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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幻中心】美好阔别

作者 : 时久十九

分级 大众 无倾向

原型 催眠麦克风 ヒプノシスマイク 梦野幻太郎 , 有栖川帝统 , 饴村乱数

标签 催眠麦克风 , 梦野幻太郎 , 有栖川帝统 , 饴村乱数

状态 已完结

230 4 2022-3-19 19:56
导读
幻太郎中心无cp,fp友情向,救赎文学。背景参考幻个人曲《剧本欺诈师》
  幻太郎进入病房时又遇见了那个病人。

  他穿着病号服,仍没摆脱青涩的学生气,坐在同样身着蓝白条纹的昏迷青年床前费力地削着苹果。幻太郎歪着头,掏出纸笔记录下忽闪的灵光:一间病房有一个病人就已足够,若有两个蓝白条纹的身影便让人深感悲哀,偶尔会因荒谬而心生滑稽。写完这句话,他才缓步入内,没有因对方私闯而责备,反倒在他回过头来后友好地笑笑。

  “梦野老师,您来了呀。”那人见到他有些拘谨,迅速腾起身爽朗地咧开了嘴,脸上堆起的与病患形象不符的婴儿肥十分讨喜。若非那苍白到如墙灰一般的肤色,会让人觉得应是在挥汗如雨的篮球场上与他相遇。

  “赤木君,辛苦你又来陪他了。”幻太郎礼貌回应,把每次都雷打不动带来的向日葵放在空旷的塑胶床边柜上。

  见幻太郎没有怪罪的意思,赤木“嘿嘿”客套两声又坐下了,大大咧咧地凑去看他带来的花束:“又是向日葵,他很喜欢吗?”

  “不呢,他更喜欢黑目川的樱花。只是小生单方面地觉得明亮的颜色能带来生机。向日葵本身也代表了希望,听说送够一百束就能让人好起来哦。”

  “诶真的吗?这是营销手段,商家的骗术吧?”

  “嘛,谁知道呢。不过的确是楼下花店的老板娘告知小生的。”

  “果然是被骗了吧!”

  赤木把削下的果皮扔进垃圾桶里,果肉递给幻太郎,见对方摇了头便毫不客气地咬了起来。他看着幻太郎从那束花中抽出一朵,郑重其事地放在青年胸前,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那现在送了多少束了?”

  “这是第九十七束了。”

  “……啊哈哈,那看来他快要醒来了!”赤木后悔起自己莫名其妙的好奇心,好心地换了话题,“我这人闲不住,天天在床上躺着都快瘫了,又没个说话的人,只好老溜来隔壁找他。梦野老师别嫌我烦就好。”

  “赤木君说笑了。医生说多与他说话能刺激神经反应,对苏醒有好处。小生平时太忙很少能来,实在非常感谢你才是。”幻太郎真诚地笑笑,见对方啃完了苹果,从柜子里取出几个橘子给他:“请不要客气,愿你也早日康复。”

  ………………

  “真是的,最近乱数意外地玩得很疯呢,总是邀请我们去他家过夜。帝统倒是很高兴啦,聚会也确实很棒,但就不能为截稿日临近的小生想想吗?”

  “这次的新故事我想你会喜欢,还是像你说的那样的荒诞滑稽呢。等原稿完成后我给你读吧,如果能传递给你万一也再好不过了,这正是我写作的意义啊……不过如果没有截稿日期就好了,我果然还是不喜欢这种有时限的工作。”

  “好像稍微讲得有些多了。说起来,我今日路过时发现目黑川的樱花开了,可惜人太多没能给你摘下一枝。你之前一直说想去吧。等你醒来——”

  金黄色斜斜洒入半屋,把剥着橘子的幻太郎包裹了,却唯独触不到那具寂若死灰的躯体。床边柜上的向日葵死气沉沉的,耷拉在离阳光半尺的地方。幻太郎将橘瓣分开,嘴角在吐出这几个字后迅速垂了下去,这样的期待唯独不该在数年如一日的病房里传达。他伸手将甘甜的汁水滴入青年微张的唇,心里翻涌起难耐的情绪,焦躁难安之中随口乱抓了个话题。

  “那个经常来的孩子是个好人呢。明明是最危险的心脏病类型,父母却都在国外不回,一个人很孤独吧。不如你醒之后……”

