简短的几个词,隔着原本用于阻拦野兽的铁栅栏,加斯科因立即离开了,转身时的干脆让亨利克认为这只不过是一个玩笑,过一会儿他会转过头来,用一番对亨利克神情的夸张描述让他们两个都笑起来。但加斯科因没有回来,直到亨利克坐在同一个位置上发楞直到夜晚来临,他都没有再回来过。
亨利克在周一收到了请帖,周日时他看着谷米被沿途洒下,钟声在夕阳下被不断敲响;也许是他对时间的感官已经错乱,亨利克总记得那天下午钟声却被敲响了十二下,在他入睡时都还在他的脑海中不断回响。关于加斯科因的婚礼,这是亨利克唯一记得的事情了,他甚至忘了那天加斯科因是什么样的打扮,自己又是什么样的打扮。那天他站在离加斯科因有些远的地方,能让他将加斯科因从人群中勾勒出来,却不会突兀到让加斯科因立即注意到他。他本想等婚礼进行到一半,等音乐开始演奏时,他也就该拍拍膝盖离开了,但加斯科因突然来到他身边,微笑着问他感觉婚礼如何。亨利克想告诉加斯科因从他的微笑中他并不能看到与气氛相符的幸福,但这样的刻薄评价只会破坏气氛,惹人厌烦,因此,实际上亨利克念了婚礼刚开始时他在心中草率起稿的祝福词,其中借鉴了不少当地报纸上刊登的文章。他尽最大努力说完了,那之后他们两个举着酒杯站在一起沉默着,然后亨利克终于找了个借口提前离开了。婚礼上没有野兽,也没有由血引发的冲突,亨利克由此判断这时加斯科因并不需要他,他离开得也毫无顾忌和留恋。
他不得不放加斯科因离开,看着他自己的生活竟然在亨利克完全没有注意到时建立了起来,已经可以将他阻挡在外了;尽管加斯科因从没有拒绝他的到来,但亨利克觉得他应该清楚自己没有打扰加斯科因与他的妻子独处的兴趣。即使他已经步入中年,连思想也不再年轻,亨利克还是不能向自己保证这个决定中没有一点赌气的成分。但加斯科因还不是亨利克唯一认识的猎人,他曾有与加斯科因完全无关的猎人生涯。他回到联盟中时感觉自己像与分别已久的朋友重聚,只不过马达拉斯中年龄较大的兄弟已经没有出现在他们的视线中了,亨利克多少对他的死亡有了些预感,但就算他明白这是猎人无法逃脱的结局,见到年轻的马达拉斯更加沉默地坐在角落,不断抚摸着手中的斧柄时,亨利克仍会感到不可逆转时光的残酷。现在他面对的是一个破碎的联盟,三个人只是围坐在桌边交流狩猎的情报,随后就立刻分开,似乎再也不会有一起去狩猎的可能性。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中,亨利克只和加斯科因在狩猎时见面,沉默地进行猎杀后就分开,连加斯科因有了女儿的消息都是亨利克在别的猎人聊天时无意听到的。这样很好,这样他心中的某部分曾经热烈的渴望就可以继续仿佛已经熄灭了一般的沉眠,让他从加斯科因身边走开时不会有任何犹豫。
随着他即将步入老年,亨利克已经明白感官的衰退不可避免;他扔出飞刀的动作变得迟钝,狩猎之后身体的疼痛让他不能入睡,他看到过太多猎人在衰老后死在猎杀中,即使他们的技巧再精湛,也会被大体型的野兽一击打碎脊椎,连血也救不了他们,就再无苏醒的可能。但是,他精神上的敏锐也一定被不断重复的夜晚磨钝了,亨利克甚至还没来得及拯救身体上的衰老,迟钝终于让他付出了代价。他在一个晚上猛然察觉到那股野兽的味道并不是来自正在街角燃烧的尸体,而是来自站在他身边与他一同观看野兽燃烧的加斯科因身上——他打量着加斯科因,才发现他的脖子和手臂上已经缠满了被撑得鼓起的绷带,才明白兽化已经抓住了他的脚跟。他已经与他错过太久,也再难有一起靠在火炉边的时候,那时连他脸上的绒毛都感受着加斯科因的存在,怎么还会像现在一样这么晚才发现加斯科因的异样。在火光下,亨利克转过头,尽管仍然沉默,但瞪着加斯科因的目光中已经有了恐惧。加斯科因挠挠头,亨利克很清楚他只有在不好意思时会做出这样动作,“我试过很多种方法了,但就是没办法治好,我觉得这已经治不好了,对我来说太晚了。”他向亨利克解释说。
