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id.48619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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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 常规 , 现代
分级 大众 异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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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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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3-21 11:20
- 导读
- “是谁曾在那空虚之中,给予我灵动的情感?”
易清为突然的一阵响动从桌子上直起腰,一秒后宋桔一如既往抱着电脑风风火火推开了门。
“小易,我看到这个研究院在招‘被试与工作人员’诶,我们要不要冲一冲?你不是一直想着为智能芯片这方面‘作出革命性的突破’嘛,你看……”她在易清身边把电脑放下,眼里闪着光。
宋桔和易清,是很久很久的好朋友了。是怎样的久呢?易清早在四岁动手术住院,那时候宋桔在学校上着课,远程坐立不安了好几天,引得周围的小朋友们纷纷侧目;直到上了大学,宋桔看到学校草地上的猫死了,也还会发信息给易清叫他从宿舍弹射过来陪着她哭并帮她一起埋。他们两人都还年轻,却已经相识将近二十年了,距离最远时也不过是隔着同一楼道里两堵墙。在大学这一堆堆接口缆线铺成的冷冰冰的专业里还能有个人陪着,也是一大幸事。
易清凑到电脑前面看了几眼,随即精准指向其中一行皱了皱眉头:“我当然可以,这研究院不就是我前两年还跟你说想去的那个嘛,但是你呢?你看它这工作量,你这种人吃得消么?”
“我,我没事啊,你看它在市中心,商场肯定不少,这样我还好买衣服呢。”宋桔扁扁嘴,“大不了忙成你爸那样,就找个你妈那样的对象看家就是咯。”
易清的父亲在医院工作,神龙见首不见尾,不说宋桔,就是易清自己一年也见不着几次。故而对于易清的母亲——一个顶天立地在家里积灰的橱柜与儿子的跳级手续之间还能抽出手给敲门造访的自己端一碗甜汤的女人,宋桔一向万分神往。
“真要去的话,你自己也得安那个芯片……那东西都还没怎么研究明白,你想好了么?”易清用寡淡的语气说着关切的话。
宋桔顺着他的视线往下读:“唔……但你看人家韩医生,当年办起来研究院以前自己不也首当其冲安上了,现在不照样上电视上得好好的吗?没事啦,大不了就是个为科学献身。至于后代——我还不一定有呢。”
“我们再次郑重地提醒您,目前的研究表明这款芯片能够使您的思维更加清晰理智,但其他方面的作用和风险在短期内并不明确。
“您确定了吗?”
胸前别着签字笔的医生站在她面前,声音中的冰冷不知是脱胎于消毒水晕染出的威严,还是别的什么。
宋桔仍旧含着笃定的微笑轻轻点头,躺上病床在面罩下闭紧双眼,深深吸进一口气。
一墙之隔的另一间手术室中,年轻的医生看向黑色底片上的影像,手骤然僵在了半空中。
“怎么了?”年长些的那个顺着他的视线抬眼,而后目光又落向推车上的档案,在姓名一栏与病床上静静闭着眼睛的人面庞之间转过两圈,了然地向他摆了摆手。
易清把最后一根线对好,松开镊子了然地回过头去,看向旁边那又在扶额叫着头疼的女孩:“你又熬夜了?”
“也没有很晚吧。就是一点多的时候刷到那个女生被烧死的新闻,实在气得要死,结果头又疼起来了……”
“那个事情确实离谱。”易清点头,旋即话锋一转,又用波澜不惊以至欠揍的声气补充道,“‘没有很晚’?你还是早点睡吧,别待会儿熬得都不清晰理智了。”
“清晰理智”,将芯片置入脑中以前宋桔最后听到的目标,也不断地在这一方小小的实验室里响起。宋桔知道这就是研究院所谓的文化氛围,是座右铭一般的存在,可座右铭听得越多她便越反感。她隔座送刀狠狠削了易清一眼,这才忿忿地拉开椅子。
许是感受到背后飘来的寒意,易清缩缩脖子:“要不……那个,你还是换个轻松点的工作吧?”
宋桔又横了他一眼,好像想要说什么,最后只是摇摇头:“你也不看看我为什么来的?”