  幻太郎再次顿住,意识到自己被什么超乎常理的东西牵绊了话语,心脏狂跳一瞬,随即恢复冷静。这样仿若神启的预兆他经历过太多,一遍遍循环中觉出希望与失望是比他还喜爱捉弄人的孪生子,且往往落到失望一方。他眼里覆上一层阴霾,将那已经干瘪无味的橘瓣送入口中,看着那张一如既往熟睡的脸,露出麻木的笑颜。

  “好了,我给你擦身吧。”

  ………………

  fling posse的重要会议正如火如荼地进行。

  围绕着帝统欠下两位队友的巨款是该卖肾还是卖肝归还,乱数和幻太郎已经商议了三轮,当事人帝统只穿着短裤,瑟瑟发抖地跪在地上呜咽,最后演变成嚎啕求饶。

  幻太郎就是在帝统的鬼哭狼嚎中接到了医院的电话。

  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呆滞而迅速地回答“好的”和“谢谢”。他没听清主治医师又说了什么。大脑在一片混沌中操纵嘴匆匆与两人告别。幻太郎不由自主地奔跑起来,狂喜在闯入大街才涌上心头,他大张着嘴,几乎想要喊叫。直到看见医院的白色大楼,才感到患得患失的紧迫,几乎要怀疑刚刚接到的电话只是幻觉。一切仿佛梦境一般,完全没有真实之感。直到冲入病房——

  无数次在理想中、在梦里、在反复书写的小说情节里摩挲的景象成真。青年坐起了身,靠在床背很是虚弱,却终于睁开了仿佛永远紧闭的眼睛,里面闪烁着太多东西。听见有人闯进他转过头,透过围在病床前的一群白大褂,幻太郎分明从中瞧见了他的欢悦和惊喜。

  好不容易到了跟前,周围人都自觉让开了道。幻太郎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身体却松懈下来。他踉跄地挪动没有知觉的双腿,几乎是扑到青年身上。他浑身血液都往上涌,哽住的喉头在强烈的发声欲望下很痛,拼尽全力却只透出几声意义不明的音调。什么东西就要奔涌而出。透过模糊的眼,他看见青年包容地动了唇,像以往无数次那样爱护地开口接住他的一切!

  “……你是哪位?”

  幻太郎浑身的血液一下子凝固了。

  周围温馨如童话的场景像被猛击的拼图一般哗啦啦落下,暴露出的新世界是诡异的冷色调。青年的脸苍白而冷漠,陌生警惕的目光狠狠扎进他的心脏。脑内忽地大吵起来,很久以后才发现自己正在眩晕,又想呕吐。他感觉自己在不断往下坠,却好像被架入十字架,浑身冰凉得仿佛血液流光。无数不知虚实的碎片袭击大脑,浑浑噩噩仿若过去几百年,他迟钝地感受到肢体的存在。

  “梦野老师?!”

  混杂的着急喊声将他唤醒,他发现自己被很多手扶着坐在椅上,眼前的黑蒙有所消退,这才看见本驻留在病床前的医生、护士,以及不知何时到来的赤木,这些与自己有关系或无关系的人都以担忧的目光看着他,他强撑着抬头寻找那道他无数次渴求的视线,却只在其中看见了惊诧和疑惑。

  “……他这是怎么了?”幻太郎气若游丝,好像刚刚苏醒的植物人是他。他心中已大致有了猜想,却好像未提取到大脑一般,悬浮在不上不下的角落,偏要等别人点明才肯罢休。

  医生看了眼病床上的青年又看看他,迟疑地蠕动嘴唇。幻太郎脑内复又嗡鸣,再不记得其他。

  ………………

  不知为何是在乱数的房间醒来的。幻太郎两眼放空盯着天花板,躺了很久才爬起身与同在外屋的乱数和帝统道谢。

  乱数愕然地看着他:“幻太郎,你确定不要再休息一段时间吗?”

  帝统直接上了手:“你就先呆在这里吧,医生让你好好休息!”

  幻太郎被帝统拽到沙发上,依旧是空洞的双眼,大脑疲惫得完全不想运转。他这会儿盯着墙壁,直到那墙几乎要被他看出一个洞来,先前的场景才缓慢浮现。

  “……”幻太郎呢喃着,扶住了头。

  “幻太郎,你说什么?”乱数和帝统不知何时坐在了他对面,面带忧虑。乱数凑近,想在他口边细听,幻太郎却忽然垂下腰,无比疲惫地靠在他肩头。

  “选择性失忆,是选择性失忆。”

  ………………

  幻太郎隔日再次踏足了那间病房。

  他的手在搭上门把时顿了顿,转而敲响了门。房间里传来一声请进,他僵了一下。

  这个声音是……

  木讷地推开房门,里面是一派其乐融融的景象。青年坐在轮椅上,笑得开怀,隔壁那位病患在他身后故意做出一副难以推动的模样,耍宝地问他到底体重多少。

  目光锁定在青年的笑颜,幻太郎有些恍惚,脚步虚浮地步入这间再熟悉不过的病房,看着眼前两人竟一时不知如何插话。

  “啊,是梦野老师呀!”好在赤木很快开朗招呼,“感觉好点了吗?昨天真的差点把我吓死了!”