现在他明白了过去他为什么并不渴望搭档了,潜意识中,他在拒绝承担起杀死兽化的搭档的责任,尽管他一再推究这份迟早会降临在那些寻找过搭档的猎人身上的责任,但加斯科因究竟是在何时将这份责任推给他的呢。当亨利克还想拒绝时,他就只能在狩猎之夜前丢下加斯科因,告诉他今晚别出门,告诉他的妻子藏好他的斧头;他怀抱着也许这样加斯科因就会放弃狩猎的希望,独自走上街头。他总是在加斯科因家附近巡逻,赶走野兽,直到黎明快要到来才深入亚楠的其他地方狩猎。的确在亨利克这么做时,加斯科因再没有出去狩猎的理由,他会趴在窗前,在亨利克匆匆从窗前跑过时盯着他;亨利克清楚他在这么做,每一次经过窗前他都可以看到同样高大的身影笼罩在一片橙黄色的灯光中,身型永远跟随他的脚步,转向亨利克跑过去的方向,像是想要追踪一声狼嗥,或是猎人受伤时发出的悲鸣,这样他就可以立刻赶向亨利克所在的地方。
亨利克一直做得很好,即使加斯科因的兽化并没有因此就从他身上消退,亨利克明白他很难完全康复,兽化会像墙壁上的苔藓一样令人憎恶地扎根在加斯科因身上,但至少症状不会继续变得严重。加斯科因也确实就像被他劝说住了一样一直留在家中,然而窗前的灯火直到狩猎之夜结束后才会熄灭。他仍很少去见加斯科因,只偶尔在路上遇见他与他的家人时才打个招呼,随即立刻离开。但那盏灯仍把他和加斯科因连接一起,证明他们的默契还没有消失,加斯科因也并未遗忘他们一同狩猎的时候。
只有一次他追着亨利克走了出去。他太固执了,亨利克早该想到的,曾经就是加斯科因性格中固执的一部分得到了亨利克如此的偏袒,竟然能让一个老猎人被这样的固执拴住,哪怕他们都知道对于猎人来说这是致命的缺陷,这会让他难以审清形势,接着做出错误的判断。亨利克依旧不明白他走出门狩猎的原因是责任感终究还是将他领回了狩猎中,还是误把一个受伤猎人的哀嚎认成是亨利克的了,就拿着斧头追出门去,没能被他的妻子和女儿拦住。亨利克找到他时,他已经死了。恐慌在亨利克的血管中乱撞,让他几乎看不清在眼前的墓园中枝桠的影子在地上晃动,仿佛让野兽还在这里奔跑;他只听见风哀鸣着从墓碑间穿过。他是这样死的吗,亨利克不能停止去想象加斯科因的死亡——他会倒在墓园中,身躯倒下时掀起的风卷起他的围巾遗落在地上,他倒在地上,咽下沉重的一口气,已经兽化了的头脑中是一片空白,谁的身影都不曾从黑暗中出现,加斯科因就这样死去了。
而事实是,亨利克仍旧爱他,即使死人已经带走了他的秘密,让那些过去的光景都陷入了永远的沉默中,亨利克的疑惑就不能被他本人解答了。加斯科因头脑中的感觉都已经跟随他一起死去了,亨利克就没有任何办法确认那与他相同的悸动,那也许深埋在心底却依旧热烈的感觉是否也在加斯科因的感觉中存在过;他也后悔过没有对亨利克更主动些,后悔过那个下午他还是鼓起勇气来到亨利克的窗前猛地切断他们的关系吗。即使亨利克对着一片空气吐出他的问题,一个飘渺的幽灵也不会就此从死亡中站起来,回答他,不会将他的疑惑解开;这会让他的后悔在亨利克仅剩的时间中像一只在他头顶盘旋的秃鹫一样俯视着这个仍未死去的猎人,直到他死前才会降临到他身上,从那注定的不安中解脱他。
当他站在墓园中,为加斯科因的死亡发出轻声的哽咽,充满疑虑地询问他是否还站在现实中时,他为什么得不到回应,得不到一声由远到近,使他从黑暗中惊醒的应答,为什么是他的迟来让加斯科因的死亡变成了必然的结局;为什么他的身边再次落入一片寂静,墓园中充斥着死人的缄默。但亨利克的问题就都只是被他掷入虚无中,夜晚依旧在稳步前进,月亮旁正聚集起紫色的乌云。
亨利克明白,与其一厢情愿地说服自己加斯科因仍以某种方式活着,以他的血脉和家族,或是以亨利克的记忆存活,不如就此相信他的死亡,他的死带走了他的一切。要是亨利克仍真诚地爱着他,就应该抬起头来,不移视线地注视他空洞的死亡,那其中只有黑暗,全无平静与安宁;事实就摆在亨利克面前,他是被别的猎人猎杀而死。于是亨利克的记忆不过成为一座剩下的空虚枯败的庭院,已经被放弃,被遗落,不可能再被填上一物或是被弥补上去。于是亨利克能做的就只有在它完全衰退之前多看它几眼,记住他们曾如此接近过对方,记住那时的盲目最终像一块落在他们身上的白布一样结束了一切。
他摇摇晃晃地走进夜晚中,然后意识到这还不是今晚他唯一能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