为什么?就为了好买衣服,生生来扛这枯燥无味还要起早贪黑的研究工作,是宋桔干得出来的事么?易清转一转眼,倒也不觉得怎样百爪挠心,将疑问轻飘飘揭过吞进了肚里。
“哎桔子你们那研究院怎么样?真有电视里说的那么强么?”陈薇坐在对面吸一口果茶,饶有兴致地眨着眼睛望向宋桔。
“强是强的,可能不太适合我吧。”宋桔捏着吸管在杯子里打着圈,“的确跟他们讲的一样‘工作效率突出’,但人都要被压榨没了,就现在这半天,还是我从无尽的加班里头抢出来的。同事都成天垮着个脸,话也不爱说一句,实在无聊得要死。你说人都不开心了,要那么多工作效率干嘛呢,到头来还不是便宜了那帮领导……”
“哎,那你还是专心搞钱吧。”陈薇流露出同情的神色,“不过话说你不是和你那青梅竹马一起……哎他叫什么来着?”
“易清。”宋桔又一次提点她这个自己早提到过无数次的名字,念在口中依旧沉甸甸的,“他呀,还没出来工作就已经比他们还无聊了。满脑子都是学习任务,每次回我一条绝对没有一行,机器人吗这是。”
陈薇看着宋桔负气一般转过头,笑容不由荡漾了几分。
宋桔把手机放回枕头边,闭上眼睛。明明都得了易清“早点睡”的重要指示,还是熬到了这么个点。
她刚从网上下来,饱览过关于自己研究院的信息洪流,也称不上心满意足,只感到一阵机械的倦怠。网上言论多是清一色的感激之声,不少像高中的她自己一样的可怜学生赞叹着芯片给他们的成绩带来的可喜提升,几乎叫她也植入恨晚。但其中也夹杂着几缕哀声,控诉着这种在人类身上尚未被研究得十分透彻的芯片,对他们的生活造成了何等沉重的打击。情节最跌宕的是位父亲,在主页一条声泪俱下的视频里叙说着他的悲惨经历,说孩子的母亲躺在病床上还在担心那孩子的学习,从自己的医药费里偷偷挪出一部分来给他植入了芯片,母亲去了以后那孩子难过得紧,又不知道跟芯片犯了什么冲,没过多久就直叫头疼得厉害,学也学不进,家里又再没钱去治了。
视频下面照旧热热闹闹跟着一片营销文章,不是叹息“溺爱”的恶果便是批斗“填鸭式教育”。宋桔却看不进任何一个,只看着屏幕里男人斑驳的脸,为他也为那位呕心沥血的母亲长叹一声。他所流露出的悲怆隔着屏幕令她动容,也令她动摇。有一刻她真想马上划到信息界面去诘问易清,令人们如此执着的“智能”的进步,真的是值得我们孜孜以求的东西么?这清晰理智的另一面,会不会便掩藏着人性中柔软部分的剥落衰亡?
然而她很快熄灭屏幕垂下手,打消了这个想法。易清那木头脑袋里除了工作不剩什么,要真是这样他大概早就站在衰亡第一线了。这种问题,料他也只会迅速、温和而漠不关心地回答句“我不明白”一类的话。
宋桔躺在黑暗中,像个小孩子一样鼓起腮帮。
“听说穆雯没了?”
周一早晨一位女同事走进实验室,裹挟着风与一圈圈晕开的话音,却是平静轻巧,丝毫感受不到名为“沉痛”的东西存在。而周围的人也只带着最平淡无奇的征询语气问道:“啊?她怎么了?”
“好像就是因为那孩子,她昨天夜里生的,结果情况不太好,没保住……”
“穆雯?谁?”推开门的宋桔好奇挑眉,若无其事地探问道。
那女同事转过头来瞥她一眼:“她原来是咱们医院那边的——你不认识也正常,你来以前她就辞职了。怀着孕递的离职申请,说是不愿意给孩子上芯片,当时还闹了好一阵子……”
“哎,要我说她也是搞不懂……”另一个声音苦口婆心地接上话茬,“这协议里头画得好好的馅饼,还有自己偏不去捡的?”