  幻太郎强撑起嘴角,眼睛却直直盯着轮椅上的青年。青年被看得不太自在,装作未察觉般拍了赤木一把:“你心脏病这么严重,说出这种话可一点也不好笑啊。”

  两人笑闹一阵。那位好心的病患很快瞥到幻太郎并不好看的脸色,挠了挠头对青年道:“那你朋友来看你了,我就先走啦。其他的等今晚再聊!”

  青年的笑容空了一瞬,虽然很快掩饰过去,过于了解他的幻太郎还是从中瞥见了窘迫和拒绝的味道。肩膀被拍了拍,赤木用口型对他做了“加油”,这才离去。

  门被关上了。从未有过的尴尬气氛在他二人间蔓延。幻太郎一时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神态来面对对方,最后还是选择了惯常的温润笑容。

  “感觉好些了吗?”

  他把仍然按照习惯带来的向日葵放下,如往常那般没有在对方面前使用敬语,青年却不自然地一笑,以敬语回他。

  “多谢您的问候,已经好多了。”

  幻太郎心底涌上冰泉,波及范围缓慢扩大,很快将他整个人浸得冰凉。

  “……关于小生的事,你全部都不记得了吗?”

  青年尴尬地看着他,似乎在努力提取有关的记忆:“很抱歉,实在想不起来了。”

  幻太郎看不得他为难的神情,强自按下伤感,真情实意地道:“不,你醒来就好。”

  ………………

  幻太郎试图重新与青年建立联系。

  之前是青年抓住他,现在该他抓住青年了。

  截稿日与新一轮地区战重合,日子变得无比烦乱。恍然间幻太郎会忘记青年已经醒来,压力过大时想往病房一躲,随后才想起那处已成为自己新增的压力来源。

  再一次毫不意外地蝉联涉谷地区的代表队伍,出版社赶着热度把刚完结的新书发售,早已被众人熟知的名字复又铺天盖地地出现在大街小巷,若不伪装走在路上会有比平日更大的被围堵风险。推掉了无数单人采访,幻太郎连睡几天调整好了状态,乔装打扮后再次踏入了那间病房。

  青年正坐在床上看着什么,见他来惊讶地想起身。幻太郎连忙制止了。

  “不用那么客气的。”他想把带来的向日葵放在床边柜,却发现那上面已堆了不少东西,只得勉强寻了个空将花立起。被精致包裹的花朵在略显凌乱的桌面上显得异常惹眼。

  青年急忙道谢,与以往完全不同的客套模样让幻太郎心中隐痛。他从中抽出一朵来递过去:“你以前对老师都没这么尊敬呢。”

  “是这样,梦野老师居然还记得……”青年似乎并不习惯他的玩笑,为难地笑着组织语言。幻太郎心中一沉,强自宽容地抬起嘴角:“当然,我们是高中同学啊。没事,等你……恢复记忆,就都好了。”

  也不知到底是在安抚谁,这句话倒让他自己稍有了些底气。窥探着青年的神色,他状作无意地岔开话题:“说起来,目黑川的樱花前阵开了,你一直很喜欢那里吧,要一起再去看看吗?”

  “您连这个都知道呀……”青年诧异道,脸上完全没有显出幻太郎所期待的喜悦。他有些窘迫地道:“那里的樱花的确很美呢。前些天做完康复治疗后闲来无聊,赤木君推我去看过了。”

  “这样呀,那真是太好了。有赤木君陪着……”幻太郎忙绽放出比在公众采访时无懈可击的温润笑容,唯恐心中的尴尬和失望泄露出来。“对了,这本书是……”他把话题转到对方手上半合的书,两人都松了口气。青年眉眼弯弯地抬起手,方便他看清全貌,是幻太郎熟悉的封面。“正在拜读您的新作。是赤木君给我带来的。”

  “怎么样,还看得进去吗?”没想到对方能再次捧起他的小说,幻太郎十分欣喜。这种情况下的青年依然在主动了解自己,是个好兆头,也是个消除这可笑隔阂的好机会。他抢在对方开口之前又道:“不用敬语也行的,我们关系很好,随意一些也没关系。”

  青年迟疑了一下才应下:“书很棒,我非常喜欢,您……你的故事非常引人入胜呢。”

  这是在各类场合都能听到的客套话,其中甚至没有对内容的具体评价。幻太郎却当了真,满心欢喜:“我想你会喜欢的。原本之前就想给你,你总是我的第一个读者。但这些日子太忙居然忘了把原稿送来。书中的感情即便只传达给你万分之一我就满足了……”

  眼看青年脸上显出混合着愧疚和惊讶的神情,幻太郎意识到自己用力过猛,忙把嘴边滔滔不绝的话塞回嗓子。他很久没这么失态了,暗骂自己操之过急,偷偷狠掐着大腿想要冷静,第三次转换话题。

  “抱歉,最近都没来看你。这段时间在准备地区战——就是使用催眠麦克风battle。啊,你知道催眠麦克风吗?在你昏迷这段时间发生了很多事……”发生的事情太多,即便是精于摆弄文字的幻太郎也不得不停下组织语言。他绞尽脑汁想挖出个完美的解释,却没想话语被青年自然地接过。

  “我知道。是指Division Rap Battle吧?赤木君都和我说了,没想到世界发生了这么大的变化。”

  幻太郎愣愣地看着他。这感觉实在太过熟悉,像是从前每次笨挫地说不出话时被温柔接起。他鼻子一酸,乱七八糟的感情即便被塞进了层层上锁的保险箱里,也在对方温水般的包容中丝丝渗出来。“对,我现在是涉谷代表队伍fling posse的成员。我的两个队友,饴村乱数和有栖川帝统,他们都是很好的人。你可能不记得了,之前你睡着时我经常和你提起。有时间我介绍你们认识!”

  青年的笑容却在这句话后僵在脸上,微微瞪大了眼睛:“介绍fling posse给我认识?本人吗?这也太……”他有些受宠若惊的模样,幻太郎分明从中窥得了拒绝的味道。或许是幻太郎的表情太过难看,青年连忙摆手:“不,并不是不想认识,只是作为地区代表事务应该很繁忙吧。虽有幸能得见梦野老师几面,其他两人一直以来只在电视上看见,感觉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

  后面的话幻太郎没听进去,浓厚的荒谬感笼罩着他。屋里不知何时多了面全身镜,从他的角度正好能看见自己与青年的全貌。在被风吹起的蓝白窗帘旁,堆满物品的蓝白床边柜旁,青年身上蓝白相间的条纹病号服旁,那身精致的紫黑色书生服显得格格不入。他茫然地撇开头,从小小的病房窗户看见了某个广告牌上自己与两个队友的大大合影。脑内一直刻意忽略的电波被猛地接通了,幻太郎看见了两人间具象化的真正鸿沟。他呆了许久,惨然一笑。

  “是这样啊。”

  ………………

  后来幻太郎又去了几次,每次都谈话都好像并不合形却偏要硬凑的两块拼图,即便迁就着对方的形状也总合不上头。

  青年拘谨的笑好像焊在了脸上,每次分别时方有所撼动,下一次又牢牢贴合回去。

  他时不时回看过去的学生照,惊觉对方的眼神还与过去一般清澈稚嫩。自己则从那副阴暗病态模样变化为如今无数人追捧的Phantom。

  可这只是Phantom啊。

  他觉得自己应该流泪,却不知该以什么立场。一切都很好,好得过了头。无数个难以入眠的日日夜夜,幻太郎期待的独是青年睁开眼睛。若梦能做得更远一些,便是自己那时已成为小有名气的小说家,给他看自己的作品,让他为自己骄傲。如今这些全部甚至超额实现了。青年开始努力复健,重新适应社会;自己新书不断,成为了日本最富盛名的小说家。

  该足够了。

  用对对方毫无意义的过去将他绑架,肆意索要那颗本就因病脆弱的心脏为自己输送养分,不管对方多么伤痕累累,视而不见贪婪地自我满足。甚至阴暗地想过若那病床前除自己外就再无他人、若对方再不醒来,该有多好。