“我也不明白,这芯片有什么不好的,孩子学习还好点呢,她怎么就给……”
宋桔在身后的嗟叹声中隐隐感到一丝眩晕,但也仅仅是一晃而过。她默默走回座位上,坐了下来。
生离死别,宋桔以为生离固然足可断肠,死别却还要可怖上千万倍。古人道“死别已吞声,生别常恻恻”,可如今物换星移,互相挥过手的人们尚且能希冀着重逢,死亡却始终是道不可逾越的天堑。
故而宋桔敬畏死亡,无论是降临在离她多远的人或说生物体身上,她总免不了掉一番眼泪——她又想起和易清一道葬在校园草坪下面的那些猫来。
而她到底没有再落泪,或许便印证了成长的完成?又或许,是研究院里所谓“清晰理智”的“文化氛围”起了作用吧——她有时也不无颓丧地想,她宁可不要这文化氛围。
实验室的大门被杀气腾腾地推开的那个早晨,宋桔正坐在窗边誊写实验数据。听到响动她顿住握笔的手回过头去看——跟身旁那位管宁比起来她是十足的华歆,然而那不速之客却无视回头的她直奔管宁。她脸盲,只道这面容有点眼熟是不是哪里见过,还没记起来却先用余光窥到攥在他手中的匕首,瞳孔蓦地一紧。
不。
她从椅子上腾起身来。
冷静,宋桔。你会受伤。你没有必要这样。
她一个箭步冲上去,挡在他前面。
头好痛。好痛。别白费力气,宋桔,你不可能顶着这种疼痛保护他的。
她不假思索地伸手一拦,十足狠厉的一刀擦着她的外套被撞得偏了方向,在她白皙的手背上划开一朵鲜花。
她逆着强劲的痛觉,逆着“清晰理智”的训诫,逆着心中曾隐隐料到的衰亡,把娇嫩的皮肉撞在那刀刃上。
这位历尽苦痛的父亲很快被同样无辜的研究员们制住,被攥着手腕拖开时还在歇斯底里骂着什么,无非他们如何鬼迷心窍罪大恶极送了他这家破人亡的结局——那么多工作摆着,他们哪儿有这时间哪。
杂乱的喧嚷中易清终于回过神来,好像不敢置信一般挣扎着转身,看着宋桔瘫倒在他椅背底下。染了血的地面红得刺目,他眼前却阵阵发白,刹那连走下位子扶起她的力量也失去了。
怎么会这么痛啊,简直撕开了他人生的新篇章——如果他这后面还有人生的话,他混沌的脑子这样想着。天崩地裂,万钧的重量毫不留情地灌在脑袋里,都从后脑勺那个不起眼的创口——将近二十年前的技术,毕竟不如现在这样完美无痕。
他两眼一翻,意识被巨大的沉重感拖拽着,不知去向了哪里。
睁开眼看到白色的天花板时易清心里一惊,而后苦笑着推测恐怕事态严重——也难怪,方才昏过去之前那一下子,痛得可真不是吃素的。这样一来,大概是来不及像大学时候的壮阔构想那样,在所热爱的领域推破天空了。不说些远的,就电脑里那些实验数据,都要交付给别的同事了,他们能分析得明白么?还有宋桔,她,她这性子,没了个熟人,也不知道还干不干得下去……
头还有点疼,昏昏沉沉的,易清漫无目的地列数着没来得及完成的事情,重新坠入了沉睡。
披着白大褂的易忠宁推开办公室的门,坐到电脑前轻车熟路地打开那份最常使用的冗长文件,很快跳转到“不良反应”部分标着“病例”的庞大表格。他扫视一遍已经记录完整的上一行,叩击回车键,敲打出个最熟悉的名字。
“易清,男,23岁,2032年10月完成植入手术。2051年12月7日因剧烈情感波动与芯片抑制功能产生强烈排斥反应,导致昏迷,入院治疗。初步判断受到一定程度脑损伤,具体情况尚在观察……”
他停下手指轻轻叹了口气。似乎有细微的疼痛从后脑传来,不过很快便被克制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