  他是个多么自私的人啊。

  想起上一次即将迈入病房时所撞见的场景。那道他再熟悉不过的房门虚掩着,里面两人刻意压低的谈话渗露出来。

  “……实在感觉太抱歉了。明明他对我很好,但我就是亲近不起来。”

  “可以理解啦,毕竟是那么出名的小说家,又是fling posse的二番。气场实在太强大了,我第一次见到他都不敢抬头呢。”

  “太奇怪了,我到底是怎么认识这么厉害的人的?每次见他我都紧张得很,比得上被老师叫家长了。”

  “你们当时都只是高中生嘛,过了这么多年变厉害了很正常。对你来说只是睡了一觉,对他而言可是实打实的年头啊。”

  “嗯,也是。”自青年醒后,幻太郎第一次听见他用这样忧郁的声音说话,“我只是个高中生嘛。实际上每次看见这么完美的他,看见那些过于鲜艳的向日葵,就总感觉烦躁,抑制不住地想自己若没有生病会有怎样的人生。但现实是我只能在医院重新学习吃饭走路,担心自己一旦睡下醒来就又过去几年……”

  “你还在担心呀,医生都说了没事啦。总比我这随时会死掉的人好吧!”赤木打断他,开朗地道:“不想看向日葵的话,下次我帮你处理掉就好了。说起来,一觉醒来有怎么个厉害的朋友不是很好嘛,以后可以在涩谷横着走啦!别胡思乱想,柜子里还有苹果,我给你削。”

  “……谢谢。抱歉,总向你倒苦水。这里我只有对你熟些。”

  “可以理解,完全没有问题,请不要客气地倒吧。在这种环境下倾吐自己的苦楚是对别人最好的疗愈方式哦。”

  “对了,你的换心手术……”

  后面的句子模糊了。幻太郎跌跌撞撞往回走,街道的一切都在燥热得仿佛要撬开人脑子的惨白烈阳下融化成恶心的粘腻物,什么都看不清,每一步踏下去都要很费力才能再抬起脚。不知被谁撞倒,包好的第一百束向日葵飞出,七零八落散了满地,又被忽然出现的狂风喷洒出去,被周围脚步匆匆的人群踩踏,柔软的花朵被沾满污泥的鞋蹂躏成黑乎乎的一团黏液。幻太郎试图挽救,却被以他为中心形成的人墙圈阻拦,无数人说着敬语,伸出手将他扶起。幻太郎拼了命往下坠,却抵不过这巨大的支撑力,被抬起的身体受四面八方惨阳的穿刺,面前的大楼巨幕上播放着fling posse的battle特写。他感到一阵晕眩。

  ………………

  幻太郎推掉了一切通告采访,对签售会也不那么热衷了。他甚至不愿接编辑的文稿,直言自己要休息一段时间。

  他再不去病房,把自己关在家里闭门不出,拼尽全力用浅薄的文字一层层铺补那颗坑坑洼洼的柔软心脏。稿纸用了一沓又一沓,他彻夜不眠不休,达到前所未有的创作高峰,溢出的情感不自禁地流淌于纸间。可对比其内汪洋,笔杆子舀出的不过杯水车薪,纸张终于承受不住,即便是与文字联结如此深厚的他也再不知该如何将那些更深更沉的情感置于纸上,只能任由它沉甸甸地挂在心口,长成硕大的肿瘤,扩散到身体的每一个地方。

  偶尔,他倒在冷硬的地板上什么也做不了,细数自己初衷的荒谬,下一秒记忆巧妙地掩盖过去,又觉是自己被背叛。最后都是把美好的过去粉碎一地。他开始用亳不对症的幻想当作特效药,沉溺于各类电影和小说,用虚构但完美的友情、爱情、亲情覆盖在“本应有”的空缺。那处早已坏死,却如饥似渴地渴望新的皮肉,但每次方被最深情的篇章扯入,突兀的美好结局又将他狠狠甩出,刚刚覆上的假皮血沫飞溅,他被排除在外坠入无法排解的空虚。

  乱步和帝统在他手机关闭第三天敲响了房门。幻太郎未理,下一秒帝统就从未上锁的窗户翻了进来。

  “私闯民宅的恶徒请尽快出去,否则小生立即报警。”

  幻太郎声音虚弱得几乎不可闻。帝统正搬了凳子接应艰难爬入的乱数,私闯习惯的他对这毫无威慑力的语气没有丝毫反应,回头看的那一眼反倒是因为惊诧他沙哑的气音。仍卡在窗户上的乱数可怜兮兮地昂起了脸:“诶!好——过分,怎么能说着急寻找posse的小乱数是恶徒,哭哭!”

  他趁机将阴影中跪坐的屋主打量一番。规整的衣服,清爽的头发,除了面容憔悴许多,难以看出支撑幻太郎的根基受到了破坏。

  幻太郎冷冷看着他们一会儿,起身离开书房。两名恶徒面面相觑,连忙追了出去。

  “幻太郎,你手机是不是没电了?打你电话都不接。”

  “就是嘛,最近都联系不上幻太郎,小乱数好担心!”乱数准备扑上去,幻太郎像是感应到了,顿了脚步侧身闪开。

  “小生,”他没有看他们,侧脸埋在走廊的灰蒙中,辨不清表情,“打算退出fling posse,还请两位不要再在小生身上花费时间了。”

  两人双双僵住,一脸惊愕地看着他。帝统率先反应过来:“哈?!你这家伙说什么呢——”

  他的手直直冲着幻太郎衣领,幻太郎便也垂头站着,一副任人宰割的样子,乱数回过神,连忙拦住了。

  “怎、怎么了啊幻太郎,吓坏小乱数了!”他撒着娇试图缓解气氛,却并未成功。对方柔和笑着说“骗你的”场景没有出现,乱数咬紧了牙,声音低沉下来。

  “是因为青年君的事吧?”

  幻太郎顿了顿,没有直接回答。“失忆症需要长久的刺激才有可能恢复,小生打算去全天陪护,大概没有时间训练了。写作也是,小生已经撰写了封笔声明,待一切事情办妥就会发给编辑……”

  帝统难以置信地瞪着他:“你疯了?!你和他商量了吗?真正的朋友怎么可能同意你放弃自己的人生去做陪床!就为了恢复那段记忆——”

  “这忽然的任性决定一定给你们带来了很多麻烦,十分抱歉。不过参赛本来也并非小生自愿的选择。”幻太郎充耳不闻,毫无波澜地打断他的话,“等本轮地区战结束,小生便离开。”

  ………………

  乱数连拉带拽将帝统扯回书房,帝统十分不满,大声喊叫:“他/妈的,他说要退出啊!干嘛不去和那家伙问清楚?!”

  “幻太郎说出口的话向来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如果是他认定的,我们不一定能改变。”

  “可恶!难得就任由他犯傻吗,连小说也不写了,就为了那个青年?那我们呢,那家伙到底有没有把我们当成朋友!”帝统对着空气狠狠挥拳。暴躁的话语没能得到任何回应,他搞不明白接下来该怎么做,单纯的大脑贯彻着横冲直撞的风格,狠狠一跺脚:“乱数,怎么办你倒是说话啊!”

  “……”乱数沉默一阵,曲腿坐在书桌前:“让他走吧。”

  “?!说什么啊?你的脑子和幻太郎一起坏掉了吗!怎么能让那家伙就这样走掉?他根本不对自己的人生负责,写小说也是封笔也是,完全是把自己的一切都攀附在那个青年身上!这样乱来以后肯定会后悔的!”

  “……可是我们没有办法扭转幻太郎的内心啊!”乱数低吼,眼里蒙了一层的水汽。见帝统惊愕地看着自己,不甘地屈膝将头埋住,握紧了拳头,“你以为我不想让他留下来吗?但就算我们强硬地阻止了,不遵从自己内心的话,幻太郎也不会幸福的!”他的声音哽咽,满是落寞:“我知道那种滋味,所以不想让幻太郎也经受一遍。既然没有不得不违背自己的理由,放手去做又怎么样!难道我们不应该支持朋友的决定吗?”

  “啪!”地一声,帝统重重拍了乱数面前的桌子,原本整齐码放的稿纸被掌风劈得七零八散,“乱数,你从刚刚开始就一直在说些乱七八糟的话!我不知道你以前经历了什么,但现在是在fling posse的管辖范围,我们不会再让你做身不由己的事了!至于幻太郎那家伙,正因为是朋友,看见他被感情冲昏了头脑要做这种操/蛋的决定,才更要去阻止啊!”

  乱数愣愣地抬头看他,视线忽被一张飞起落下的稿纸遮挡。他木然地从脸上取下,瞥了一眼,却被其上的文字抓住了眼球。笔墨似乎还未干,透着灵感满溢的仓促痕迹。看完一页后他脑子发懵,一时顾不上和帝统争吵了,趴在地上寻找其余页码,一发现就急切地抓起阅读。

  帝统见状忙蹲下来,连问几声怎么了却没得到回应。他也拾起几张,却没看出什么端倪,见队长着急也一起找起来,迫切地等待他读完给予解答。

  故事不长,乱数却看了很久。他算得上幻太郎的忠实读者,常会购买他的书,因此对他的行文风格也略知一二。纸上一笔笔勾勒出平淡却哀伤的场景,是幻太郎惯常的笔触,结尾却不是平昔的俗套大团圆,冷硬的文字敲打在乱数的心上,他感觉脸上有些冰凉,伸手一触竟有水渍。

  帝统并未注意到他,在漫长的等待中正按耐不住低头浏览。原是与青梅竹马新婚那天,主角意外失忆,流浪到陌生的城市重新组建了家庭。20年后妻子带着他父母的骨灰,终于与他重逢,一番周折后他终于恢复了记忆,懊悔愧疚不已,与妻子渡过了一段美好时光。两人似乎总算可以开启本该属于他们的生活,主角却在最后一刻满怀歉疚地离开了她,回到那个不再陌生的城市与陪伴了他20年的妻孩一起生活。帝统看得云里雾里,自语:“这什么鬼,明明他这么爱原来的妻子,为什么最后还要离开她?”

  乱数在最后一页的“END”上看了许久,缓缓站起了身,声音闷沉沉的,“纯朴的丈夫在恬淡的生活中依然纯朴,单纯的妻子却在种种打击和无望的寻找中变得面目可憎。很可惜,但他们早已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了。”

  ………………

  幻太郎最终还是走了。

  乱数和帝统来到车站给他送行。幻太郎换下了那身颇有代表性的行头,推着轮椅上的青年,看上去有些疲倦,眼里却闪着如释重负的光。

  “要去北海道那么远的地方,一定要照顾好自己……小乱数会很想你的!”乱数抱着幻太郎不肯撒手,似乎还想抓住最后一丝让他回心转意的机会。

  幻太郎笑笑,摸摸原队长粉红色的脑袋:“那里是小生的故乡,不必担心。小生会常给你们写信的。”

  “是哦,我们会监督他的!”赤木接过幻太郎手上的轮椅,开朗地冲两人摆手,“请放一百个心吧!”

  火车笛声长鸣,代表着离别的悠远声音淹没了他的句尾。乱数身体颤抖着,埋着脸把幻太郎抱得更紧了。帝统看不下去,上前把他扒拉下来:“好了好了,幻太郎又不是不回来了,现在各种通讯都很方便的。实在不行我们去北海道不就得了。”

  话虽这样说,他的脸色却没比乱数好看多少。面前的三人组合过于刺眼,他被快哭出来的乱数推到幻太郎面前遮挡表情,没好气地撇开脸,“我没什么好说的。不过都到这个地步了,就像乱数说的,好好照顾自己。”

  幻太郎贴心地没有深究躲在他身后的乱数,像往常那样作弄帝统:“欸,好冷淡。帝统老爷就没有其他要说的了吗?”

  “……欠你的钱,等你下次来涩谷我会记得还的。”

  “就这样吗?”

  帝统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话,被盯得红了耳朵尖,一副被逼急了的大狗模样:“啊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我也会想你的,这下行了吧!”他闭上眼睛使劲挠头,“真是的,怎么可能想不到你,你的编辑到现在还在不停打我和乱数的电话呢!”

  幻太郎用袖子捂着嘴笑。乱数揉揉眼睛探出头,也恢复了往日的可爱笑颜,“真是的,即便在这种情况下我的posse还是一如既往地有趣呢!”

  三人莫名其妙地一起大笑起来,像街头肆意挥霍五彩青春的混混,巴不得让整个涩谷看见属于他们的色彩。直到不知谁先停下,闹热的气氛顿时缄默,一切都随之黯了颜色。许久,幻太郎轻柔开口:“我走后,你们再重新找队友组队吧。”

  乱数满不在乎地摇摇头,“我和帝统已经商量好啦。除非你回来,否则不会再组队了。我们随时都会等幻太郎哦。”

  “是这样。”帝统印证道,“所以说,我们为了你这鲁莽的决定可付出了不少啊。你,”他顿了顿,别扭地撇开了脸:“你可一定要幸福啊。”

  火车再次嗡鸣,是别离的信号,赤木已经推着青年上了车厢,正招呼他快来。幻太郎从微愣中回过神来,挥手应下,最后一次着看向曾一路相伴扶持的两人。

  “我想我会的。乱数,帝统,谢谢你们。再见。”

  ………………

  从那以后他们三人再没见过面。

  刚开始还有信件往来。为了照顾不熟悉电子产品的幻太郎,连在堵场外一刻都坐不住的帝统也开始熟悉这种慢吞吞的交流方式。另两人则意外地发现他的字写得很好看。

  通信内容很不固定,城市、田野、服饰、书籍、帝统的输赢、其他队伍的八卦,大多时候用缩写替代的中王区……好像要把全世界都塞进那封薄薄的信里。

  可幻太郎从未讲过他与青年的事,反倒偶尔会提及赤木,乱数和帝统或旁敲侧击或直白的询问,都被他有意无意地忽略过去。

  这样过了几年,不知什么时候起,通讯慢慢少了。或许是起源于乱数的某一次死线,抑或是帝统某回输得太惨买不起纸笔,再或是一次堵了幻太郎家所有进出道路的雪灾。

  没有什么隔阂,只是距离使然。再事无巨细地汇报,也无法拉进彼此疏离的生活,前进的轨迹不复相同,就难以再参与进彼此人生。

  幻太郎的最后一封信里只有一朵干瘪的向日葵,乱数和帝统寄出的疑问全部石沉大海。两人放心不下相约去北海道寻找,却发现他给的地址是一块荒芜的杂草地……

  

  ………………

  “你这家伙要说谎到什么时候!”

  一个爆栗重重落在头上,幻太郎克制地呼痛一声,用广袖半遮住脸,眼泪汪汪转向罪魁祸首:“帝统老爷真是太过分了。在别人面前打妾身也就算了,请不要当着孩子的面——”

  “就是啊爸爸,不要再欺负妈妈了!”乱数挡在幻太郎面前,气鼓鼓作出保护的模样。

  夜空下,篝火旁,另外三人神色各异地看着他们旁若无人地打闹。帝统气得磨牙,一指其中的橘发青年:“理莺先生好不容易请我们来吃饭,你们俩个不要把事情搞复杂啊!”

  “什么?所以刚刚说的都是假的吗!”暗暗同情甚至打算帮这位苦命人分担点理莺饭菜的左马刻回味出帝统话语的含义,暴起。幻太郎恢复正常的声音,冲他露出一个人畜无害的微笑:“嘛,都是骗人的。”

  “开什么玩笑啊你这胡说八道的家伙!”

  幻太郎笑眯眯摆手道歉。旁边铳兔慢悠悠点了根烟:“真是的,这不是一听就能明白的事吗?”

  “哈?臭兔子你又怎么明白了,想打架是不是!”

  “比起大费周章动武,不如先动动你生锈的脑子。饴村先生刚给我们看过梦野先生的作品集吧,其中并没有故事中原稿的失忆桥段。”

  “你他妈——”

  眼看两人剑拔弩张,乱数抱住幻太郎尖叫,幻太郎安抚着,实则两人都唯恐天下不乱地欣然看戏。帝统有些紧张地看向理莺。橘发青年眨眨眼,从容不迫地适时插话:“两位心情这么差是饿了吗?饭菜还有一会儿才好,不如先吃点小官特制的干粮垫垫肚子。”

  乱数和幻太郎讶然地看着两人瞬间重归于好,好哥们似地扭抱在一起。帝统则蹦起来惊喜道:“理莺先生,我也想要!”

  片刻后理莺捧着一袋饼干分发。左马刻和铳兔拒绝了,乱数和幻太郎各拿了一块,剩下的全给了帝统。

  理莺坐到幻太郎身边,“非常感谢阁下愿意与小官分享向日葵的故事。”

  幻太郎挑眉:“啊啦,毒岛先生刚刚没听到吗?那些全是骗人的哦。”

  “不管故事本身如何,小官都在其中感受到了真实的情感。小官认为能理解阁下失去原本同道之人的悲伤。”

  幻太郎愣了愣。那边锅中的水沸腾起来,理莺道了告辞便离去,旁边只留下若有所思的铳兔:“看样子理莺很喜欢你呢。”

  “…小生很荣幸。”幻太郎莞尔,看着帮忙打下手的帝统在理莺的指导下把一碟向日葵花瓣洒进锅里,托起下巴,“说起来,用向日葵做菜可是闻所未闻呢。小生非常期待哦。”

  铳兔深吸一口烟,缓缓吐出:“如果没有其他配料的话,这应该会是呆会最受欢迎的一道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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